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01章 夏末的沼泽
“碧翠湖里有专门攻击小孩子的亡灵。”
原野的尽头有一潭湖水,腐烂的水草如魔女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就算是正午的太阳光也无法 照到那里,那里是一片死寂而阴沉的湖水。奶妈总说只要不去那里,随便去哪里都没有关系 .
“所以,只要是碧翠湖的四周,你都不能去,就算是大白天也不能去!那里有个鬼魂睁大血 红的眼睛时刻在窥伺着有没有可以吃的小孩。哎呀,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少爷?到了晚上 ,在家里也都能看见。我从像您这么小的时候开始,一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就能看见。”
贞奈曼家族的小少爷波里斯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倾向于相信奶妈的话。其实,每到刮风下 雨的晚上,他总是走到门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一片神秘的湖水,他想看看碧翠湖里的亡灵 ,但非常遗憾的是他始终没能目睹奶妈所说的那一双血红的眼睛。除奶妈以外的其他人—— 尤其是那些年纪大的妇女——也都认为那是事实,所以如果只把它当作骗小孩子的谎言似乎 又有些不那么妥当。
即使没有这些故事,这所老房子也已经是怪事连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波里斯总是抑制自 己尽可能不去想那些悲伤的事情。他讨厌在噩梦中挣扎然后再大汗淋漓的从中醒来而带来的 郁郁不欢和烦闷的感觉。虽然他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也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噩梦中遭 遇的可怕景象,但他也没有因为幼稚而懵懂到丝毫无法察觉从他出生前就开始围绕这所老房 子的那团阴云。
“那些根本就不用你去想,我的小波里斯。”
他突然感觉到抚摸着自己的哥哥的手,他抬头看哥哥,那时看到的天空就像画中妈妈穿着的 裙子一样蔚蓝。但仰望着天空的少年的眼眸却如同阴霾的天气般灰蓝。哥哥背对着蓝天,闪 烁着他那双天空般明亮的眼睛俯视着波里斯,浅褐色的头发在他的头上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着 .
这里有一片浓绿的草地伸向四面八方,直到远方的地平线,它是属于贞奈曼家族领地隆哥尔 德的广阔原野。浓密的绿草越过原野扩张到住宅,把房子周边围得密密麻麻、郁郁苍苍。在 大陆的中央,像围绕贝壳半岛的卡图那脚下的大部分土地一样,这里也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一直往西。
躺在夏末郁郁葱葱的田野上,整个身体都深陷草丛中。也不知是些什么,或许是些不知名的 小昆虫吧,总是飞过来撩拨着鼻尖。但与此相比,哥哥那比平时还要灿烂的微笑更加触动人 心。是什么呢?总有这样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心情。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嘛,真的。
不,哥哥总是给人以灿烂而明亮的感觉。他牵着如羞涩的少女一样的弟弟,游玩领地各处, 为给弟弟看到最为有趣而新鲜的东西绞尽脑汁。当弟弟偶尔忍俊不禁而笑出来时,哥哥总是 无法抑制胜过弟弟几倍的心中喜悦而笑出来。
哥哥有着高挑的个子和俊朗的面庞,凭借着出众的剑术在附近年轻人中成为佼佼者而倍受父 亲的青睐。当然,他也是小波里斯唯一能信赖而愿意跟从的兄长——耶夫南。贞奈曼。
“来,按照约定现在该进行对练了!”
波里斯点点头一下跳起来。披肩的长发就像哥哥的头发随风飘动。哥哥喜欢把弟弟的头发弄 乱,在手把手帮弟弟握木剑的同时,他已经将波里斯的头发拨弄得像乱糟糟的鸟窝一样。波 里斯并没有像其他小孩儿那样嘟囔着小嘴表示不高兴,而是微微动一动小嘴唇笑了一下。
“走开,走开,不许在我弟弟头上下蛋!”
哥哥做出一副赶走那些鸟的样子,而波里斯则做出故意被骗的样子向后看了一眼。哥哥手中 的木剑趁机轻轻碰了波里斯手臂,等弟弟重新转过来看的时候哥哥已经躲得远远的。哥哥用 木剑做出防御姿势,但脸上仍有笑容。
波里斯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波里斯为击到哥哥的木剑,波里斯奋力追赶着哥哥,但脚底下不小心踩空而摔倒,碰到了膝 盖。哥哥以为弟弟受伤忙走过来看个究竟,弟弟趁机推倒了哥哥,两个人就在草地上翻滚。 但即便是在打闹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尽管每次时间却不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波里斯感觉到自己有了一种奇怪的直觉。但这种 直觉并不是能随心所欲发挥出来的一种能力。但偶尔它会变得非常强烈而敏锐,变成近乎对 无法预见的未来作出睿智的判断。
波里斯是一个连剑术的基本规则都不懂的小家伙,而耶夫南则是一个习剑多年的年轻人,从 一开始两人就不是可以对练的对象。只是波里斯喜欢挥舞木剑,因此耶夫南就以能训练人的 反射神经为理由,经常陪弟弟在草地上玩耍。虽然父亲希望耶夫南能更严格地训练弟弟,帮 他学会剑术,但这位善良的年轻人,好像更喜欢自己的弟弟能开怀大笑一场。
他们的父亲——优肯。贞奈曼对于年纪还小的波里斯并不太关心。他认为耶夫南如此疼爱自 己的弟弟也只是因为他还小而且容易被感情所左右。对优肯来说,兄弟之间并不必过于亲密 ,他认为只要不像强盗那样背地里向你挥刀就是万幸。
耶夫南是长子。如果说优肯唯一能信任的人,便是他。耶夫南不仅仅是一个可信赖的对象, 同时也是能寄托他所有希望的人,而且他认为耶夫南也必须绝对服从作为父亲的自己的命令 .但要想他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对于耶夫南来说也为时尚早。或许再大点就可以了解 何为父亲所希望和期待的吧。
啪!
轻快的打击声在原野上回响。两个人的剑好不容易碰撞在一起。耶夫南故做惊吓的表情向后 退了两步。他希望弟弟能更主动、积极地向他进攻。
这一次波里斯并没有踩空而是快速接近哥哥。他按哥哥教过的方法握着木剑,虽然木剑仍摇 摆不定,但就姿势而言已经相当不错了。波里斯想从左侧挥剑攻击哥哥肩膀,但哥哥做出遇 袭的假动作后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波里斯一时兴起越发接近,不知不觉越过了哥哥说过的距离。哥哥的木剑不偏不倚直向波里 斯的喉部刺过来,他已没有法子躲闪。
“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弟弟做得太好,耶夫南愕然。他已熟记于心的反击动作瞬间迸发出来。虽然 只是一把木剑,但剑的末端也相当锐利。波里斯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色划痕,且很快 就有血滴渗出。
“糟糕!”
耶夫南丢掉手中木剑,跑过来双手抚摸弟弟惊呆的脸。耶夫南一边轻轻拍打弟弟的背,一边 查看伤势,幸亏不算严重。但血滴越来越大,最终顺着颈部流了下来。
耶夫南用自己的袖口轻轻擦去弟弟脖子上的血,然后用手帕压住了伤口。虽然血流得不多, 但他依然能感觉到弟弟的脉搏像小鸟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是哥哥错了。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当然波里斯也受到了惊吓。瞬间感觉到的木剑,以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过来的时候,使他 几乎忘却了对方是谁。真有某个人想要攻击自己的这种意外的恐惧在一瞬间划过了自己的脑 海。
“……嗯。”
这时远处传来喊他们兄弟两个人的声音。从住所方向有个人向他们跑过来。
“耶夫南少爷!波里斯少爷!”
喊他们的是在家经常照顾波里斯的仆人。耶夫南本来准备要回家,就拉着波里斯的手要往回 走。但来人的态度有些令人疑惑。他好像不让他们过去一样摆着手。
“什么事啊?”
仆人不久就到了他们两个人面前。他似乎跑得非常急,气喘吁吁而且脸色发蓝。
“你的脸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仆人非常吃力地抬起头,用充满恐惧的表情望着两个兄弟。很显然一定是发生了非常可 怕的事情。
“两位少爷,先不要回家!出大事了!”
耶夫南并没有焦急地询问仆人,而是耐心地等着仆人把情况说明。他很清楚那些仆人虚张声 势的做法,所以并不是很紧张。但波里斯不是如此。他从今天早晨开始就一直非常不安,就 好像有一个先兆要告诉他将发生不可预知的某些事情。
“勃拉杜。贞奈曼……大爷回来了!”
耶夫南的面部瞬时僵硬。他担心弟弟会受到惊吓而先紧握住他的手,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 的手已经冰凉。
“是,是啊……”
波里斯感觉到仆人的话是真实的,难道是因为徘徊于脑海的预感将要成为一种既成事实而带 来的冲击?
他没有感受到哥哥的眼神,而是慢慢的如同讲述别人的事情般重复着:“你是说勃拉杜叔叔 ……回来了……?”
夹杂着雨的风在两兄弟的头上慢慢展开它灰色的翅膀,冰冷的雨水羽毛般纷纷掉落下来。
趴在玄关的猎犬突然站起身咆哮起来。这条猎狗虽然身躯庞大,其实是一个非常温顺的家伙 ,以至于小波里斯靠在它身上玩耍也不会愠怒。可现在,它却紧张地竖起身上的毛狂吠不停 ,与平常全然不同。
“这家伙!长时间不来,连家里人都不认识了,笨蛋。”
说话的是一个有着高挑的个子且胳膊很长的男人。黝黑的脸与其说是被南方灼热的阳光晒出 来的,不如说更像被现实的某些黑暗所浸染而显出阴沉的色调。眼角爬满皱纹的那双眼睛如 同在鳄鱼皮上镶嵌的宝石闪烁着异彩。
这个男人像是要踢什么,皮鞋在地上踏出清脆的响声,且一边对着那条狗喊道:“走开!走开!”
猎犬依然狂吠,但因为平时训练有素,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之前是不会随便咬伤任何人的 .咯噔咯噔,这时从房子里面传出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嘎然而止。
有着鳄鱼眼的男人微笑着,而且因为微笑而在嘴角弄出了几道皱纹。
“好久不见,优肯哥哥。”
“嘘,小点声,玛洛里。”
优肯。贞奈曼先让狗安静下来,然后将冷冷的目光投向好些年没有见面的弟弟。
哼……他微笑着,不论是他还是弟弟,都比以前苍老了许多,仿佛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加艰难 ,脸上都是扭曲的表情。
“能活到现在挺不错,勃拉杜。”
“什么话,难道你有什么不满吗?”
这只是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话。现在,两兄弟并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故意遵守礼节。他们的 父母在去年双双去世。
如果他们早点去世,五年前就把这家伙弄死了……
优肯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但当他想到也许弟弟和自己一样也抱有同样想法的时候,突 然对眼前的人有了戒心。
“五年不见了,怎么也得给我让个座吧。”
“坐吧。”
两人的戒备心里丝毫没有松懈,他们走到折叠桌前,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轰隆隆……
电闪雷鸣,但并没有下雨。优肯突然想起耶夫南兄弟还没有回家。说实在的,当自己的弟弟 走进玄关大门的时候,家里的仆人们已经是魂飞魄散,其中肯定有一两个人已经出去找两个 孩子了。他已屡次告诫仆人们,一旦优肯自己出现什么问题,那时耶夫南就是家中领袖。包 括仆人在内的所有兵士这时候相信已经找到耶夫南并保护着他,等待他发号施令。
我唯一的弟弟勃拉杜。贞奈曼,你到底心怀什么鬼胎而不远千里到这里来是为着自 掘坟墓吗?
“哥哥,给点能喝的东西怎么样?骑马跑了大半天,快要渴死了。”
优肯丝毫没有松懈,缓缓地说:
“是吗?黑啤怎么样?”
“哈哈,长年呆在外地连口味都变了。我喝姜汁汽水就行了。”
像姜汁汽水那样几乎不含酒精的饮料以前根本不是勃拉杜所喜爱的。但招手让女仆拿饮料的 优肯并不是不了解他兄弟那点心思。优肯已经想到终有一天勃拉杜会回来,而他也无法保证 不会事先在勃拉杜喜欢喝的饮料中下毒。这莫非就是勃拉杜选择姜汁汽水的原因。优肯的嘴角微微翘起。头发都已斑白的兄弟俩突然感觉到对方也做着和自己相似的表情。
是的,血液已开始沸腾。
兄弟两个的对立关系已有十年余久,双方都很清楚再也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败在自己手中 而离家出走已有五年的弟弟,现在到底拿着怎样一张王牌出现在自己面前呢?他突然回来, 难道真有这种可以制人于死地的法宝吗?
兄弟俩各自举起一杯姜汁汽水送到嘴边。除眼睛的颜色和头发长度以外,两个人长得出奇得 相似。
“我是不是要问一问你来找我的目的?”
黄色眼睛的勃拉杜翘起了与优肯反方向的嘴角。
“那个,我是想减轻你的负担,直接说了吧。”
沉默并没有很久,不久勃拉杜开口说道:“你认识坎恩选侯大人吧。哥哥毕竟也并不是对首都方面的消息充耳不闻的人。这一次我在 他身边……”
“哼,”优肯冷笑。
“如果想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就另找地方吧。”
勃拉杜没有像之前那样笑,他闪烁他那黄色眼睛凶狠地说道:“开门见山地向你说吧,这个窝可并不是哥哥一个人的,你好像忘了隆哥尔德是父母平分给 我们兄弟俩的领地。”
优肯冷冷地注视着因勃然大怒而回到年轻时的语气的勃拉杜。
“难道你忘记了你是怎样放弃这个权力的吗?受冤屈而死去的叶妮琪卡会在黄泉看着你这家 伙今天回来。”
勃拉杜咬着嘴唇辩驳说:
“难道是我杀死那个女人的?”
优肯在刹那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上自己的胸口,便狠狠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褐色液体一下 溅到了桌子上面。
“如果不是你在中间捣鬼,她怎么可能独自去令人毛骨悚然的碧翠湖呢!”
“哼,叶妮从湖边回来的时候不是还没有死吗!是谁没有给她治病而叫人杀死她的?难道不是 你吗?”
“不要再用这些龌龊的理由为自己狡辩了!”
优肯杯中剩下的姜汁汽水被泼到勃拉杜的脸上,然后淌了下来。勃拉杜用袖子揩掉顺着脸上 的一道道皱纹流下来的水滴,脸上露出他那扭曲的笑容,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说道:“哼……好啊!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问你的意见。除非刀已架在脖子 上,否则我们家族的人是不会放弃自己的政治信仰的。哈哈,我们的父母最终也没能将投奔 不同党派的儿子拉回来,叶妮也随自己的未婚夫在火花砧派的名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贾 妮娜姑妈又有什么不同吗?直到现在仍然走在三月议员派队伍之前高举着自己的旗帜。哥哥 以为自己的儿子就会不同吗?再长大一点,他们说不定也会将哥哥奉为神灵的,‘卡嚓’弃 而不顾,反而嚷嚷着要参加全然不相干的,比如进军派之类的组织,这并不稀奇。”
优肯的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天空变得越来越阴暗,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
“呵呵,那样的话一个家里就有五个党派,五个!不,既然爸妈已经去世,应该是四个吧? ”
优肯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出去。”
“我会出去的。”
勃拉杜起身,嘴角仍带着嘲笑的表情,转动着指向哥哥的手指。
“但是,你应该会后悔吧?请不要忘记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和哥哥和解的。是的,最后一次机 会。只要哥哥交出冬雪神兵,我就会既往不咎,原谅哥哥的。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优肯咕哝道:“除非把我的头劈成两半,否则休想拿到那件东西。”
“哼,说得好。我知道了。”
勃拉杜好像早已预见有这样的结果,进一步展露他脸上的皱纹微微一笑。他仿佛要欣赏优肯 越来越阴沉的脸,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坎恩选侯大人将在这次选举中成为奇瓦契司的领袖,这是连盲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如 果不跟随他,你以为在我们国家会有立足之地吗?何况坎恩选侯大人最为讨厌的就是‘卡嚓 ’,作为‘卡嚓’人员之一,你认为你会有什么出路吗?你应该明白只要选举一结束,你是 绝对无法生存下去的。当弟弟的这么宽宏大量,你如果老实点顺从一下,岂不好吗?不,应 该说这难道就不是贞奈曼家族所能做的事情吗?”
“我说过,给我出去!”
优肯对勃拉杜所说的一切都心知肚明,况且这也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事情。弟弟投靠已久的 坎恩选侯已经在15个选侯里得到了一半以上的支持。反对的唯有勃拉杜用“卡嚓”来侮辱的 卡茨亚选侯为首的三个选侯,其余的人虽然没有公开表态,但都是随大势而摆动的墙头草而已。
选举已告失败,优肯也清楚一点。
但贞奈曼家族,应该说在奇瓦契司共和国中,稍微有点名望的家族中任何一个人生命之外最 为重视的就是政治信仰,而且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将信仰视为比生命更为珍贵的东西,这是 众所周知的事情。贞奈曼家族在这一点上已享有盛名。兄弟间争得如此残酷或许也是因为各 诸侯用这一盛名加以利诱的缘故。
是的,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尽管连块面包都吃不到,但举国上下却为了信念、党派等而痴狂 ,可能就是从奇瓦契司共和国采用选举式共和政策开始。不,如果从严格意义来讲这并不是 共和国,整个国民分为几百个党派,使父子、兄弟、朋友间为着不同的信仰,你争我夺,它 不过是令人诅咒的变相的君主制。
即便如此,决不能屈服。在奇瓦契司,抛弃曾经立誓支持的选侯或议员,被视为不光彩的行 为。这也是为什么从共和国建立伊始就逐渐分成几百个党派,至今仍无法团结在一起反倒因 为斗争和暗杀而更加四分五裂的原因,他们至今仍然分裂。只有区区不过百余人的支持力量 ,宁可分为60人和40人,也不会有与旗鼓相当的其他党派携手成为两、三百人的情况。他们 都希望对方能屈服于自己。
优肯明了这些事情,但也无法随同父母的党派,无法与弟弟共处一党,不能拉拢妹妹的未婚 夫。他们的上一代也是重复同样的事情。
像这样因为政治而造成一个家庭分崩离析的情况,在奇瓦契司并非罕见之事。众多选侯和希 望在下一轮选举中成为选侯的议员们只要有家世稍强的家族,就算是其中一人,他们也会为 了拉拢他人而用尽怀柔政策与计谋。姐弟、夫妻、父女间背向而立。国家就算濒临崩溃也不 会有任何一方让步。生在奇瓦契司的人,只有让自己的党派掌权,才是至高无上的目标。
不打招呼就往外走的弟弟到最后也不忘挖苦奚落。
“如果今天听我的话,贞奈曼家族永远也不会有由二儿子继承衣钵的事情发生,既然这样, 你就好好守住自己的东西,不要到时候让我给抢了过去。”
哐当一声,房门带上了,把优肯一个人关在了房里,他像**石膏像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是一个从政治斗争的漩涡中走过来的男人,他太了解在奇瓦契司一个党派是如何压制、抹杀另外一个党派的。说弟弟是来和解的,纯粹是胡说八道,他明明是来宣战的。找“冬雪神兵”?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比起优肯自己,勃拉杜更加明白优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把那东西 交出来。
当然,勃拉杜不可能独自前来。门外应该已经做好了袭击的准备,刚才勃拉杜一定也是做好自身防护准备而来的。虽然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但这里已与敌方阵地没有什么不同,勃拉 杜不可能只身前来。这家伙也在政治沙场上摸爬滚打了许久,尝尽了血雨腥风。
“涂尔克。”
“是,主人”
从房间后面的窗帘中传出声音。“这是抗争。”
“是,我会准备的。”
隐身在窗帘后的人影不久静静地消失。那后面有一条直接通往屋外的秘密通道。
优肯望着洒出来的姜汁汽水和并排放着的两个杯子,然后起身。他打开高高的窗户向下望去 ,他看见正骑着马的弟弟身旁有两个侍从各自牵着自己的马匹。他们上马后连连加鞭,奔向 两兄弟一同在那里度过童年的田野。
第02章 冬之剑
耶夫南加快脚步,他拒绝了仆人的请求,硬是自己抱着弟弟向家跑去。到达玄关的时候,幸好雨滴已经变得小了。
“**呢?”
“在二楼。”
当看见勃拉杜叔叔骑的马出现在田野的那一边,波里斯比自己还要紧张。耶夫南听完仆人的 回话,又问:
“涂尔克执事下来了吗?”
“是的。刚才就已经去练兵场了。”
耶夫南点点头。
“那就没必要去看了,波里斯,快回屋吧。”
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换脚上沾满泥土的鞋子。擦拭整洁的地板和收拾过的地毯上留下了泥土和 草籽。耶夫南粗鲁地推开横挡在面前的门,和波里斯一同跑进自己的房间,然而迅速紧紧锁 住了卧室的门。
当波里斯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的时候,耶夫南打开衣柜将叠放整齐的衣服都胡乱丢到地上。 他在衣柜里取出一个有着钢铁合页的小箱子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箱子。箱子盖打开之后,再 从里面取出两片手指粗的黑色钥匙。
“波里斯,回房去把**给你的盔甲穿上,别忘了把剑和长靴也给带过来。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耶夫南虽然感觉到弟弟那双灰蓝色眼睛在注视周围凌乱的衣服,但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 能向他解释。波里斯起身进了就在隔壁的自己的房间。
当波里斯在紧随其后的奶妈的帮助下穿好盔甲的时候,耶夫南忙碌的双手也正在赶手中的活 儿。推开沉甸甸的衣柜,将墙壁上伪装的木板拆掉之后用手摸到了安装在里面的铁制保险柜 中的小孔。他将粗粗的钥匙插入孔中用力一拧,保险柜的门哐啷一声开了。
当波里斯回来的时候,哥哥的床上已经是一片狼籍,上面有两个神圣物品。
兄弟两个人暂时保持沉默。波里斯首先打破了沉默:“寒雪甲。”
闪着银光的锁链如同将数千个雪的结晶聚合在一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从近处看,那一情 景更加绚烂,让人眼花缭乱,不知将目光落在何处。波里斯向前迈一步,将手放在上面。
开始时感觉冰凉……然后变暖。是的,这并不是谎言。吸收外部热量之后再将这一热量传到 物体内部,将其粉碎这是盔甲寒雪甲所具有的众多功能当中最广为人知的一项。任何强烈的 火花也无法将其穿透的雪之甲——寒雪甲,贞奈曼家族能够得到这一宝物要归功于四代以前 的祖宗,也就是耶夫南和波里斯的曾祖父。
耶夫南接着说:
“还有冬霜剑。”
如其名“走过冬天者”,只有凭借严寒和冰霜才能炼制的奇异金属像一屡闪光,已磨练成器 而保持沉默。那是一把有着颀长的身躯而且具有贵族式冷峻外形的白色利剑。
手柄显露于没有任何修饰花纹的剑鞘之外,有着双手可以同时握住的长度。因为单手或双手 都可以使用所以有着巨剑之称,波里斯儿时见过一次,记得剑鞘里面的剑刃也带有白色寒光 .
盔甲与剑加在一起称之为“冬雪神兵”。现在虽成为贞奈曼家族的宝物,但就其历史而言, 曾经有无数骑士和流浪武士为将它占为己有而不择手段。只要是将剑握于手中的人都将成为 风云人物,这是让人们憧憬不已的一件盛名显赫的武器。
据说波里斯的曾祖父为得到寒雪甲而与99名骑士及战士浴血奋战,最终将他们杀死。据说当 时寒雪甲的拥有者是一名外国领主,因而也不难想象守护它的兵士人数之多。
之后他的儿子再将这把剑握在手中,但这已经是30年之后的事情。被他所杀的人也并不比被 他父亲杀的少。
如果以为得到这把剑一切就会结束,那么就大错特错。冬雪神兵在一个人的手中成就的故事 在持剑的人们之间流传,引起狂热憧憬。从那时起就有传言说如果得到冬雪神兵就可以成为 最强的剑客。但没过多久这个传言又演变成“只有得到冬雪神兵才能成为最强的剑客。”
虽然有那么多狂热的挑战者,但依然能持有手中的宝物,其秘诀只有一个,那就是拒绝所有 的挑战。那些人要求波里斯的爷爷用冬雪神兵武装自己后堂堂正正地接受他们的挑战,而这 宝物理所当然将成为胜利者的战利品。但波里斯的爷爷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偷偷侵入的小偷 们都被埋伏在房子四周的士兵击败而丢掉了项上人头。
在当时,贞奈曼家族在奇瓦契司也是屈指可数的家族,除非是一对一的决斗,否则任何人都 无法强行夺走冬雪神兵。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就算再好也不过是一件武器。人们为了达到各自的政治目的而极度重视 家族间***般纠结在一起的纽带,他们并没有愚蠢到为了争夺一把剑、一件盔甲而去展开 你争我夺、相互杀戮的战争。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十年,传言自然而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这件武器得之不易,但波里斯的爷爷却从来没有将冬雪神兵带在身上。他从根本上封锁 了那些贪婪者的欲望,从而使得他们的欲火无法继续燃烧。岁月流逝,“已经在别人手上” 的说法,慢慢被大家接受了。
但冬雪神兵一直在贞奈曼家中,按传统,就在两个儿子手中。
波里斯的爷爷不希望两个儿子为了冬雪神兵而同室操戈,于是每人各分一件,并留下遗言希 望他们能相互协助。只有到了一方寿终正寝时将他所拥有的那件宝物,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中 .但勃拉杜因被兄长优肯赶出家门,其所有权自然也被剥夺了。现在,想要将它寻找回来的 心情不可能有丝毫的犹豫。
优肯也有两个儿子。但他的想法与去世的父亲有所不同。优肯一直认为冬雪神兵唯有两者合 一的时候才能发挥其最大威力,将两者分开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如此重要的传家宝物,理所当然是属于继承这个家族的长子的。耶夫南比十二岁的弟弟波里 斯长八岁。优肯认为他们两个之间的年龄差异足以让哥哥压制弟弟而使他不能违抗。
但耶夫南的想法却和父亲有所不同。
“波里斯,暂时把这把剑借给我。”
冬之剑也许是因为其不为人所知的材料制作而比一般的剑要轻,但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 讲还有点力不从心。波里斯悄悄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优肯把冬雪神兵交给自己的儿子耶夫南是今年年初,耶夫南整二十岁的时候。但耶夫南就在 当晚把弟弟波里斯叫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两件东西问他更喜欢哪一件。波里斯不假思索的回 答说剑要比那厚重的盔甲更漂亮,耶夫南就对他说等你到了能用剑的年龄,就把这把剑送给 你。耶夫南对着惊讶万分的波里斯温柔地笑着,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
波里斯想过他到底要不要相信这句话。但在这之后,只要一有机会,哥哥总会对他说“把冬 霜剑交给你”诸如此类的话,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就开始相信这句话了。
但像今天这样的紧张时刻哥哥又重复着同样的话。波里斯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并没有将这把 久负盛名的剑视作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波里斯的年纪对抗争并非全不知晓。在奇瓦契司共和国,第三者从不负责因家族争纷而出 现的种种事情,这已经成为不成文的规定。即使今晚将有人被杀,除这里的人以外不会有人 为他哭泣。他还是一个小孩子,根本不能成为战斗力量的一部分,所以他至亲至爱的哥哥拿 着这把剑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波里斯摇摇头。
“这是属于哥哥的。”
“不是,这次抗争结束之后一定还给你,如果你不允许的话,我是不会拿的。”
“没必要还我,这是哥哥的。”
“波里斯。”
耶夫南拿起冬霜剑,将剑鞘递给波里斯,波里斯稍稍犹豫之后抓住了剑柄。当哥哥一松手, 他的胳膊也同时下坠,剑因碰到地面而发出剧烈的响声。
“拿起来试一试。”
虽然用尽全力,但靠一只手去拿住这把剑还远远不够。波里斯用了两只手才能吃力地将剑举 向空中。但是胳膊一直在颤抖,而且剑的末端在空中划着不稳定的小圆圈。
正当觉得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哥哥有力的手抓住了剑鞘末端。胳膊一松弛下来,肩膀也 就跟着垂了下来。
“你看,你也可以举起来嘛。”
“用这种……”
耶夫南没有让弟弟继续往下说。他弯下腰把脸凑过去悄悄对他说:
“一定会做得更好的,你会做得更棒。因为你是战士,就像你的名字(Boris是‘战士’之 意)。”
波里斯觉得哥哥暖暖的呼吸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但就在那时,奇怪的感觉再一次围绕他的脖颈逐渐向他靠近。
他自己会实实在在地拥有那把剑的,拥有冬霜剑。
但那也是自己所不情愿的痛苦的结果。
可怕的沉默萦绕着整个住宅。
**带领的200多名士兵严格守护着这所住宅。在贞奈曼家族鼎盛之际超过千人的士兵已经 减至如今的几百人。所谓鼎盛是指得到冬霜剑的波里斯的爷爷的时期。
波里斯和耶夫南站在通往后院的楼梯所在的地方。他们没有必要从一开始就亲临沙场。反正 士兵们的行动都由父亲来决定。但也不能因为波里斯只是一个小孩而退出战场。毕竟他也是 贞奈曼家族主人的孩子。
从窗户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后院兵士的背影如同黑乎乎的木桩,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他们 是第二阵营的。第一阵营已经走到了从房子这边无法望到的地方。
虽然贞奈曼家的这所住宅已经修复过很多次,但作为反击抗争的处所却不那么理想。如果敌 人已经打进了大门,那么这场战争的败局已定。敌人一旦进入住宅,他们将把一般家具至贵 重物品,凡伸手能及的东西都毫无例外地砸碎或者掠夺。暂且不谈战争胜败,如果自己的住 宅被人侵略,那将是无法洗刷的耻辱。就算战争没有分出胜负,自己的家被掠夺的则与在战 争中战败并无二至。
这种抗争一年也会发生好几次。只有当有名望的家族被掠才被众人所传,普通家族中的纷争 则被当作家事而被掩盖了。事实上,在抗争中战败的家族十有八九连小孩子都会被杀光。
这也是不和的家族间经常选择的解决方式之一。像贞奈曼家族一样,被家族驱赶的兄弟姐妹 挑起战争的也并不少见。在奇瓦契司,因为政见不同而离家的现象是非常普遍的。
耶夫南的视线从窗户缝隙中投向原野,波里斯则回头看着楼梯,但听不见任何声音。楼梯下 面有十几个士兵在守卫着。为了贞奈曼家族的两兄弟的安全,他们不惜随时死去。
“波里斯,看那边。”
听到哥哥突如其来的声音,波里斯立即走近窗户。原野尽头,暗红的天空和紫色气流搅在一 起不停翻滚,那里出现新的光芒且越发明显,那是火炬。
“开始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如同将某种东西用力扎进肋骨般袭来。波里斯暂时屏息了自己的呼 吸,然后紧闭自己的嘴巴。
没过多久,呜呜哇哇……的叫喊声越来越近。因为远外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不知从什 么时间开始,住宅的周围已被熊熊燃烧的火炬包围着。
能有多少……数百?一千?
形势非常不利。
耶夫南咬着自己的嘴唇回想**最后说的话。“如果事态发展不利的话,就朝着事先说好的 方向带冬雪神兵逃出去。”
**并没有说如何安排波里斯的事情。难道怎样都无所谓吗?但对耶夫南而言波里斯是第一 位的。如果只是自己,他有足够的信心穿过黑暗逃出去。但想着要留下**独自一人,而且 还要保证弟弟安全离开此地,这些都牵动着他的心,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只身离开。
最后还有……就是不能让叔叔抢到冬雪神兵。
虽然比同龄人有着诸多优秀之处,但毕竟耶夫南只有二十岁,一下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对于 他来讲的确是负荷过重。也许是习以为常,他却并不认为自己所承担的过于沉重,只是因为 觉得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而感到遗憾。
在这一过程中,他也想到了将要血溅沙场的士兵们的命运。如果他子承父业而成为主人,理 所当然的要照顾这些家族士兵。
属于每个家族的士兵并不是临时聚集拢来的,他们大部分都是从小受到父亲的照顾,并立誓 要忠于贞奈曼家族的人。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战争,正是为了战争,平时他们受到优于其他 仆人数倍的礼遇,过着较为舒适的生活。
所以……今天将为主人效力的时候。
火光在弟弟的脸上晃动。耶夫南手中紧握着剑,想着一定要尽可能多杀他几个。他无法看清 叔叔到底在他们中间何处。他一边想着如果首先挥剑砍向叔叔,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嘴角边还荡起苦涩的笑。
波里斯完全不知道哥哥此时的想法,他望着窗户边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一个身穿蓝色裙 子面带凄然微笑的女子。画中人的眼眸望着自己,似乎要诉说什么。
“就在今天,贞奈曼家族将要更换主人!听到没有!今天就会换掉家族主人!”
几个操着大嗓门的人异口同声地叫嚣着。优肯也听到了。经历这么长时间不同的抗争十余次 ,对这种动摇军心的方式他当然很了解。
但话语中的内容对他的影响比想象的要苦涩。
“缴械投降者将不论罪!愿意侍奉新主人重振贞奈曼家族的人都站出来!”
仅凭这些伎俩就能动摇人心的话,早在几年前贞奈曼家族开始没落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 优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起身。没必要再听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到血战的时候了。
走不走?
他向前迈出一大步,嘴里喊出雷鸣般的声音。
“给我出来,你们这些侵犯隆哥尔德土地的家伙!你们这些用肮脏的嘴胡乱议论贞奈曼家族 未来的家伙,都给我站出来!”
被火炬围绕的前院被映得通红。优肯站在二楼阳台俯视着下面。这是一段相当近的距离,但 如果不表现出一副凛然的样子,士兵们就会退缩,所以他不得不这样做。
“是优肯·贞奈曼,在楼台上面!”
士兵们将火炬拿到楼台前高举起来。优肯将映得通红的脸俯向下面,想着第一阵营现在不知 道怎么样了,被歼灭了?还是走岔了?
敌人手中的火炬在距优肯的视线不足20米的地方形成一条扭动着的曲线。不难看出,对方绝 对超过五百人。优肯再一次喊道:
“举起火炬!”
布置在整个住宅四周的士兵们脚下开始燃起白色火焰,形成与红色火炬相对应的曲线。白色 火焰表示住宅有魔力,同时也有着提高士兵们的士气与体力的神奇效果。这些都是执事涂尔 克所安排的。
“你这畏首畏尾的家伙,是不是不敢出来?你以为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就能将有三百年传统 的贞奈曼家族打垮吗?”
就在那一瞬间,一阵轰鸣声响彻在住宅和原野之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士兵们、住宅里面的人们,还有站在楼台上的优肯,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抬头望向天空。 仿佛弥漫在住宅周围的紫红色的气流在扭曲中有一束白色光芒照射下来。
最先察觉事态变化的是优肯。
“出去!所有人马上都到住宅外面!第二阵营严守阵地!”
一时间人声嘈杂,与近乎悲鸣的叫喊声同时,住宅的所有门都被打开,布置在住宅内的所有 士兵开始往外涌出。但优肯自己却没有往外走,反倒急匆匆地跑进里面。他考虑的只有一个 .
在与优肯几乎同时,有个人也判断出事态的危急性。耶夫南抱起弟弟跑下楼梯的时候,与迎 面而来的**撞个满怀。**的脸苍白而扭曲着。
“耶夫南!快点……”
话音刚落,优肯看到耶夫南抱着波里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其它的,立即从耶夫南的怀中 夺过波里斯。优肯对着两个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瞠目结舌的孩子厉声喝道:
“自己走!波里斯留在我身边!”
“但是……!”
优肯的怒声顿时爆发出来。
“带着小孩子怎么跑?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要守护的是什么吗?快点走!”
耶夫南根本就不敢也没有时间提出异议。**几乎是将弟弟夹在胳膊下面走开的,消失在黑 暗的走廊尽头。耶夫南再一次感觉到住宅的墙壁在震动。
哐啷啷啷……
虽然紧咬着嘴唇,但他没有办法。他一贯服从**。他握紧别在腰间的冬霜剑,一步三级楼 梯地跑了下去。
“肮脏的家伙……”
优肯带领守卫住宅的士兵们从住宅的后面撤了出来。然后看见从天空跳出来的巨型怪物正扑 向住宅的屋顶。
犹如万年雪山突起,这巨怪雪白的头部周围好像有点点雪花在飘。能看到的只有头部和脖子 ,还有并排着铁钩般脚趾甲的一只前爪。其它都隐藏在透着紫蕴的云雾当中。寒光摄人的青 绿色眼睛投射着残忍且不停打量着目标。犹如蛇一般的头部乍一眼看上去是半透明的。可能 是因为整个身子还没有召回的缘故吧。
士兵们因在恐惧中颤栗而喧闹的声音刺痛着优肯的耳朵。毋庸置疑,这是在奇瓦契司只有三 个魔法师才能召回的冰雪异界中的怪兽“克里格”。以前也只是有所耳闻,真正见到其庐山 真面目今天是第一次。
这分明是侍奉坎恩选侯的大魔法师琼格纳的杰作。但优肯完全没有预料到他能到这里来。难 道弟弟的地位真有那么高?或者是这片三百年来的古老基地有着更大的战略意义?
怪兽如同白蛇的头部终于张大了嘴咬掉了东边的屋顶。椽木倒塌而且房柱毁坏的声音一直传 到这边。长久以来守护和经营的这座住宅……其实这并不算是问题。
毁坏的房屋可以重新修葺,但是那强大的异界召回兽“克里格”正从它的牙齿中喷射剧毒液 体。毒液一旦碰到房屋不用说里面的人必死无疑,以后就算是用净化魔法去修复它,仅用短 短几天时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按自然状态弃而不顾,至少三年以上这里将是一片废 墟,根本不可能住人。
优肯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点。就算再怎么想用战略手法将他们从住宅赶出去,对勃拉杜而 言这里也是一所充满其童年回忆的地方。如此糟踏这所住宅,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
咯吱……
真的让人咬牙切齿。
“如果饶恕这种家伙,我就不是贞奈曼家族成员。”
苍白的面孔挤出这一句话。波里斯在他的旁边,都忘记说话了,只是仰望着天空。波里斯突 然回头看**。
召回兽“克里格”……看着那巨大的头咬坏屋顶的时候,波里斯的心变得格外寒冷。他自己 都觉得有点奇怪。二楼有妈妈的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整洁,一直保持着妈妈在时的样子。 哥哥虽然经常说怀念妈妈,但对波里斯却丝毫没有印象。哥哥偶尔会带着波里斯进妈妈的房 间,总说那里面好像有妈妈的气味。
但波里斯根本闻不到任何气味。留在他记忆中的唯有肖像中蓝色裙子和苍白的脸,还有就是 房间里仆人插的干芦苇或野花的味道。
但是,如果哥哥见到这些该有多伤心啊……
从刚才和哥哥分开到现在,他那种不安的心情一直没有消失。**为什么要把我和哥哥分开 呢?**说过,带着小孩逃跑有点勉强。当然,我没必要成为哥哥的包袱。
对**来讲,相对于没有任何作用的小孩子,能传宗接代的长子以及家族的宝物才是第一位 的。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自己还不是贞奈曼家族的重要人物。
但是心中那份不安却总是停留在哥哥身上而不是自己。他无法摆脱今天将有某些事情发生在 哥哥身上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着。
优肯似乎忘记了波里斯的存在,只对站到旁边的执事和魔法师涂尔克发号施令。
“检查第一、第二阵营情况,看看还剩多少人。”
涂尔克不做声,挥动长袖在半空中打开画面。从画面中看到,在住宅前方的田野上,红白双 色火焰在交替燃烧,贞奈曼家族中剩下的几个士兵仍在那里厮杀。目前这种不利局面,任何 人看来都是不言而喻的。没有一个战士可以展开全方位的战斗。波里斯看着眼前景象身体不 觉打了个寒噤。
优肯沉默片刻开口说:
“从住宅两侧冲出去。将剩下的士兵分成两路,让他们藏身于浓密的草丛中等待我的命令。 ”
波里斯愕然。
“**,那边有怪物,怎么能……”
优肯冷冷地答道:
“那东西的身体有一半还在异界,对于活在这世界上的人是没有威胁的。”
优肯说完后,大步走向涂尔克身边,用波里斯无法听到的声音和他低声耳语。涂尔克点头然 后答了两句话。不久,魔法师用事先约定的带有魔法的口哨在黑暗中召集士兵。
只过了短短的时间。波里斯被**牵着,和那些将从东面进攻的士兵一起趴在草丛中。一且 时机成熟,带领另外一队士兵的涂尔克将会用魔法发出信号。
“波里斯,你慢慢跟随我们,然后从后面……”
**话还没有说完,又开始犹豫起来。仿佛在隐瞒某些东西。
“如果我们开始战斗,你就往原野的后方跑。是逃跑,你明白吗?”
波里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自己对战斗不可能有什么帮助。那么 ,将他和哥哥分开难道果真是为了不让他烦扰哥哥而等待被杀死吗?
“往哪个……方向?”
“往碧翠湖那边。”
“那边……”
这一次,波里斯也无法稳定慌乱的心情。那边不是有红眼魔鬼吗?
**似乎看透波里斯的心,冷冷地说:
“根本没有什么幽灵。那么轻易就相信那些老女人的话,怎么能成为贞奈曼家族的人?不过 这样也好,别人都相信那些鬼话,根本没有人会想到你往那边跑。你就躲在湖的附近,等战 斗结束后**会去接你的。对了,你就躲在有黑色树根的三棵树那里。知道吗?”
波里斯根本就没有机会好好回答。涂尔克用魔法在优肯耳朵边低语。轻轻的嘀嗒声,是信号 .优肯举起手。
“走!”
优肯起身看也不看波里斯一眼,开始跑向原野。
“**!”
这是最后一次叫他吗……**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异界怪物俯瞰的地方,双方士兵纠结在一起,白色火焰和红色火焰相映燃烧。
勃拉杜·贞奈曼拔起坎恩选侯赐予的黑刃剑“哈格伦”收拾那些不断走近的士兵。背后有护 卫兵为他坚守着,只要扫清前方的障碍就可以了。
穿透肩膀的剑马上又刺向别人的额头和脖子,当他重新挥动的时候对方的手已经落地。五年 前离开住宅的时候,他认为到自己的剑术不及哥哥,现在他却认为这问题并不存在了。
勃拉杜想找哥哥,他并不想哥哥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想在远处观望,然后再乘机偷袭 .没有任何罪恶感。想当初,哥哥也是用尽阴谋诡计给他扣上所有罪名将他赶出了家门。虽 然是晚到的行动,但作为回报却是绰绰有余。
不管怎样,哥哥比自己要老,是好好给他展示一下我的本事的时候了。
“是优肯·贞奈曼!优肯·贞奈曼在这里!”
他曾对士兵说过,只要见到自己的哥哥就大声喊。不久,住宅东侧传来喧闹声。勃拉杜爬满 皱纹的嘴角荡起了一统卑劣的微笑。
黑刃哈格伦剑变成银色冬霜剑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优肯与勃拉杜不同。他费尽心思想要找出弟弟。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他相信他的剑仍然锋刃 有力,压倒众多士兵从而使他们落荒而逃也是绰绰有余。如果弟弟落入他的手中……除非能 用剑刃穿透他的脖子,否则他是不会感到心满意足的。
一定要用这双手解决罪恶滔天的弟弟。
突然,似乎有比先前更多的士兵涌向他。他咬紧牙关披荆斩棘,斩杀对方的头和手。围着他 的敌人的人数渐少,但四周仍不断有人涌向前。优肯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的气氛。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下午见过之后我们又见面了,哥哥。”
突然,他感觉到侧身有股暖暖的东西在翻腾。弟弟的声音中洋溢着欣喜之情。
“你,你这家伙,勃拉杜·贞奈曼!”
噗……
锐利而冰凉的剑刃刺进了优肯胸部的下方。喉咙里有东西往外喷涌。
耳边听见有谁在呼唤的声音。
“主人!”
哼……勃拉杜冷笑着转身而去。涂尔克作为执事有着相当雄厚的实力,但他却没有攻击性魔 法。尽管这样对那些敌人,他一点都没有胆怯。
“就让我们同归于尽!”
瞬间在空中闪烁的其实只不过是自然界的闪电。但勃拉杜却因为受到惊吓而呆在原地。那一 瞬间难道是优肯的魔法师就在眼前?莫非他已经练就了电击系列的魔法?
涂尔克并没有放弃老天给他的这次机会。勃拉杜感觉到眼前被黑雾遮挡。不行……他急忙向 后退了几步,心里呼唤着自己的魔法师。
魔法师就在他的身后。勃拉杜带来的魔法师张开臂膀形成状如翅膀的姿势,用瞬间的龙卷风 吹散了黑雾。重新握剑的勃拉杜怀着一种狼狈的心情怒视着刚才哥哥站立的地方。两个人都 消失得不知踪影。
第03章 驱逐
只身一人的波里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扒开草丛向前走。他所恐惧的有两个。 一是虽然看不见但能用耳朵感知的住宅里的惨状,另外一个则是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碧翠湖。
声音逐渐远去,而沉默却步步逼近。
他在某一地点停下来,犹豫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但是没走多远又停了下来。好像有个东西 总是拽着他的脚步不让他向前。
但是他继续向前。
黑暗笼罩着他的前后,周围一片黑乎乎的,已经无法分辨任何东西。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 下去,于是又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改变方向开始在湖边迂回。
他听见了水声。或许是他的错觉。波里斯并不知道是否有一条溪流汇入湖里,或者干脆认为 天将要下雨。波里斯不想再往前走了。
周围一片宁静。这时,月亮很意外的出现在天空,他凭借月光找到了**说的那三棵树。
那个地方离湖约有二、三十步远。树相当大,足以挡住他的背部。少年擦拭着冷汗一屁股坐 到了离树不远的地上。因为背对着月光,有一条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
身上的东西很重。虽然只是简单的武装,但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足以成为沉重负担。
**……只要不死,就一定会来找他的。虽然**从未向他表露过深厚的情感,但**的责 任心却非常强。但是如果**已经去世呢?又会有谁知道他在这里而来找他呢?
波里斯摇摇头,脸又变得苍白。其实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这个。如果**去世的话,他的贞奈 曼家族就等于名存实亡。在波里斯还小的时候,叔叔就曾想过要杀他。现在他更有理由会变 本加厉地想尽办法想除去**的孩子的。
哥哥呢……
波里斯陷入深思。他看见黑暗中更加阴暗的黑色影子在他的身后突然起身,他在惊吓之余所 有悲鸣仿佛都凝固在喉咙,整个人呆立在那里。他根本就没有意识说要回头看看,只是瞪大 眼睛看着比自己的影子大几倍的影子淹没身边的一切。
传来仿佛一个巨大昆虫扇动翅膀的声音,然后突然停止。波里斯瞬间感觉到一个巨大的手将 自己的身体举向半空中。波里斯到了这时才开始扯开喉咙大声喊叫。
“啊……!”
少年的身体在离地面将近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波里斯不能回头看,但他可以看见前方。波 里斯落在地上的视线摸索着巨大的影子。
起初以为是一个很难辨别的大块头,突然看见长而尖锐的像把利剑的东西冲向自己的头顶, 而且那东西并不只是一个。而是两个、三个、四个……。
不一会,波里斯明白了,这巨大的黑影、众多长而尖锐的“利剑”,大概是某种长着触须或 利爪的动物。
“……”
虽然他的肢体能动,但眼下的氛围使他无法动弹。下一瞬间,少年无法想象到底会有什么事 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被它撕成碎片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少年如同被冻僵或者僵 死在那里,不敢下任何判断。而且……
扑……
一道蓝光闪过。至少他认为是这样。有股带着恶心气味的水从头上浇下来且顺势流到脚底。
抓住波里斯背部的手逐渐松弛下来的同时,举到半空中的身体也掉在地上。如果没有把好重 心的话脚踝都有可能扭伤。但是和哥哥在山坡上摸爬滚打的时候不知不觉间练就了各种姿势 ,所以波里斯迅速将膝盖弯曲,然后在地上打了个滚。波里斯连忙起身抬头向后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向脱水的皮包一样瘫在那里的奇妙的尸体。它的周围布满将波里斯全身弄 得湿嗒搭的粘稠液体。
后面能看见手中握有蓝剑的人站在那里。如同新月只在黑暗中散发蓝色光芒的剑,那是冬霜 剑……。
“波里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耶夫南用手揩拭着脸上如水流般的汗水,仿佛无法压抑心中的感情而大声喊出来,进而将弟 弟紧紧抱在怀中。他之所以流这么多汗并不是因为炎热或战斗中的疲劳,而是因为过度紧张 .虽然耶夫南较之他的同龄人有着出众的能力,但他并不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战士。当他看 到怪物抓住酷似弟弟的少年,进而在扑向怪物的那么短短一瞬间就流了那么多汗。
接着,兄弟两个人看着身上令人厌恶的粘稠液体再一次打了个寒噤。波里斯说道:
“爸,**让我到这,这里……”
“是**让你到这里来的?”
耶夫南瞬间就听懂了,但同时他又无法理解。**让波里斯到这里来可能出于和我一样的原 因,因为就算是叔叔也不会想到有人会跑到碧翠湖这边。碧翠湖从以前开始就是一个不祥之 地,但就事实而言,自从姑姑去世以后这里就成了不可提及的禁地。
但这里的怪物并不单是传闻,而是事实。耶夫南非常明白这一点。并不仅是因为刚刚看到, 而是自从姑姑去世以后他就曾为寻找杀死姑姑的怪物而多次徘徊于湖边,同时也清楚地知道 像刚才杀死的那种怪物在这里并不只是一个。
他还知道并不只是这些……。
“可是,哥哥怎么……会也在这里?”
波里斯回想起**最后向哥哥说的话,分明是让他先逃的。
耶夫南擦拭着弟弟头上青色的液体,暂时耽误他回答弟弟的话。所以波里斯听到的回答短而 且简捷。
“等**。”
“什么?”
耶夫南以为波里斯没有听懂,就大声而又明确地解释说:
“等**。我想的和**不同。对我来讲,**和你,还有家族的人比那些宝物更为重要。 ”
“但是**说过守护冬雪神兵是哥哥的任务。那是爷爷……”
“是,那是爷爷拼了命夺回来的,又是舍弃自己的名誉来守护的。但是,”
“但是?”
虽然头脑中有很多非常复杂的感情在徘徊,但是耶夫南故意简单明了而又坚决地说:
“宝物难道不是为了这种时候使用而存在的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没有必要用尽全力去守护它。从长远角度讲,贞奈曼家族的名声绝对不 会比冬雪神兵的盛名更为长久,这是不言而喻的。对耶夫南来讲,与其成为宝物诸多主人中 的一个,不如作为家族中的一个成员而行动更加有价值。为了维护贞奈曼家族的成员,就算 毁掉宝物的名声也是值得的。
反正没有人能比宝物存在得更长久。
“那么我们回**那边吗?”
对于波里斯的提问,耶夫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好一阵他才摇摇头。
“不,现在不。”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耶夫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此刻无比复杂的心情。他侧目而视沉浸于黑暗中的湖水,让 弟弟坐在地上,对他说:
“我们要等到战斗结束。”
波里斯抬起他圆圆的眼睛,似乎无法理解。
“那**有可能会去世的。”
“**不会的。”
晚风吹在湿透的身上,多少有点凉飕飕的。兄弟俩个不情愿地看着对方身上粘粘的液体慢慢 晾干。
“波里斯,现在我们面对的不仅是贪婪而又凶狠的叔叔一个人,站在叔叔的背后是选侯。而 且借给叔叔千余名的将士,很难说单纯就是他的忠诚所换来的。即使贞奈曼家族已经没落, 但也不是区区几百个士兵就能对付的家族。那么结论是什么?显而易见他们背后还有其它目 的,至于那个目的我们不难猜测。”
波里斯不由得望着哥哥身上银白色盔甲,说:
“寒雪甲……冬霜剑?”
“还有贞奈曼家族整体的忠诚与合作。干掉**是他们达到目的必不可少的前提。”
“为什么?”
波里斯越来越觉得**处于危险之中。但哥哥为什么认为并不那样呢?
耶夫南俯视着弟弟:
“其实,这些事情**比我更加清楚。对正面迎战就没有胜算的一点,**也比谁都明白。 **让你和我逃走也是因为对这些早已心中有数。你觉得**是那种为了没有把握的战争去 赔掉自己的性命的人吗?绝对不是。**既然让你到这边来,那他也一定会来的。”
**是就算牺牲所有忠贞不二的士兵也要选择现实利益的人……。这个绝对是明白无误的。 波里斯无法理解似的摇着头。
“但是哥哥你并不知道我会在这里呀?”
这也是耶夫南最无法说明的地方。**和自己同时想到最为安全的地方惟有碧翠湖,这一点 是非常明确的。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想着在这里等**的。
但即使叔叔不向这里袭击,这片湖毫无疑问仍然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将一个小孩子独自 留在这里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当父亲来到这里的时候,波里斯等着他也好,不幸遇难也 罢,难道对他而言都是无所谓的吗?真的是这样的吗?
耶夫南带着尴尬的微笑轻声安慰着弟弟: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曾经说过,只要你处于危险中我都能感觉到的。”
哥哥刚到这里的时候分明说过“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的话。但波里斯好像明白了什么道 理似的,没有再往下刨根究底,就像是已经明白自己的存在价值而去坦然接受一般。
说话间开始遭到怪物袭击的恐惧已渐渐平息,兄弟俩的呼吸也慢慢平静下来。因为眼睛已经 习惯了黑暗不再觉得不安,他们真的非常平静,就算有人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也不会注意他 们的存在。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照射着躺在地上的怪物的尸体,如同巨大的蛋被打碎散落在地上一样。 波里斯颤栗着问哥哥:
“那是什么……,哥哥,那是什么?那就是碧翠湖里的鬼吗?是你干掉他的?”
“不是。”
“那么,还有其他什么吗?”
“对。”
将剑尖朝下拄在地上的耶夫南稍微打了个寒噤,以至于波里斯根本没有注意到。从来就没有 保证说能力和运气总是同时陪伴于你左右。虽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将守护弟弟……。
他舔着干燥的嘴唇,心里盼着**能早点过来。只有那样,只有**来了,他们才能离开这 里去别的地方。
可以不用看到红眼睛的鬼。
“难道让他逃走了?”
他们正收拾围绕住宅周围的混乱局面。优肯·贞奈曼家族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失去指挥官 的家族士兵们因侵略者人数众多而一个个倒下,现在剩下的不足百余人,其中能顽强抵抗的 不过半数。
“没有找到吗?”
勃拉杜·贞奈曼让他哥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之后立即把魔法师琼格纳叫到跟前 ,让他给事先在领地的边界待命的小规模后援兵发信号。坎恩选侯的魔法师琼格纳虽然接受 主人的命令参加这次战斗,却并不是很喜欢勃拉杜,但也不是很讨厌。
准确地说,他并不认为自己应该受命于勃拉杜。因为自己毕竟是管理坎恩选侯所有魔法师的 大魔法师。
但他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至少就目前而言遵从勃拉杜的命令就意味着听从主人的吩咐。后 援兵接到信号迅速展开行动,开始将通向外部领地的所有道路都切断。
但是过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报告说发现优肯·贞奈曼和魔法师涂尔克的踪迹。他至多也只 是移动一小段距离,不可能走很远。展开搜索后援兵都带着“隐形粉”,将它撒向半空之后 就能探测出用魔法隐身的所有物体,优肯就算是用魔法将身体隐藏起来一般也都会被发现。
勃拉杜虽然很生气,但琼格纳的心情似乎更糟,本来就在比自己低一级的人手下工作,现在 还要听他说自己没用,让他觉得脸上无光。
勃拉杜听完后援兵的报告后用扭曲的一张脸看着琼格纳,琼格纳顿时感觉心中有东西在往上 冒,他强压怒火,冷冷地说:
“交给我。我会用‘奎勒的八十个眼睛’。”
琼格纳以一种“给你这点小事用如此强大的魔法,简直就应该感恩戴德”的语气说话,当然 勃拉杜也听出了其中深意。但勃拉杜并没有发怒,反而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了。”
简易的魔法因为渊源比较长久,所以只是以简单的功能为主而赋予了其一定的称呼,但被改 良过的复杂的魔法往往是以创始者的名字而命名。其中达格涅斯·奎勒为了发明能够拓宽人 的视野从而可透视远处及被阻隔之处的魔法献出了一生。“八十只眼”是他的魔法中第二强 大的魔法。这个魔法可以在直径十米的范围内准确找出任何一个东西,就算掉在草垛中的一 根针都不会被错过,着实可怕。
在琼格纳准备魔法的间隙,以勃拉杜为首的坎恩选侯的兵士们将贞奈曼家族的残余势力消灭 殆尽。除了死亡、逃脱以及躲藏起来侥幸逃生的外,一个不剩。
用含有月光的石笔画的圆和一些文字都已经完成。那范围甚广。那是直径足有两米的圆,里 面画满了各种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数十个重叠在一起的圆和文字。
琼格纳就盘腿坐在圆中心画就的三角形上面,开始慢慢画起了手印。虽然士兵们为了不妨碍 他而挤在一边,但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大魔法师如此使用魔法,所以所有好奇的眼神都 集中在了一起。
一,在半空中画圆的手指点地。
二,嘴里念三个短语,将手掌合在一起。
三,将合在一起的手逐渐向上然后分开。
每当一个手印结束,用石笔画的文字(Rune)便开始喷射火花。噼噼啪啪,用刚劲有力的鼻 涕画就的那些文字燃烧起来,带有魔力的圆里面已经变成一片火光。琼格纳下垂的眼皮上映 着黄黄的火光。最后一个手印,琼格纳的两只手先是蒙上眼睛然后向前打开,瞬间形成光环 以圆形拓展。它越过琼格纳所坐的那个圆,越过士兵们,一口气向远处望不见的地方延伸, 然后消失殆尽。
突然感觉有一束光瞬间涌过来,很快。可是当能感觉某些东西的时候又消失不见。所以耶夫 南和波里斯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紧接着所发生的事让一切变得清晰。眼前的天空像微风下的水面,轻轻荡漾,然后突然现 出一个人影,仿佛从镜子里面走出来。是两个人。耶夫南首先喊道:
“**!”
然后用疑惑的语气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
尽管优肯勉强支撑自己的意识,但显然他已经是满身疮痍体无完肤。涂尔克多次用魔法想使 优肯尽快恢复过来,但好像没什么效果。勃拉杜刺伤优肯的那把黑刃哈格伦剑有着阻止伤口 复原的强有力的魔法。这也正是并不犀利的黑刃哈格伦剑能位居名剑之中的原因。
涂尔克平时是贞奈曼家族的魔法师,同时也是执事,但他是一个与孩子间并无多少交流的有 点阴郁的家伙。他只是与主人优肯商量所有事情。他向家族的长子耶夫南用短暂的注目礼表 示礼节之后低声道:
“受伤了。”
“没用复原的魔法吗?”
耶夫南无法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涂尔克根本没有攻击性的魔法,但是对于复原等辅助 性魔法,绝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顶尖级人物。涂尔克面无表情地摇头。
“没有用。”
他们说话时,波里斯已经向**慢慢走来。依靠在涂尔克肩上的优肯无言注视着两个孩子。 然后面部有些僵硬。
涂尔克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问道:
“耶夫南少爷为什么没有事先离开呢?”
“……”
耶夫南只是咬着嘴唇却没有开口。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就算解释再多**也不会理解的。他将 视线转向身边,瞄了波里斯一眼。
涂尔克俯视优肯,似乎代为表达他想说的疑问,说:
“你们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被巨大的怪物袭击过,但让哥哥杀死了,就是用那个冬霜剑。”
波里斯回答。他感觉到哥哥正要受到责备,所以想用这件事情来替他辩驳,证明哥哥做了一 件好事。
“如果没有哥哥我可能就活不成了。”
涂尔克望着兄弟俩身后那个皮包碎片般的尸体和四处溅落的粘液,说:
“是那个吗?”
涂尔克似乎并不是很重视怪物的存在,他又问:
“除了那个以外没有发生别的事情吗?诸如魔法之类的?”
这时耶夫南说道:
“刚才好像有一束光从住宅那边射过来,不过瞬间又消失了。”
耶夫南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事情到底有多么重要。但话音刚落,他见到几乎面无表情的涂尔 克变得一脸苍白,忙问道:
“那是什么?是不是又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耶夫南在无意识中紧紧抓住了波里斯的手。涂尔克再次看着耶夫南的脸,然后对优肯说:
“看样子,估计‘奎勒的眼睛’中的某些环节已经启动了。琼格纳完全可以用‘八十只眼’ .既然少爷说看到了闪光,那么就说明少爷的位置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只是主人和我因为一 直处于移动中,所以对方暂时不能确定我们的位置。”
现在就连波里斯也能明白形势的严峻了。耶夫南咬着嘴唇问道: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涂尔克将优肯放在地上,再一次施展复原魔法。他只是在口中背两个咒语,并不需要其他复 杂的过程。
当波里斯听到涂尔克的回答时,仿佛要看到寒冷的大气中浅浅的水珠般瞪大了眼睛。
“要祈祷有好运。”
耶夫南明白其中的含义,这也就是说:已经没有希望了。
第04章 重失
哥哥并不是傻瓜。
勃拉杜这样想着,他往下耷拉的嘴角不觉间荡起了微笑。勃拉杜认为自己非常了解哥哥,同 时也不得不承认有很多没有预料到的地方。
这完全是出乎意料,哥哥坚守逐渐衰落的贞奈曼家族,却一如既往,那么刚强。家族之所以 衰落是因为族人一直拥戴的卡茨亚选侯和上尉家族的没落而导致的,并非哥哥的错。一旦出 现衰亡的征兆,除非上尉家族能再次复兴,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所谓强大意味着明知这种情形,却不改初衰,继续支持逐渐衰亡的上尉家族。背叛原主而投 奔另外家族是一件何等卑贱的事情,看看今天自己的下场就可以知道。正是因为背弃原主而 投奔现在的主子,他为了得到坎选帝候的信任而忍辱负重并不惜进行龌龊的交易。那一段岁 月真的是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现在回想起来,有时他甚至觉得宁愿自己与没落的家族一同 衰落更好。
但看到现在的贞奈曼家族,望着逐渐倾斜的家,干脆换掉“一直信仰的”对象而重生的冲动 又是那么强烈!就算出卖自己的灵魂,只要能重新走回那条路。
但哥哥却一直坚持,始终如一。所以绝不能小觑哥哥。
“是碧翠湖边……”
在与数百名士兵一起策马向前狂奔的勃拉杜的嘴边一直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让勃拉杜重新回 想起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仿佛有一股寒意刺痛嘴唇后立即消失了。
现在他们要去的是长久以来在贞奈曼家族领地隆哥尔德最具恐怖色彩的地方。而且对于兄弟 两个而言那里都是禁忌之地。那美丽而善良的叶妮琪卡的眼睛突然变成血红色,如同一头野 兽撕烂衣服而狂奔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
勃拉杜在不觉间浑身颤栗。妹妹在年轻的时候去世,所以不会再长大……,而自己则留下无 数岁月的痕迹,已经不再是那个悄悄凑过去蒙住妹妹眼睛的那个难看、瘦弱而又满脸稚气的 二哥了。
从小开始因为小事而经常反目的兄弟俩唯一共同疼爱的妹妹——小叶妮琪卡。那是一个喜欢 芦苇和羽毛的有着金色眼眸的小孩子,为了让两个哥哥找不到自己故意躲在衣柜中又不知不 觉睡着的淘气鬼妹妹……她本来应该是一个青苹果那样健康成长的女孩儿。
就在这一点上,两个兄弟永远也不能相互谅解。叶妮琪卡因为上了二哥的当,所以才会在碧 翠湖边为寻找自己的未婚夫而流连,最后却死在大哥的手中。她就像还没有绽放的花朵,还 没有机会生下自己喜爱的孩子。
“那都是因为你。”勃拉杜恨恨地在心中说。
如果妹妹能回来的话,应该怪谁更多一点呢?
“快到了!”
勃拉杜举手示意士兵们停下。然后背对自己过来的方向,迅速布了一个半圆形的阵。拿着剑 和矛的士兵开始仔细搜索草丛,而弓箭手则拉满弓等待着,眼中闪烁着光芒……
一定要杀死哥哥,不管为了谁。这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勃拉杜忍辱负重走过人生路的理由 ,一定要杀死哥哥。
“是这边!有脚印!”
碧翠湖从以前就成为沼泽,所以周围竟是泥潭。如果是一般人就算留下脚步也是常见的,但 若哥哥在这里的话,涂尔克也将在这里,他们没理由留下自己的脚印。勃拉杜在心中断定这 里只有两个侄子。
“缩小搜索范围!”
耶夫南和波里斯是无妻无子的勃拉杜唯一两个侄子。勃拉杜觉得如果两个当中至少有一个是 女孩子而且长得像叶妮琪卡的话……或许他的心会动摇。但两个侄子并不像叶妮。两个少年 根本没有叶妮所拥有的金黄色头发,还有金黄色眼睛。
对两个孩子没有丝毫的感情和同情心……。围绕勃拉杜黄色眼睛的那些皱纹仿佛显露勃拉杜 内心情感般蠕动着。如果他们尖叫的话,我会捂住耳朵充耳不闻而放他们一条生路……。我 要杀死那两个孩子让哥哥自己站到我面前!
因湖的南边有长长的一条泥潭,所以很难从南靠近。因此士兵们从东、北、西三个方向缩小 搜索范围。
不久,能在近处看见碧翠湖了。已经死掉的树木或黑、或白的扭结在一起似乎在伪装着自己 已经失去的盛名。很多东西逐渐死去,而将要死去的湖上有乳白色的动物油漂着……
那是记忆中的湖。而现在,勃拉杜为准确地看清将要去的地方且完完全全看清以后不再返还 的这个地方,让魔法师点了光。
啪! 犹如白昼的亮光使湖水如同火球一样展现在眼前。连周围20米内草丛中的虫子都能看得一清 二楚。不只是勃拉杜,数百只眼睛为了能找到某些活动的东西而扑向那里。
“谁先找出并喊出来,我将赏他1000额索!”
直至听到呐喊声并没有花很多时间。但那个呐喊声与勃拉杜期待的稍微有所不同,而且那声 音并不是一个人的。
立时,又一个悲鸣划破长空。
“就是现在,快点走吧。”
涂尔克的声音既不颤抖也不激昂。好像在说“已经很晚了,快点上床睡觉吧”一样,是一种 干而低沉的声音。
耶夫南微微颤动着自己的下颌看着他。始终无法熟悉他。现在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努力。就 在下一瞬间,对他们而言意味着绝命的光束照亮了周围。
“祝你好运。” “我不走。”
听到这样的回答,涂尔克毫无表情的脸上才起了一些变化。他并没有反驳,而是摇摇头。
“走吧,如果明白你**的意思的话。”
“如果**有他的意思,那么我也有我自己的意思。对我而言,比起那些武器,**才是更 加重要的。”
能感觉到优肯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他的视线已经在孩子身上,他们互相怒视着。
“……”
耶夫南对沉默的**说:
“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涂尔克仅凭主人的眼神就猜到了他想说的话。他低语道:
“不要在没有希望的事情上抱有幻想。”
“难道**就没有在没有希望的事情上抱有过幻想吗?我的意思是指卡茨亚选侯。”
耶夫南仿佛涂尔克不过是一个翻译,他正视着**继续说道:
“难道你认为贞奈曼家族会生下因为没有希望就彻底放弃意志的子孙吗?所谓卓越的武器, 难道不是为了在最艰难时刻共同奋斗而守护的吗?”
沉默片刻。波里斯看到**怒火中烧的眼神,也看到了哥哥坚定的眼眸。自己只是一个无法 介入其中的小孩子,但依稀感觉到两个人的对立。
耶夫南一直没有将视线从**身上移开,好一阵他才叫道:
“波里斯。”
波里斯向前迈了一步,哥哥的手牵住了他。
“你……也明白吧?”
“我……”
波里斯很想说自己也是绝不屈服的贞奈曼家族成员,而且想说就如同哥哥对**一样,自己 也很重视哥哥,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一个人活在没有**和哥哥的世界上。
但是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嘴里的话好像被沉重的气氛压着,自己的嘴唇也始终紧闭着。
“我们至少可以选择一同死去,把它当成一种荣誉,波里斯。”
波里斯知道这句话与平时哥哥所说的那些话完全不同。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形,哥哥是不会 说这种话的。他所了解的耶夫南是一个只要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就不会言死的人。现在他肯定 无法找到一个能让弟弟活下去的办法。
耶夫南没有多说,只是望着弟弟。然后好像想要安慰弟弟似的勉强露出了微笑。
波里斯突然感觉哥哥的眼睛是蓝的。那是非常熟悉的颜色,是因为经常看的缘故吗?
不是……波里斯这时才认识到和哥哥一起在原野上边翻滚边嬉笑的时候感觉到的那种奇怪的 直觉。那是因为现在哥哥的微笑,总觉得这微笑与平常截然不同,那是……
很像肖像中的妈妈。
“现在……我们走吧。”
耶夫南以热血翻腾的心情嘟哝一句后从地上站了起来。涂尔克没有言语,帮**起身。耶夫 南以为涂尔克直至最后都不会说话,这时意外地传来了他说话的声音。
“两位请站到最后,直至看见我死去,不要走到前面。”
耶夫南突然无言以对。
“……”
是从七年前开始的吧……从第一次成为贞奈曼家族执事的时候开始,涂尔克就像一个影子般 的存在。实体走过之后留在原地的影子,正确的讲,除了是**的影子以外什么都不是,他 履行**的意愿或者代行**的意愿。
一个影子不可能有情感。涂尔克也如此。就算他为了**、为了自己和弟弟去死,耶夫南也 不会有任何亲近感。
无法理解的心情。
“是那边!”
似乎听到了那种声音。但没有多久,那个声音被几十个人同时发出的悲鸣所淹没。还没有来 得及了解情况,他们已经走向了沼泽。
唰唰唰……哐!
闪烁的光和地动天摇的爆炸声一直持续着。
耶夫南突然感觉到异样的气氛。那种强有力而带有攻击性的魔法很显然不可能是针对已经衰 失战斗力的他们四人而施展的。
这意味着它是叔叔为对付突然袭击而准备的。
到底是什么,不久将会看到的。
眼中燃烧着怒火的布拉德扒开那些士兵走到前方。不,其实没必要扒开,那些士兵已经听不 见任何命令,他们因为恐惧而东跑西颠,努力想要逃得远远的。
勃拉杜眼睛正视着沼泽而依然能够冷静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知道面前将要出现什么。 他并不是不怕,但他更想好好看看那个家伙。
看看带走如同天使的叶妮的,那个亡灵血红色眼睛。
到达沼泽边缘的涂尔克望着抱在臂膀中的优肯的脸,然后露出浅浅的微笑,似乎在问主人准 备好了没有。
优肯仍然没有回答。虽然因为伤势严重而无力开口,但如果一定要说话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他没有任何言语,在涂尔克的帮助下勉强站起身,抓住了剑。
“是啊……终于……”
碧翠湖犹如地狱,永远都有某些沉积的东西。他朝着湖中心慢慢移动,那里到处是纠结的灌 木和慢慢腐烂掉的枯枝,从人畜尸体上散发的恶臭扑鼻而来。
起初用很小的声音,他开始呼喊妹妹的名字。
“叶妮……” 尸体腐烂的话会扔到哪里呢?那只魔爪同时虏走人的精神和肉体,一旦被印上烙印,必然是 终结,被亡灵勾走的魂魄将坠入深渊永不能上升……
故意将叶妮的尸体拿到沼泽边扔掉的时候,优肯和勃拉杜都没有来。
同时从对面也传来更为低沉但又十分明确的声音。
“叶妮!”
两兄弟或许根本就不想相对而立。但到现在才想着得到对方的谅解的确为时过晚,叶妮都已 经腐烂,不复存在,妹妹是绝对不会原谅的,绝对,绝对。现在,那些陈年旧帐就由我们兄 弟两个来清算吧!
优肯依靠体内慢慢上升的一股不知名的气力,重新握起剑走进了围绕沼泽的黑色树林。其间 士兵们的悲鸣并没有间断过。只传来一次的勃拉杜的声音,也没有再出现过。
“啊,啊……!”
“饶命啊……求求您……!”
久违了的碧翠湖,应该说沼泽,因为从湖底深处慢慢上升的动物垃圾差不多将整个湖都填满 了。那些都是已经死去很久的尸体。这是某些人知道而另外一些人则永远不会知晓的隆哥尔 德的秘密。相互间厮杀而又死去的事实还没有被人们知晓的时候,碧翠湖再一次承担了腐蚀 那些冰凉的表皮以至蜕皮的任务。岁月在一年、十年、二十年的流逝着……
又有谁会相信当初这片湖因为其湖水清澄碧绿而得名“碧翠”。
“让湖水腐烂是冤死的人们的仇恨所至。”
两兄弟终于在可以相互防御的地方相对而立。那是第二次传来勃拉杜的声音。
“从那些尸体中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叶妮的金发,怎么样?”
涂尔克施展保护性魔法来保护主人的身体。勃拉杜看着被半透明的膜围绕的哥哥以及哥哥身 上的重伤,露出牙笑了起来。
“怎么样?两个人合作先把那些冤死鬼的尸体除掉!”
勃拉杜的身后有琼格纳。他两手握着火花,烧着突然靠近的那些尸体和沼泽怪物。这个怪物 和进攻波里斯的怪物属同一种类,每当火花烧到那些怪物的时候,便会发出啪啪的响声并喷 出肮脏粘稠的液体。
“要不,在那个红眼魔鬼出现之前我们先来好好算算陈年老帐?”
勃拉杜将黑刃哈格伦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仿佛立即就要向前刺去的样子。完全是一副信心 十足、游刃有余的神气。
现在,所有的兵士差不多都跑光了。沼泽中只露出上半身的那些尸体用他那只仅仅剩轮廓的 眼睛注视着两兄弟。优肯的剑稍微颤了一下,然后恢复了平静。
耶夫南看着填满沼泽的绿色烂泥和腐烂的尸体堆,感觉到近乎发热的寒意。他看着那些士兵 已魂飞魄散而逃之夭夭,仿佛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中。隔着沼泽与**相对而立的叔叔好像 也已经拔出了剑。
紧张气氛已经膨胀到极点,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之所以还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原因。对,那 家伙什么时候现身呢?那个靠吃尸体使自己强大的红眼恶魔。
和哥哥背对着的波里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耶夫南的后面为他阻挡从 后面来的攻击。他非常认真的将精神集中于这项任务。和**一样,他也认为如果这个家族 最后要有一个人生存下来的话,那个人必定是哥哥。
哥哥往后瞥了一眼,因为过于紧张,抓住冬霜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在耶夫南还没有发觉的时 候波里斯已经感觉到贴着耶夫南身体的那个寒雪甲的银色光逐渐变亮。是不是有什么正在靠 近?
风凛冽地呼啸着,仿佛一条巨蟒将肚皮紧贴草丛而过,这时耶夫南听见了弟弟的声音。
“哥哥,寒雪甲……”
这时的寒雪甲向四方喷射着耀眼的光芒。连耶夫南的脸颊也映出白色光芒。
耶夫南越来越了解这件宝物。这是因为盔甲闻到了死亡的气味。寒雪甲已经预感到有东西正 在靠近。
咯咯咯咯咯……
听到了,不,……对,听到了。只能这么表现。在黑暗中有个东西正在向他靠近,他有着红 色的眼睛,用黑色的火焰裹住了全身……
波里斯用自己的精神而不是耳朵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令人不寒而粟的声音,可是身体却没法作 出反应,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一步也不能动,虽然与那声音一起还有其他正在靠 近。
是个漂亮的孩子,哈哈哈。
第05章 第一顿晚餐
波里斯在原野中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阳光暖暖的照耀在身上。除了一把剑,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周围什么也没有。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并非是自己所熟悉的地方。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立即清晰 地回想起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当时正好背对哥哥站着,他想起了自己因为急促的呼吸连下颌都感觉发热的。但 然后呢?
仿佛经历一次巨大冲击,留下的只有一片混乱。波里斯觉得自己记忆中所负载的东西过于混 乱,以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应该拒绝接受。
什么呢……好像看到了什么……
“波里斯,你醒了?”
他仿佛挨了当头一棒,慢慢将身体转了过去。他看见耶夫南拿着盛满水的瓢走进来。他简直 不敢相信。
“……哥?”
耶夫南把瓢递给了还在发愣的弟弟,脸上露出微笑。
“对啊,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的哥哥吗?”
波里斯没有喝水而是一直呆呆地望着哥哥,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两行泪水夺眶而出。看到这 一情景耶夫南感到诧异极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当耶夫南过来用手摸他额头的时候,波里斯丢掉手中的水瓢紧紧抱住了哥哥。水弄湿了两个 人的裤脚。
当耶夫南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的时候,波里斯首先开了口。
“不是,哥哥……,我,我只是,只是很高兴……”
其实波里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昨晚的事情中最重要的景象他连一个都想不起 来。真是奇怪。其他的记忆都非常清晰,只有那一部分怎么也想不起来。
耶夫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波里斯的肩膀就将身体从他身边移开。耶夫南跪在地面上 ,把自己的视线和弟弟的眼睛保持水平之后轻轻抚摸他的双颊。
“小子,你好像被什么吓倒了。”
波里斯心情平复下来之后,两兄弟拿起瓢走向了泉水。水源离这里并不是很远。周围就像家 乡隆哥尔德一样是一片广袤的原野。
泉眼不大,它被圆圆的石头围着,旁边还有可能是耶夫南拿掉的拴在瓢上的绳子。兄弟两个 人喝了个够之后,将瓢重新拴在了绳子上。
“哥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奎伦家族领地的一部分——赫塔高原。隆哥尔德离这里很远。你也没有听说过这里的 名字吗?”
耶夫南仿佛做错了事情而露出尴尬的微笑。波里斯歪着头问道:
“我们一个晚上怎么能走这么远呢?”
耶夫南扬起胳膊指向泉水后方,那边有一批陌生的马。
一想到整晚都骑着那匹马过来,波里斯的脑子里又是一片混乱。在那么颠簸的马背上我都没 有醒过来,难道我一直都在昏睡吗?怎么可能那么长时间都处于晕厥中呢?
接下来要问的是理所当然的。波里斯看到哥哥的表情如此明朗,又被周围那么平和的环境所 环绕,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不好的答案而直接问道:
“**在哪里?”
“啊……”
耶夫南虽然张着嘴,但没有能够很快回答。波里斯感觉有什么事情而疑惑地睁圆了眼睛,这 时耶夫南才赶忙答道:
“啊,就是……他去了别的地方,和涂尔克执事,但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是哪里。当时乱七 八糟的,我们就那么逃走了。”
“那我们怎么找**?”
耶夫南不假思索地答道:
“涂尔克执事到时候会用魔法联络我们的。”
波里斯一副明白过来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么这段时间我们得自己呆着吗?我们可以回家吗?还有,勃拉杜叔叔呢?”
“现在回家可能有点困难……”
耶夫南支吾着,波里斯好像非常清楚似的点了点头。在波里斯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充分了解到 叔叔的厉害。那时叔叔一个人来找**,用胳膊将在院子里玩耍的波里斯夹在腰间,然后站 在水中前。当**从楼上下来,叔叔就做出要把波里斯扔进井里的动作,并且还露出得意的 笑容。
波里斯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叔叔赶出家门。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在开玩笑,自己咯咯的笑起 来,但是当黑黑的井水让他觉得可怕的时候,叔叔依然没有停止和他“开玩笑”,但依稀记 得那时**和叔叔谈着什么很深奥的话题。
“我们同去姑奶奶那里怎么样?”
耶夫南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波里斯不由得很惊讶的眨巴着眼睛。如果说姑奶奶的话,应该 只有一个人,但波里斯至今都没有见过这位姑奶奶。虽然是**的姑姑,但对他而言是一个 既陌生又很遥远的存在。好像和**支持的政党不是一派。他们之间连书信往来都没有,哥 哥真的和姑奶奶非常熟悉吗?
“贾妮娜……姑奶奶?”
“她应该在由三月议员派的史穆伦议员当市长的艾尔莫,虽然稍费些时日,但在一个月内应 该可以到达。”
“但是姑奶奶会欢迎我们去吗?”
耶夫南疲惫地摇摇头,头发轮流碰到两肩,然后露出苦涩的微笑:
“其实这一点我也不能确定。但是在**……找到我们之前我们没有可去的地方。姑奶奶所 属的三月议员派和**并非完全敌对……,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是哪里?”
耶夫南仿佛要说世界山最为困难的话,耷拉着肩膀说道:
“卡茨亚选侯”
“啊。”
波里斯也无言。虽然他还年幼,有很多东西不是非常明白,但他至少知道那是**遵奉的最 高者。耶夫南跟随**去过几次,而波里斯从没有见过,但确定的是:他是一个很难相处的 人。况且他听到诸多不太好的事情,兄弟俩个在目前这种境况下去找他,肯定很难得到他的 礼遇。
“哥哥……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哪儿都不去行不行?”
耶夫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才好,他从来没有想过弟弟会这样说。他反回波里斯:
“怎么了,觉得他们不会欢迎我们?”
“当然这也是一个问题……我只是觉得与其乞求不认识的人收留我们,不如我们像平民一样 生活一段时间。而且,说不定不用多久**会跟我们联络的,对不对?所以只是很短的时间 ,我们完全可以……”
耶夫南做出既犹豫又有点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弟弟。如果能避而不答的话真想选择回避。
“波里斯,那种生活……,对于你和我,我们已经过惯了有仆人侍奉的日子,想要像平民一 样生活可能有些困难。我带的钱并不多。因为你还小,所以不太明白,要过那种没有钱的平 民生活是非常令人疲劳的事情。叔叔一但占领住宅,他就会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暂时 还没有时间来追捕我们。但毕竟我们拿着冬雪神兵, 他终究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而且说不 定还会有其他的危险。”
波里斯虽然听着哥哥的话,但并没有那么深刻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哥 哥,没有什么可怕的,再说,用不了多久,**也会来与他们会合。
“我没关系,如果连这点都受不了,**可能又要说我没有资格用贞奈曼家族的名字了。”
波里斯边说边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想让哥哥安心,不想让自己成为哥哥的负担。
耶夫南只好说:
“反正不论我们去哪里都差不多,先找最近的村庄住下来,然后我们再慢慢考虑到底去什么 地方吧!”
傍晚时分他们才找到村庄。
在路上兄弟两个人检查了一下他们身上所有的财物。当然,耶夫南所带的两件武器——冬雪 神兵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是他们要守护的。然后耶夫南从衣袋里拿出逃离之前准备好的金 币。在安诺玛瑞用的一百额索的金币十个左右,有它一半价值的一百哥伯伦金币三十个左右 .用这些过一个月以上较富足的生活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最后还有一些可以当钱用的东西。因为他们是男孩子,所以他们没有多少值钱的装饰品。耶 夫南有一个镶有宝石的手掌大小的镜子,那是妈妈的遗物。
波里斯什么也没有。从兜里掏出来的只有两块已干瘪的面包,那是因为没有吃晚饭而准备的 .即使这样,兄弟俩个仍旧吃得非常开心,他们边走边吃走到了村庄。
他们的地理知识很少,所以也不知道村庄叫什么名字。其实这并不是很重要。波里斯仿佛要 开始一次新的历险,心情有点兴奋。
村庄并不小。虽然他们是穿过原野而来,村庄入口有从远处绵延而至的一条路。他们没有向 警卫说明自己的身份或家族名字就进去了。
他们而言至今所看的所谓繁华街道只有上集市而去过的隆哥尔德地区凯兹南。这里到处并不 亚于它的繁华和喧闹,那里是人们居住的地方。
波里斯不想像个乡巴佬一样东张西望,但总是免不了环顾周围。
“请问这附近哪里有旅馆?”
按照行商的大妈的指点,他们找到一家旅馆,是一个有着高高阁楼的二层建筑。乘马或坐车 而来的众多旅客拥挤在入口,经过那里进旅馆要费好大的力气。好在他们两个人同乘一匹马 ,非常简便。
“欢迎光临!”
波里斯被这洪亮的声音吓到,但那并不是冲着他们喊的,而是欢迎他们后面四、五个冒险家 的。踏着凌乱的脚步,那些人穿过兄弟俩走近柜台,他们自己不停地说着一些话,定了两个 房间。
“哥哥,房费会很贵吗?”
耶夫南觉得弟弟问得很可笑,但耶夫南自己都不知道。虽然曾经也出去旅行,但他们入住的 旅馆向来都比这个要好,而且和下人在一起,所以从来没有去柜台结过账。贞奈曼家族是武 士出身,所以有点鄙视直接接触钱财的事。
“请给我一个……房间。”
柜台服务生也没有说房间的价钱,便从挂满钥匙的墙上取下一把钥匙给了他们。耶夫南因为 只有金币,所以有点犹豫不决。他对钱财的往来真的非常笨拙。
服务生用一种非常奇妙的眼神看着耶夫南的脸。耶夫南认为那个人是催问为什么还不快给钱 .
“多少?”
服务生动了动嘴唇,露出非常暧昧的笑容,说“十额索”。耶夫南拿出了五十额索的哥伯伦 金币。
“哟,年轻人带这么多钱。”
他们拿着服务生找的零钱转身要离开,这时服务生又对着他们的身后说:
“你们不用晚餐吗?还有明天的早餐?”
他们又拿出几个银币。当他们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服务员几乎用一种嘲笑的口吻问他们:
“要不要挑选一下菜单?”
在家里,他们一直吃仆人准备好的饭,不知道在这里到底要点些什么菜好。耶夫南努力控制 情绪不让自己的脸涨红,答道:
“随便来点什么就可以了。”
“啊,你们是富人家中的少爷,所以我以为你们不会随便什么都吃的。”
柜台周围的服务员也开始在那里偷笑。其实没有什么可笑的。他们似乎是为了得意而笑出来 的。
耶夫南有些愠怒,但忍住没有爆发出来,然后走到桌前。波里斯看到哥哥的脸,明白发生了 什么事情,但认为还是先忍一忍比较好。
饭菜很快就出来了。但又发生了更为严重的事情。
“这点食物应该是足够了,是吧?”
和耶夫南差不多大的服务生拿出食物,用一种挖苦的语调说着,将两个大大的盘子放在了两 个人的面前。波里斯看了一眼。
盘子里像粥或者汤之类的东西。但当波里斯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的时候,他不觉受到 惊吓,便将椅子挪了挪向后退了一下。伴随着吃吃的声音,听到后面有几个人不停地嘻笑的 声音。
耶夫南抬眼看了一眼盘子里面。十条、二十条……有手指大小的白色的虫子在水里面蠕动着 ,他恨不得把腹中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喂,快点动筷子啊!我们上的是这里的特色菜,就算没有什么食欲也应该尝一点吧?”
“看来他们还不怎么饿。但现在这样的时节怎么能浪费食物呢?”
“小少爷好像不会吃啊,要不要我来喂您?”
波里斯抬头看见在旅馆闲聊的那些人全都在议论他们,一个个阴阳怪气的。他不太明白,他 们做错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些人总跟他们过不去呢?难道有陈年老帐?他们当中好像也没有熟 悉的人啊……
耶夫南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没有碰冬霜剑,用他那蓝眼睛怒视着周围一群人,有几个人看到耶夫南眼中的怒火稍有点 畏缩,但大部分人还是一副并不以为然的表情。
耶夫南终于开口说话了。
“有没有谁来教一教,这东西到底怎么吃?”
没有人出来回答。他接着说道:
“就是直接往口中吃吧?”
寂静中有一个人说笑道:
“可还没有饿到要吃别人东西的分,怎么办?”
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眨眼间自己被耶夫南抓到桌子跟前,他的下巴已经被按 在桌子上。
“哎哟,怎么回事?”
耶夫南仍很平静地说:
“想邀请你一同进餐,不用客气,请慢用。”
“啊……”
耶夫南用手压住那家伙的后颈,不让他的下巴离开桌面,然后拿起了勺子。周围一群人被眼 前景象弄得惊呆了。耶夫南将勺子放进了有虫子蠕动的盘子当中。
“啊……不行……”
那家伙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面庞俊俏和身材细长的青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只不 过用一只手压住了自己的脖子,但他怎么也无法起身。耶夫南不慌不忙盛了一勺送到他的嘴 边。勺中有三条虫子。
“不,绕了我吧!我错了!对不起!”
勺子已碰到了喊出卑怯声音的那家伙的唇边。不管他如何滴着豆大汗珠咬紧牙关,但他的头 始终都无法动弹。他看见那些虫子就在他的鼻子前舞动着。
“哥哥!”
在波里斯喊出的同一瞬间,耶夫南的手停住了。挤满旅馆大厅的客人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变得 哑口无言,唯独能听见耶夫南的声音。
“你要感谢我的心肠软,还没有硬到将那些虫子放进你的嘴里。”
勺子重新被放回了盘中,同时压住对方脖子的手也松开了。就算波里斯没有喊出声来,耶夫 南也不是能做出此等事情的人,他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下这小子,同时给那些不怀好意的看客 一点颜色。
从耶夫南手中跑出来的人踉踉跄跄地慌忙而逃。他怒火中烧,摸着自己的脖子与周围几个人 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其中有几个人点点头,事态急转直下。
“上!”
七、八个人同时窜过那些桌子一拥而上。对突发的事态变化始料未及的耶夫南立即跑过来, 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弟弟的前面。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如果拔剑的话,他不得不杀更多的人 .
耶夫南举起椅子砸向了第一个冲向他们的人,然后再将椅子扔出去打倒了另一个人。但是对 方人太多,制服敌人已非力所能及,背后有三根棍子一同砸向了他,其中有一根棍子不偏不 倚击中了耶夫南的腰部。
“……”
没有悲鸣。就在那一瞬间波里斯跑过去抱住了哥哥,随即那些家伙将两兄弟先后放倒在地上 拳脚相加。
“让我感谢你什么?竟敢说这种话!”
“毫无本领的家伙,竟敢口出狂言?”
“就该把这种家伙的脸打扁,好让他清醒清醒!”
耶夫南将波里斯挡在他的身体底下,独自一人承受对方大部分的拳脚。能用寒雪甲保护的地 方还好,其他地方的衣服被他们踢烂,露出的皮肉被靴子踢得血肉模糊。
耶夫南饶恕的那个家伙最为猖狂。只用脚踢似乎不能解他心头之恨,突然露出凶残的笑容对 他说:
“瞧一瞧,到底是谁邀请谁?然后又怎么样……对,应该准备一顿丰盛的筵席来好好答谢他 们!”
那家伙伸手抓住了耶夫南的胸口,周围一帮人一拥而上将倒在地上的耶夫南拉起来,把他的 胳膊扭在了身后。另外一个人则粗鲁地将波里斯拉到了桌子旁边。有人重新拿起了勺子,见 到此景波里斯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满满一勺,一定要尽力款待。”
勺子放进了盘中,当拿出勺子的时候就看见勺子上有七、八条虫子。黄黄的虫子扭动着身体 ,一些死了的虫子从勺子边缘掉下来。
勺子已经凑到波里斯的嘴边,奋力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对方的手强而有力,根本就没有办法 说“不要”、“不行”之类的话,仿佛只要一张嘴那些虫子就会马上送进嘴里。
耶夫南撇开那些男人,大声喊道:
“不要碰我弟弟!怎么能对小孩子下手!”
抓住耶夫南的男人用一种试探的口吻问道:
“要不你替他吃?”
那些人转身看着耶夫南,感到十分有趣。他们看见年轻人因为苦恼而紧皱眉头,然后咬着嘴 唇望着自己的弟弟。他们并不认为耶夫南会真的为自己的弟弟而把那些虫子吃掉,只是给他 出个难题从中找些乐趣而已。
但那些卑劣的家伙无法理解的东西却在耶夫南的头脑中迅速运转着。现在他唯一希望的是不 让自己的弟弟受到伤害,而且他现在能做的很有限。
随即,耶夫南断然说道:
“好,将盘子拿过来。”
“什……什么?”
周围一片沉寂,他们互相对视,然后确定他们听到的并没有错。他们的脸上显现出“怎么还 有这样的家伙?”的表情,对这一点自己也是一样的。
过后有个人说道:
“算了吧,我最讨厌这种家伙。”
“真扫兴,这可不是开玩笑。”
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表情。只有一个人除外,就是耶夫南饶恕的那个家伙,他叫奎特。
“还能饶了这种狂妄的家伙?难道不知道,就你这点本事能与我们较量?不怕成为笑柄吗?我 们一旦动手就不能放过你!”
奎特走过去一把夺过朋友手中的勺子,将勺子上的那些东西都甩掉,然后重新舀了一勺。他 亲自走到耶夫南跟前用恶毒的目光盯着年轻人。
在陌生人跟前耍威风原本就是这帮家伙的嗜好,同时也是一种消遣,但像耶夫南这样的旅行 者尤其令他们不快,因为像以前的贵族般对白净的脸,谈吐文雅且彬彬有礼,上好的武器以 及颇丰的钱财等等。
这种人不好好呆在自己的领地,过平静的生活,到像他们这样邋遢的人鬼混的旅馆来干吗?
尤其令他讨厌的是耶夫南那沉着冷静的眼神,仿佛像你们这种人的习性早已熟知,像你们这 种人也就干这些勾当……等等,他那不慌不忙的表情着实令人厌恶。越是这样越要看到这些 人惊吓、绝望而畏缩不前的样子,这就是像奎特这种人所共有的想法。
“来,把嘴张开。”
“……”
“什么,难道现在想说不愿意吗?”
“……”
“那只好让弟弟吃了。”
当他用夸张的动作转身的瞬间,听到了耶夫南的声音,但那声音与奎特等人所期待的全然不 同,不是求饶仍然是沉着而丝毫没有动摇。
“算了吧。”
妈的……这晦气的家伙。
他不由分说地伸出左手抓住了耶夫南的下巴,硬让他把嘴张开,然后将勺子塞进了他的嘴中 ,再把他的嘴给合上了。
“嘶……”
就连奎特自己都将视线移到了其他地方。但当他从耶夫南的嘴里将勺子抽出来的时候禁不住 瞄了一眼,当他看到与自己所期待的完全不同的景象的时候,他不禁惊愕得以至忘了自己要 说什么。
耶夫南缓缓动着下巴,慢慢咀嚼嘴里的东西,然后带着轻微的嘲笑将那些东西咽了下去。干 干净净地,咽下去了。
“这,这种……这种……”
抓住耶夫南胳膊的那些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惊吓得松了手,耶夫南或许有可能将那些家伙 撇开,把嘴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但他并没有那样做。他将胳膊慢慢从对方的手中拔出来,然 后向奎特走近了一步。
奎特看到耶夫南的手放到腰里别着的那把剑上,接着感觉到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传过来:
“我正式向你提出挑战。我是耶夫南·贞奈曼,隆哥尔德主人优肯·贞奈曼的长子,也是领 地的继承人。请表明你的身份。”
没有一个人敢再想向耶夫南动手。他们这时才用一种不安的目光看着耶夫南腰里的那把剑, 而且也认识到那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虽然剑鞘非常素朴并没有任何花纹,但有一股无法形 容的白色光芒围绕着它。
他是领主的儿子?这样的话,不论胜败都将是件大事!
奎特结结巴巴不敢回答,向后退了几步。这时,大厅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与耶夫 南不同,他在村里是一个横行霸道的混混。如果在这里屈服的话,他可能就无法再在这里混 下去了。不用说那帮团伙里的人不再看得起他,就连村里的每个人都会笑话他。
“我是……奎特……皮洛涅。”
耶夫南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用了一个眼神,便让抓着波里斯的那个人自己松了手。然后招 手让波里斯过来坐到旁边的位子上。
耶夫南用若无其事的口吻对奎特说道:
“我肯定会杀死你。”
奎特的脸变得越来越惨白。耶夫南继续说:
“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我把你杀死之前跪在我面前承认你输了 ,那我不会杀你,但有一点。”
耶夫南用左手指着仍放在桌子上的盘子,大声说道:
“我用家族的名誉发誓,我要让你将盘里的东西一滴不剩地统统喝下去。”
现在已是避之不及。奎特喘着粗气,想要尽力平复自己的慌乱的心情,然后用凶狠的目光环 顾自己的那帮同党。但那些人都躲避他的目光。
耶夫南扭头对柜台内骄横的服务生说:
“可以在后院决斗吗?”
刚才进旅馆订房间的时候,耶夫南还是一个对所有事情都不是很了解的初级旅行者。但现在 不同,使剑和决斗是他自小至今经常学习并经历的,对他而言是一种再熟悉不过的生活方式 .既然已涉及家族荣誉,就丝毫没有犹豫不决的必要。
这一次服务生不敢开玩笑,只是点点头。耶夫南环顾大厅内所有人,然后找了几个看上去与 他们没有丝毫关系的商人,郑重请求他们作为这次决斗的见证人。他们已经被耶夫南的气势 吓倒,没理由不答应。按奇瓦契司的习惯,双方在有两个见证人的情况下进行决斗,决不会 成为罪过。
耶夫南和波里斯一起先行走到了后院。人们抑制不住心中好奇也跟着蜂拥而至。过了一段时 间奎特一行也走了出来。他们并不敢逃走。
第06章 冬霜剑
耶夫南与奎特相对而立。对方还没有完全压制住内心的不安,奎特肩膀不停地抖 动,呼吸也迫促起来。
奎特的手中也有剑,但不像是很熟练的样子。与他相反,耶夫南以非常熟练的姿势将手放在 了剑柄上。
波里斯曾看过几次哥哥与临近领地的几个孩子比剑,那时并不是生死决斗,只是一种剑术比 赛,如果有一方受伤,比试就会结束。
当然他也听说过哥哥和某些人决斗过,但从来没有见过决斗现场的情形。从远处望过去,哥 哥那蓝而冷酷的眼神与平时温暖的眼神截然不同,甚至会怀疑是是不是同一个人。
耶夫南对奎特简捷地说道:
“拔剑。”
在奎特拔剑的同时耶夫南也迅速移动着握有剑柄的手。当冬霜剑的剑刃出剑鞘的时候,见证 人以及周围所有看客的眼睛似乎都受到了强烈的刺击,其中有人对旁边的人低声说道:
“看看那白色的刃……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没有人听说过那把剑?”
夕阳的红光铺满了后院,周围人们的脸也红彤彤的,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冬霜剑白色光芒刺 进每个看客的胸中,令人不寒而粟。
有个人低声说道:
“听说世界上有把叫做冬之剑的……”
这时两个决斗者跳进了院子的中央,接着是剑与剑相互怒视。随即,吸收了夕阳光的冬霜剑 开始红红地燃烧起来。
首先采取攻势的是奎特。他如同初级武士认为先发制人才是上上之策。但当自己的剑与冬霜 剑相互碰撞的瞬间便认识到这场决斗本身是一种错误。
绝对没费多少时间。细高的耶夫南所拥有的臂力,比当地用拳头打天下的人要强上百倍,而 冬霜剑则拥有魔鬼般的力量。在奎特的剑被击落地上的瞬间,奎特本人也已魂飞魄散他慌忙 拾起地上的剑,急急后退。
这次轮到耶夫南。他根据敌人的状况来了个突然袭击,在两步内将敌人摇摆不定的剑从斜上 方用力劈下来。剑刃互相滑过。就在那一瞬间,奎特的剑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一起颤抖,不 久发出了一种强烈的声音。人们无法理解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有用过冬霜剑的人是无法 知道的。
奎特的额头爆出青筋,他用尽全身气力挡住了冬霜剑两次进攻,但也只此而已。
锵啷啷……
“这,简直……”
那不单是奎特自己发出的声音。周围所有人几乎同时在不自觉地发出赞叹声。波里斯也看 到奎特的剑被粉碎后纷纷掉落的情景。
它并非只是碎成三、四片,对于用铁制成的剑而言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却在这里发生了。那白 色的剑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
奎特明白了事态的发展。他看到耶夫南的剑毫无犹豫地向他刺过来,他直吓得浑身打颤,他 赶紧跪下来将头叩在了地上。然后把双手合于胸前开始求饶。
“千万,千万不要杀……杀我,求您!”
现在已经不是顾及那么多脸面的时候了。耶夫南将剑停住,然后将剑刃对准了奎特的后颈脖 .
“这是投降吗?”
“是,是,当然了,千真万确。”
耶夫南用冷冷的声音说道:
“我想你应该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那……”
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但要比死好很多。过了一会儿,奎特颤抖着点头称是。
“起来。”
夕阳西下。旅馆的灯火照亮了周围,耶夫南用冬霜剑指着奎特,让他进旅馆。
随后进来的波里斯望着自己的哥哥。他们的眼神并没有相撞,但他还是惴惴不安。难道哥哥 真的会让这个家伙吃掉所有的虫子吗?如果是平时,哥哥绝对不会这样做,……但刚才哥哥 也的确吃了那东西。
人们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冬霜剑。他们用耶夫南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议论着。一进入室内冬霜 剑再一次散发出白色寒光照得满屋光辉。
奎特坐到桌子跟前,耶夫南站在背后用剑指着他,然后说了句简单的话。
“吃。”
奎特拿起了勺子,他的手微微颤抖。那时有几条虫子正从盘子里面爬出来。给人更恶心的感 觉。他还没有吃,但已经开始作呕。
再一次传来耶夫南的声音。
“我不想说第二遍。”
“哥哥……”
波里斯的声音在颤抖,但耶夫南并没有将视线转向他。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并不是平时给予 波里斯以明亮笑容的哥哥。
人们逐渐转移视线,因为不论何种结果他们都不想看到。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走开。
奎特用颤抖的手将勺子放进盘子里,坐在后面的人也逐渐清楚地看到他的肩膀也在抖动。他 把勺子移向嘴边。
耶夫南直到最后也没有将目光移开,他自始至终一直注视着奎特将盘里的东西吃几口然后吐 出来,再吃几口再吐出来。直到看到奎特完全瘫痪在那里,放下勺子疯狂呕吐的情形后,耶 夫南带着波里斯离开了那个地方,走进了自己定的房间中。
波里斯刚放下手中的东西,便突然喊了一声:
“哥哥。”
“怎么了?”
耶夫南刚看完灯芯后坐到了床边。他忽然看见波里斯蜷缩在床上非常不安的样子。耶夫南露 出温柔的表情。
“你是不是担心什么事情?”
“……”
耶夫南脱下靴子放在一边,然后上床抚摸着波里斯的后背。弟弟的身子微微颤抖。
“好了,跟哥哥说吧。”
波里斯灰蓝色的眼睛望着哥哥,他的眼睛望着哥哥平和的表情,好像深感意外似的,欲言又 止。耶夫南明白了波里斯的想法。
“波里斯,你……”
“哥哥没事就好了。”
波里斯的嘴中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话,那是发自肺腑的声音。
“幸亏哥哥打败那个家伙,但是我……觉得那时候的哥哥有点不同。但我不是说哥哥做错了 .我知道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在的话肯定会夸哥哥做得好。但,但……”
“不是。”
耶夫南突然说道,
“不是,波里斯。你想得很正确,也不会有人能像你这样看得清楚。”
耶夫南带着浅浅的微笑,靠墙坐到离波里斯隔着点距离的地方。他避开波里斯的眼光,望着 窗外。
“波里斯,我……”
耶夫南停顿了一下,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并没有说话。波里斯像哥哥一样望着窗外。天上的星 星密密麻麻的,不停闪烁。
“不管什么时候,我和你都要保持亲密的关系。我们并不是随**意愿的儿子,对吧?”
波里斯也记得,**虽然并不反对兄弟间的友爱,但更希望他们能够坚强,各自保持独立性 ,希望他们不要成为只会感情用事的人,更不希望波里斯过分依赖自己的兄长。 蜡烛忽明忽暗。耶夫南的声音继续着。
“我呢,现在,直至现在才觉得**的话是正确的。我要代**跟你说一下,不要因为同情 心而使自己的心变软,这样才能使自己承受任何痛苦和磨难,就是为了这点。”
哥哥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如果我能长时间照顾你,如果能让你拥有现在这种温暖的心情、清澈的眼眸,我会为此守 护你一辈子的。”
为什么哥哥像一个即将离开我的人在说这种话呢?
耶夫南接下来严肃地对弟弟说:
“但我不能总是在你身边,就算能一直在你身边也不能那样。你有你自己的路,为了能够自 己寻找这样的路,你要变得坚强,一定要坚强。”
他的那双蓝色眼睛好像突然湿润了。耶夫南仿佛说着非常不愿意说的话,每一句话都加大了 力度。
“波里斯,如果不能成为岩石,就要成为贝壳,就算你的内心再脆弱,也不要让任何人看出 来,紧闭的贝壳不让任何人打开。在没有人能看见的深处,就算流泪也没有关系。在那里没 有任何人埋怨你。”
波里斯掉进五里雾中,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他知道哥哥是出于爱护他而讲这 些,但那并不是全部。这个话题有点突然,并不像平时很自然的谈话。
仿佛要把小孩子一夜之间养育成大人一样。
好像有着唯有这样做的理由似的。
“我希望你能尽快明白,这个世界并不能让你永远做一个幼小而善良的少年……”
快点,快点……耶夫南的声音中带有焦急,仿佛希望小鸟能尽早学会飞翔一样,仿佛希望这 种不可能的事情能够发生。
“所以,哥哥要我成为那样的人吗?”
对于波里斯的疑问耶夫南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停了好一会,他才回 答道:
“对。”
“是吗?”
波里斯意识到,因为家族没落,哥哥担心自己会变得软弱才给予这种暗示。他想让哥哥安心 ,所以用力点了点头。如果在隆哥尔德,今天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就算哥哥展现 他不同一面也并不是什么非常稀奇的事情。此时此刻并不在自己的领地中,没有任何人保护 他们,四周不是陌生人就是敌人。
他准备睡觉,准备要脱下外衣,但哥哥摇摇头。
“不要脱掉盔甲,波里斯。”
“为什么?”
耶夫南做出一副苦涩的表情。
“说不定会有人一直盯着我们跟到这里。好了,哥哥给你看守,你就好好睡吧。到了凌晨我 会叫醒你的。”
呼,耶夫南把蜡烛吹灭了。
波里斯起初以为自己在做梦,但随着睡意远去才明白那不是做梦。
他看见哥哥将冬霜剑立在地上而自己坐在那边,他将身体靠在床边低着头。波里斯是被某种 声音惊醒过来的,但他立即明白是哥哥在低声哭泣。
其实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波里斯醒过来可能也不是因为这个。不……,单凭这黑暗中的静寂 他也能知道耶夫南因为某些重大事情而痛苦。房间里的静默使少年有些听不清楚,同时也压 抑着他,使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仿佛是这沉默本身叫醒他的。
要不要跟他说话呢?但波里斯无法开口。现在已经没有声音了,但是那种静默硬生生的钻进 了他的脑海中。
眼泪顺着波里斯的面颊流下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是那样不声不响地哭泣着。
为什么呢?
啊,为什么?
第二天,他们离开村庄又走在了原野上。
那匹马主要是波里斯在骑,而耶夫南则抓着缰绳给他讲这样那样的事情。那些事情并不是在 家的时候哥哥为他讲的有趣的往事或领地周围种种好玩的事情。每当看见没有见过的花草或 者树木,波里斯总会问哥哥,但哥哥只是简单告诉他那些名字而已,并不像以前那样给他讲 述关于这些花草的美丽传说或寓言等等。
波里斯还不懂得哥哥此时此刻的心情,天真地问道:
“哥哥,难道你把那些以前知道的故事都忘掉了?”
当波里斯这么一问,耶夫南只是动动嘴唇笑了一下,回答说:
“可能吧。”
波里斯也充分明了那种笑与发自内心的笑有着很大的差别。
一直走到晚上也没有出现新的村庄。虽然离开原来的村庄前已经打听好去路,可能中途走错 路了。
“今晚可能得露营了。”
趁夜色还没有完全降临,兄弟两个人选择一个适当的场所。选择好地方之后,他们捡了一些 干草树枝堆在一起生了火。耶夫南因为以前与临近领地的年轻人经常出去打猎,一般需要在 外度过几天时日,在野地里风餐露宿,所以对于这些事情好像比较上手。因为没有找到适当 的树木,就将马拴在矮墩墩的灌木上。
看着眼前的篝火又想起了围绕住宅的那些火把。树影随着火光移动而来回乱舞。
起初没有立即明白。过一会儿,耶夫南小声对波里斯说:
“波里斯,拿剑。”
紧张气氛袭来的同时波里斯浑身毛骨悚然。耶夫南却若无其事地将一个树枝放进了火堆里, 然后抓起冬霜剑站起身来。
“就这点本事还用得上我们躲吗?”
之后,每当波里斯想起哥哥的时候,浮现的样子有三种,一是在碧翠湖边说一起死的时候哥 哥那蓝色眼睛,第二种就是现在手中持冬霜剑看着篝火时的哥哥的背影,最后一个是……。
“你这狂妄的小家伙……”
波里斯拿着一把短剑一动不动。耶夫南慢慢拔出冬霜剑。除了篝火以外,周围一片漆黑,但 是在这种黑暗中,没有失去光芒的高尚的剑,如同黑暗中的一条缝隙在那里闪烁着。
“包围他们!”
不远处传来一声吼叫。顷刻间,波里斯也看到了。站在篝火前将兄弟俩围住的人少说也超过 20人。况且他们都拿着刀枪之类的武器。耶夫南从中发现有一个自己熟悉的面孔,冷冷地说 道:
“护卫你的部下还挺多的嘛,奎特。”
那是挑拨性言语。正当奎特紧皱眉头的时候,旁边有个人似乎不快的说道:
“你以为我们是想帮他才跑到这里来的嘛?”
“哼,好像还不太了解情况。”
敌人围作一个圈开始布阵。从那边传来一声马的长嘶,他知道这是自己拴在一边的马被赶跑 了。众多影子在四周隐隐约约地晃动着。耶夫南迅速转动眼睛寻找其中可能是头领的那个人 .
“你想要什么?”
波里斯起身,隔着篝火和哥哥背对背站着。虽然只挥动过木剑,但是他突然想到不想再被人 看作是一个不会舞剑的小孩子了。他的姿势还有些效用。但敌人以压倒之势靠近。
一个像是指挥者的人向前迈了一步。
“你的剑,就是那把叫做冬霜剑的吧?”
如同预料的……,耶夫南咬住嘴唇握紧了手中的剑。如果为了决斗表明自己身份是失策的话 ,那么亮出冬霜剑更是失策。但耶夫南认为,不表明身份就将对方杀死是不当的。即使危险 ,既然为了名誉而与人决斗,那么就不能回避这道程序。
“乖乖地把冬霜剑交出来,就放你们两个人走。”
看上去像指挥者的那个人是个留着络腮胡的高个男人。他有着洪亮的声音,裸露的胸膛有两 道深深的刀印。能带领这么多人来的人,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那个人又开口道:
“年幼的弟弟,如果说让你死的话还嫌尚早。对不对?”
耶夫南还没有能对付20个敌人的实力,但他决不能在自己死之前就把剑交给他们,可是他不 知道波里斯是如何想的。
这时传来波里斯开口说话的声音。
“12年对于明白事理应该不是很短了。”
“哈,到底想说什么,小家伙?”
波里斯对着以为他会交出宝剑的黑胡子断然说道:
“我是说至少明白该在什么时候死。”
无需再罗嗦。第一个敌人手中高举着剑从侧面跳出来。耶夫南手中的冬霜剑横着闪了一下, 顿时在黑暗中溅出血滴。
“小心!”
耶夫南将左侧刺来的剑用冬霜剑抵挡回去的瞬间,他的手被划了一道伤痕。看着短而弯的剑 从正面斜对角砍进来,耶夫南就先把冬霜剑拉回来再推了出去。同时对方的额头被弄出一道 口子,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剑刃流了下来。
波里斯努力想要看清黑暗中对方的动作。首先靠近的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一种绳索。他想往后 退,进而踩到烧着的树枝,就顾不得其他斜着挥动了剑。啪的一声能感觉到绳子断了。因为 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过于咬紧嘴唇,他都没有意识到嘴唇出血了。
不知是谁向耶夫南的头部挥动了铁链,冬霜剑剑刃被铁链给缠住了。耶夫南用双手握紧剑的 瞬间又一次发出了一声巨响。
铁链被弄断后一些铁块掉进了篝火中。燃烧的树枝被弄碎,溅起火花飞向四周。
“哼,果然就是传说中冬霜剑的‘冻裂’。”
所谓冻裂是指冬霜剑诸多特殊功能中的一种:“低温爆炸”。将碰撞物的温度瞬间降低到极 限后破坏分子结构使物体瞬间爆炸。这一超强功能只有在与寒雪甲一起使用的时候才能发挥 作用。这是种魔法力量,其它让武器爆裂的能力根本就无法与其相比,它具有一种神奇的力 量。
“哼,身手不凡嘛!但是如果我在弟弟的肚子上穿个洞,是不是也还能这样呢?”
同时有三个敌人靠近波里斯。因为篝火的关系,兄弟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完全暴露在 外,而敌人则能躲在黑暗中不易被兄弟俩发觉。耶夫南也明白这一点。但是如果他冲进敌人 中间的话,波里斯无疑将被对方抓住,这就是他不能突围进而转换战场的原因。
更为麻烦的是:他们兄弟两个完全习惯了光亮,所以总会漏掉黑暗中敌人的动静。耶夫南还 没有来得及防御就有一把剑刺进了两个人之间。敌人装作瞄准波里斯,然后趁耶夫南没有注 意就向他的腰部刺了一剑。
咔嚓……
一种奇妙的声音传播开来。剑碰到寒雪甲的表面后产生出一些热量,就在那一瞬间,一股莫 名的震动传到对方握剑的手中。敌人因为受惊,险些将剑掉在地上。因为这一冲击甚至肩膀 都有点发麻了。黑胡子的眼神产生了一些变化。他以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在嘴里嘟哝:
“难道冬雪神兵都在他的手中?”
发生在贞奈曼家中的事情还没有传得那么远,所以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贞奈曼家族的孩子会 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旅行。但对于觊觎以久的宝物的占有欲,使他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不想放 过,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两件宝物就在眼前。
“那么,这把剑也能接住吗?”
终于是那个家伙和耶夫南正面交锋。一次、两次,双方在交锋中都感觉到对方实力,决非等 闲之辈。但耶夫南是个年轻人,而对方是个长久以来都以挥舞刀剑为生的老手。他假装后退 ,将耶夫南逐渐引向旁边。
只要向前迈出一步再想回头就很难了。稍跟不上节拍就有可能完全被局势所控制。况且敌人 知道冬霜剑的威力,所以故意不让自己的剑与它碰撞,只是小心寻找着机会。
每移动半步耶夫南都想祈祷,以目前的实力绝对不可能单方面就将对方压倒,稍不留神就有 可能全盘皆输。
锵啷啷……
两把剑缠在一起,对方为了避免武器被冻裂,迅速把剑撤了回来。耶夫南趁机快速向对方进 攻。
“哈!”
几乎要完成的瞬间,就在冬霜剑的剑尖要刺进对方脖子的那一霎那,突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
“……”
对方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剑尖还没有碰到他,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倒下了。
第07章 苦涩的教训
其他人因为受到惊吓而乱作一团,但就在这时同样的事情又相继发生在周围。几 个人倒在原地,想逃跑的人也一个个倒下来。耶夫南因为情况不明不敢突然向前,而是迅速 向后退,同时将波里斯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举剑注视剩下的几个敌人。
“不错嘛,年轻人。”
20多个敌人死的死、逃的逃,四个陌生人从黑暗中现身。其中有个人手中拿着虽很小但非常 精致的十字弓。那个十字弓有新奇而独特的箭,但其形状有些怪异。箭既粗又短,它的末端 还有个像缝纫针一样尖尖的装置。
耶夫南仍没有放松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
第一个说话的人开始哈哈笑起来,但仔细听他的笑声有些异样,像女人的声音。
“不管是什么人,终归是救命恩人,能不能再亲切一点呢?”
有着女人声音的这个人是个中等个,苗条的身材,但显露在外面的胳膊有着结实的肌肉,能 看出他是一个有着经验的老练的剑客。
耶夫南仍没有丝毫放松,他说道:
“如果这是无偿帮助,那么我真要感谢您!”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久他们走到篝火附近露出了真面目。有着女人声音的剑客似乎是他们的头目,上身穿着黑 色皮质盔甲,脚上蹬着大大的皮靴。他从口袋拿出烟斗,他没有理会耶夫南的答复,走到篝 火前点了烟。他吸了一口烟后继续说道:
“什么无偿不无偿,你有什么东西可以酬谢我们吗?一般的东西我们可不稀罕。”
波里斯看着周围东倒西歪的尸体感觉甚是奇怪。刚才那些家伙还气势汹汹地威胁我们,但现 在连声惨叫也没有便全都倒在那里,瞬间成为了尸首。到底这些人具有什么样的能力?
“看来你们也不是什么喜欢旅行的人,能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们呢?妮卡?看来我们在这里取 取暖也好。”
拿着十字弓的家伙边说边毫无顾忌地走到篝火前坐了下来。脚上有绑腿的绿色的裤子走到篝 火前的时候闪烁着奇妙的色彩。
稍事停顿后,耶夫南转换一种态度对眼前的陌生人说道:
“谢谢各位的帮助。各位似乎是非常强大的旅行者,请问尊姓大名。”
四个人相对而视,之后开始介绍自己。
“我叫威尔斯·坎布。”
“叫我乔阿肯,没有姓。”
“我叫罗马巴克·优尔。一看你也能知道,我的绰号是‘神射手罗马巴克’。”
拿着十字弓的那个人介绍道。最后有着女人声音的头目开了口:
“亚妮卡·高斯,叫我亚妮或者妮卡。怕你误会才跟你说,虽然这样但仍然是个女人。”
“这并不重要吧?”
叫乔阿肯的男人笑着走到篝火前。这样一来,只有耶夫南和波里斯站着。但耶夫南故意与他 们保持一段距离,他做出一副抱着波里斯的样子坐了下来。罗马巴克突然说道:
“你似乎还是不放心我们。哼,反正我们也已经习以为常。如果觉得我们在这里不方便的话 那我们就走。”
耶夫南稍有点慌张,摇头答道:
“请别误会。事情不是那样的。”
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四个旅行者随即拿出杯子、水袋以及干果之类的东西,边吃边 请耶夫南他们一起享用。他一一谢绝,亚妮卡看着波里斯说道:
“是弟弟吗?”
“是的。”
“在这种荒野里走动好像年纪还小了点。”
亚妮卡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看上去还挺新鲜的苹果扔了过来。波里斯接过苹果,他就笑 着说: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里面没有毒,你就放心吃吧。”
波里斯看着哥哥,耶夫南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同意。波里斯开始吃苹果,亚妮卡再次 说道:
“正如你所见到的,我们四处游荡找一些可以挣钱的活儿。偶尔缺钱花的话也会去‘灭亡之 地(Mortal Land)’,光是在边境转一转也能有很不错的收入。”
耶夫南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
“灭亡之地?”
亚妮卡似笑非笑,以一种暧昧表情看着耶夫南,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对,灭亡之地,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地方。”
波里斯正大了眼睛,而耶夫南也哑口无言。灭亡之地,难道活人进去还能得以生还?
他们慢慢回顾以前自己看到或听到的。灭亡之地,这个地方因为很久以前大范围的魔法战争 而变成寸草不生的荒漠。它大概有现在大陆面积的三分之一,任何国家都不敢轻易去占领它 .在那片荒漠,许多古人的出灵成群结队在那里游荡,他们找不到活人而近乎疯狂,也有阴 森的传闻说那一片荒漠范围还在扩大。
“看样子你们好像在想象一些可怕的东西。”
罗马巴克狞笑着,他正在检查十字弓的箭。他一个一个的举起来对着火光照一照,看看有没 有什么损伤。
耶夫南说:
“是,老实讲……我不太相信谁能从那里活着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说谎了?”
“不,不是,并不是那个意思。”
罗马巴克把手中的箭放下来后又拿起了另外一个,然后朝耶夫南走过去。他把箭凑到耶夫南 的鼻子跟前,就连波里斯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瞧,看得见吗?你不觉的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就如同耶夫南刚开始所怀疑的,是有两重针尖的箭。罗马巴克把它递到耶夫南的手中,箭比 想象的要沉很多。
“好好看看那个末端,针尖有什么东西?”
如同他所说的,针尖带有很少一点液体的痕迹。耶夫南感到一种不安的气氛。罗马巴克探头 看着波里斯圆圆的眼睛,露出一副令人讨厌的笑容。
“是剧毒,小心点,手一碰到它就会渗进去,是一种连幽灵都能杀死的剧毒。”
耶夫南感到一阵惊恐,波里斯更加不安。看到两个人的表情,罗马巴克似乎更加开心的笑了 起来。
“哈哈哈……如果用这东西,就连死过一次的人都可以再杀死一次。我们怎么可能不怕灭亡 之地呢?但是我们有了这种法宝,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们能从那里生还。我想你们也不是第一 次听说那里就是传说中魔法王国卡纳波里的所在地吧?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了什么疯狂勾当 ,反正一败涂地的卡纳波里曾经用黄金铺成道路,用宝石来装饰花盆,曾经是一个拥有可怕 财富的王国。呵呵,果然名不虚传。”
罗马巴克一边说一边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好像伸手就能抓到那些财宝。
“行了,罗马巴克。不管怎样也没有走到卡纳波里开始的地方嘛。我们能拿幽灵身上的金子 也就能心满意足了。”
亚妮卡这么一说,罗马巴克从耶夫南的手中拿回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在此之前,耶夫 南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毫无疑问刚才杀敌人于无形的就是这一件武器。
亚妮卡翻动衣服内侧,从中拿出一个东西伸到了兄弟俩的眼前。波里斯在不经意中拿过来一 看,那是一个厚厚的黄金手镯。
借着烧得火红的篝火,装饰手镯外围的花纹浮现在眼前。数十个舞姬仿佛用针刻画,她们的 曲线细致、纤细,手镯镶满了无数个细小的宝石,在那里灼灼闪耀。它是一件极其精致的雕 刻,如果在更明亮的地方看的话,就连舞姬的衣服和装饰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工艺水准之 高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程度。
“这可是我的宝物。”
他这么一说,波里斯立即就还给了他。亚妮卡顿时笑出声来。
“真是乖孩子。”
波里斯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想象中的黄金都市。在灼热的太阳光下,仿佛要融化掉的尘埃和处 处凸显出来的金色柱子,镶有红宝石的寺院中的尖塔……难道这是一种直觉?
“来,来,现在可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总不能围在尸体中睡觉吧。况且还会有人追 过来。”
当亚妮卡把黄金手镯放回去以后站起身来,其它几个人也跟着站起来。亚妮卡对耶夫南说:
“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想,愿不愿意与我们同行?我们要去萨巴嫩村庄,反正我们很熟悉夜 路,可以送你们。怎么样?”
没理由拒绝。兄弟两个也收拾包袱起身。
他们走到萨巴嫩村庄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亚妮卡一行好像来过很多次,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很快找到了旅馆。旅馆主人似乎也认 识他们。这一次耶夫南也比较熟练地订了个房间。也许是走夜路的缘故,他们几个都很疲惫 ,简短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各自进了房间。
耶夫南也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像前一晚那样彻夜不睡来把守,锁好了房门,便准备睡觉。 今夜他并不是很担心。反正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来继续追踪他们,再说从一开始也没 有明确的目的地。
一躺下来,所有紧张情绪放松下来,疲劳也一古脑儿向他涌过来。兄弟两个人很快便酣然入 睡了。
仿佛听到了剧烈响声。好像好多人在一起喊叫,又好像其中有一个声音是哥哥的。但没过多 久睡意再度侵袭,波里斯在根本无法打起精神的情况下又沉沉入睡了。
“波里斯……快点起来。”
也许那个声音响了很长时间。当波里斯挣开眼睛的时候周围是一片漆黑,地板冰凉而生硬。
他觉得自己的姿势非常不舒服,他想改换一下姿势,这时他发觉自己的胳膊已经被捆绑在身 后。
“醒了。”
眼睛周围感受到暖暖的气流,他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发觉望着自己的是哥哥。因为哥哥的声音 与平时不同,有些变粗。
一道微弱的光照射进来,波里斯知道此刻已不是晚上。
“能起身吗?”
“啊……”
那比想象的要难很多。因为是双膝跪在地上倒下的,所以想要调整姿势非常困难。经过一阵 挣扎之后波里斯终于坐了起来。习惯了黑暗后也逐渐能看清哥哥的脸。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啊。”
虽然是一句简短的回答,但其意义并不简单。这里不是旅馆中他们睡觉的地方,也不是自己 心甘情愿来的。波里斯再次问道:
“是哥哥带我到这里来的吗?”
“不是。”
的确,这是不可能的。哥哥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胳膊绑起来呢。
“那么……”
波里斯还没有说出自己不祥预感,耶夫南已经断然说道:
“我们要尽快逃出这里。”
但耶夫南的胳膊也被捆绑着,所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他们背对背坐着,一点一点解开了对 方的绳索。耶夫南先把波里斯捆绑的绳子给解开,然后再由波里斯解开哥哥身上的绳子。当 他们起身的时候,耶夫南的胳膊因为被绳子磨破而有了血痕。分明是为了解开波里斯身上的 绳子才弄成这样的。
“现在去找冬霜剑。”
波里斯因为没有想过冬霜剑会丢失,所以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惊得腾地抬起了头。但 立刻明白,如果有人劫持他们进而监禁在这样的地方,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获得他们 身上的两件宝物。
但是谁?是谁一直跟踪他们到这里呢?
耶夫南还没来得及解开波里斯脑中的疑惑,开始四处检查他们被关的地方。不久就发现了从 外面插着门闩的破旧的门。对方无疑轻视了他们的能力。耶夫南推了几下,然后冲向前用力 踢了一脚。
随着吱哑一声,门被打开了一半。并不是门闩被破坏,而是将门固定在墙上的铁门框松动了 .
耶夫南看到这种情形啼笑皆非,先是合着嘴,不久便无可奈何地笑出来。笑声并没有一下停 下来,等波里斯从门缝窥探外面陌生的场景再回过头来看哥哥的时候还没有停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哥哥?”
耶夫南努力忍住不笑,但他的表情却依然非常奇妙。波里斯明白,他并不是因为开心而笑的 .
“不是很漂亮嘛……难道不漂亮吗?这种情形,这种样子,哈哈,哈哈哈……”
耶夫南先行推门而出,然后帮波里斯从门缝中出来。背后是一间破旧的杂屋,前面有一条小 路。还是白天。可能是他们抵达的那个村庄的某一地方。也不知道这座村庄到底有多大,失 去的宝物能不能找回来。
“波里斯,好好记住现在的事情。”
“……?”
耶夫南仿佛浑身发热,舔着下嘴唇,搓着了两只空空的手。哥哥停止笑容的脸是冷峻的。手 腕上的血痕已经干涸。
“等一下就会见到奇特的现象。”
心中似乎有什么在下沉,他感觉到哥哥要做生平没做过的事情。是啊,也许……受到这些磨 难,反过来报复人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
没有但是……
“其实哥哥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是,我希望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不要像我这样。我 现在就要给你看看,如何对付敌人。如果**在的话会教你如何做的。就像现在这样,不要 忘记。一定要以牙还牙,不,应该是从一开始就为了不遭受这些而努力。”
过了一小会儿,耶夫南继续说道:
“你要先发制人,想办法把将成为你敌人的那些人解决掉。”
波里斯想着不知什么时候**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他的脸感觉一阵灼热。
“但是错误如果已经铸成,那么我就告诉你怎样挽回这种局面。”
波里斯知道眼前的并不是平时所看到的哥哥。是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使哥哥的神经变得敏锐 呢?或者是因为发生了比这些更为严重的情况?
“准备好。”
可能是让他做心理准备,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
耶夫南环绕他们被关过的杂屋,找出了整个建筑物的一个入口,然后毫不犹豫的大步向前。 波里斯也跟了进去。
那个建筑物好像也是一个杂屋,里面有两个中年男子站在那里说话,另外有一个人坐在桌前 似乎在记录着什么。周围有像是酒桶一类的东西,一直堆到天花板。他们见到兄弟俩个进来 ,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在意,依旧在做他们自己的事。
耶夫南看着三个人,用生硬的语调问道:
“你们谁是负责人?”
有一个人重新看了他们一眼,那表情似乎在说:怎么还有这样的家伙……还有一个人则像是 在冷笑,耸了一下肩膀。
屋子里再次响起耶夫南的声音:
“为什么要让我重复一遍。谁是主人?”
面对桌子坐的那个人粗鲁的说道:
“至少不是你,所以给我乖乖地消失。”
耶夫南瞧了一眼,三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将手重重的放在账簿上。那个男人因为账簿被挡 住而显得非常气愤。
“你这小兔崽子,还不快快滚出去!”
在波里斯看来,对方那个反应实在奇怪,仿佛早就认识他们兄弟俩个但并不想理会他们似的 .
但和下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相比,刚才波里斯的疑问简直微不足道。耶夫南从账簿上把手拿开 ,直接给了那个家伙一个耳光,力气之大几乎能把下巴打歪。然后也不容对方分说,抓起对 方胸襟将他举起,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那个男人只是虚有其表,虽然个子很高,但是身体本身比较瘦弱,也 没有什么力气。以他的这点力气怎么可能抵挡耶夫南强大的臂力。另外两个人顿时向后退了 几步,做出防御姿态。即使那样他们也敌不过受过十年正式剑术和体能训练的年轻人。
耶夫南不看被他摔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对着另外两个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不想和你们浪费时间,告诉我:把这孩子带进去的人去了哪里?谁说都可以,一个人说 就可以了。”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这时,被摔倒在地的男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非常可笑的是,刚才耶夫 南因为用碰过墨汁的手打了对方,所以那个人脸上印出了几个字。
“那个嘛……”
他好像要说些什么,慢慢走近耶夫南。就在感觉到突然袭击的瞬间,波里斯顾不得前因后果 跑过去吊在对方身上,用胳膊勒紧了对方的脖子,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已经令对方喘不过 气来。
耶夫南没有放过机会,他一下抓起对方的肩膀,用另外一只手握拳狠狠的打在了对方的胸部 和腹部。然后再将他高高举起,用脚狠命踢了过去。被踢出去的身体撞到堆满酒桶的墙壁上 ,桶里的酒水哗啦哗啦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这一回耶夫南并没有等到对方反击,第二个男人就成了牺牲品。耶夫南伸手抓住对方的胸襟 ,然后将对方的头在桌子上重重地叩了三次。也不知是从额头还是鼻子流出来的血,浸湿了 整个账簿。第三个男人虽然拔出了短刀,但被抓着第二个男人的耶夫南用一个极漂亮的动作 踢了出去。耶夫南一使颜色,波里斯迅速过去抓住了那把短刀。
“没兴趣和你们玩耍。”
耶夫南从波里斯的手中接过短刀,然后将短刀扎向仍趴在桌子上的第二个男人。随着“哎 哟”一声惨叫,短刀擦过那个人的脖子扎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再让我问一次……”
说到这里,耶夫南走到桌子旁边那个男人的跟前,从他身上重新拔出了短刀。这些已经足够 了。
“我,我说!他们去了海莫内酒店。今天晚上就会离开。他们本来就喜欢夜里行动……我们 也不想参与这样的事情……被他们抓到了把柄……”
“把我们关起来到底想干什么?”
“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买你们……他们是雷克迪柏的雇佣兵团,雇佣兵团总是缺少人手,他 们买人,然后让那些人当雇佣兵,直至他们把买身钱还清了。”
“买我们?”
耶夫南啼笑皆非。雷克迪柏是以雇佣兵团而闻名的东部沙漠国家。波里斯听到雇佣兵团几个 字便愣在那里。他无法想象到底出多少价钱将他们买走。
耶夫南看着摔到酒桶那边的人,问道:
“海莫内酒店在哪里?”
“那个……出门向左走,到第一个巷口拐弯,继续往前走就能看见养着一条大黑狗的房子… …从那个房子在往左转,顺着马路往前走就到了。那边的房子上有牌子,所以很容易找到。 ”
那家伙似乎放弃反扑了,乖乖地回答。每当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字迹就会跟着抖动,那副嘴 脸非常可笑。
最后,耶夫南问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最后一个男人,
“那些人还说了些什么?说的话当中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耶夫南轮流问他们三个。因为他是最为胆小的一个,所以也没有遭受 什么打击,但已赫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回答说:
“他们好像拿到什么,什么好东西似的乐得合不拢嘴,好像要卖个大,大价钱。”
“好。”
耶夫南仍握着短刀,使眼色让波里斯先退出去。当波里斯走到门外以后,耶夫南一下退出门 外,然后说:
“抱歉,你们得先呆在这里。”
耶夫南带上门,迅速从外面将门锁住。当然,他也并不认为这些人能在里面关很久。
“走吧,波里斯。”
波里斯仿佛雇佣兵团的人会马上出现似的,不安地看了一眼巷口,然后开始跟着先行走在前 面的耶夫南。
夜幕渐渐降临。
海莫内酒店里面没有多少客人。耶夫南并没有径直走进酒家,而是先绕到了后面。在昏黑的 后院,耶夫南开始找适合爬上墙去的地方。他把波里斯叫过来提醒几句之后,让他走进背阴 地有很多箱子的地方藏起来。耶夫南扶着栏杆爬到了二楼,打开一扇窗户,非常敏捷地纵身 跳了进去。
幸亏是一间空房。耶夫南走出房门匍匐在地上爬到了通向一楼的楼梯口,然后躲在栏杆后面 窥探一楼的情形。
他们在那里。
威尔斯和乔阿肯面对面坐着,像是正在讨论问题。每个人的旁边放着酒杯,但似乎不是很热 衷于喝酒。在那里找不到亚妮卡和罗马巴克。
耶夫南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但勉强抑制住了内心的冲动。应该彻底惩罚他们。不仅 仅是因为他们是欺骗者和背叛者,更是为了波里斯。
可爱的弟弟……能让那小家伙一直保持天真无邪该有多好。
但是……时间已经很紧迫了。用什么办法去惩罚人家呢?
对手是两个,而自己手中仅有一把短刀。一想到这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但他沉着地等在那里,看到有个服务生正往上走,就立刻躲到了墙角。
“哈啊!”
他把整转向墙角的服务生拉到了一边,重重打了对方的后脑勺。服务生晕倒之后,他夺过白 色围裙和盘子,再将晕倒的服务生拖到刚才走出来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随后,耶夫南围上围裙,手里拿着盘子,泰然自若地走了下来。他并不想掩盖自己的脸,只 要能欺骗对方一小会儿就可以了。只要不被主人发现就可以了。
他走到威尔斯和乔阿肯的桌前,郑重地鞠了一躬,然后说道:
“您叫我了吗?”
他们瞧了一眼,确认服务生的白色围裙之后,面对面问道:
“是你叫的吗,乔阿肯?”
“什么,刚才不是说不想再喝酒了吗?”
已有点醉意的约翰会发觉说话有些分歧,就转过脸来,刚想对服务生说:“谁也没叫”的时 候,耶夫南张口说道:
“外面有个女客人让我过来看看二位,说二位有话要我传。”
他们再一次面面相觑。
“亚妮不是去见商人吗?”
“对啊,刚才明明说要去那里,让我们在村口会合的,不是还没有到时间吗?”
乔阿肯边说边觉得有点不对头,随后想要扭头看服务生的脸。就在他把手放在桌子上的瞬间 ,
噗!
“啊!”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整个大厅里的人因为乔阿肯的惨叫声而将头转向这边,惊吓之余开始纷 纷议论。
一把短刀扎进乔阿肯放在桌子上的手上,因为用力过猛,短刀透过手扎进桌子里。鲜血从手 掌下面流出来,并在桌子上绘制着斑驳图形。
耶夫南趁乱迅速从乔阿肯的腰间拔出长剑,而另外一只手仍握着扎在乔阿肯手上的短刀。耶 夫南受过长期的种种训练,所以搏斗时同时运用双手已相当自如。
“是,是谁?”
威尔斯从椅子上跳起来,同时拔出了剑。他已经向后退了一步,比起保护乔阿肯,自己的安 全才是最重要的。
耶夫南背对柱子,然后冷冷地说道:
“看来你们已经醉了,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你,你是!”
乔阿肯悲惨地吼叫着。因为耶夫南左手握着短刀不放,所以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威尔斯的 眼睛迅速扫了一下耶夫南的周围。他在找可以成为人质的波里斯。
耶夫南冷冷地说道:
“他们去哪里了?东西好像并不在你们手中。”
不容多说,威尔斯手中的剑已向他刺过来,耶夫南单凭一只手挥舞着乔阿肯的剑,游刃有余 地阻挡着威尔斯的攻击。对于用惯了冬霜剑的耶夫南来讲,长剑是很轻的武器。剑在他的手 中如同飞舞般顺利地挡住了三次连续进攻,他根本没有必要移动位置。
同时,耶夫南也在处处留意着不知将从哪里飞过来的罗马巴克的十字弓。带有剧毒的十字弓 的威力在见面的当晚已经充分领略到了,还没有领教过的亚妮卡的剑法也许没有十字弓可怕 .
“那些东西在哪里?”
这一次由耶夫南来大喊,其音量足以压倒周围的鼎沸的人声。
“不用你知道!”
耶夫南再一次阻挡威尔斯的攻击,喊到:
“你们这些卑鄙龌龊的家伙还嘴硬!”
耶夫南同时用脚使劲踢了乔阿肯坐着的椅子,惨叫声覆盖了整个大厅,被短刀插在桌子上的 手,流血不止,乔阿肯痛不欲生。
到了这时,人们开始一个个退出去,生怕祸及自身。耶夫南打算尽快结束这场搏斗,于是问 乔阿肯:
“说,要不把你的手给砍断?”
这种威胁对于耶夫南来说也是生平第一次。但他今天已经做了很多生平第一次做的事情。从 一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情是符合他的天性的。但是他做了。只是想让某些人领悟一些道理。
“……”
乔阿肯不是左撇子,失去了右手将失去一切。看耶夫南的态度并不想再耽搁很长时间。他的 同僚威尔斯对反击似乎已无多少信心。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敌人并不是三两下就能制服的, 而且他满可以丢下乔阿肯去与亚妮卡等人会合,然后带着劫来的那两件宝物,逃之夭夭。他 并没有什么损失。反正他们本是为了金钱而凑到一起,根本无所谓友爱。
“不想说吗?”
耶夫南迅速举起了剑。那把剑是乔阿肯的,其威力如何乔阿肯是再清楚不过的,而且剑刃磨 得也很亮。自己的剑扎进自己身体的那种感觉较之别人的剑要残酷很多。
“那把剑……由亚妮卡拿着。”
威尔斯似乎愠愠不悦,向后退了两步继而从对方的威胁中逃了出来,然后喊到:
“你背叛我们,亚妮卡不会放过你的。”
乔阿肯颤抖着叫到:
“是你先抛弃我的!去告诉亚妮卡,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结束了!”
“你以为亚妮卡·高斯会让你为所欲为,想放弃就让你放弃吗?”
威尔斯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到大门口,出去之前再一次喊到:
“你们好好保管你们的项上人头!亚妮卡的黑色手套会去取你们的人头的!”
威尔斯打开门快步走掉了,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逃离了现场。
“那种家伙才最差劲……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妈的,就不应该卷进那种契约当中去。”
乔阿肯怏怏不乐地嘟哝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而将眼睛闭上后再睁开。因为流了很多血, 都流到了桌子底下。乔阿肯开始说道:
“亚妮卡虽然拿剑去跟人讨价还价,但那只是一种形式而已,其实他想自己占为己有。虽然 罗马巴克也对那把剑垂涎三尺,但他本身用十字弓,所以才硬要把那剑卖掉后分赃的。那家 伙,违反亚妮卡的意愿……”
乔阿肯仿佛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声音已明显有气无力。
“亚妮卡是个可怕的女人,谁都没有她那么可怕。”
耶夫南从对方的话中进一步了解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知道这家伙只不过是抢夺冬霜剑的罪 魁祸首之一。
“到了傍晚时分你会在村庄北入口见到亚妮卡的。或许那时候亚妮卡已经把不顺从自己意愿 的罗马巴克解决掉了。以那个女人的性格肯定做得出来。”
耶夫南对于他们之间龌龊的交易关系感到一阵恶心,从而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咽下去的唾沫 都是苦涩的。
“但倒也不是亚妮卡一个人,雇佣兵团可能也会跟着来。如果他们抓不到你们的话,会找亚 妮卡算账,如果这个时候你们正好出现的话,亚妮卡会认为老天爷都在帮她而顺势将你们交 给他们。我能说的也就这些。”
耶夫南将插在对方手上的短刀用力抽出来,刀刃上结着血滴。这把短刀并不是很好,所以若 不是他用力插进去,那么就不会透过手掌扎进桌子里的。当然乔阿肯的伤势也相当可以了。
乔阿肯站在那里,捂住仍在流血的手。这时他听见头上传来耶夫南的声音。
“如果我找不到冬霜剑的话肯定会对这次的行动后悔,你走吧。不要再见到你了。”
乔阿肯迅速逃出了酒家。看着桌子和地上的鲜血,耶夫南内心感到一阵恶心,但还是强忍了 下来。这也无可奈何。
耶夫南一边往外走,一边叫着波里斯的名字。
“哥哥……”
按照约定,波里斯一直在看着这一切。他利用后院堆起来的箱子爬到厨房以后,佯装乞讨将 哥哥的所有动作都看在眼里。
但波里斯纵然看到了这一切也不敢相信。他和这些人在篝火亭有过一面之缘,这些人给他苹 果,拿着黄金手镯给他讲古代王国故事。这些人看上去没有任何敌对感,虽然不能说很亲, 但至少他们表现出了非常友好的态度,而这边也是以礼相待的。为什么会做那样事情?难道 是因为突然想要冬霜剑的缘故?
不是……并不是这样。如果他们围着篝火坐在一起的时候稍微对冬霜剑有点非分之想的话, 耶夫南肯定会立即看出来的。但并没有那样,那么现在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呢?
他们不会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一切的吧?他们有计划的接近兄弟俩个,然后消除了他们的戒 备心理,巧妙的欺骗他们进而夺走冬霜剑吗?
为什么……为什么伤害人们之间这种美好的情感呢?
那些宝物又算什么呢?
兄弟两个人走到了漆黑的马路上。波里斯用手指了指威尔斯消失的方向,然后保持沉默。过 了好一段时间,耶夫南开口说道:
“苦吧?”
虽然是非常简短的一句话,但已将所有的意思蕴含在里面。波里斯仍然没有回答。
“以后会更,更加……苦的。越来越,而且所有的东西……”
耶夫南扔掉了短刀,说实话,他没有勇气再拿着它。他其实也是一个内心非常脆弱的人,他 不愿意主动去伤害任何人,他今天的种种行为只能是出于别人对他的强迫,而不是出于他自 己的意愿。
苦涩的人生……。
焦急,烦闷,难受而又不安。因为作为哥哥能为弟弟所做的就只有这些,而这也不能维持很 长时间。
耶夫南看着自己粘满血的手,然后将那只手伸到了波里斯的眼前。
“看。”
波里斯低垂着眼睛看着。他心中的感情十分复杂。隔了好一阵,他才低声地说:
“这是哥哥也能做的事情,不仅仅是**能做……哥哥也能杀人的。”
“……”
“你也一样。”
突然心的某个部位感觉很痛。波里斯抬眼看着哥哥,然后知道了哥哥也做着和自己相同的表 情。
“凡珍惜某些东西的人,才能做出任何事情。所以你,你也要珍惜你自己。因为较之任何宝 物,什么冬霜剑或者其他什么,最珍贵的是你自己。就像哥哥能为你做任何事情一样,你也 要为你自己做任何事情。”
波里斯没有回答。在他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清晰地向他袭来。
“你要尽力守护自己……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放弃自己……绝对不能让自己痛苦、让自 己受到伤害……”
尽你所能,一定要尽力活下去。
在这艰难的世界上,要比任何人都更加忍耐,坚持到最后。
第08章 雇佣兵团
午夜时分,他们已经在村口。
波里斯觉得哥哥搂着自己肩膀的那双手冰凉。不仅仅是手,他的胳膊、胸膛还有两肋部分, 都比自己的身体要凉。兄弟两个人坐在离村口北面还有段距离的一所农家小院低矮的房顶上 .因为下面可能有人,所以他们不能发出任何响声。
波里斯在想,可能是因为这夜晚湿润的空气所致吧。夏天正在悄悄溜去,今天比最近任何一 个晚上都要凉爽,几乎都能感觉到现在已进入秋天。
再过几天就是月圆时分,月亮犹如一枚项坠挂在清澈如水的天空。周围点点星光如同珠链上 散落四处的珍珠。
不久,耶夫南的眼睛捕捉到了自己一直寻找的目标。
“……”
从现在开始才真正面临困难。虽然耶夫南还没有领教过亚妮卡·高斯的真正本领,但有一点 可以确定,她绝不是一个如同那一晚见到的,让人感觉单纯而洒脱的冒险家。耶夫南告诫自 己,一定要尽最大努力集中精神,在还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以前更是如此。
现在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亚妮卡,和他们第一次所见到的并没有两样,她仍是以轻盈的 步伐走到了入口,和警备说些什么。然后她转过身去,向远处的某个人招了招手。完全出乎 耶夫南的意料的是,罗马巴克仍然活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事情变困难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直觉。耶夫南较之还不甚了解的亚妮卡其实更担心带有剧毒的罗马巴克的十 字弓。但不知怎么回事,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威尔斯的影子。
亚妮卡和罗马巴克并排坐在入口处的一棵树下,然后用一种非常亲近的态度交谈着,尽管声 音很低完全听不到谈话内容,但是借着明亮的月光很容易看出这一点。
耶夫南之后又看了许久。因为他还没有在亚妮卡的包裹中发现冬霜剑。虽然她腰里也别着一 把剑,但那不是他的白色剑鞘。耶夫南除非眼睛瞎了,否则不可能看不出来。
这时,波里斯碰了一下哥哥的胳膊。
“看那边。”
终于有好些人从黑暗中陆续出现。光是第一次出现的人就已经有十余人。然后继续出现。有 人身高犹如巨人,有些人手中拿着长柄镰刀,有人身上的衣服长长的拖在地上,有人带着长 有犄角的高高的头盔……
这无疑是那些来自雷克迪柏的雇佣兵团。作为贫瘠的沙漠国家,雷克迪柏里有很多从数十至 数百人不等的大小兵团。其中也有人数众多、形成精锐部队的雇佣兵团,那些家伙甚至可以 掌握雷克迪柏的权力,但大部分的雇佣兵团只是一些不稳定的组织。只要有人愿意出钱他们 去任何地方都无所谓。如果说他们还有一点顾忌的话那就是恶名远扬的灭亡之地等地。
尽管要支持巨额费用才能指挥这些声名显赫的雇佣兵团,但效果不错。这些沙漠战士除了海 战以外,在任何战斗中都能显示出他们无比坚强的生命力和坚韧不拔的战斗欲以及对敌人过 分的凶残,从而极大满足了雇主的要求。
陆续出现的那些人现在看来不过几十人,但他们的实力很可能非同凡响,所以绝对不可小觑 他们。
亚妮卡突然起身向雇佣兵团大声喊到:
“你们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吗?”
尽管周围很暗,看不太清,但雇佣兵团的规模至少也有四、五十人。虽然亚妮卡和罗马巴克 轻易就能对付二十个人的地痞流氓,但现在面对的毕竟不是一般的地痞,而是为战争而服务 、训练有素的战士。如果不幸和这帮人对点的话,吃亏的还是两个人。
雇佣兵团那边有一个男子慢慢走出来,他比亚妮卡至少高出一头,带有肩甲的两个瘦弱的人 贴在两边,使他更显得魁梧。他的头是亮光光的秃头,但没有带头盔。
对方有人过来举起了两个火炬,所以耶夫南和波里斯也可以好好观察对方。被认为是头目的 那个家伙并没有穿盔甲,只是身体每个关节部位都戴上了护具,如肩、肘、腕、膝还有脚后 跟等地方。
手中拿的武器是长矛。矛属于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因此是身体比较灵活、敏捷的人的首选。 亚妮卡向前迈了一步。
“能够在这里见到‘黄金枪尖’戴拉吉队长我真是万分荣幸。”
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弯下腰,行了一个庄重的宫廷礼。那个叫戴拉吉队长的家伙也没有回 礼,只是冷冷地说道:
“你要弥补我的损失。”
直起了身子,双手叉腰扭动了两下,虽然是女人,但也能清楚听见身体的关节之间相互摩擦 的声音。
“损失?什么损失?”
“你们打算卖给我们的那些人跑了。”
戴拉吉队长的声音如此低沉,甚至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从戴拉吉队长的身后走过来两个腰 里别着剑的人,而且他们的手也放在了剑柄上,像是要威吓对方。在他们的身后有数十个人 都是他们一伙。
很显然亚妮卡根本不吃他们这一套,反而毫不在乎地答道:
“哦,是吗?恐怕是你们去晚了吧?要么就是看守那些人的家伙太没用了。”
戴拉吉队长还没来得及反驳,那个女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无论是哪一方,反正我们按以往的方式已经完成了交接手续。我们这一方该做的已经做完 了,难道后面的一切也要我们负责吗?”
看来亚妮卡她们以这种方式将虏获的人卖给雇佣兵团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了。耶夫南以冷峻 的目光看着这些人,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戴拉吉队长好像很不愿意承担这次的损失:
“不管你怎么说,人现在不在我们手上,这是显而易见的。损失应该由你们来补偿。”
“这绝对不……”
正当亚妮卡要说什么的时候,一声不响的罗马巴克突然从后面走上前,用一种谄媚的声音说 道:
“不要这样……是啊,戴拉吉队长,您先说说看,您希望我们怎样补偿你们的损失呢?”
戴拉吉队长不假思索的说:
“有两种方法。要么赔偿我们双倍的钱,因为你们的缘故打乱了我们所有的计划。如果不喜 欢的话……”
“不喜欢?”
亚妮卡似乎已经非常不悦,突然打断了戴拉吉。
“要么你们代他们来雇佣兵团干活赔偿。”
“什么?”
亚妮卡到底没有压抑住她的怒火喊出声来,罗马巴克见情况不妙立即将她挡住。现在可不是 跟他们作对的时候。两个人非常清楚号称“黄金枪尖”的戴拉吉队长是一个性格可怕的人。 或许是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或许是她自身性格,亚妮卡是一个非常冲动的人,恰恰相反 ,罗马巴克却相当沉稳,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为了挽回眼下这个不利的局面,他努力用一 种非常温和的声音对戴拉吉队长说:
“既然说有损失,那我们给予您是理所当然的。您”黄金枪尖“与我们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 了。但是像我和亚妮卡这样的人不太适合进入雇佣兵团这样的组织。我们我行我素惯了,说 不定会妨碍队长您的,反而没有什么好结果,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再说,这件事情 没有成功,责任并不是完全在我们这一方,您让我们赔偿双倍的钱,是不是有点过分呢?您 看能不能这样,我们把您付的那些钱都还给您,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戴拉吉队长不等罗马巴克把话说完就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行,要么赔钱,要么干活。”
亚妮卡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向前走一步,但又让罗马巴克给拦住了。他也锁紧眉头想着有没 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他重新提议说:
“那么再给您加一半的钱,短短不到一夜的功夫已经是15倍的钱了,我相信你去哪里都很 难拿到比这个更多的钱了。”
“罗马巴克!你在说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给他们那么多钱!”
“亚妮,求你……”
但罗马巴克并没有说服亚妮卡。亚妮卡粗鲁地推开罗马巴克,走到戴拉吉队长的跟前,挺起 了胸膛,然后以非常傲慢的口吻说道:
“钱可以还给你们,但你们拿到钱后马上给我消失。”
戴拉吉队长面无表情重复到:
“我们要两倍的钱。”
“你这强盗,黄金枪尖长了不少嘛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要太小瞧我亚妮卡·高斯,看你这么 做到底有没有后顾之忧!”
亚妮卡气呼呼地说了一通之后,还是无可奈何的拿出一个皮袋,又开始说道:
“你这拙劣的家伙,钱在这儿。”
装有金币的沉甸甸的袋子一下被摔在了地上。戴拉吉队长旁边的一个部下拿走袋子,然后可 以听到两个人在后面一起数金币的声音。没有必要仔细数。戴拉吉队长开口说话了,但那声 音犹如轰雷。
“我黄金枪尖的军团里不缺你们这样三脚猫功夫的雇佣兵,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钱和人 我都要,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罗马巴克感觉到来自面前的威胁,立即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十字弓。亚妮卡也向后退了几步, 仍然用辛辣的语气说道:
“你来杀啊!你以为那么容易吗?”
瞬时,黄金枪尖的雇佣兵已经围作半圆形将两个人包围起来,可以听到各自准备武器的声响 .罗马巴克走到亚妮卡旁边,急切的低语到:
“求你了!难道你想死在这里吗?”
亚妮卡瞪大了眼睛,狠狠地说:
“难道你想像个奴隶一样一辈子跟着他们直到死吗?”
“不是那样……你看,没必要一定要跟他们走到最后,对不对?”
亚妮卡明白了罗马巴克的意思了,先跟着他们走,然后看准机会再跑。以他们两个人的实力 对付几个看守应该是不在话下的。虽然碍于自尊心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但总比在这里被他们 蹂躏要好啊。
“等一等,戴拉吉队长!我想请教一下,您不会让我们跟您跟到死吧?”
对于亚妮卡态度的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戴拉吉用冷冷的声音说道:
“如果在第一项任务中立下功劳,就让你们走。”
其实,戴拉吉队长率领过百的雇佣兵,没必要硬要将两人带走,这只是因为契约出现问题而 想出的东西。奇瓦契司共和国的卡玛谢议员雇用了兵团的四十个人,在途中有两个人因事故 而死,到这里以后想再叫已经派往其他地方的部下有点难度,所以他才打算在当地买两个人 来凑数。
当时他会买耶夫南和波里斯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尽管波里斯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但只要人 数和合同中的人数相符合就不成问题。他们是大陆最具攻击力的雷克迪柏的武装雇佣兵。谁 会去注意那些细节,用一些琐碎的小事来为唯他们呢。
“好!虽然还不知道什么事情,但先去了再说。反正,没什么不能做的,可别到时候再说三 道四的。”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状况将要解除的一刹那,耶夫南看到了突然出现在亚妮卡背后的一把长剑 .因为一直藏在外衣里面,所以没能够仔细看到。他感觉心中有股热辣辣的东西向外涌出,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的,就从藏身的房顶纵身而下。
“停下!”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喊声。亚妮卡首先喊出声来:
“什么,原来并没有逃跑!”
波里斯下意识的跟着哥哥跳下房顶并走到了宽敞的地方。耶夫南用从乔阿肯那里夺来的刀指 着亚妮卡喊到:
“你这骗子!把剑还给我!”
但是亚妮卡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句话,而是一副“你们来得真是时候”的表情。他看着戴拉吉 队长。
“这里就有你们找的人,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对了,把刚才那袋钱还给我。”
耶夫南并没有收回剑,同时愤慨地说道:
“什么话!你们凭什么买卖自由人?奇瓦契司可是一个没有奴隶制的国家!”
旁边罗马巴克笑着说道:
“你别傻了,是你自己技不如人被人抓住卖掉了,就该老老实实的认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 地方,你想教训谁呀?想撒娇的话就回家找你妈妈。”
波里斯连妈妈的脸都想不起来,虽然平时非常温顺,但他也有着不亚于哥哥的倔强的性格。 他愤怒的喊到:
“你们趁我们睡觉的时候作出这种低级的行为,难道你觉得值得夸耀吗?”
罗马巴克嗤之以鼻。
“值不值得夸耀又怎么样?像你们这样的小不点,就算是正面进攻,难道能接得住我们的一 刀一剑吗?你以为在家里抡过几次木棍,就能如此狂妄地拿着剑到处招摇吗?”
亚妮卡在旁边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所以你的剑我们会替你们妥善保管的。怎么样?你们拿着太危险了,哈哈哈……”
“你们更为卑劣的是……”
波里斯想起了被关在仓库的时候哥哥发出来的笑声。他知道耶夫南想尽一切方法努力的保护 他,他讨厌听到如此蔑视自己哥哥的声音。即使因为哥哥只是一个孩子而敌不过他们,哥哥 毕竟尽最大努力想让自己的行为不愧对弟弟……
他觉得这已经足够了。对于为了不被这些卑劣的家伙算计而从一开始怀疑对方、警惕对方的 行为,先撇开是否明智这个问题不谈,这种行为本身绝对不适合哥哥。哥哥不是这种人。
“你们是想利用我们对你们的信任吧?其实你们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才会接近我们的。帮我 们对付那些人也是一种骗局,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杀他们!”
愤怒的话语如连珠炮般肆无忌惮地蹦出来,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仔细想过后面说的那些话。 但是如果罗马巴克利用十字弓能够瞬间杀死二十多个敌人,那他为什么不再次发挥它的威力 杀死面前这些雇佣兵呢?那时一切真的都发生在转眼间。
“你,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罗马巴克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慌张的神色。亚妮卡在旁边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就瞪着眼向后 退了几步。
就在说话间,波里斯总感觉有个人在附近什么地方盯着自己,在他扭头的瞬间,那个眼神立 即消失在人群中。
当他回过头来,发现戴拉吉队长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身后有几十个雇佣兵如浓密 的树林密密麻麻地站在那里。
包围他们的雇佣兵比在远处看的时候更给人以压迫感。尤其站在近处看戴拉吉队长的脸确实 令人生畏。深深的刀疤从左侧眼角一直到太阳穴,原本是躲的位置只留下一个可怕的伤口,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稍微一动就能看到后面。
他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波里斯,然后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耶夫南。旁人根本无法想像他到底在 想些什么,直至他开口说出意外的话。
“双方意见好像有分歧。”
亚妮卡似乎感到不妙,就首先大声对戴拉吉队长喊到:
“什么话!快点办事!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快点把钱交出来!”
戴拉吉队长并没有拿钱,而是站在那里抄起手来。然后说道:
“再进攻一次,然后活捉对方卖给我们吧。钱呢,只付给赢的那一方,输的那一方归我带走 .”
“什么?”
就在亚妮卡表示愤慨而不知所措的时候,耶夫南反而更迅速掌握了事情的发展方向。虽然不 知出于何种目的,但雇佣兵队长正在帮他们。在他改变主意之前,接受这个事实,抓住反击 的机会才是上策。
耶夫南向后退了一步,对亚妮卡可能发起的进攻采取了防御姿势。即使如何憎恶对方,他也 不会先发制人攻击没有任何战斗意志的人。
但是,他能打败亚妮卡吗?
“妈的,不要怪我把他变成一具死尸再交给你!”
气急败坏的亚妮卡想要拔出身后的冬霜剑,但似乎改变了想法而是从腰间拔出了剑。毕竟她 也不是什么傻瓜,她知道在这里用这把好剑必定会落入戴拉吉队长手中。
连开始的话也没有,两人同时进攻。
“……”
波里斯看见亚妮卡的剑以肉眼几乎很难看清的速度迅速舞动着,同时也看出在第一局当中耶 夫南抵挡得非常勉强。第二局情势更是危急。亚妮卡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了耶夫南 的右肩,从脖子到下巴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后,再一次命中右手腕。之后,亚妮卡非常老 练地向后退了几步,闪动了一下眼睛,再次以暴风雨般的气势发动了进攻。
虽然流了不少血,但都不是致命的伤,却在无形中削弱了对手的士气。耶夫南不觉间采取防 御措施比攻击对方要多了很多,而亚妮卡好像很有信心能解决他,嘴边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波里斯握紧了拳头,脸色变得煞白。在这种情形下,他再一次感觉到了那个视线,这是一种 非常敏锐的直觉,以至令人奇怪。但波里斯并没有发觉这是他所拥有的特殊技能之一。
就在他再一次想扭转头寻找那个视线的一瞬间,他看到哥哥面临危机。他在无意间喊出短短 的悲鸣。
“啊!”
面对亚妮卡强大的攻势,耶夫南意识到自己的防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看到对方的剑瞄准 自己的脖子刺了过来。而手中的剑已经不能发挥任何作用。连动作都慢下来,难道就这么结 束了?
面对无处闪避的剑锋,耶夫南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将身体向后仰后,在原地纵身跳了起来。 但这无济于事。亚妮卡的剑划过耶夫南的脖子直接刺进了他的胸脯。
“!”
随后,亚妮卡一怔,就呆立在那里。那时耶夫南从似乎被刺入胸膛的剑前斜着滑下来,将亚 妮卡拽住并抱在了怀里。面对这种攻击方式,波里斯和雇佣兵们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
“哦!”
亚妮卡没能迅速摆脱掉,双手已经在她身后的耶夫南手中还握着乔阿肯的刀。但是他迅速丢 掉了手中的刀而是握住了亚妮卡背后的冬霜剑的剑柄。因为他正好背对着雇佣兵,所以他们 只看见一把刀掉在地上,这个动作乍一看来似乎是耶夫南无法忍受身上的伤痛而将武器掉在 地上的。
但亚妮卡明白事情不妙了。
“呃……”
还没从剑鞘拔出来的冬霜剑突然散发一股强烈的寒气使亚妮卡无法动弹。毋庸置疑,亚妮卡 所犯的错误只有一点,那就是忽略了耶夫南穿在外衣里面的寒雪甲的存在。
重新合二为一的冬雪神兵发挥出惊人的威力。耶夫南从亚妮卡身上夺回了冬霜剑,并把她推 到一边。亚妮卡仿佛**石像重重地倒在那里。
耶夫南的呼吸非常急促。波里斯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哥哥,当哥哥将亚妮卡推开后,迅速跑 到哥哥的跟前。
就在那时,一支带有白旗的弓箭般的东西闪过兄弟两个人的眼前。 在那个东西的瞬间闪动给人们留下的视觉残象还未消失之前,突然响起了尖锐的悲鸣声。
“啊,啊!”
那是罗马巴克的声音。这时才回过神来的兄弟两个人明白了罗马巴克想用十字弓瞄准他们。 但他如同双臂麻痹,只是在那里发抖。他们花了一小段时间才在黑暗的环境下发现他惨叫的 原因,他的手臂中扎了三把小刀。
当他们把视线投向那群雇佣兵的时候,他们看见戴拉吉队长的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戴拉吉队长叫到:
“娜雅。”
当事者缄默不语,静静地将眼睛垂了下来,然后再次盯着波里斯。凭着连自己都无法言语的 直觉,波里斯能够肯定,从开始到刚才,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波里斯看见他的手中握着三把和刺进罗马巴克的胳膊一模一样的刀,继而不得不怀疑自己的 眼睛,拥有如此准确手法的人,竟然是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孩。
他那银色的头发被编成长长的辫子,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她的头上戴着长长的头巾,在雷克 迪柏,只有信仰特定宗教的人才可以戴这种头饰。因为灰尘而褪了色的紫色头巾和少女明显 的紫色眼眸奇妙地相互辉映着。
“抓住那两个家伙。”
当戴拉吉队长刚一下命令,就有两个人走向前抓住了已经无法动弹的亚妮卡的臂膀,再有三 个人走向了罗马巴克。他还没有死心,用颤抖的手举起十字弓瞄准了他们,突如其来的失败 使他的声音变得声嘶力竭:
“怎么可能!我们做交易这么长时间,你现在为了两个素未谋面、乳臭未干的小子,像丢掉 破鞋一样抛弃我们!我以为你很识事务,没想到只是一个废物!你不会是有了该死的母性吧? 呸,肮脏的家伙!呸,呸!”
这时,耶夫南用虽然慢但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
“你……呼,似乎将所谓母亲看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哈……难道你能在你母亲面前非 常自豪地告诉她你如此罪恶的行径吗?你连一条虫子都不如,我劝你在有生之年最好不要去 见你的母亲。”
罗马巴克的脸扭曲在一起,受到如此侮辱还无法将对方杀死还是第一次。如此信赖的亚妮卡 还不知是死是活,说不定已经毫无用处。如果现在跟着那些雇佣兵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摆 脱出来。
但是……妈的!自己现在也无能为力,只好跟着他们走!
这时银发少女大步走到了前面。她经过波里斯和耶夫南面前,走向抓住罗马巴克的那些雇佣 兵附近。她的脚步非常轻盈,而且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虽然只是稚嫩的脸庞和娇小的个子, 但她拥有某种东西使人无法轻易挡在她的面前。围着罗马巴克的雇佣兵中的一个人对她说道 :
“娜雅特蕾依,没必要你亲自出马。”
少女紧闭着嘴唇没有回答。她瞪了罗马巴克一眼,然后纵身向前迈了两步转了个方向。瞬时 转到后方,就如同她扔的短刀一样,人们只看见她迅速接近对方。之后的动作用肉眼是无法 看到的。
她挥动臂膀,长长的辫子如同在半空飞舞分向两边,那并不是打击系列的技术。罗马巴克只 是慌张,没有悲鸣也没有晕倒。
嗒。
就在瞬间,她迅速从自己进攻的反方向退出,人们听到了脚落地的声音。单膝跪地并且用左 手挡住脸部的落地动作简直就是无懈可击。相信她从学走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体术了, 否则,这么小的年龄是不可能有如此完美动作的。
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波里斯看了罗马巴克以后才知道事情原委。包括他手中的十字弓在 内的插在他手臂上的三把刀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少女对于空手夺兵器这一技术已经炉火 纯青。虽然以前听说过这一技术,但对于耶夫南来讲能见到庐山真面目也是第一次。
“做得干净利落。不错,娜雅。”
娜雅特蕾依,似乎有着这一名字的少女起身向戴拉吉队长行了一个简单的注目礼。戴拉吉队 长招手召集那些雇佣兵们。似乎不想再管耶夫南和波里斯的事情,兄弟俩个也不想再和他们 有什么瓜葛。
娜雅特蕾依走向戴拉吉队长的时候,刚才与她说话的那个雇佣兵跟在后面轻轻抚摸了一下她 的头。那是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稍有点长的红色头发绑在他的脑后。叫做娜雅特蕾依的女 孩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不悦之色。这少女从始至终表现出来的那种沉着 与冷峻的神情,似乎在说,她很难接纳其他人。
没有多久,雇佣兵团消失在村外。娜雅特蕾依也没有再将目光放在波里斯身上。
第09章 摇篮曲
“他们可能想让我们过度疲劳以至放心睡着,所以才选择了那么远的村庄。”
原先骑的马也不见了,兄弟俩无家可归。在奇瓦契司南部的荒原上,他们默默走着。脚下 的土地虽然杂草丛生,但如果好好耕耘的话应该不至于荒废的。可是这个国家的人们为政治 而近于疯狂,对于农耕之类的并无多少兴趣。所以处处都是被荒废的土地。
“真的那样吗?”
对耶夫南的话随声附和的波里斯显得相当憔悴。他们在离开村庄的时候从看守那里得知附近 有不少小村庄,而且还有一个叫克瓦雷的大城市。他们现在的话题就是有关于此的。
耶夫南苦涩地说道:
“世界上怀着险恶用心而接近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兄弟俩个并没有在找村庄,因为他们没有钱。
雇佣兵团的戴拉吉队长并没有兑现自己承诺过的金币就走了,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耶夫南和波里斯也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重新回到手中的冬霜剑上。而 原先仅有的那点金币也被亚妮卡和罗马巴克在偷走冬霜剑的时候一同偷走了。
“想一想也是,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追赶,而他连问都没问一声就把二十 多个人都给杀了,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死。总的来说,我们有可能得罪了某 些人才受到攻击。”
耶夫南就像在家乡一样,抚摸了弟弟的头发,然后又将它弄乱。
“波里斯比哥哥还要聪明。”
虽然晚饭时间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吃。在离开村庄之前,他们用所剩无 几的银币买了面包,然后将它用作早餐和中餐。现在,他们真的一无所有。波里斯自出生以 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饿过肚子。但和饥饿比起来,他更担心哥哥的心情。虽然自己说没关 系,但哥哥肯定不会那么认为的。现在是最坏的状态,甚至连话都没什么可说的。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反正是早已预料到的野营。他们连像样的包袱都没有。兄弟两个找了棵大树,然后在草长得 比较均匀的地方坐了下来。因为马不见了,放在马背上的行李也丢了,他们除了身上的衣服 和武器,连一块用来生火的打火石也没有了。
两个人坐在那里暂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广阔的田野。因为周围太暗,所以他们能看到的只有 月光和被露珠打湿了的草尖。
他们望了很久,波里斯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一个记忆是有关噩梦的。一双残忍的手勒紧了少年的脖子,根本无法呼吸。
他拼命想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却无济于事。波里斯因为难受而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手脚乱 动。他感觉到脚底下有什么东西被踢到了。那个东西先是挂在脚上,然后被脚踢飞了。那时 ,手松开了。
他还没有分清哪一个是梦哪一个又是现实,只是紧闭着眼睛喘息着,喉咙一直感觉疼痛。勒 紧脖子的那双手消失后他感觉到了凉爽的风,那时他才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
波里斯偷偷睁开了眼。
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片漆黑,天还没亮。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以后才看脚底下。皱巴 巴的一团衣服映入他的眼帘。他慢慢拉那东西,那是耶夫南的外衣。
可能是在睡着之后想要给他盖上的。他慢慢移动目光,看见哥哥躺在不远处。但是不知哪里 觉得奇怪。像是被人用力推而摔倒的人,四肢就那么胡乱摊在那里。
平时哥哥睡觉决不会是这么粗鲁的。波里斯突然害怕起来,是不是那个掐自己脖子的人事先 杀害了哥哥,想到这里他赶忙起身,仔细端详着哥哥,将手凑到哥哥的鼻子跟前,虽然有点 紊乱,但幸亏还有呼吸。
波里斯想摇醒哥哥,先抓住了他的手,那天内的手暖暖的,那温度却让人不安。将手放在脸 上,他的脸颊和额头都是暖暖的。波里斯担心哥哥会不会因为把衣服脱给他盖,而自己则在 这样的郊外睡觉而会受风发烧。
波里斯把拿过哥哥的外套,轻轻的盖在哥哥身上,然后和哥哥背对背躺下。
可能因为筋疲力尽,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稀里糊涂到达村庄之后,耶夫南抓着波里斯的手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了。然后四处何 人打听谁愿意收购金制品。
波里斯依然能感觉哥哥的手在发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这段时间他觉得哥哥消 瘦了很多。他问过耶夫南很多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哥哥总是默默摇头。最后实在拗不过 波里斯而勉强笑了笑。
不久,他们按人们所说的走进了门朝马路开着的一所房子。房子里面空荡荡的。左侧有个似 乎是通往仓库的梯子伸进天花板上的一个窟窿里,而房与房之间的似乎也有什么划分。
里面有个男子坐在类似木箱子的东西上打瞌睡。
“你能给多少钱?”
耶夫南从怀里拿出来的是妈妈的遗物,一个带有盖子的镜子。波里斯看到哥哥拿出这个,不 禁觉得很诧异。那是哥哥长久以来非常珍惜的一件遗物,因为**并不愿意孩子们怀念他们 的妈妈,所以想拥有这样的东西并不容易。
正在打瞌睡的男人不慌不忙的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东西,突然带着惊醒过来的神色望着耶夫南 的脸。然后揉着惺忪的睡眼拿出了眼镜。他接过镜子仔细端详着盖子上面的宝石。
镜子古香古色,贝壳形的象牙色表面刻有简单的图案,中间则镶嵌着一个深蓝色宝石。
“东西不错,出三百额索怎么样?”
耶夫南知道镜子远不止这个价格,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对方,他许久才说出这样一 句话。
“这好像有点……少了。”
这是耶夫南生平第一次与人讨价还价。他买东西的时候都没有跟人砍过价,但卖东西却要让 人多给钱,他觉得有点屈辱,因而绯红了双颊。
那个男人瞄了一眼耶夫南,然后耸了耸肩。说着如此生硬的话,连耶夫南自己也不知该做何 表情。
“年轻人,懂不懂新旧东西之间的区别?卖二手货还要三百额索以上那就是强盗。我给你们 这个价钱已经很不错了,你去其他的地方别人给你的绝对不会超过两百七十额索。”
“……”
仿佛怕耶夫南不相信,他继续饶舌到:
“再说能用这些东西的贵妇人是不会买旧货的。最多也就落入酒店小姐的手中,或者把宝石 取出来重新加工。但这种细工已经过时,这宝石也就值一百额索,能给你细工钱已经很不错 了。”
在他面前,耶夫南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他看了波里斯一眼低下了头。
“那么……你就按这个价格给我吧。”
“哥哥……”
如果是以前的话,不用说是三百额索,就算对方给三千额索,他也不会轻易就把妈妈留下的 遗物卖掉的。但现在耶夫南把镜子递给了对方,然后看着那个男人用一块布包起来放进了怀 里。
两兄弟连放三百额索的袋子也没有,主人佯装发善心给他们拿了一个粗布袋子。如果是一百 额索的金币也就三个而已,但主人给他们的都是银币。他们将那些银币放进袋子后走出了那 所房子。
波里斯看了一眼哥哥的侧边脸,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哥哥却又不甘心这样沉默着。哥哥只是露 出苦涩的表情,但波里斯并非看不出藏在那张脸之后的情感。当他想说话的时候,耶夫南突 然用一种明朗的声音说道:
“看,现在有钱了,我们可以吃点东西了!你想吃什么?不管什么都由你买,说吧。”
“……”
波里斯清楚的知道这三百额索的价值,这是他们最后的钱,而且是用耶夫南最珍贵的东西换 来的,所以无法轻易开口。他饥肠辘辘,但是和内心深处那种空虚的感觉比起来,这根本不 算什么。
正因为此,本不想问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哥哥……**什么时候跟我们联系?”
装作一副快乐的样子走在前面的耶夫南稍微停了一下,但他立即转过身来看着弟弟,说:
“啊……可能是……要治疗**的伤,所以需要长点的时间。**复原后会来找我们的。”
这仿佛是已经准备好的答案。波里斯想看哥哥的目光,但他还是急忙把眼帘垂下来,似乎看 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哥哥眼中闪烁的应该是眼泪吧。
“是……嘛。”
反正已经低下了头,波里斯干脆装作点头的样子,只是附和了一声。耶夫南重新转过身向前 走,放在怀里的手紧握着装有银币的袋子。
那晚他们住在旅馆里。
因为中餐和晚餐吃的稍微像样一点,银币也少了很多。波里斯觉得其实干面包就着水也不错 ,但是顾虑到哥哥疼爱弟弟的心情也就没有说什么。
兄弟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入睡。但波里斯又被新的噩梦纠缠,这次也不知是谁的手抓住他的 胸襟摇个不停。他再次感觉呼吸困难,接连咳嗽。他的头被不停摇晃,最后,当他的头部被 往后折过去的瞬间,他醒了。
不觉间惊叫了一声。
“啊!”
抓住他胸襟的是一个黑影。他将因惊叫而带来的恐怖感觉暂时放在脑后,倒是因为眼前的事 实而感到震惊,胸前的黑影正是哥哥那非常熟悉的轮廓。
“哥,哥哥……怎么……”
但他说不出话来。黑暗中看不清耶夫南的脸,他将弟弟的身体推倒在床上,然后用拳头使劲 打他的腹部。如果是平时,就算受到死亡的威胁,耶夫南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哦……”
波里斯感觉到一阵眩晕般的痛楚,但最终没有再叫出声来。他的身体随哥哥的手左右摇摆, 被抛来抛去。哥哥的行为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刺激,甚至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疼痛。哥哥为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想反抗,仅凭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力量真的是无能为力。这并不像玩笑或者梦游那么简单 .耶夫南仿佛真的要杀死弟弟,用力地摔打、摇晃。如果他手中有一把短刀,波里斯想必已 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不是哥哥精神有异常?
“哥……耶夫……南……”
他的声音如蚊子声音般细小。就在那时耶夫南突然放开了他,挺直身体,好像要寻找某些东 西而暂时停止了活动。那一霎那,陷入恐惧中的波里斯突然想到了冬霜剑。
“不,不行!”
波里斯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想让自己活下来,不如说是想要阻止哥哥继续做傻事而受到强 烈冲击。波里斯虽然已经浑身是伤,但奇迹般地跳起来硬生生地抱住了哥哥。
当然,如果耶夫南想推开他的话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但非常奇怪的是耶夫南身上那股沸腾的 杀气瞬间消失不见。当波里斯小心翼翼的放开浑身无力的哥哥时,哥哥踉踉跄跄地倒在自己 的床上昏了过去。
或许已经睡着了……波里斯轻手轻脚地走到哥哥跟前,哥哥的样子和昨晚差不多,手脚滚烫 ,口中喘着粗气。
波里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经过刚才那一幕,他心情很难平静下来,再加上浑身疼痛,根本 无法入睡。这是连梦里都无法想象到的打击,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接受这件事情。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天快亮了,当朦朦胧胧中睡着的波里斯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耶夫南坐在床边,显然已经做好 了动身的准备了。波里斯看见哥哥很担心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叫了你好多次。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
波里斯无话可说。见到哥哥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仿佛要跳出来。
波里斯担心自己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慌张之余赶忙起身,但就在起身的瞬间一阵疼痛袭来, 他随着呻吟声倒在了床上。
“啊……”
“怎么了?哪里疼吗?”
看到哥哥惊吓的表情,波里斯想起了昨晚黑暗中的身影。那时哥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波里 斯觉得很难想像,一定不是他平常看到的任何表情。
“不,不是。那个……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床底下了。”
这是一个脱口而出的谎言,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浑身的肿块。耶夫南无可奈何地 望着他。
“真是的,平时也没有那样啊。可能你真的很累。”
兄弟两个人睡觉的时候都比较文静。耶夫南帮波里斯起身,波里斯觉得脖子和肩膀像要散架 般剧痛,但还是不动声色忍了下来。
“要不我们在这里多住一晚吧。看你的表情好像很不舒服,还有别的地方难受吗?”
波里斯勉强问道:
“哥哥……没关系吗?”
“我?”
耶夫南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伸了伸胳膊。
“我有什么。你昨天也这么问,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哪里不舒服?”
但耶夫南的脸比昨天还要憔悴,仿佛真的害了热病。
一直到起身穿衣服出去吃早餐,波里斯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在那里努力斟酌着。但始终没 有说任何话,不知怎么地,好像不能说。
他们决定在旅馆多留一晚,第二天晚上,波里斯躺在床上仔细聆听哥哥那边的动静。过了很 长时间,哥哥好像一直没有睡觉。
最后则干脆从床上起来,光脚在屋里走来走去,然后慢慢深呼吸,舒展着肩膀和手臂。波里 斯因为怀着连自己都无法明了的想象而浑身打着冷颤。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波里斯明白哥 哥并不想让自己入睡。
忍耐,再忍耐,波里斯想坚持不睡觉,但结果还是睡着了,而且这一次难得地一直睡到了第 二天早上。
“哥哥,你不会没有睡觉吧?”
波里斯看到眼睛有些红肿的哥哥坐在床边而惊奇地问道。耶夫南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仍然 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起得早一点。”
“你看上去有些疲倦。”
不仅是疲倦。哥哥不仅没有睡觉,而且从他的惨白的脸可以看出他整晚都因一些问题而苦恼 着。
“来,今天该走了。”
他们离开了村庄。目的地是贾妮娜姑奶奶家,但是对于是否真能走到那里他们也没把握,或 者说他们也不能确定是否真要去那里。就是仿佛朝某一方向走他们的目的,不停的往前走, 至于去哪里,好像并不重要。
耶夫南现在连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的。波里斯也苦恼了很久。当他开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 分。
“哥哥,**是不是不回来了?”
“嗯?”
这个回答相对那个提问显得过于漫不经心。过了一会儿,波里斯看着耶夫南的脸发现他并没 有很快理解自己的话。若是平时哥哥不应该是这样的,现在的他好像变得迟钝了。
“啊……”
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的耶夫南如梦游般向着天空转动着眼睛。回答也是短暂的。
“不是……不是那样的……”
仿佛在履行一项义务。他的语气和他一直试图想要隐瞒弟弟的想法有着天壤之别。波里斯停 住了脚步。
“哥哥,老实告诉我好吗?我没关系的。**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叔叔抓住了?”
耶夫南也停住了脚步。他好像非常头痛似的按了按他的眉宇间,然后坐在原地。他低下头双 手抱住了头。
“等一下……”
夏天逐渐远去,天空蔚蓝。那晚的记忆反倒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围绕着住宅的火炬,巨大的召唤兽……独自坐在湖边时看到的无法名状的怪物,还有出现在 眼前的哥哥带有埋怨的叫喊声……一切都如此鲜明。正是因为这样反倒让人觉得奇怪。其他 的都如此清晰,为什么只有那么一瞬间如此模糊不清呢?
脑海里关于最后的记忆,只有**在湖边与叔叔对峙的景象,自己则背对哥哥站着,而且因 为不知名的理由而倒在地上。
到底遗忘了什么呢?
每当想要回忆这一段,一种极度恐惧和颤栗的感觉就会使他直冒冷汗。如果继续想下去的话 ,波里斯甚至怀疑自己的精神会不会崩溃。
耶夫南突然抬起头来,
“波里斯,过来拿一拿这个。”
耶夫南伸出来的正是冬霜剑。波里斯不明缘由走过去接过剑。
“拔出来挥一下。”
“现在?”
波里斯犹豫片刻后向后退了两步,冲着天空拔出了剑。说实话,这并非易事。从剑鞘拔出剑 还好,当他伸开臂膀的瞬间,因为剑的重量而使整个身体摇晃了一下。因为冬霜剑是用不明 材料做成,所以比一般的剑要轻一点。
“还有点勉强吗……”
耶夫南起身走过来,在身后纠正波里斯的拿剑姿势。因为哥哥的手臂像夹板一样辅助波里斯 ,所以举剑也变得轻松一点。耶夫南用双手抓住波里斯的手腕慢慢挥舞着剑。
“这样……”
剑在空中画着半圆,如彩虹般伸展出去的……锋利的剑尖和白昼般白色的光芒,还有它所包 含的永远无法拭去的记忆之光……
身后哥哥那暖暖的体温,使波里斯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情。
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嘴里喃喃自语,不要走,哥哥,不要走。
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如果你再大一点就好了。”
脑后传来哥哥嘟哝的声音。波里斯真诚的认为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无力的小孩子而是年龄足够 大能帮助哥哥的话,该有多好!十七,不,只有十六岁也好啊!
白色冬霜剑在空旷的原野上挥舞着,没有任何敌对势力。上、下,再向两侧……耶夫南为了 能多教给弟弟点什么东西而使劲浑身解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白色剑刃。
犹如在耳畔叮咛,耶夫南对波里斯说:
“**不会回来……从很早以前他就去了无法回来的地方。不过因为执事在他旁边陪伴他, 所以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就算我们不在他的身边,相信执事也能体会**的用意而忠实地 跟随他。”
“……”
波里斯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这分明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他的心没有沸 腾,仿佛一件已知的事情得到了确认。
这时波里斯才觉得是不是他从很早开始就已经隐约知道了这种结果呢?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 所有发生的事情,**的死,还有哥哥的痛苦。
或许从以前开始就有一种想要忘却的念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思绪。而现在,这一切慢慢向外 涌现着……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像。
哐……
那是过去的雷鸣。在领地时的最后一晚,其中最后一段记忆因为曾被强硬掩埋起来而变得模 糊,但是现在又如水晶般豁然明晰。
他看到了巨大的翅膀。
耶夫南突然感觉到波里斯的手臂开始颤抖,于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他认为弟弟因**的死 而受到了巨大冲击,所以尽可能想要给他更多的温暖。
“哈……”
神秘的面纱被退去,记忆犹如书本一页页鲜明展现在眼前。仿佛用雾做成的土红色翅膀在那 里扇动着,那景象壮观极了,那个翅膀伸出去的范围足有五米,但它并不美。围绕那带有荚 膜的翅膀的是足有数百个之多的巨大的脚,它围绕在翅膀周围犹如尖利的牙齿窥伺着牺牲品 .
他记起了声音,那是用铁钩刮金属的声音,它仿佛要绞进你内心,使你的皮肤和粘膜都能感 到火辣辣的刺痛。
记忆忽然如此其实,波里斯感觉到一阵无力,冬霜剑从他的手中掉了下来,斜斜地插在小草 稀疏的地上。耶夫南一把抱住了波里斯,他确然感觉到波里斯的身体灼热且颤抖。
“波里斯,你……”
都说那是亡灵。对,那是亡灵。它根本不应该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就像从异界还魂的召 唤兽克里格,从那没有实体而不透明的翅膀里面感觉到的闪烁着的火球般的眼睛……啊,因 为被翅膀阻挡而没有看到那家伙的真面目,真是值得庆幸。
“哥,哥……那……那个……翅膀……”
耶夫南把弟弟的身体转过来,看着他的脸问道:
“你想起来了?”
当曾经的恐怖记忆压倒一切逐渐恢复过来的时候,那时所发生的所有场景犹如波涛般涌来。 那晚,恐惧许久的波里斯因碰到碧翠湖的亡灵而丢了魂,然后突然感觉到哥哥向他跑过来一 把推开了他。因为用力过猛,他没有把握住重心而倒在地上,接着看见那巨大的翅膀向哥哥 发动攻击,它下面的那些利爪犹如渴望鲜血的牙齿闪闪发光……
他跑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那样做,但他还是因为恐惧而盲目的跑着。他在无意识间向沼泽 接近,目击到**不知缘由地倒在那里。是不是最后喊了什么?对……“快点跑”,“离开 这里”的声音至今回响在耳畔。
眼前模糊一片,在那一瞬间,他的确晕倒了。
“哥……哥哥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波里斯现在才慢慢明白过来,对于他部分失去记忆的原因,那是因为他看到了他并不想看到 也不想接受的场景。哥哥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而是经历过那一切的自己没有勇气去承受,希 望不再记得这些事情,从而选择了遗忘。
耶夫南没有说话。
夜很冷。
兄弟两个看着舞动的火花相视而坐。他们仍然在白天呆的地方。他们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去寻 找某个落脚之处了,现在去任何地方都没有意义。
波里斯先说道:
“哥哥,睡吧。”
耶夫南慢慢摇头,然后继续将视线停留在了篝火上。这是变卖妈妈留下的遗物而生起的篝火 .
过了好久后耶夫南开口,但他的话却让人感到非常意外。
“明天早晨起来以后你自己走吧,波里斯。我们还是分开来比较好。”
不管事实是怎样的,这句话给波里斯带来的冲击使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意。他忙摇头。
“不。”
“并不是你不喜欢就能解决问题的,我已经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了。 ”
波里斯穿过篝火正视着哥哥的眼睛,他再次摇头,而且这一次非常坚决。
“绝对不行,我要永远呆在哥哥身旁。”
耶夫南的眼睛充满悲伤的神情。他故意用长长的树枝拨弄着篝火,静静地说道:
“如果我再发作的话,说不定会把你杀死。这样你还坚持要留下来吗?”
哥哥说过,亡灵,碧翠湖的亡灵,就是他杀死了叶妮姑妈。波里斯并不认识叶妮姑妈,他只 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曾经生活在他们家里。在他们住的那幢老房子里就有一间是叶妮姑妈的房 间,那里就像妈妈的房间一样天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一次他进去,在房间的小厅里发现 了一张画,以波里斯的眼光绝对无法明白那是多么了不起的画,这幅未完成的作品里面画的 是一个年轻男子。
在死者空寂的房间里留下只有面部轮廓和他那端庄而优雅的下颌线条的男子。
“叶妮姑妈非常善良且和蔼可亲,我还从她那里拿过好多饼干呢。那些妈妈藏起来的饼干, 你只要抓着叶妮姑妈的裙子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手。她心地善良,所 以从来都不会拒绝任何人。姑妈快要结婚离开住宅的时候,我又哭又闹不让她走,姑妈只好 躲到自己的房间几天几夜都没有出来,因为怕看到我的脸。”
就是这样一个人,受到勃拉杜叔叔的诱惑,去那么可怕的碧翠湖边找自己的未婚夫,而他的 未婚夫却被关在住宅的地下室里毫发未损。奇瓦契司的人们到底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而一定 要相互伤害,彼此争斗呢?他们甚至可以忘记血脉,伤害亲人,哪怕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去找她的时候为时已晚,她已经不是一头金发的美丽姑娘,而是撕烂自己的衣服,并且发 狂般奔跑的如同一头猛兽的疯女人。我现在还记得……当**和士兵们去找姑姑回来的时候 ,妈妈急急忙忙把我关在你的房间不让出去。我既担心又好奇,因为姑姑非常疼爱我,姑姑 去那个可怕的湖边是不是受了很多伤呢?我很害怕姑姑会不会已经死去了。所以我终于挣脱 开妈妈的手跑到了外面,虽然妈妈跟过来……但我已经看到了一切。”
叶妮姑姑由三个士兵抓着,她那破烂的外衣露出了姑娘的身体,头发凌乱的头部到处都是血 印,令人望而生畏。不用说耶夫南,姑姑已经认不出所有家庭成员,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 鸣咽声,仿佛周围的人都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与平时听到的姑姑柔和的声音相去甚远, 那只是怪物的吼叫。
“**和叔叔争得很凶。现在想来,叔叔好像根本没有料到姑姑会变成那样。他只是期待和 自己属同一个党派的部下能掠走独自出门的姑姑。**也并不是很赞成姑姑和与自己政见不 同的另一个党派家族联姻,他也没有想到叔叔会让姑姑去碧翠湖边,对被关在地下室的未婚 夫也只是袖手旁观。不管怎样,对已铸成大错的叔叔而言他的处境非常为难,**则断然认 为,因为湖边的亡灵而造成的发狂症,只能以死来消解。”
这个古老的家族曾经想永远封存的事件,现在突然成为一种现实呈现在眼前,对于这难以接 受的残酷现实,波里斯感觉强烈的郁闷心情。
奶奶的苦苦哀求,爷爷的于心不忍,最终都没能打动已经成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他决心已定 .姑姑死了,不论姑姑可能会有哪种结局,波里斯认为以**的性格他不会让叶妮姑姑死在 别人的手里的。
事过境迁,远去的历史只是一场噩梦。但眼前的却是自己的事情。
应该马上发作的狂症延迟至今,现在慢慢开始显现,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与姑姑不同,只是受 了点轻伤。在一开始他还是想抱着一线希望,因为毕竟伤势很轻,说不定没什么了不起的, 或者能够等波里斯长大,一个人也可以在这世界上生存的时候再出现那些狂症呢。真的希望 能如愿以偿。如果能那样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自己变得如何丑陋都能忍受下去。
但现实毕竟是现实,残酷的命运再次降临,并没有从身边擦肩而过。
“没……关系。”
波里斯依次回忆从白天到晚上的所有对话,然后说道:
“我知道哥哥在想什么,但你能够告诉我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话,我又能活多久、多好吗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因为冬霜剑而发生的那么多的事情,我要这样一直呆在哥哥的身边, 干脆在哥哥的手中……”
“波里斯!”
那是瞬间发生的事情,耶夫南起身冲到波里斯面前,用力掴了波里斯一巴掌,大声喊道:
“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从仓库出来去找冬霜剑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了吗?这么快就忘了? 我说什么来着,说说看!”
这是哥哥对第一次自己发这么大脾气。但波里斯也能充分理解哥哥为什么对他发这么大火。
“一定……要活下去……”
耶夫南和**不同。他并不是能够狠下心肠将发狂的妹妹亲自杀死的那种人。他要为自己心 爱的人活下去,一直活到最后……他希望在痛苦的生活中能找到一丝幸福而将它抓住。他不 想放弃哪怕是最渺茫的可能性。如果是他的话,他宁可将发狂的妹妹关在房间里,一直等到 妹妹能完全复原。就算要一直照顾着,他也绝不会放弃。
“不要再说死之类的话。”
耶夫南拼命压抑自己感情,平静的说道:
“你的生命与我不同,它只跟随你自己。不要在意别人的事情,千万不要听那些能让你心软 的话。”
波里斯在考虑他的意思之前就已经点头称是。耶夫南继续说道:
“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谁也不会成为你的盾牌,你也不能在任何 人的树荫底下乘凉。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敝开你的心。虽然很辛苦……但这 值得。因为你要活下去,为了能活到将你生命中所有可能性都实践的那一天。”
耶夫南从波里斯身边走开,然后离得远远的。当他低下头的时候,波里斯看出哥哥因为所说 的话和自身并不相符而难受。
而且,这是他绝对不能忘记的第三个身影。
波里斯缓缓走到哥哥跟前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后就那样一直呆了很久。
第二天,还有再后面的那一天,耶夫南都没有睡着。
但这无济于事。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有时就连他清醒的时候也会发作。冬霜剑已经交给波 里斯保管,当耶夫南把剑交给波里斯的时候,他告诉波里斯在何种情况下可以刺他。波里斯 之后以接过这把剑,完全是为了让哥哥安心。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 .
现在,耶夫南发狂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清醒,他都感觉到自己的很多记忆在逐渐消失。不 管几个小时,每当发狂的时候他的记忆就会消失,他以为他是早上起的,但真正清醒的时候 发现已经是中午,记忆中是晚上点起篝火,但之后想起的就是启明星爬上天空。每当那个时 候他觉得很欣慰的就是弟弟不在眼前。已经无法与哥哥一同安然入睡的波里斯,每当看到不 太好的迹象就会赶紧离开那里。但他并不会走远,总是让哥哥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那一晚,耶夫南将寒雪甲脱下来交给了弟弟。
“现在你拿着吧,对我来说穿不穿都没有意义了。”
“但,那是哥哥的。”
波里斯还是不想接受哥哥即将死去的这一事实。耶夫南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盔甲对死人能有什么用处呢?”
耶夫南故意将雪白、闪亮的盔甲给波里斯穿上。再将外衣给他穿上之后感觉到久违了的开心 .因为不管怎样,他又给弟弟一件东西,从而使他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了,他觉得这样做非常 值得庆幸。
那天耶夫南讲着与平时稍微有点不同的话题,就是关于叔叔的事情。
“是啊,从根本上讲**的死应该归罪于叔叔,但从结果而言其实是湖边的怪物和红眼睛亡 灵夺走了**的生命。当然,如果不是叔叔使得**受伤,**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而且最终死掉的也有可能是叔叔。反正追究责任的话可以追根溯源。波里斯要不要和我来个 约定?”
“什么?”
“绝对不要复仇。”
不要报复的对象是什么人,这一点再清晰不过了。波里斯无法理解,就瞪着眼睛。
“虽然无法向你说明所有的东西,但我……希望你不要陷入着复杂的家族恩怨当中。在奇瓦 契司这个问题由来已久,政治派别问题使得很多家族家破人亡,那是因为他们时刻把仇恨记 在心里,如果有一方忘却的话就不会重蹈覆辙,或者有一方能够宽恕的话。”
“但**……”
耶夫南截断了波里斯的话。
“如果他在世的话,他不会对你这么讲的。这时我反而觉得你幸亏是个小孩子。人越是长大 所经历的、看到的就会越多,他会把儿时的事情忘掉,不,应该说是宽恕。否则你也会被那 条剪不断的锁链牵绊,而你的子孙也会继承这血的遗产。”
虽然波里斯仍未完全明白哥哥的意思,但他已经不想违背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哥哥。除了让哥 哥顺心,他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
波里斯点头称是,而耶夫南重复几遍同样的话,希望波里斯能遵守约定。那时一心想让哥哥 高兴的波里斯还不明白与即将死去的人所作的约定到底有怎样分量。
那一天耶夫南仍努力让自己不要入睡。一想起最初的病症是在睡着的时候发作的,他就不由 得感到害怕,如果症状已经恶化的自己在睡觉的时候再次发作的话将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甚至不敢再想下去。波里斯在篝火附近睡着了。耶夫南用他那通红的眼睛注视着弟弟, 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但他已有四天没有睡觉了,不可能那么容易忍住不睡。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超出常人所能 承受的极限了。他逐渐进入昏迷,已经无法确切分清现实与梦境。他保持这种状态一直熬到 了半夜。但已经处于无法分辨一切的状态。
似梦非梦中耳边传来声音,口中暖暖的气流使他颇感舒适,仿佛妈妈的声音。
“没关系,哥哥,好好睡吧……休息也没关系。舒舒服服的……”
仿佛躺在草地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仿佛将疲惫的身体放在柔软的床上,仿佛浸泡在温暖的 雨中,周围的世界顿时变得如此平和。整个心灵瞬时间融化,同时他也明白一个事实。
睡眠是无法解决这个痛苦的现实问题的。
现在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弟弟重新回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准备睡觉。精神如此清晰而明亮。他 非常清楚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现在所剩下的只有一件,这是他能为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现在就是时候。
波里斯在朦胧中看到一个模糊而闪光的影像。
是哥哥吗……有个人用一把剑和一只手在挖泥土。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他认为那一定 是在梦中,迷迷糊糊的精神掩盖了眼前真实的景象。
最后的这件事,就这么做吧。
晚起的波里斯看到了并非梦境的现实结局。离自己睡着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就有梦中见到的 坑,它比半梦半醒中看到的要大很多,挖出来的泥土如小山堆在旁边。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在高处飞翔的云雀高歌晨之曲。和已升起的太阳一起,天空如同湖水 般湛蓝,空气凉爽而清新。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四处张望。
哥哥不见了……还有那把冬霜剑。
少年准备起身,然后停止了动作。少年在想,他看着坑慢慢想了很多次,自己将要面对的现 实到底是什么。
如同粗而尖锐的针扎进心里,他无法忍受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像一只被矛刺中的野兽, 一边觉得痛苦,一边吞噬着从内心往外涌出来的某种东西。他甚至都不能够正常呼吸,他已 经哽咽得无法说出一句话。
他勉强起来,慢慢移动了自己的脚步。
哥哥闭着眼睛睡着了,就像他一直渴望的那样舒服地,睡着永远无法醒来的觉。仿佛听着长 长的摇篮曲入睡,脸上的表情如此平静。
前胸稍稍往下致命的部位有一个很深的伤口,周围有已经变黑的血迹,但剑并不在那个位子 上。冬霜剑孤零零的被扔在坑的一边。
长长的剑对自杀而言并非最佳选择,这点可以充分想象到。把剑插在地上,纵身扑上去,他 怕弟弟看到难过,就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剑拔了出来。
波里斯看到哥哥的手指因为整个晚上都在挖坑而斑驳、皴裂,他不想为生者增添更多麻烦的 用心却给生者带来了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走完你的生命之旅,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少年坐在哥哥的面前,许久没有说话。太阳越升越高,白天的风拂过他的面颊,时间如岁月 般流逝……但少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僵硬在那里,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中天之日缓缓斜下,不久夕阳染红了这荒野的凄凉风景。呼啸而过的风扫荡着原野,吹乱了 少年的长发。就像对待生者一样,风也吹动了拥有苍白面部的二十岁青年的头发,仿佛要安 慰这位不再长大而将永远拥有青春的青年沉睡的面庞。
突然,波里斯站了起来。他脱掉身上外衣,然后卸去了身上的寒雪甲,跳进了坑中。
他拉起哥哥的尸体,将他立了起来,然后将寒雪甲重新穿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已经累得汗流 满面,他那决不放弃而努力的神情有时像一个疯狂的人。但就算是疯狂的人的疯狂举动,但 也绝对不能忽视他脸上毅然决然的神情。
哥哥又平静了,在他最后的归宿里。重新躺下的哥哥身上已经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伤口。白色 盔甲成了白色寿衣。
当有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荡漾的时候,天空中已有星星开始往外探头。
疲惫的一天终于过去,现在是入梦时分,
流星也拖着长长的尾巴回到妈妈的怀抱等待入梦,
不要担心,好好地睡吧,有我守护在你身边,
谁也不能吵醒我的小宝贝。
少年走到坑外,将高高的土堆推进坑中。带有石子的土堆掩盖了穿着白色盔甲、脸色苍白的 青年。
就算漆黑的夜晚如何使人恐惧,黎明终将来临。
忘却艰辛世事,也不要流眼泪。
我会给你一个深深的吻好让你入睡,我会守护在你身边。
在甜美的梦境中,长长的夜晚也即将过去。
被土掩埋的脸已无法再见,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
新做成的坟墓连坟头也没有,这是一个罕有人迹的荒凉的原野。少年环顾四周,然后将周围 的一切铭记于心。
该离开了。
“好好睡吧,哥哥。”
已经是半夜,但是他没有耽误离开的时间。
波里斯缓步离开那里,没有再回头。但那时在波里斯的身体里跳动的已不再是一个十二岁少 年的心。
自那一晚起,开始了没有月光而冗长的冬季。
第10章 萝兹妮斯
群山在俯瞰,苍天在俯瞰。
不知道这条路伸到何方,也不知道山的那一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只是盲目地走啊走。
季节在变。
影子在变。
“哎呀,我为什么要穿你们下人穿的衣服!”
“可是小姐……没有其他的衣服了呀。”
为了迁就这位已是火冒三丈的小主子的脾气,一群侍从围在身边,连连地卑躬屈膝。服侍这 么一个刁蛮的小姐到遥远的国度去旅行,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无厘头的闹剧,但是主 人都允许了,做下人的只能敢怒不敢言。
或许是上天对这场闹剧的惩罚,他们在旅途上,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麻烦和状况发生。不幸 中万幸的是,一直没出什么大的纰漏,他们此刻已经结束旅行,踏上了归途。
“拿别的衣服来!我可是伯爵的女儿!你们要搞清楚,我怎么能穿着这种衣服出门,会有损我**颜面的。”
如果此刻他们是在他们自己的国家安诺玛瑞这种担心不是没有理由。可是此时此刻,他们离 自己的国家还有将近十天路程,那些喜欢评头论足的王公贵族离这里还有十万八千里。
“可是小姐,这里是郊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买衣服呀。”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国家?”
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伯爵的小女儿,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所到之处都应该像安诺玛瑞的 首都卡尔地卡那样,大街上到处都有琳琅满目的高级服装店。如果让她穿着那些破旧的衣服 ,她宁可一辈子都不出门,但是碰到这种倒霉的事情,自己也很是无奈。
前一天夜里的一场雨,路面上积了不少水,满是泥泞的道路走起来十分吃力,于是他们在湖 边暂时停下来休整。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的疏忽大意,本该关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门忽然开了 ,小姐的衣箱滚了下来,整个的掉进湖里。结果萝兹妮斯的裙子都被泥水弄得斑斑驳驳,面 目全非。这次旅行中全权负责萝兹妮斯起居的老资格侍女薇拉则发誓,如果被她查到谁是罪 魁祸首,就要将那个人的手腕掰折。这个女子骨骼粗壮,个子高大,体重也超出了一般男子 的一倍,因此,他发下的那个誓言变为实际行动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换下来嘛。”
救星出现了。伯爵一行人从镇上赶来了。虽说这位小姐刁蛮成性,但也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乖 乖地听话。培诺尔伯爵十分疼爱自己的这个女儿,平常都用萝兹这个昵称称呼女儿,只要是 女儿的要求,都会竭力地满足她,但是,绝对不容许自己的女儿不懂规矩没教养,即便是同 下人之间的纠葛,也会处理得非常公正,不偏不倚,因此,身边的下人都非常尊敬这位伯爵 .
“**,可是这一件已经脏了……”
她想用半是撒娇的口吻抗辨几句,但是马上意识到这对她父亲不起作用,便无可奈何地接过 了薇拉递上来的衣服。也难怪我们的小姐如此排斥这件衣服,这是作杂物的少女凯蜜儿的衣 服,但毕竟是伯爵府的下人穿的衣服,也不像萝兹妮斯所说的那样凌乱破旧。
萝兹妮斯虽然换上了那件衣服,但几乎没有装饰的及膝短裙,仍然使这位一贯衣着华丽的千 金小姐心存不满。恰巧看到与自己同样年纪的下女凯蜜儿就站在自己旁边,便把所有的怨气 都撒到那个可怜的孩子身上。
“快滚开!不要让我看到你这个倒霉的家伙,真是气死我了!”
凯蜜儿连忙一溜小跑地从马车后面绕了过去。也是,自己居然和小姐穿这一模一样的衣服, 也难怪小姐发脾气。这个时候最好离小姐远一点比较安全。
“萝兹,小心又弄脏衣服,快到马车里面去。”
只有**的话,萝兹妮斯才会当成正确的来接受,所以听到**这么说,马上点了点头,打 开了马车门。薇拉走过来噌地把她抱起来放进了马车里,随手关上了车门,接着掉转头长长 地吐出一口气。
这是一支拥有三辆马车的庞大的队伍。以伯爵的尊贵身份之所以离开安诺玛瑞,不辞辛劳来 到奇瓦契司共和国,是为了走访夫人认识的几个比较有势力的选侯商讨几件大事。奇瓦契司 的政治局势一向处于不安定的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有的政权被颠覆,过去精心编制的关 系网随时可能支离破碎。培诺尔伯爵的庄园,如果不包含安诺玛瑞的殖民领地提亚,便与奇 瓦契司相接,因此,同这个国家的关系问题,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南部安诺玛瑞自古以来盛产葡萄和杏仁,还有令美食家垂涎三尺的松露(蘑菇的一种),这 块土地也因为这些特产而享誉大陆。威严耸立的帕诺萨山脉横向穿过南部安诺玛瑞,山的两 头分别叫做亚拉松和贝克鲁兹。两个地方都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和美丽的山间风光, 以及丰富的南方特产,因此难分伯仲,不相上下。
培诺尔伯爵的庄园就在贝克鲁兹。奇瓦契司也有许多富有的财主,不可能不贪图各种美食带 来的无限商机。为了贸易往来而开辟道路,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无比重要的。虽说国王的权利 至高无上,但是这方面的权利历来都是直接掌握在领地的主人伯爵手中的。
伯爵不在的那一段时间负责照顾队伍的秘书修走了过来,恭敬地低下了头。伯爵问道:
“怎么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当然。主人的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嗯,还比较顺利。”
修点了点头,接着换了个话题。
“我已经派人打探过了,到达提亚的边境还需要三天的时间。入境之后,就可以找个像样的 地方让小姐舒舒服服的休息了。”
安诺玛瑞与提亚相接壤,提亚无意得罪大国,因此,在培诺尔伯爵面前,不管是军哨的骑士 还是各地的领主都是毕恭毕敬的。
“是啊,这次走的比较远,落兹一定已经十分疲倦了。这孩子平常很少出远门的。”
“不管怎么说,她坚持下来了,好好休息一下,可能会令她性格平和起来的。”
修的话并不属实,萝兹妮斯会温柔对待的人屈指可数。修在其中只能占得半个席位,但是出 于明确的职业意识,他并不介意。
泥泞的路面较之前有了明显的好转,马车队伍又开始往前赶,打算在天黑之前到达这邻近最 大的城市克瓦雷。虽然与那里的领主没有什么交情,不可能在城堡中过夜,但应该有几家好 一点的旅店落脚。到了那里之后,伯爵打算先买些好吃的东西慰劳一下郁闷的萝兹妮斯,顺 便还可以进一步确定一些不十分确切的情报。
“看,快看那个家伙!”
“小东西,怎么就一个人,也不让大人领着。”
“是从哪来的?”
克瓦雷虽说是个大城市,但格局严谨,住在里面的人可以一眼识别出外地人。这个地方不属 于交通要道,外地人的数量并不多,因而更容易辨认。
更何况,他们是今天入城的外地人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庞大队伍。三辆马车配上十二个骑士, 看似主人模样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骑着一匹出众的白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一班人马的 去向,不用说,肯定是克瓦雷最有名的“红花大门”旅馆。
包括克瓦雷在内的奇瓦契司中南部地带,盛产一种名为“番红花”的高级香料,在当地的出 口商品中占有不小的比重。“红花大门”旅馆中最为有名的料理就是以“番红花”为底烹调 的熏制鲑鱼。当然那也反限于商人带着满车的熏制鲑鱼从沿海地区进城的时候。
“看起来,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几个城里人聚在一起说,在小声议论着什么,他们议论焦点的是一个少年,缓慢地走在这繁 华街头。看他的穿戴不是很褴褛,不像是个乞丐,这一点使他们更加疑惑不解。这个少年如 此引人注目最大的一个原因,却是他携带的物品。
那分明是一把剑。白色的剑鞘,也不知是用何种材料铸成的,商店的照明灯照在上面,瞬间 的功夫竟泛出五彩斑斓的色彩。这把剑对眼前这个孩子来说却太大,也太贵重了。虽然配了 挂剑的腰带,由于刀身过长,腰带几乎成了一种摆设。少年也只是把那把剑用胳膊夹住,十 分吃力地在地上拖着走。如此张扬,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还是一个孩子,带着那样一把 剑,对于他是个不小的负累。
注视着那个少年的不只一般的老百姓,他走过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充满好奇心的眼球追随着他 的一举一动,其中,包括几个身份诡秘的人。
培诺尔伯爵府年幼的侍女凯蜜儿因为不胜萝兹妮斯的纠缠,干脆躲到了街上,想试试运气, 看看能不能为小姐买到新衣服。边走边打听,一路闲狂觉得十分惬意的凯蜜儿也看到了那个 配剑的男孩,可能是因为从未见过这种景象的原因,凯蜜儿的眼神好像粘上了那个少年,到 后来,竟不知不觉地跟在他身后。当那个少年驻足望着街上的一幢房子时,凯蜜儿也跟着停 下来,少年看着的是一家看起来有点破旧的旅馆。对于一直生活在伯爵府的凯蜜儿来说,住 在那种房子里面的十有八九是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流氓或小混混之类的人。而眼前这个 少年却不像那样的人,便不由得对那个少年说:
“喂,那种地方很危险,不适合像你这样的孩子。”
少年没有马上回过头来,而是极其缓慢地将视线移到了凯蜜儿的脸上。正对上少年的眼睛, 凯蜜儿觉得心头猛然地缩了一下。尽管这少年看上去跟自己年龄相仿,却有着与这个年龄极 不相称的眼神。
过去的十二年,因为身份的需要,习惯了察言观色的凯蜜儿,练就了一双很会识别人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深深的陷进眼眶里,显得阴沉沉的。好像不单是因为忍饥挨饿,或是吃尽苦头 .那眼神里藏着一抹散不去的阴影,天真的凯蜜儿看不懂藏在里面的内容,那种眼睛,只有 经历过磨难,看到过残酷场面的人才会拥有。
“没关系的。”
少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答了一声,便转身进了旅馆。
这已经是波里斯离开哥哥的第五天。哥哥卖掉妈妈的遗物换回来的钱还剩下一些。这短短的 五天,波里斯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也深切体会到曾经哥哥的存在是多么大的一种慰藉 与依靠。这种想法并不是一朝一夕间形成的,但当波里斯真正面对失去哥哥的这一现实的时 候,想象与现实之间巨大的反差,仍然让他难以接受。
第一天,为了省钱,波里斯到一户人家行乞。女主人先是用十足怀疑的眼神审视着他,直至 确定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小要饭的,才施舍了一碗状似粥的东西。待波里斯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之后,女主人便安排他在杂物间睡了下来,到了夜里,这家的男主人回来了,他虚情假意的 叫波里斯安心休息,便回了房间。
由于思绪复杂久久不能入睡的波里斯,隐约听到了男女主人的窃窃私语。他们一致认为这孩 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讨饭的,现在专门有一种人,带那些走丢的孩子找到父母,在从他 父母那里狠敲一笔钱。如果我们把这孩子交给他们,说不定能捞到点好处。万一找不到他的 父母怎么办?那就或者卖到雇拥兵团里去,或者卖到实行奴隶制度的安诺玛瑞。听上去,无 论是何种渠道,都不会是亏本的买卖。而女主人好像被自己的男人说动了。
波里斯等到他们夫妇睡去之后,蹑手蹑脚地从杂物间溜了出来,因为怕他们发现而追赶,波 里斯整夜都没有停下来,一直在向前走。
现在的波里斯,听到鸟儿挥动翅膀的声音都会胆战心惊的。这跟以前的波里斯判若两人。以 前还住在贞奈曼庄园里的时候,时常跟哥哥一起去猎鹧鸪鸟,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猎到一两 只。现在,到了夜晚,想生一堆火,他按照哥哥教导的那样尝试了好几次,可是纵使他怎样 努力都无济于事,可恶的火苗好像是故意捉弄他,还没等柴禾燃起来就已经灭掉了。只好紧 缩着身子度过寒冷漫长的一夜,第二天继续赶路。方向也无从辨别。可称得上是唯一一件遗 物的冬霜剑越发沉重了。一整天都吃不到像样的东西。跟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时常捉来吃的兔 子之类的小动物好像都消声匿迹了,别说是小动物,就是个鸟蛋,连影子都看不到。随手摘 下来的果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吃到嘴里又酸又涩,但他来不及考虑这些,吃得一干二净 .
又过了一天,运气不错的波里斯发现了一个小镇,但是始终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该是借宿 人家呢,还是找一间旅馆住下。最终他哪都没去,买了一小块面包,在偏僻的地方找了个人 迹罕至的角落过夜。由于秋收还没有全面开始,堆积粮食的仓库空着。空荡荡的粮仓里,连 一捆稻草都找不到。可波里斯对于这些早已麻木了,啃了几口面包之后,躺在又硬又冷的地 上合上了眼睛。
天还没有破晓,波里斯就从睡梦中醒过来。突然伴着胸口处一阵疼痛,一行清泪滑了下来。 他拼命忍住了突如其来的眼泪,张开干涩的嘴,又啃起了面包。
波里斯已经放弃了要去找姑婆的念头,毕竟生长在奇瓦契司,他也知道属于对立的两种政派 的亲戚,相互间不存在往来的可能性。
那我究竟应该往哪走?经过反复思考得出的结论是,自己无路可走,无处可去,如果有哪户 人家愿意收留我,哪怕是当个佣人也好。在目前的处境下,什么出身,自尊心之类的东西早 就已经不重要了。自己答应过哥哥,一定要活下来,只有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想找事做,还是到大一点的城市比较好。波里斯便把之前听说过的克瓦雷定为目的地, 在第五天的时候到达了克瓦雷。
“请给我一间房。”
负责掌管旅客资料的是这家旅馆主人的女儿,今年十八岁的塔妮亚。当她看到一个小家伙自 己走进来,学着大人的口吻跟她要房间住,觉得新鲜极了,不禁好奇地问: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
少年还小,但听他说话的口气又不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且他的声音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塔妮亚犹豫了一会,耸了耸肩膀,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那给你一间便宜一点的房间,你看怎么样?”
“就这样吧。”
“是五额索,房间在厨房旁边,虽然床不大,但你睡足够了。”
波里斯拿出事先就已经数好的银币地给了她。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他觉得钱袋子还是不要 随便拿出来。
看着塔妮亚接过了钱,波里斯压低了声音犹豫地说道:
“然后,还有……”
个性爽朗的塔妮亚对眼前这个只身出来旅行的少年怀有浓厚的兴趣,操着较以前亲切的声音 回问道:
“还有?”
“我是说,您知不知道什么地方需要像我这样的……不给钱也可以,只要供我吃住就很好了 .”
波里斯在某种程度上,跟耶夫南是一样的秉性,多年的上流生活,让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求人。所以,这样的话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听了这话塔妮亚不禁睁 大眼睛,重新看了他一眼。
“你是想找事做吗?”
“是的。”
“啊哈……”
波里斯第一次扬起头认真看了塔妮亚一眼,想着如果自己也有塔妮亚这么大该多好。塔妮亚 也在望着波里斯的脸,凭借生意人特有的眼光,她觉得波里斯不像是平民家庭里走出来的孩 子。
“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吗?”
听见塔妮亚说出这种意想之外的话,波里斯紧张地回答:
“是的,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
“有些什么地方需要人手这个我也不太确定,不过上次听铁匠铺的傅宁叔叔讲起过,他那里 好像需要一个助手,我再帮你问一问吧,如果那里不行,就找那些在这里出入的商人吧,他 们有时候也需要人给他们作些杂务。”
眼睛望着顶棚自言自语好一阵的塔妮亚接着讲下去:
“其实呢,像你这般清秀的孩子,好像很是讨那些有钱的太太夫人们的喜欢呢。”
波里斯没再抬起头看塔妮亚,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脸上,眼皮垂了下来。望着默不做声的波 里斯,塔妮亚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总之一有什么好消息,我会马上转告你的。你先去休息吧。”
波里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之后就进了房间。塔妮亚偏着脑袋想,这孩子有没有吃过晚餐呢 ?
“所以说,买不到啦?”
凯蜜儿很害怕看到与自己同龄的这位小姐的脸,因为小姐到现在还穿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衣 服,自己在城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买成衣的商店,真不知道该怎么交待。
“那你就不会找找别的地方?这么大的一个地方,难道都没有衣服买吗?这里的贵族都穿些什 么呀!”
“因为这里是郊外,所以小姐……像小姐这样身份的人穿的衣服都是要定做的。”
“哼!”
穿着下人的衣服,哪里都去不了,萝兹妮斯只好躺在床上生闷气,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敲 门声。
“萝兹,是**,可以进去吗?”
虽说女儿还小,但是因为**已经把她当作淑女来对待,所以不能被**看到自己的这个样 子。萝兹妮斯急忙从床上跳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回答说:
“可以,**。”
门开了,萝兹妮斯一眼就看到**胳膊上搭着一件全新的连衣裙,而且是自己最喜欢的草绿 色,一看就知道是不折不扣的高级货,萝兹妮斯又惊又喜的叫起来:
“**!”
尾随而来的秘书修关上了房门,培诺尔伯爵开口到:
“我的小淑女因为没有衣服而着急,所以**马上就去弄了一件回来,怎么样,喜欢吗?”
已经接过连衣裙在身上比划的萝兹妮斯,脸上已经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喜欢,很喜欢。”
“那赶快换上,跟**去逛一逛,多见识见识才能做个真正贤明的淑女。”
“是。”
伯爵走了出去,萝兹妮斯在凯蜜儿的帮助下脱去那件令她厌恶的裙子,换上了新衣服。端详 着镜中的自己,萝兹妮斯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约约的微笑。
浅柠檬色的头发随意的垂下来,绿色的眼珠放射着宝石般的光芒,自己竟是如此美丽,美得 自己都暗暗地吃了一惊。不单纯是因为崭新的连衣裙,更是因为阴霾的心情终于雨过天晴。 凯蜜儿也在一旁拍手叫好,迎合着小姐的情绪。两个人欢欢喜喜地来到了楼下。
伯爵已经在下面做好准备等着她了。伯爵翻身骑上了马,萝兹妮斯在下人的帮助下,两腿放 在一侧也坐了上去,然后很不解地问:
“可是**,这件衣服是在哪里买的?凯蜜儿明明说只看到了成衣店的呀。”
“**就是在那家成衣店买的。”
萝兹妮斯的眼睛睁得溜圆。
“那怎么可能……”
“其实这件连衣裙是别人定做的,**只不过用双倍的钱把它买下来。”
“哦。”
萝兹妮斯这才释怀地笑了笑,然后十分舒适地靠在拉着缰绳的**的怀抱里。
一行人马出发了。秘书先生修和三个护卫骑士跟在伯爵后面。凯蜜儿望着他们走远,心里暗 暗地羡慕起小姐,伯爵是那么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自己的**呢,只要有几个钱就到外面 喝得酩酊大醉,而且已经在几年前离家出走,至今没有半点消息。自己刚刚懂事就卖到贵族 家里当佣人,对他也没什么感情。
“喂,喂……开一下门。”
准备来找少年的时候,塔妮亚才发现自己有多糊涂,居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敲门前塔 妮亚认为,少年肯定睡得很熟,所以不会那么快应门,没想到里面马上有了回音。
“你快出来一下,铁匠铺的叔叔想见见你。”
看来少年根本就没有睡下。往外走的时候塔妮亚向波里斯问起他的名字。
“叫……波里斯。”
“我呢,叫塔妮亚。”
本能地觉得,不能说出自己贞奈曼的姓氏。塔妮亚也没有刨根问底,直接把他带到靠近角落 的一张桌子前。在那里有个四十开外的男子在喝着啤酒,个子高大,胳膊尤其粗壮。
“傅宁叔叔,就是他。”
男子用眼角的余光把波里斯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
“这么瘦弱,你,能承受铁匠铺的活吗?”
波里斯根本不知道铁匠铺要干些什么。本想下意识地点点头,但还是照直说: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铁匠铺都做些什么活。”
“呵。”
叫傅宁的这个男子放下了啤酒杯,波里斯感觉到他的眼神又在他的身上扫了一遍,然后说道 :
“不像是个会说谎的骗子,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是哪个家族的?最近发 生械斗了?”
“……”
波里斯阴郁的眼神让傅宁觉得十分熟悉。
尽管傅宁只是个铁匠,因为有几次机会做过用于战争的武器,所以对战争了解得很透彻。这 所谓战争,主要是发生在统治阶级之间,无论谁胜谁败,对平民百姓来说影响都不大,因此 像他这样对战争敏感的人还是少数。奇瓦契司虽说已是共和国时代,但依然是不折不扣的阶 级社会。平民连基本的选举权都不具备。
“不想说?”
傅宁察觉到波里斯的沉默,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端起酒杯喝光了剩下的酒。
“明天一早到铁匠铺来,先试试,如果适应不过来,就撵你走。”
波里斯老老实实地接过了他的话,但塔妮亚却喜上眉梢,因为她了解傅宁叔叔的脾气
这么说已经是通过面试了。
“喂,你还不赶快说谢谢?”
经不住塔妮亚一再催促,波里斯低下头表示了谢意,然后被塔妮亚拉回到了房间。塔妮亚嘱 咐波里斯在房间等,不一会从厨房盛了满满一碗温热的汤回来。
“你还没吃晚饭吧?喝点汤吧。”
汤料很丰富,可以看到沉在碗底的蔬菜和肉片。波里斯怔怔地望了塔妮亚一会,还是接过汤 碗喝了起来。塔妮亚扑哧笑了一声说道:
“喂,你应该养成表达自己谢意的习惯。”
其实这句话并不是在责备波里斯,塔妮亚已经敏感地从波里斯的眼睛里读到了这些。
“谢谢……你,姐姐。”
虽然有点难为情,波里斯还是从口袋里取出干瘪的面包片蘸着汤吃了下去。塔妮亚只是面带 微笑看着他。
吃了点东西,身体逐渐有了点温度。塔妮亚端着空碗出去之后,波里斯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当中。
铁匠铺那地方是制作农具或是武器什么的,干的肯定都是些粗重的活,可这些都不成问题。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和磨难之后,他在心里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教训。此刻,正是这些经验 让他不得不苦思冥想。
我可以信任他们吗?
假装恩人接近他们,夺取贪慕已久的宝剑,还要把自己卖到兵团的那一帮人,借口为他安排 住处,却在他身上做发财梦的那一对夫妇,就连身边亲近的人,面临危机的时候也可以背叛 对方。
塔妮亚姐姐和傅宁叔叔虽然看起来很和蔼可亲,但也不能保证他们是无私的,对他没有丝毫 的企图。越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越是阴险毒辣。
波里斯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坐了起来。傍晚时分,波里斯拿起剑,避开在服务台忙碌的塔妮 亚姐姐,来到了大街上。他想去找找,那个铁匠铺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可能的话再打听打听 那个铁匠是否正直,他实在不愿意再冒险了。
刚刚来的街上,波里斯就差点被突然冲过来的四匹马踩在脚下。骑士们无视街道上的人群, 莽撞地驾着马狂奔而来。人群犹如惊慌的蚂蚁四散逃开。
“吁——”
波里斯还没来得及避开就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就在那一瞬间,有一匹马就在他的正前方停住 了。由于惯性,马还不停地踢腾着两条腿,一下踢到了波里斯的肋下。他勉强缩着身体,躲 到了一边,但是疼痛的感觉迟迟没有消退。
“干吗?挡我们的路,你想找死啊?”
说他挡路,简直就是诬陷,刚才根本就不是他的错。当波里斯忍着疼痛站起身的时候,看到 四个盛气凌人的家伙坐在喘着粗气的马背上,迫近眼前。他们好像专门为了惹是生非而出现 在这里,彼此之间交换着龌龊的笑容。
“竟敢挡本大爷的路,还不赶快跪下求饶,愣愣地看什么!”
周围的人群被他们嚣张的气焰吓住,只想着让自己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波里斯还没有面 对过这样的情况,他还不习惯于向别人低头。
“很抱歉妨碍到你们,但是,各位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骑马也是不对的吧?”
“什么?”
“听听,那个杂种在说什么,是不是头脑不清醒啊?”
骑士们以一种无辜的表情做着虚假的笑容,其中一个人这时说道:
“大哥,要不您去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清醒清醒,怎么样?”
“我正好有这种打算。”
在最前面冲过来的那个人,高高地举起了鞭子,不由分说地抽向了波里斯。
啪!啪!
鞭子毫不留情地落在来不及躲闪的波里斯的背和肩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这对一个 小孩子的体质是种超负荷的考验。波里斯晃晃悠悠地跌坐在地上,为首的那个骑士再一次扬 起了鞭子,皮开肉绽的痛楚又一次清晰地袭来。鞭子梢滑过脸庞,嘴角也溢出了血。
“大哥,你的教训还真灵,自己就跪下了!”
看到波里斯倒下来,其中一名男子幸灾乐祸地说到。另一个男子附和到:
“清醒了没有,小子?不想变成僵尸的话,赶紧跪下来求我们!”
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塔妮亚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来到大街上,却目睹了这样一个无 理取闹的场面。塔妮亚不由得火冒三丈,但是束手无策。她很清楚,冒冒然地得罪这些所谓 的贵族们,后果将是谁都不敢想象的,没人知道她将面临什么。犹豫不决的塔妮亚冲进旅馆 叫到:
“**,**,你在哪!傅宁叔叔!你们快出来看呀!”
波里斯觉得周围很嘈杂,令他懊恼不已的却不是来自肉体的疼痛,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羞耻 心。他看了看系在腰间的冬霜剑,如果我要是个大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挥舞这把剑该有多好 ,不,如果哥哥此时此刻在我身边,只要耶夫南在的话……
这一切不过是毫无实际意义的愿望而已,两样都只是虚幻的,不着边际的。他用剑支撑着身 体,艰难地站了起来。颤颤微微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但是波里斯仍旧一言不发地,直 挺挺地站在那里。
没有辩驳一句,也没有向他们屈服。
“还真是个狠角色……”
这时,有一个人翻身下马,冲着波里斯走过来,看起来是四个人中辈分最小的一个。他来到 波里斯的跟前,一把揪住波里斯的领口,抡起波里斯向旅馆的柱子砸过去,由于力道太猛, 柱子都被震动了。
“像你这种臭要饭的,以为自己骨头有多硬,就该这么教训,她长长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 敢和贵族对抗!”
咣!咣!
又是两下。接着那个家伙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捏住了波里斯的脸,不断地在手指上加力。硕大 的手掌覆盖住波里斯的整张脸,强韧的手腕把波里斯的脖子折向一边。在波里斯的脖子几乎 被向后折断的时候,再次被那个家伙撞向柱子。由于强烈的冲击,波里斯头脑中已是一片空 白。
“怎么样,这次彻底清醒了吧?”
“……”
铁匠傅宁和塔妮亚冲到了大街上,恰巧看到这一幕。就在这个耿直的汉子要冲上前去帮忙时 候,从背后传来一个人威严的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过去,今天真是撞了鬼了,是骑士们在这里聚会吗?五匹马整齐地停 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高档服装,骑着白马的男子,他正坐在那里向另外四个骑士大声 斥责着。塔妮亚认出来,这个人是今天进城来的外国贵族。
“你说什么?”
正在殴打波里斯的那个男子转过头来。这时候伯爵一行人中的两个人翻身下马跑过去,把他 推到一边,扶起了波里斯。
而这一切,波里斯完全不知道。
由于头部被猛烈地撞击,波里斯甚至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就那样虚软无力地任由那两个人扶 着。
“你是什么东西,来干预我们的事情?”
用鞭子抽打波里斯的那个家伙刚想反问几句,就被伯爵毅然决然的声音压了下来。
“我不是本地人,但是我决不会任凭你们这些无赖当街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不想尝到苦头 的,马上在我眼前消失!”
“呦呵,口气倒不小。”
一场决斗避免不了地要发生了。可以听到纷纷掏出武器的声音,一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架 势。围观的人们尽管都在向后退去,却没有人离开,显然谁都不愿错过一场好戏。
塔妮亚和铁匠傅宁不便上前搭腔,只能在一旁静静的观望着。
事态并没有按照好事者的期待演变下去,发展成一场激烈的械斗。因为不过几招的功夫伯爵 一行人的优势便昭然眼前,尤其是中年伯爵精妙绝伦的剑术,更是一口气把对方两个人打下 马来,还非常巧妙地避免了造成重伤。被打下马的两个人开始还不住地谩骂着,但是看到自 己的同伙纷纷败下阵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灰头土脸地逃到一边。伯爵威严的声音再一次 响起:
“赶快牵你们的马,离开这里!”
他们明白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已经是万幸了,只好一声不吭地照着伯爵的话去做,不敢有半点 的违抗。
“快把孩子驮上马,再去找个大夫来!”
接到伯爵的命令之后,有个人领命似的低下了头。他四下看了看,走到塔妮亚面前询问附近 有没有大夫。塔妮亚用一种自己也搞不懂的苦涩的口吻告诉他:
“大夫就没有,你往前面那个胡同拐进去,第三家住着一个药剂师。”
把混乱的场面安排稳妥之后,伯爵调转马头,走向被修抱着的萝兹妮斯。目睹了一场突如其 来的争斗场面,萝兹妮斯睁大了眼睛,显得惊慌失措。
“没关系,萝兹,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常常教导你吗?遇到这种不人道的事情却不闻不 问的人是没有资格当贵族的。你要记住,贵族有多少权力,就有多少相对的义务。”
萝兹妮斯望着被一个骑士抱上马的波里斯。少年已经处在半昏迷的状态,因此,他没有听到 萝兹妮斯当时所说的一句话:
“我讨厌这个脏孩子!”
但是不管萝兹妮斯说了些什么,伯爵一行人就这样带着重伤的波里斯离开了旅馆。
第11章 荆棘路
波里斯在一阵呻吟声中醒过来。他睁眼看到一间顶棚上贴着花纹壁纸的房间,朦 胧间仿佛有一种错觉,似乎回到了隆哥尔德的家里,回到了妈妈的房间,妈妈的床在自己幼 小的记忆里留下的那一抹温馨袭上心头,牢牢地占据着他的所有感官。
波里斯很用力地吸着鼻子,想从中嗅到一丝妈妈的气息。
尽管已从昏睡中醒过来,但是因为眼睛浮肿,根本没办法很清晰的看到所处的环境。在意识 回到他的大脑的第一时间里,首先想到的是——
“我的剑呢?”
刚想起身便被一双手压了下来,那双手的主人一边把一块湿毛巾敷在他的眼眶上,一边说:
“剑?”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
波里斯企图再次撑起身子,却遭到那双手无情的镇压,紧接着,那双手又开始解自己肩膀上 缠着的绷带。波里斯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听声音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却有一双足以与同 龄男子抗衡的手。
“你老老实实地躺着,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
波里斯只好乖乖地躺在那里,等着,直到她把自己身上的绷带解开,帮他清理伤口,然后再 缠上干净的绷带。
经过这一番清理,身子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波里斯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旁边有个肥胖的中 年女子在拾掇着换下来的脏绷带和水盆。一个佣人打扮的人把那些东西拿了出去,中年女子 好像早知道波里斯看着她,突然正视着波里斯的脸。
“家住哪里啊?”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波里斯眼前闪现出妈妈房间的影像,晃得他头晕目眩,于是闭着 眼睛回答:
“我没有家。”
“那你是流浪儿?不像啊,老实点告诉我,不会害你的。”
中年女子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不太友善,但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有家也回不去,就等于没有。”
“哼,听起来,你也是那种把自己当作悲情小说主人公而离家出走的小孩吧?”
中年女子这番出乎意料的话,让波里斯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传达什么内容。
“其实都是些家境好的家伙,闲得发慌就玩离家出走的把戏,不知道家其实是最温暖的地方 ,偏偏还找些特别荒唐的理由,什么**只疼弟弟不疼自己,所以不想回去,要不就是伤了 妈妈的心,没有脸面回去等等……”
“……”
“快点老实说,是谁家的孩子?你身上的衣服是上流的,而且手上除了握剑的痕迹之外,皮 肤还很嫩,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伯爵虽然好意救了你,但是不可能总把你带在身边。 还是回家去吧,回去解开滑稽的误会去吧。”
波里斯开始想,这位大婶是不是小说看得太多了。为了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波里斯换了个话 题。
“您是说……伯爵?”
中年女子边给他盖上被子边说:
“是啊,是伯爵……喂,这个国家没有伯爵的吗?救你的那位是安诺玛瑞的贵族培诺 尔伯爵。你应该知道伯爵是什么人吧?”
还没等波里斯说什么,门被推开,出现了一张少女的脸。
“薇拉婶婶!”
尽管波里斯对这张脸已没有丝毫的印象,可是姑娘还记得他。她姗姗地走进来,瞟了一眼波 里斯。
“你看,早告诉你,进那种旅馆肯定要出事的。”
凯蜜儿瞥见波里斯肿起来的眼睛,轻轻地咂了咂舌,但对于能够再次遇上这位冷漠的少年, 凯蜜儿似乎很高兴。凯蜜儿接着说道:
“无论如何,多亏我们主人那个时候恰巧经过那里,小姐好像吓得不轻,不过已经没事了。 嗯……你还走吗?”
波里斯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说一开始那个中年女子的质问属于理所当然的话,那凯蜜儿只不 过还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况且凯蜜儿的语调仿佛是在期待着自己做出否定的答案,真 的让他觉得很奇怪。
薇拉婶婶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句:
“那是当然的啦,凯蜜儿,主人还要尽快回到庄园去呢。”
凯蜜儿对薇拉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
“这个……如果有地方可回的话,当然,毫无疑问是要回去了。”
因为凯蜜儿平常形影不离地跟在萝兹妮斯的左右,薇拉估计她肯定听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就 开始好奇地刨根问底。
“主人是不是有什么决定啊?萝兹妮斯小姐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其实呢,这些都是不太准确的事情。”
“这个孩子……不,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总之……是不是已经查出来是哪家的孩子了 ?”
波里斯瞬时紧张起来,他望着凯蜜儿的眼睛,可是凯蜜儿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哎呀,我要去找小姐了,不然她找不到我又该发脾气了。 ”
说着,凯蜜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波里斯微微地笑了笑。
“再见。”
波里斯重新见到冬霜剑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从混沌的睡梦中醒过来以后,他发 现冬霜剑被一块黑布包裹着,就放在床下面。
从前一天的晚上一直到醒来,波里斯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晕乎乎的头脑 中突然记起了跟塔妮亚的约定,这才觉得有必要跟一直照顾自己的这些人说些什么了。恰好 在这时候,薇拉带着伯爵的口讯来通知波里斯,伯爵请他跟他们父女共进晚餐。
眼睛已经消了肿,身上的伤也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被领去的地方,是这间旅馆里只有上等 房才配备的客厅兼小餐厅。推门进去,就看见伯爵和萝兹妮斯已经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正愉 快地聊着什么。站在旁边,可能是薇拉和凯蜜儿。
“快过来吧。”
伯爵率先开口招呼他坐下,萝兹妮斯也用不太僵硬的语气说到:
“快来呀。”
长桌周围有好几把空椅子,波里斯一时拿不准主意要坐哪里。伯爵看出了他的疑惑,指了指 萝兹妮斯旁边的座位。
“就坐在那里吧。”
食物被端了出来,与用餐人数相比,这是一顿算丰盛的晚餐,先是切成薄片的火腿和抹上白 色奶酪的面包,沙拉上来之后,开始上主菜。餐桌中央放着一块大面包,波里斯从伯爵父女 的动作中看出,那块面包的唯一作用是用来清理盘中的渣滓,这让一直过着半饥半饱生活的 波里斯觉得奢侈。
把切碎的兔肉用作调料的装在瓷盘里的料理,零星地撒着整粒胡椒的贝克鲁兹腊肠 ,略微泛着酒红色的切得很薄的羊肉等等,搭配着红葡萄酒端了上来。面对这让人眼花潦乱 的菜式,波里斯表现出一付处变不惊的样子,用餐前,简单的向伯爵致了谢。
用餐快要结束的时候,端上来了一盘煎蛋卷。父女俩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伯爵说:
“你尝尝这个,就会了解我们贝克鲁兹真正的味道了。”
波里斯不知道这普通的煎蛋卷里是什么东西,切下一块送进嘴里,脸上立刻出现了很奇怪的 表情。他嚼到一种切得很厚的蘑菇,味道非常稀罕,柔柔的,湿湿的。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 的浓郁而独特的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看到少年的面部表情在转变着,萝兹妮斯不失时机地 介绍说道:
“是松露,是我们那里的特产,很有名的。”
虽然第一次品尝,但还是可以充分地感觉到是一道珍味。波里斯对萝兹妮斯的解释,点头表 示感谢。站在萝兹妮斯身后的凯蜜儿撅了撅嘴巴。
萝兹妮斯不时地抬起头看看波里斯的吃相。讲得明确一点,是在看他熟练地使用刀叉,以及 正确的用餐礼仪。看到这些,萝兹妮斯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逐渐安下心来,因为她觉得,这 个少年起码不会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令自己难堪。
这一顿久违了的丰盛的晚餐,使波里斯的心情松弛了许多,品尝着饭后甜点和茶,他戒惫的 心理却一直没有放松。正在喝白兰地的伯爵把所有下人打发走之后,终于开口了。
“我还没有跟你正式介绍过,我是安诺玛瑞南部地区贝克鲁兹一半土地的主人,伯爵凯尼米 德·培诺尔,这个孩子是我的独生女儿,也是我的继承人萝兹妮斯·培诺尔。”
听到如此正式的开场白,波里斯顿时慌了手脚,对方这样诚恳地自我介绍,出于礼节,自己 不得不亮出自己真正的身份。波里斯怀着侥幸的心理——伯爵是个外国人,但愿他没有听说 过自己的家族,而且自己家族的名声又不是很显赫——忐忑不安地告诉伯爵:
“我叫波里斯·贞奈曼。”
可是出乎波里斯意料之外的,伯爵马上反问他:
“是隆哥尔德的那个贞奈曼家族吗?”
这下后悔说真话也来不及了。虽然犹豫再三,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伯爵露出惊讶的神色 .
“听说是在整个奇瓦契司都很有名望的武士家族……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吗?”
幸亏伯爵没有像那个酷爱小说的大婶,做出荒诞无稽的猜测。在这种情形之下,波里斯除了 坦白没有其他的选择。但是他也没有过多的形容,只是简单的说:
“父亲去世了,现在由叔叔管理家中的事务。”
“是这样……”
萝兹妮斯的阅历跟常识,还无法理解波里斯所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去世了,由叔叔 掌管家中事务,那他完全可以寄养在叔叔那里呀!如果事情真像萝兹妮斯所想的那样,波里 斯那句话应该改成:**去世了,所以家中的事务由叔叔管理。但是波里斯在叙述的时候, 那两件事并不存在因果关系。
过了一会,伯爵表示明白似地点了点头。他时常出入奇瓦契司,对那里存在着的痼疾性问题 还是有所了解的。
“也是因为政治上的分歧吗?应该是这样的。”
“……”
国家的耻辱就这么轻易的被一个外国人揭露出来,赤裸裸的放在面前,波里斯不禁脸红了。 虽说还是对政治不太敏感的年龄,但是所谓的共和政是以这种形势实现的,连自己都觉得难 以理解。听说安诺玛瑞施行王政,是不是比共和政略胜一筹呢?
“那以后,你打算投靠哪里呢?”
波里斯决心如实地回答。
“还没有定下来。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位铁匠大人,他愿意收留我,所以想到他那里试试运气 .”
萝兹妮斯听见波里斯这样称呼打铁的,忍不住扑哧地笑出了声。这种稀奇的对话让她觉得愉 悦,当然,面对一个家庭破碎流离失所的同龄孩子,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优越感也是她心 情好的原因之一。
“那你是说,要去给铁匠当助手,以前对那类事情了解吗?你觉得你会喜欢吗?”
一直住在隆哥尔德的小少爷,怎么可能知道打铁的事?对于伯爵的第一个问题波里斯摇摇头 表示否定,但对第二个问题,波里斯回答得不是很肯定。
“可能从现在开始,就要尝试去接受它,喜欢它。”
一直在一旁含笑不语的萝兹妮斯忽地插进来说道:
“**,那这个人是贵族吗?贵族要去干铁匠铺的活吗?”
“不是这样的,萝兹,这个国家与安诺玛瑞不同,是没有贵族的。只有长时间承袭下来的选 侯和议员,由他们来选拔管理国家大事的人。”
萝兹妮斯由于身上背着继承领地的重任,平常**也教给她不少东西。萝兹妮斯又提出疑问 :
“那国家的土地怎么办呢?没有贵族谁去管理呢?”
“领地有它世代相传的主人,但他们也不是贵族。大部分领地的主人都会从选侯或议员中选 择与自己志趣相投的人,去支持他们,反过来又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因为土地领主掌握着 投票权,得到他们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总之,领主是得势,还是衰败,所依靠的选侯或议 员在国家的地位是很重要的,一且他们失势,那么领主也会跟着倒霉,所以才会发生领地主 人变更的情况。”
伯爵只顾自己的解说,好像把之前和波里斯的谈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波里斯一边暗暗想着这 位外国伯爵对自己国家的事情了解得很深,一边重新提起了那个话题。
“这一段时间真是打扰了,承蒙照顾,不胜感激。我想就此告别去铁匠那里,本来说好了早 上见面的,再耽误下去怕没有脸面见铁匠师傅。”
伯爵暂时没出声,只是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波里斯。本来在东想西想的萝兹妮斯也受了** 的感染,一起望着波里斯。
直到波里斯被两人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伯爵单刀直入地说:
“波里斯·贞奈曼?如果我说让你不去铁匠铺,而是跟我们一起去安诺玛瑞,你觉得怎么样? ”
波里斯只觉得很突然,萝兹妮斯更是一副闻所未闻的惊讶表情。用充满惊恐的表情对着** 说:
“**!他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回我们家?”
伯爵微微一笑。
“决定权在他手里,我只是提了个建议罢了。”
〗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思维混乱中的波里斯,在伯爵父女对话的这一空档,才得 以收拾起自己凌乱的思绪,迫不及待地问:
“很抱歉,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想听理由是吗?你必须愿意,我才讲给你听,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想勉强你。 ”
波里斯垂下眼帘,但没过多久,便重新昂起头颅,十分肯定地说:
“我要听!”
伯爵也毫不犹豫地一气说道:
“想利用你!”
波里斯倒吸了一口气。
“您是说……利用?”
波里斯从这个陌生的贵族对他给予意外的殷切热情时,就已经怀揣着些许的疑惑,甚至于进 一步提出要自己跟他们一起走的时候,就已经毫不迟疑地断定这个人是想要利用自己。
波里斯本来打算从对方的解释当中推论出这个人究竟想要利用自己什么,但是对方给出的毫 不相干的答案,令波里斯始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伯爵的眼睛闪烁出异常神秘的光芒,其中包含着丰富的内容,还不是缺少生活经验的波里斯 可以看得懂的。
“到了这一步,我就不需要隐瞒了。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很富有,又有一个活泼可 爱的女儿,再没有什么乞求,可是天意弄人,我有件棘手的事情正需要像你这般年纪的孩子 ,男孩女孩都无所谓,而且,我知道你有一把非常棒的剑,这就更好了。”
波里斯的眼睛散发出与他的年龄格格不入的寒光,仿佛一触即发,他继续以极其周到缜密的 姿态聆听着对方的话。
“在很久以前,萝兹还没有出世的时候,我就和一个朋友在众人面前打了个赌,就是两个一 旦结婚生子,在孩子满十三岁的时候让他们比剑,败者要满足胜者的一切条件。 可是萝兹出生以后,我却把这件事淡忘了。”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波里斯更加集中注意力,不愿漏掉一个字。
“就在去年,我又听到了和我打赌的那个朋友的消息,结婚后他生了两个儿子,很不幸的是 ,老大是个白痴。知道我生了个女儿之后,就加紧训练他的二儿子,如今是同龄人之中首屈 一指的剑术高手。他想要的只有一个,就是我女儿萝兹,他想让我的女儿嫁给他的白痴儿子 .”
“天啊!”
听到这里,萝兹妮斯吓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杯子和餐刀掉落在地上。下人们不在,没有人收 拾这狼狈的局面。萝兹妮斯的恐惧仍在延续着,脸色发青地追问着**:
“**,那是真的吗?把我嫁给白痴?”
伯爵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以我的名誉和姓氏向你保证,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不要 担心,萝兹。”
父亲坚定的语气好像是一剂镇定剂,让萝兹妮斯安心不少,从父亲刚才的话里,她似乎明白 了父亲想收留这个孩子的原因,他会怎么说?她不放心地盯着波里斯。波里斯开口说道:
“那您是想让我跟那个少年比剑吗?可我并不是伯爵您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去跟他比剑呢?”
伯爵从女儿身上收回目光,调转头正色道:
“这个你不用考虑,就说你是我在很早的时候收的养子,一直在外地生活,这次是接过来一 起住的,另外也有很多方法,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要告诉我对于这个建议是赞成还是反 对就可以了。如果你同意就随我到安诺玛瑞去,我会像亲生儿子一样待你。但是剑术训练可 是很苦的,因为你要战胜的对手毕竟练了很久,不过时间不会很长。到明年樱花凋落之前, 大概是在四月到五月间。如果成功的话,我必然会好好地答谢你,我可以让你恢复以前的生 活。”
“那如果输了呢?”
“怎么,已经想到那么远了?不要担心,即使失败了,也不会惩罚你的,只要无声无息地离 开就可以了。那样的话,可能我会为了萝兹,不得不使一些卑鄙的手段。我希望能够在遵守 诺言的范围内,解决这件丑恶的事情。”
波里斯的脸部肌肉麻木了,他明白,这件事不单纯是报答伯爵的救命之恩那么简单,实质上 是站在对等的立场,与伯爵作一桩交易。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波里斯觉得有点悲伤。萝兹妮斯有一个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出面 帮她解决的父亲,而自己呢,只有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可以给他依靠,更没有人可以代他 做出决定。在这个肩负着莫大的权力和财力的外国贵族面前,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是无家可归 的寒酸小子。
波里斯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我只不过是很偶然地受到您的恩惠,您对我没有丝毫的了解… …”
伯爵显然料到了他的问题,不假思索的说:
“贞奈曼家族从上一代开始,便以剑闻名于世,这一点我也有所耳闻。你还小,可能没有过 多的接触到这方面的训练,可是血统是骗不了人的。还有你手中的那把剑,确切地说,我是 在看到你那把剑之后,才具体地想到了这个计划。我相信,可以拥有这样的剑,这个家族的 子孙也一定很有天赋。”
“可是,对于您所谓的天赋,我自己都还不能确定。”
“是吗?可以先试验一段时间,如果不行,我可以放弃。其实我之所以会选择你,还有另外 一个原因,就是你的贵族出身——当然奇瓦契司是没有贵族这种说法的——,而且你目前无 家可归。如果要找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很简单,但是要找一个像你这样与萝兹年龄相仿, 从小接受过贵族式教育的孩子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到了安诺玛瑞之后,你马上就要以我的 养子身份出现,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贵族化,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教导那些平民孩子 贵族的礼仪排场。”
伯爵停顿了一会,又强调了一句。
“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做出任何有失礼节或让萝兹难为情的事情。”
伯爵用这句接近于警告的话结束了自己对波里斯的交待。
波里斯陷入沉思当中,有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其中还包括因为不能遵守同塔 妮亚姐姐和傅宁叔叔的约定而引起的不安。
一直到昨天,自己还是个无处安身立命,不敢幻想有明天的可怜小子,可是现在,还是同样 的自己,却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不得不做出一种选择。现实的生活尚且如此变化无常,人 们还凭什么去畅想未来,设计未来,并且为未来的生活做准备呢?这一切,有意义吗 ?
安诺玛瑞,在他的相像当中是个十分遥远的存在,这种遥远不光是空间距离上的感受,对于 他的人生更是如此。再说,伯爵为他设计的新生活到处都布满了挑战和考验。如果自己成功 了,就可以得到相应的报酬,如果失败了,自己真的能够轻易的离开吗?
相比较而言,作铁匠的助手,这样的生活远离了大风大浪,可以带给他平静和安宁,他是这 样想的。在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之后,这种生活散发出来的魅力,更加让他为之动容。如果 可以这样躲起来生活,就不会再有痛苦,不会再有牺牲。
可是他还这么单纯,才十二岁,就这样否定生活的一切美好和无限的可能性,是一件很残忍 的事情。对一切新事物的好奇心和对未来漫无边际的憧憬,确实与波里斯之间是存在着一定 距离的,但是在伯爵的提议中,却有一点,实实在在的打动了他的心。
离开奇瓦契司!
离开这片土地一段时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请……带我走吧。”
首先,可以避开勃拉杜的追击,然后就是可以得到心灵的独立。这片土地曾经无情地夺去了 **和哥哥的生命,而且这种死亡的气息充斥着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如此,以后也 将如此。
他想逃离这片土地,并不是为了忘却**和哥哥的死,而是不甘心自己无法从这残酷的命运 当中摆脱出来。这是一种愤怒,气闷和委屈,为什么自己只能这样生活?他并没有要求过什 么样的生活,可单单因为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就要被卷进这多灾多难的生活里,要做出莫大 的牺牲,从素未谋面的姑姑,到生命里最爱的人——耶夫南·贞奈曼。
自己真的可以,不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吗?波里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好,这样很好。那先回去休息吧。”
伯爵在拖长的尾音后面又附加了一句:
“如果你想,可以到铁匠铺告个别。”
波里斯站起身,对伯爵父女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走了出来。
第12章 安诺玛瑞
低矮的丘陵含蓄地弯曲着,延绵不断地在他们身后连成一片。展现在眼前的就是安诺玛瑞的土地。走出奇瓦契司所在的贝壳半岛,从东北、东南方向环抱着贝壳半岛并影响 岛上气候的卡图那山脉,一行人进入了横向穿过被赐福的绿色大地的帕诺萨山脚下,那一片 秀美的疆域。
怀抱着无数泉水和高原的帕诺萨山脚下,星罗棋布着众多大小不一的领地和区域,无不享受 着南部温和的气候带来的舒适与惬意。要说其中最美的地方,大部分生活在南部人的意见还 是比较一致的。那就是亚拉松与贝克鲁兹两个地方。前者是沿着西面山脚开拓出来的一片平 原,盛产的葡萄酒;后者以东面陡峭地形为中心,向四面延伸,出产的松露驰名各地。
而这两个最佳,恰恰是让人头痛的问题,两地人满怀的自豪感是何等的不可亵渎,要是冒冒 失失地在他们面前挑起这个敏感话题,搞不好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但是站在普通游客的立场,不去理会这些麻烦的问题,饱览这片秀丽的风光则不失为上上策 .当地人也可以从游客们惊叹的表情和连连的赞扬声中感到无上的光荣,一举兼得,何乐而 不为呢。
从这个方面考虑,波里斯实在不是一个可爱的游客。从马车徐徐地进入贝克鲁兹的那一刻起 ,萝兹妮斯一直留心观察着波里斯的面部表情,想从他的脸上看到让主人翁满足的表情,但 是波里斯让萝兹妮斯的这个愿望一直落空。少年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睛虽然流连在车窗外秀丽 的风景上,但是脸上没有丝毫感兴趣的表情,嘴里更没有一句赞美的词句。
“嗅,真扫兴。”
真是无趣。还不如去逗逗凯蜜儿,寻她的开心呢。也许是暂时性的,萝兹妮斯丝毫没有因为 即将多出一个弟弟(或是哥哥)而表现得兴致勃勃。
“喂,你看着我。”
波里斯没有改变原来的姿势,只是把视线转向了萝兹妮斯,只见穿着一件肩部和腰部,还有 下摆处都嵌着粉红色装饰线的淡棕色连衣裙的萝兹妮斯,学着成熟女子的姿态,闷闷不乐地 坐在那里。只有凯蜜儿清楚,小姐是真正无聊得发慌了。
“你说你十二岁?我也是十二岁,那我们谁当小的呢?”
萝兹妮斯以为,这个问题一定会引发出一场十分有趣的争论,每一个环节都在她的考虑之中 .他肯定会争着当哥哥……那就和他比出生的月份,如果不行,就以在家里的时间比他长为 借口跟他抬杠,万一他要是一再坚持呢?那就主张他是领养的,自己是亲生的。
可是,波里斯望了一会儿萝兹妮斯之后,只简单地说:
“无所谓,如果你喜欢,我叫你姐姐。”
萝兹妮斯非常喜欢无论什么事情,都按照她的预想进行。身边的下人和下女对萝兹妮斯这样 的秉性十分熟悉,常常为了迎合她的心情,只说她乐于听到的话。当然,萝兹妮斯一直被蒙 在鼓里。
总之,这类模棱两可的回答,没有符合她的设想。萝兹妮斯微微皱起了眉头,又展开,不由 自主地说道:
“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我是4月8日。”
“7月12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如意算盘又泡汤了,波里斯根本不上她的当。凯蜜儿偷偷看了萝兹妮 斯一眼,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偷偷地笑起来,因为她从萝兹妮斯的脸上读到了不甘如此受 挫的有趣的表情,这可是很少见的。
第三次的失败终于使萝兹妮斯忍不住提高音量说道:
“反正生日这东西没什么意义,我们又不是亲兄妹,重要的是我们……”
这时望着窗外漂亮的银杏树的波里斯,转过头说:
“好了,我知道了,就当是我比你大好了。”
萝兹妮斯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这……”
“噗,哈哈哈哈哈……”
凯蜜儿发出一阵暴笑,明知道结果会被小姐掐大腿,可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同八名骑士在外面骑马赶路的培诺尔伯爵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笑声,欣慰地对秘书说:“ 孩子们好像相处得还不错。”
“可能是。”
“真是万幸。”
伴着培诺尔伯爵和秘书先生对车厢内情况的误会,马车沿着秋意正浓的溪流走了片刻,又过 了一条彩虹形状的石拱桥。石桥的栏杆上纤细地刻着培诺尔家族的玛格丽特雏菊家徽,显得 古朴而精致。
柔和的光线把流水渲染成金黄色。绿色的,黄色的叶子把自己依附在溪水温柔的怀抱当中, 自由自在地戏着水。灿烂的阳光飘飘摇摇的洒下来,照在圆润而清秀的厚柏树叶上,照在细 长而饱满的月桂树叶上,随着婆娑的枝叶跳起欢快的华尔兹。树丛中飘过来一阵森林的气息 ,透过马车的门窗流泄进来,仿佛在耳边诉说着什么,来吧,快来吧,这里就是四季都在放 射着金色光芒和浓郁芳香的贝克鲁兹丛林。
“先去禀报一下,就说我们已经到了。”
接到秘书修的命令,两名骑士朝城堡策马而去。天上有一抹悠闲的云彩正在俯视着这一队人 马,一辆四头马车是萝兹妮斯的专用马车,其余两辆马车上载着随行的侍女和从奇瓦契司带 来的很多礼品。
马车转过了最后一道弯,终于,被藤树的蔓藤装饰得异常精致漂亮的,贝克鲁兹珍宝般的建 筑培诺尔城堡展现在众人眼前。
建筑物以浅棕色为主色调,从墙面突起的圆柱形塔楼的塔顶被漆成典雅的深褐色。培诺尔城 堡虽然只有四层高,但是,一百二十五间房子,三处巨大的厅堂,可容纳二百多匹马的马厩 ,这一切无不在默默的显示着这座城史无前例的伟大。具有这种规模和设施的城堡,除了首 都之外,在安诺玛瑞再找不出第二个。这座培诺尔城堡就是彰显贝克鲁兹雄厚财力的标志性 建筑,也是培诺尔伯爵财富的最好注解。
由于提前通报,正门外已经有十几个佣人在恭候着,一位看上去有点女主人派头的女人也在 中间。
伯爵翻身下了马,下人们走过来打开了马车门,萝兹妮斯脚一沾地,就跑到母亲的身边,之 后下车的波里斯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城堡的雄伟壮观,便一眼看到狭长的连衣裙配着一条绿 色方形披肩的女人,正好对着培诺尔伯爵说道:
“那么说,是这个孩子……”
伯爵小声说了些什么,女人便直勾勾地看着波里斯,那是一种瞬间就能置对方于慌乱之中的 ,毫不掩饰的眼神。
这样也好,可以免去用一套繁琐的礼节去打招呼。伯爵夫人轻声地责备着萝兹妮斯,穿着裙 子还到处乱跑,萝兹妮斯与在马车上截然相反,乖巧地一言不发,可能是摸准了妈妈的脾气 ,知道撒娇行不通。
停了一会,他们进了城堡。
波里斯从第一眼就觉得伯爵夫人是一个相当难相处的人。身材不像有过孩子的女人,身体纤 瘦虚弱,甚至有些病态。长得倒是很漂亮,可是眉间狭窄,容易给人留下怪癖的印象。鲜少 看到她笑,大概是个严肃而一丝不苟的女主人,侍女们在她面前也都是小心翼翼的。这样的 伯爵夫人和毛毛燥燥、活泼可爱的萝兹妮斯之间,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相似之处,只有那一 头浅柠檬色的头发。
被下人安排到某房间里的波里斯,还没有把椅子坐热,又被叫到宽敞豪华的接待室。伯爵、 伯爵夫人和萝兹妮斯都已经换上了居家服,坐在那里等着波里斯。看到穿着外出服的只有自 己,波里斯觉得很不自在。屋里一名佣人都没有,波里斯走过去坐了下来,空气里夹杂着莫 名的尴尬,桌子上放着饼干和热茶。
伯爵夫人首先开了口。
“事先接到了通传,大概的情况都已经听说了,住在这里的这一段时间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 家,不要太拘谨。”
一番话说得虽然很得体,但感觉不到一点诚意,十分干涩,多了点形式,少了点感情色彩。 萝兹妮斯似乎也感觉到了几分不自在,微微笑着说:
“母亲,我很早就想有个哥哥,所以,我决定当妹妹。”
“是吗?”
对待女儿的口吻,也丝毫没有伯爵对待萝兹妮斯时的那一份浓情蜜意,可能是过于强调礼节 性的东西真情实感反而被冲淡了。波里斯不由得觉得这位夫人的出身应该很不简单。
这时伯爵发话了。
“你在这里的这一段时间,就称呼我父亲,称呼这位夫人母亲,这样方便些。你是奇瓦契司 共和国格班斯克地方一个没落的领主坎布·艾库丹的小儿子,在你五岁的时候被我收为养子 ,但一直随生父生活在一起,妈妈去世得早,记不得她的样子,因为今年**突然去世了, 所以才搬过来这里生活。”
听着自己的过去,被别人编成故事娓娓道来,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某些部分竟与自己真实 的过去有些一致。伯爵接着讲道:
“知道你来这里的经过的人,就只有我的秘书修,看护过你的侍女薇拉,萝兹妮斯的随从凯 蜜儿,还有在奇瓦契司救你的时候在场的凯利柏、德雷麦尔、克罗米尔斯。可是真正了解内 情的人,就只有在座的我们夫妇和暂时成为你妹妹的萝兹妮斯。不管在什么情形下,无论什 么人问起你的过去,都要按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回答。”
萝兹妮斯歪着脑袋,仿佛是在置疑波里斯是否真能守住秘密。其实,这件事要说是个纯粹的 秘密有点牵强,因为已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哪怕是一小部分的线索。波里斯估计,伯爵 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事情传到城外去。
“我刚刚说的,都记住了吗?”
波里斯低声回答:
“是的。”
伯爵夫人在旁边搭腔说:
“孩子还小,可能记不住,呆会还是写下来给他吧。”
“我正有这个想法,可能修已经写好了。”
“那很好。”
说话的间隙也没有人喝茶或是吃饼干,一点也不像一家人。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波 里斯之前也有过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被这个家庭疏远的感觉,还是真正让波里斯体会到了 一丝悲凉,尽管如此,波里斯已经下定决心,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勇敢地走到底。
“那你帮波里斯安排一下房间,最好不要离萝兹妮斯的房间太远。啊,就那间房吧,月光塔 二楼的那个房间。”
听了伯爵的安排伯爵夫人显得有些惊讶,但还是马上说:
“知道了,就按照您说的办吧。”
连萝兹妮斯也睁大了眼睛,波里斯不明白月光塔二楼的房间到底是怎么样的房间,听说房间 给他住,竟然会引起这样的波澜,他也不想明白。伯爵重又看着波里斯说:
“我会尽快为你找一个剑术老师,那之前你先好好休息一下,顺便养养身体。今天就先这样 ,明天让萝兹带着你这个哥哥到处走走。这里地方太大,稍不注意,很容易迷路的。”
最后一句话里,包含着伯爵对待自己的慈爱,这反而让波里斯觉得不习惯。事实上,从小到 大,波里斯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过慈祥的父爱。虽然伯爵只是无意中对他流露出温情,并没 有针对性,但还是让波里斯的心漏跳了一拍,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萝兹妮斯突然说道:
“**……父亲,哥哥也需要佣人的,对不对啊?”
顾及到妈妈在旁边,萝兹妮斯说话时比较拘谨,在波里斯的面前,伯爵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伯爵点头微笑着。
“看样子,我们萝兹已经开始为哥哥着想了,这个**已经替他想到了,你就不用操心。明 天上午,我打算把波里斯介绍给下人们,到时候再让哥哥自己挑一个,好不好?”
谈话结束了,伯爵夫人摇响了铃铛,正在待命的侍女们走进来整理着茶几上的东西。
在向自己的“新父母”点头告别之后,波里斯随着下人回到了房间。
在离开他们的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波里斯顿时觉得浑身虚软无力。在这个房间里度过一晚 之后,明天就要搬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也不知道月光塔二楼是个怎样的房间,让伯爵夫人 和萝兹妮斯那么诧异。
现在住的大概是客房。房间收拾得很整洁,随时都可以住进来。床上铺着被单和夹被,还有 一床冬天用的貂皮被子。精致秀气的小桌子盖着一件蕾丝花边的罩衣,就连边缘处都细致地 刻有花纹。椅罩上也都装饰着精巧的小花边刺绣,是用金线和白线绣上去的三朵白色玛格丽 特。
衣柜里面倒是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两件衣服,一件睡衣,一件居家服,后者可能是我明天要 穿的衣服。现在身上的这一件衣服是外出穿的,很不方便,刚才想换下来又没有合适的。呆 会反正要同他们一起吃晚餐,波里斯索性换了衣柜里的衣服。波里斯坐在床上,却止不住地 紧张,于是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
直到那时,波里斯才看见那扇关着的窗户。虽然说不出具体的理由,但在波里斯的眼里那扇 窗显得无比亲切。波里斯走过去推开了窗户。
窗外吹来一阵清清爽爽的风,取代了房间里淡淡的霉味。波里斯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窗前, 木然地向外望去。
从这里看,来时经过的蜿蜒的道路,把守在道路两旁的茂密的小树丛,以及远处清清亮亮的 溪水,只一眼,尽收眼底。城堡近处的庭院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再望过去,便是含着露珠 的玲珑的丛林。这里真是让人流连的地方,如果以后可以自由地走动,一定要出去好好地走 一遍。
那里也会有记忆中的角落吗?同哥哥嬉戏玩耍的…
“……”
其实,这里与家乡是完全不同的。奇瓦契司的大自然是原始的,粗糙的,是没有经过任何人 为的修饰的。在这里是见不到那一番景象的,眼光所到之处,都是一派散发着浓郁人性魅力 的景象。可这一切对于他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遥远,它的美丽与他无关,就像萝兹妮斯一 样,都是另一个世界。
俯瞰下去,映入眼帘的是向两边延伸开来的巍峨壮观的城墙。虽然是从二楼看下去,还是高 得有点晕眩。完全不同于从远处眺望过来时的感觉,是那样坚固,那样庞大。
他想象着从外面看这座城堡的情景,自己所在的这个窗户一定只有一个点那么大。其实,存 在本身,就是十分渺小虚无的生命现象。
培诺尔城堡给他的感觉,同他对新生活的想像丝丝入扣,分毫不差。他是那样渺小,而无法 估量的现实又是那样茫然一片。
在这全新的生活当中,是否能找到一个宁静的角落,释放出积压在心里的闷气呢?
这里是一方陌生的土地!
第二天早上刚在房间吃完早餐,波里斯没来得及跟伯爵去见下人,就出人意料的先迎来了萝 兹妮斯的访问。她好像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脸因为兴致盎然胀得通红。
“早餐吃得好吗?哥哥。”
萝兹妮斯可能觉得第一声哥哥叫起来有些别扭,难为情地笑了。
波里斯也觉得不好意思,回答得十分羞涩。
“嗯……还好。”
“**让你跟我到处走走,对不对?我们走吧!先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然后还有好多地方, 你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当然,萝兹妮斯一味得亲切,就有点不真实了,果然,他翘起下巴不忘加上一句,在波里斯 看来,这个动作十分可爱。
“你只要乖乖地跟着我,就不会迷路的。”
他们从高高的顶棚上缀着大型花式吊灯的走廊穿过。看到早晨的阳光从一排窗户妩媚地透进 来,光顾着走廊的边边角角。窗户不同于波里斯住过的那一间房,是用玻璃制成的,开得很 长很高。窗框的投影在两个少年少女以轻盈的步履走过的地毯上定格着,形成了一张网。
从上面看下去的时候,培诺尔城堡的四个角,刚好构成一个正四边形。每个角上都有一座往 外部突起的楼,因此被称为塔楼。在城堡内这四座塔楼被走廊贯穿着,月光塔位于城堡的南 端。
萝兹妮斯这一天连凯蜜儿都没有带在身边。她跑过去亲手把两扇高高的房门打开。与伯爵一 家人接待他的会客厅相比也丝毫不逊色的客厅映入波里斯的眼帘,只是比那间会客厅小了一 半。
房间的四面墙被漆成花生酱的颜色,处处装饰着裙摆状弯弯曲曲的花纹,并且鲜明地镶嵌着 金黄色的线条。顶棚上,数十盏水晶灯被擦得雪亮。茶几和柜子,美丽外观的椅子,摆放着 几本书的书架,每一件家具都精致而优雅,错落有致的摆放在房间的各个地方。地上铺了一 层装饰着白色和紫色百合花纹的高档绒毯,踩下去格外松软舒适。
一直到现在,不曾对贝克鲁兹秀美的自然风光或培诺尔城堡的雄伟气势做出过任何反映的波 里斯,想到自己将实实在在地住在这样一个房间里,心情不由得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他慢 慢走过去,环顾着四周,然后站在客厅中央,就那样转过头去,看着萝兹妮斯。
萝兹妮斯一直在留意着波里斯的表情,这时候仿佛捕捉到了某种讯息,会意地笑了笑。这时 凯蜜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胆怯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小姐,请原谅,我这么没记性……”
建立在两个同龄女孩之间的鲜明的主仆关系,就波里斯而言,是十分不情愿看到的,但以自 己的立场又不好介入。
幸好今天萝兹妮斯的心情比较好。
“算了,今天我要跟哥哥一起走,你就跟在后面吧。”
过了一会他们打开了客厅内侧的两扇门当中的一扇,正如之前想到的,果然是一间卧室。细 致的装修和高档的家具,是之前住了一晚的房间所无法媲美的。萝兹妮斯抢先走在前头打开 了衣柜,里面挂满了上乘的衣服。虽然萝兹妮斯不是有心的,但是此刻,她明显以一种恩赐 者的姿态,沉浸在愉快的情绪当中。
“等哥哥有了自己的佣人之后,会告诉你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
对于衣服,波里斯并不像萝兹妮斯有着饱满的兴趣,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卧房比客厅小, 但在波里斯觉得已经绰绰有余,可以同时放下五张床。
萝兹妮斯与一身裙装极不相称地踮着脚尖,说道:
“这个房间在整个安诺玛瑞,除了我父母的房间,是最好的。本来我想要这个房间的,可是 **说我还小,等我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再把它送给我。到那个时候哥哥已经不住这里了, 所以这个房间铁定是我的,哥哥暂时住着,一定要爱惜哦!”
经过这一段时间,哥哥这个称呼好像粘在了萝兹妮斯的嘴上,叫得十分亲热自然。可是说出 来的话,却非常巧妙的映射着波里斯不久就会离去的内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可以如此 轻松地面对这场变故,现在是要好的一对兄妹,到了来年便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参观完月光塔二楼之后,彼此还很陌生的兄妹俩,又走了很多地方,走得两条腿又胀又痛。 萝兹妮斯的引导没有一定的章法可循,完全是随兴所至,一会儿介绍了望口,一会儿又把他 领到每一件客房参观,甚至走到了培诺尔庄园的厨房,结果被侍女们非常委婉地将他们俩撵 了出去。
饭厅很值得一提,那里有三张可以各容纳三十多人共同就餐的长形餐桌,中间有一张圆桌, 装饰得十分华美。不过伯爵一家人很少在这里吃饭,通常都是在比这里小很多,也温馨很多 的小餐厅进餐。
“是不是都逛完了呢?”
凯蜜儿提醒了一句:
“还没有参观书房呢,这个时候伯爵应该出去巡视那些闲置的领地,不会在书房,是不是可 以看看呢?”
萝兹妮斯赞同地拍手叫好。
“这是个好主意,哥哥,我们去书房看看吧,那里有好多好多的书呢。”
这个波里斯也知道。他不由得想起**生前坐在书房里的情形。家里的那个书房只要**在 ,永远都是禁止入内的场所,在那里,**对执事涂尔克下达各种自己听不懂的指示……
很奇怪,波里斯对自己忽然会怀念起严厉冷漠的**而感到很奇怪。这不同于来自哥哥的那 一种感受,**的存在从正面见证着自己的过去。
书房在三楼。推门进去,波里斯还没开始欣赏一屋子琳琅满目的书籍,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故。萝兹妮斯气鼓鼓地冲到其中一个书架前,伸出手指厉声叫道:
“兰吉艾,你又在这里随便翻看**的书!”
有一个少年站在那里,从他的穿着可以看出是个佣人,手里正捧着一本厚重的书。
年龄应该同自己差不多。被几缕浅蓝色头发覆盖着的额头饱满而英挺,仿佛在昭示着他的倔 强,抑或是对于某种信念的执着。一张脸相当的清秀俊美。他不同于波里斯在安诺玛瑞见到 过的任何一个人,他的存在在这片和煦美丽的土地上,简直是个异类。
清新而明朗。
他面对火冒三丈的萝兹妮斯,不慌不忙地合上了书,然后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盯着陌生的波里 斯。
当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波里斯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惊奇,如果不是因为太阳光的照射而变了 颜色的话,他的眼睛确确实实在泛着深红色的光芒。他惊讶这世上居然会有这种颜色的眼睛 .仿佛镂刻着的红宝石,少年红色的眼睛比自己想像中更加美丽。
“竟敢躲在这里偷看**的书!”
萝兹妮斯从少年的手里一把抢过那本还没来得及放回书架的书,用力摔倒了地上。凯蜜儿急 忙拾起书本,封皮的一角被摔皱了,凯蜜儿不安地企图用手去抚平,当事人萝兹妮斯却无视 于这一切,而是用手指戳着兰吉艾的额头。
“你要有点分寸,你信不信我会向**告状,把你从这赶出去。
波里斯很好奇,这个明明是下人打扮,却拥有着非常高尚的姿态的少年,会怎样为自己辩白 呢?但是少年的回答大大偏离了波里斯的期待,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
“很抱歉,小姐,我错了。”
其实还能期待什么样的回答呢?少年的语气不是完全被屈服了的顺从。长时间被捧为公主, 看惯了下人们低三下四的姿态的萝兹妮斯,也敏感地觉察到了这一点。
萝兹妮斯的不满情绪没有平息,但她还是退了一步,瞟了一眼波里斯说到:
“今天,当着哥哥的面,我不跟你计较,下回再有这样的情况,我会如实地告诉**。”
哥哥这个词对于眼前的少年,应该是个陌生的字眼,可是兰吉艾丝毫没有表现出好奇的神色 ,鞠躬告别之后,从波里斯的身旁走了出去。凯蜜儿跑过来,把书放回到了书架上。萝兹妮 斯这才察看起那本书来,看有没有被摔坏。
“怎么,不会有什么事吧。”
萝兹妮斯一直认为,作为城堡的小主人,每一个下人都应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可是去年 初,**从卡尔地卡带回来的这个少年始终无法让萝兹妮斯称心。
表面上看起来,他对你服服帖帖的,不管多过分的要求都不会违抗你,但是萝兹妮斯越来越 强烈地感觉到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甚至从心底里无视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使我不 得不向你屈服,但是你无法左右我的思想,少年的眼神所传递出来的这种讯息,让萝兹妮斯 很不痛快。
主人今天有没有发脾气,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整天揣摩着主人的性情,小心翼翼地察 言观色,千方百计哄主人开心,运气好呢,还可以得到主人的几句称赞或是犒赏什么的,那 层牢固的关系,客观地摆在那里,由不得你不承认。主人想赢,自己就一定要输,主人自以 为是,自己就要装傻充愣……这一类型,才是萝兹妮斯喜欢的理想的下人模样。虽然兰吉艾 与萝兹妮斯是同龄人,但毕竟二者之间的关系是不可逾越的,他想用这样的方式与萝兹妮斯 保持对等的关系,这只能让萝兹妮斯更加讨厌他。
但是,兰吉艾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的妹妹。
第13章 自闭儿
“参观完了吧?那就到此为止,回去吧!”
经过兰吉艾这一闹,萝兹妮斯高涨的情绪突然之间冷却下来,已经提不起半点情绪继续带着 波里斯游玩了,就这样冷冷地转过身走了出去。
其实波里斯对书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再一次环视这一间书排得满满当当的书房时,突然起 了这样的念头,或许这个书房相比只从中获取必要知识的伯爵而言,更加适合像兰吉艾那样 ,躲在这里博览群书的人。
“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人,是我在七年前收的养子波里斯·培诺尔,从今天开始,他将 在这里生活,你们要像对待萝兹妮斯那样,细心伺候他。”
“是,主人。”
老执事马尔库作为佣人代表回答了伯爵。波里斯之前就听说这个老人是奇瓦契司出身,所以 一直对他存有戒备之心,对方倒是毫不知情。
聚集在城堡第二大厅里的被雇佣工人,一边听着伯爵的话,一边打量着站在伯爵身边的波里 斯。伯爵的一只手搭在波里斯的肩膀上,在旁人看来就像亲生父子般亲密无间。
与夫人和女儿浅色头发不同,伯爵是一头黑发,此时和暗青铜色头发的波里斯站在一起,使 两人看起来越发像一对父子,甚至有几个下人在怀疑,波里斯是不是就是伯爵的私生子呢?
众人的目光令波里斯很难堪,但是这同即将面临的新生活相比,不算什么,波里斯顶着众人 的目光,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自己马上就要开始一段艰辛的生活了,不能因为这点状况 就自乱阵脚,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勇敢,一定要谨慎。
“那,你就在这些人当中选择一个你喜欢的吧,要不然你把你的要求告诉我,我帮你物色一 个适当的人也可以。”
波里斯不愿跟年纪大的人呆在一起,这样一来就要时时刻刻小心自己的言行举止,比较受拘 束,如果跟自己的同龄人在一起,就算犯个错误,惹些小麻烦都好对付。
“我希望是和我同龄的人。”
波里斯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眼神却在搜索着站在最边上的兰吉艾。
其实也不是一定非他不可,他过于机灵,波里斯倒是更偏向于有些傻头傻脑的人,但是波里 斯又按耐不住自己想要去了解他的冲动,这跟好感又有点区别,更近似于好奇。他与自己是 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也正是这种不同牢牢地牵制着波里斯的心。
伯爵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但马上改变了心意。
“站在最边上的那个孩子叫兰吉艾·罗杰克兰茨,你是想要他吗?”
波里斯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最终还是想了解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肯定的回答:
“是的。”
从进入大厅开始,一直到拍板定下来的那一瞬间,兰吉艾始终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对波里斯的 关注。伯爵招了招手,兰吉艾慢慢走向前来,对他鞠了个躬。
“你好,少爷,我叫兰吉艾·罗杰克兰茨。”
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波里斯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才能充分理解了萝兹妮斯的感受。因为, 他也觉察到了隐藏在他假模假式的顺从背后,丝毫不肯屈就,连起码的尊重都不愿给予的对 方语气。
“这位是波里斯少爷,好好伺候着吧,从现在开始你放下一切杂务,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服侍 波里斯。”
“是,主人。”
对伯爵说话的口气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可伯爵并没有计较小孩子这种琐碎的思想。
下人们各自散去,伯爵把执事马尔库留了下来,然后用手势把两个孩子也打发走了。
两人肩并肩地来到了走廊上。兰吉艾说道:
“少爷,我们先回房间吧,为了便于您在这里的生活,我必须先把您应该知道的事情告诉您 .”
听着兰吉艾冷冰冰的话语,波里斯也是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嗒,嗒,嗒,嗒,这两个各怀心意的少年在回房间的途中,偶然地发现两人的步伐节奏总会 有意无意地一致。兰吉艾有意识的调整着自己的脚步,波里斯放慢速度配合他,这回兰吉艾 的步伐变得更加缓慢。
快到房间了,波里斯突兀地说:
“如果这样造成了你的困扰,那让我先走好了。”
没等对方有任何反映,波里斯加紧脚步抢先推门进了房间,然后转过身去,注视着兰吉艾随 后跟进来,带上门走到华丽的客厅的中央。兰吉艾正视着波里斯说道:
“您先坐。”
两人相视而坐,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半晌,波里斯说道:
“我有点渴。”
兰吉艾马上站起来,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起银制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盛满 了水的水晶杯子一直递到了波里斯的跟前。
“请喝水。”
波里斯觉得,这一切有点像一出木偶剧。一字一句不断重复着观众们再熟悉不过的台词,执 拗地坚持着自己的角色,仅仅是为了最低限度的诚意,却丝毫没有感情可言。波里斯端起杯 子喝水,然后对兰吉艾点了点头。
“那现在就开始说吧。”
“就从伯爵一家人的生活开始讲起吧。”
每每看到兰吉艾的红色眼球,波里斯的心情都会很奇特。这时耳畔传来了兰吉艾沉静的声音 .
“主人每十天都要去视察一回领地,每两个月旅行一次,最常去的地方是卡尔地卡,然后就 是跟主人有松露贸易上的往来的外地一些地方。旅行时间一般从五天到一个月不等。在城堡 的时候,上午主要是在书房,下午或者跟夫人聊天,或者跟萝兹妮斯小姐出去散步。主人很 喜欢打猎,经常和骑士们到附近的山上狩猎,也有几天不回来的时候。伯爵对周围的人很和 气,可是谁要是不守规矩,也不会轻易原谅的。”
好像机械地罗列着早已背好的台词,声音里毫无生气。波里斯没有打断他,而是等着他继续 说下去。
“夫人几乎不外出,平常会在城内的沙龙里刺绣,也会边晒太阳边写信。夫人习惯早睡早起 .可能您也看得出来,夫人的健康状况不是很好,即使是一点小差错也有可能大发雷霆,所 以,请您见机行事。”
波里斯知道兰吉艾已经说得很委婉。也许伯爵夫人对下人确实很刻薄,对于自己,这个要暂 时充当儿子的人,肯定也是毫无例外的。
“萝兹妮斯小姐呢……”
兰吉艾拖了拖尾音没有继续说下去。波里斯还清楚地记得早上的事情,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 会说些什么。
“猜想您已经充分地了解了。”
没想到他就一句话带过了,看情形兰吉艾这个人对摆脱困境,绝处逢生很有一套。接下来, 他又说了,关于以后经常去到的房间和大厅的用途,关于这个房间里各种物品的使用方法, 关于下人们的品行,关于领地的构成,关于特殊的仪式……
“到了下个月,夫人过生日的时候,会从各个地方来很多客人,大多数是夫人的本家克雷杉 侯爵家族的亲戚和嫁到那个家族里的几位夫人太太。还有从首府来的贵宾,生日聚会会持续 两天左右,晚上还有舞会,请问少爷,您的舞跳得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波里斯迟疑着说不出话来。奇瓦契司没有贵族,各地的支配者之间相互勾 心斗角,忙于永无休止的派系战争,歌舞升平、欢歌笑语绝对不属于奇瓦契司,再加上贞奈 曼家族很早就失去了女主人,波里斯根本没有机会学到这些。
但是波里斯不想盲目地说不知道。在波里斯举棋不定的时候,兰吉艾先开口说道:
“看来您对这些不太熟悉,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教您。”
这更加意外的话,已经让波里斯听得瞠目结舌。可是兰吉艾依然是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 .过了一会,兰吉艾的话结束了,两个人又回到了最初沉默不语的状态中。
波里斯很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又担心因自己一时的疏忽莽撞,暴露了自己真正的身 份,于是选择继续沉默。就在那时,波里斯想到一个办法,可以问问他的情况。
“在我来之前,你在城堡里都作些什么事情?”
“主要是伺候伯爵。”
“那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去年初,已经有一年半了。”
“那之前呢?”
“住在卡尔地卡。”
这句话有点蹊跷,当然,波里斯没去过卡尔地卡,可是他知道到那是很遥远的地方。虽说是 安诺玛瑞的首府,却偏离了这个国家的中心,更接近于北方。那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来到了这 里?看着兰吉艾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波里斯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然波里斯想起了以前听说的穷人的故事,听说在那里有人把孩子卖到富人家里当下人。
“你的父母还在世吗?”
兰吉艾没有权利拒绝波里斯的问题,主人的问题不能不回答。在那一瞬间,波里斯看着兰吉 艾的那张脸,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是换作别人在问这个问题,他是决不会回答的。
“不太清楚,至少在我离开的时候还在,现在怎么样,我也不能确定。”
波里斯知道如果自己继续这个话题,是会伤害到兰吉艾的,但是他的好奇心已经让他全然不 顾及这些,继续问道: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
刚开始兰吉艾的眼睛分明是温暖的深红色,此刻却散发出一股寒意。兰吉艾用降低了一节的 声音回答:
“有一个妹妹,靠主人善意的安排,也住在这座城堡里。”
再这样问下去,波里斯担心会让兰吉艾产生逆反心理,从而招致他的反感,于是终止了这次 谈话。
过了四天,波里斯也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
可能是因为下定决心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缘故,进展很快。他已经可以在城堡里自由地走动而 不用担心迷路,对待下人也自然了许多。
同萝兹妮斯相处得也不错。萝兹妮斯只是情绪变化比较快,组成她性格部分的基因本身是刁 蛮任性的,除了这些,其他也没有那么糟糕,波里斯已经得出了经验,只要保持适当的度, 就不会出现不愉快的事情,
波里斯早早地领悟出,惹恼了萝兹妮斯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无尽的麻烦。
再加上萝兹妮斯也知道波里斯会在这里,完全是为了自己,对待波里斯也就格外和气,这倒 是让那些很少看到小姐温柔一面的侍女们大感意外。
伯爵夫人几乎不离开房间,因此可以放心不用应付她。无聊的时候,波里斯就靠自己房间里 书架上的那几本书打发时间。其实不是特别有趣的书。处于一种责任感,他觉得很不安,如 果还不抓紧时间练剑怕履行不了那个约定。由于伯爵还没有物色到出色的老师,剑术教学一 直拖延着。
冬霜剑依然被一层黑布包裹着保管在床底下。他只是在前一天晚上把它拿出来看了一遍。
对于自己来说,这还是一把很沉重的剑。头脑中依稀地浮现出哥哥熟练地挥舞这把剑的样子 .因好多错综复杂的原因,那已经成为遥远的幻影。他把剑重新放回去,之后没有再把它拿 出来。
“波里斯少爷。”
吃过午饭,波里斯正在无聊地翻看着一本乏味的书。这时候兰吉艾过来找他请假。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去看我的妹妹。”
波里斯本身不是特别依赖下人,而且这种请求也不是第一次,所以马上答应了他。突然他的 脑袋里萌生起一种自认为很有趣的想法。
“我也想一起去。”
看着兰吉艾脸上的表情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这次他犹豫了良久,好像波里斯请求去看的 不是他妹妹,而是一件珍藏很久的宝贝。
这又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请求。如果他提出反对,波里斯也不会勉强他,但是波里斯如果伯爵 或伯爵夫人告状的话,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在经过了一番思量之后,他又犹豫了一阵,最后十分不情愿地说:
“……好的。”在去往目的地的途中,兰吉艾突然问道:
“少爷,请问您是绅士吗?”
“什么?”
搞不清楚他想要说什么,兰吉艾却马上自圆其说到:
“我愿意相信您是。”
整个房间还不到波里斯的卧房的一半大小。一张床,小衣柜,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便是里面 全部的家具。有个少女拉过其中的一把椅子,背对着他们坐在窗前。
一头金黄的头发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灿烂夺目的光彩,但是耳根以下被什么东西剪掉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少女心爱的头发被剪断相信一定是一件心痛的事情。听到有人进 来,少女并没有回过头来。
“兰兹美”
终于少女对哥哥的声音有了反映,她那瘦削的肩膀略微颤动了一下,艰难的,她把整个身体 转了过来。兰吉艾凑过去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波里斯被那张脸震撼了。从哥哥的美貌中可以想象到大致的情形。略微瘦长而苍白的脸,好 似还未成熟的郁金香,少女的美包含着纤细和柔弱。可是震慑到波里斯的并不是她的美丽。
她的脸毫无生气,没有丝毫的表情。
纤细的眉毛和眼眸以及脸颊和嘴唇在任何声音和情况前都纹丝不动。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蜡 人,况且她的眼眸中没有确切的焦点,即使听到哥哥的呼唤,看见哥哥也是如此。
“少爷,您坐在那边椅子上吧。”
波里斯很慌张,好像看到自己不该看的某些东西,拉过椅子坐了下来。他和兄妹俩之间的距 离差不多三步左右。兰吉艾半跪在地上,握着妹妹的手,一字一句缓缓的对她说着话。
那幅画面被温馨包围着,不光是自己,而是无论谁也不能轻易破坏的光景,明明近在咫尺, 却又遥不可及。兰吉艾轻轻地抚摸着妹妹的手,跟她聊着天气,城堡里发生了什么事,今天 吃了什么,什么事使他高兴,兰兹美今天过得怎么样等等一些平常小事。接着说起了今天遇 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中间还会提出一些问题,可是妹妹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兰吉艾也不会等他的妹妹回答 ,直接跳过去开始另一个话题。
听着这些,使波里斯觉得自己在偷窥着别人的内心世界,兰吉艾低沉的声音仍旧不急不徐地 陈述着自己今天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感受。他所说的这些可能不完全都是他真实的内心,但 是波里斯还是为兰吉艾眼中折射出来的温暖美好的东西触动了。毕竟这在平时冷若冰霜的兰 吉艾身上,是根本找不到的。
他还提到了波里斯,都是些好话,不好的事情在妹妹面前都会隐藏起来。
“兰兹美,最近好像心情不错,头发也长长了不少,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又能有一头 长发了。太阳光也不能晒太久,这样不利于健康。现在到床上睡一觉怎么样?把关于米罗· 阿兹齐那的梦作完,上次是找到了爱琳和克丽斯提娜,这次是不是该找齐里安了?”
米罗……这又是什么?可能是兄妹之间可爱的秘密之类的吧,还是女孩子喜欢的那一种。
兰兹美好像点头答应了,兰吉艾站起来抱着妹妹走到床边,对一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不是一件 轻松的事情,但是在又轻又弱的兰兹美身上是不成问题的。
把妹妹抱上床,体贴地为她盖好被子,再把床帘拉下来,等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兰吉艾才转 身向着波里斯说到:
“少爷,我们回去吧。”
波里斯还停留在那些温馨的场景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犹如从睡梦中惊醒的人,迟疑着 站了起来,先走了出去。
兰兹美今年十岁。兰吉艾在城堡里充当下人伺候别人的时候,兰兹美只是接受着照料。因为 小儿麻痹后遗症,脚有点跛,而且还有轻微的自闭倾向,所以不要说当侍女去服侍别人,自 己就是个离不开别人服侍的病人。
这个可怜的少女跟他哥哥一样,拥有着同样出色的样貌。当伯爵收留这对无家可归的兄妹的 时候,兰吉艾便提出自己可以不取任何薪酬,但要帮他照顾妹妹的要求。结果伯爵接受了这 个要求,这样兰吉艾得以在伯爵身边伺候他,兰兹美也在这个城堡得到一席之地,在侍女们 的照顾下生活着。
兰吉艾深深地疼爱着妹妹,无论什么事情都是优先妹妹,伺候主人也肯卖力气。萝兹妮斯觉 得有一个哥哥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这种想法,有一部分原因就来自兰吉艾对妹妹的一份情意 .
“你看到那个家伙了?我就不喜欢她,真的很讨厌。”
萝兹妮斯的情绪在上完家庭辅导之后,好像特别糟糕,辅导一结束就马上拉着凯蜜儿来到了 哥哥的房间,得知兰吉艾被**叫走之后,口没遮拦地脱口而出对他妹妹的嫌恶,这让首先 挑起话题的波里斯都觉得有点无地自容了。
“为什么不喜欢?”
“你不觉得她像个白痴吗?整天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游手好闲,还连累别人……”
萝兹妮斯的话突然间停了下来,可能由白痴这个词联想到了自己搞不好就要嫁过去的那一家 的儿子。不管怎么说,萝兹妮斯用摇头皱眉的动作,重复表现着自己不愉快的心情。
“那种人真是讨人厌,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每次看到她涣散的眼睛,我就想打她一拳 .”
波里斯一直以为兰兹美是个哑巴,所以对萝兹妮斯的话感到意外。
“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看上去像个患者。”
“是患者又怎么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懒了,其实她只不过是一条腿有病,其他地方好 端端的,可是整天都呆在房间里,不读书,不刺绣,也不学点什么。她哥哥还把她当块宝似 的藏起来,谁想去看她还不愿意呢。”
这个时候,萝兹妮斯叙述当中的那个哥哥敲门走了进来。波里斯害怕萝兹妮斯会滔滔不绝地 说个不停,可是很意外的,萝兹妮斯停了下来,像是故意的,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啊,对了,**终于找到哥哥的剑术老师了,今天吃过早饭**告诉我的。”
“真的?”
这是与萝兹妮斯的谈话中得到的最有价值的消息了,不用波里斯问,萝兹妮斯就把自己知道 的东西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
“大概明天上午会来,据说是有点特别,所以哥哥还可能要吃点苦呢,虽然技术一流,但性 格好像很怪。”
“哦……”
这些信息在没有见过面之前是无从考证的,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以前哥哥有过两位剑术老师 ,这些都是哥哥后来对他讲的。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因为每个人的领悟能力不同 ,所以对于别人是最差的老师,对于自己可能是最好的,反过来也有可能。
耶夫南的第一个老师,就是属于最差型的。父亲费尽心机找来的这个人,跟耶夫南极其不合 ,经常闹别扭,技术只在原地踏步。第二个人比起之前送走的那一个,虽然没有什么名气, 但是很适合耶夫南,两人非常合拍,哥哥后来能够具备日趋月长的实力,那个人是功不可没 的。
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后来哥哥的技术超过了老师。他们还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师徒关 系,拜别了那个人之后,哥哥也不再需要什么老师了。
突然,萝兹妮斯语出惊人:
“我要跟**说,我也要学剑。”
“……”
萝兹妮斯有了想法是拦不住的,波里斯只是忧虑,以她的性格能坚持多久。
神秘的核桃先生
波里斯吃过早餐,便城门外走去。因为他想到,一连几天都窝在家里,身体有 些僵硬,剑术老师来教他时,一时适应不了有可能会吃不小的苦头。
出了城门口沿着道路慢慢的步行,前面有一片树林,他一直走到了树丛深处。这段距离并不 长,坐马车也不过转瞬功夫就到了,走起来却是相当长的一段路。还好,在早晨爽朗的空气 的陪伴下,走起来不会觉得枯燥,相反倒是十分惬意。
特意没有把兰吉艾带出来。带在身边确实有很多便利之处,但很难得有属于一个人的时间。 波里斯本来也不喜欢跟很多人相处。
走着走着,看到好多树上挂满尚未成熟的果实,他仔细一看,认出这是核桃树。
天气已开始转凉,逐渐步入秋天,应该有熟透的果实,但是很难一眼就能找到。地上由于落 叶长时间堆积,十分松软,他暂且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并且开始盘算着如果可以找到熟透的 核桃,他想爬到树上去看看。
如果在以前,肯定已经缠着哥哥把他驮到树上去,但是现在,即便有这种欲望,也因为担心 自己的这种举动很可能被视为不得体,只不过想想罢了。也不是馋嘴,想吃核桃,只是单纯 地出于少年的一种本能,看到诱人的果实结满枝头,便马上有了想要去摘取的冲动。
突然,从头顶上方霹雳啪啦地落下十几个核桃。波里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一下子从地 上跳了起来,然后躲到一边向树上望去。
一开始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没过多久便觉出来有什么东西在他自己的上方快速地来回移动, 只是无法确切地看到那个东西的样子。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恐惧,会不会是什么不平常的怪物 或是野兽之类的东西呢?会不会是像在碧翠湖中见到的那种魔鬼呢?
但是,待他静下心来仔细想想,现在是明亮的早晨,而且只要走出去五六步就是可以看到大 路,大路上不时有马车经过。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是万万不可能有他想的那种奇怪的事情 的。可能是自己的神经过于紧张,过于敏锐。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于是发出自嘲的笑 声。就在这时候,从树上传来一种声音。
“喜欢核桃,是吗?”
分明是人的声音。波里斯看到树上一下子掉下这么多核桃,开始是一阵惊异,终于还是忍不 住,开始咯咯地笑起来。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这是自从哥哥死去之后发出的第一个会 心的笑容。
“你在下面把核桃归拢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波里斯对那命令式的口吻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映,就有核桃犹如阵雨 般从他的上方哗哗地落下来。不只是从一棵树上,周围的一片树上都有核桃落下来。坚实的 果实,一步砸到他的头上,身上。这种阵势,别说是拣核桃,就是抱头逃窜都来不及。
忽然之间,那犹如雨注般的阵势嘎然而止。接着,响起一阵脚登在树干上的声音,眨眼的功 夫顺着树干滑了下来。波里斯向后退了几步。那个噌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随着这个声音有 一个绿色的身影出现在波里斯的眼前。
“哎,你也是,叫你把核桃归拢一下的,你怎么不动手?嗬,还蛮多的,喂,过来帮帮忙, 搞不好要花掉我一天的时间呢。”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丝毫不着边际地自顾自说着。他是个大约有190公分左右的高个子,颀 长的身材配以褐色的头发,头发浓密且蓄得很长,被高高地束了起来。后背上系着一把西洋 剑。
外面套了一件也只有下雨天才能派上用场、大得出奇的僧袍,也许正是因为那个僧袍的缘故 ,他在树上的时候无法看清他的轮廓。因为僧袍是绿色的,当他在树上活动时,叫人分不清 哪是树叶,哪是僧衣。波里斯还是头一回看到穿这种颜色的僧袍的人。
感觉到波里斯的异样的眼神,那个男子抽动着满是短短的胡须的下巴,对着波里斯笑了一下 ,然后慢慢腾腾地把身上的僧袍脱了下来。
“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快往这里装核桃吧。”
这时波里斯注意到一件特别让人吃惊的事情,头上的核桃树上还有很多尚未成熟的果实,但 是被打下来的却都是熟得透透的果实。那些结结实实的果实,好像用脚尖轻触一下,壳就会 自行脱落的样子,落得满地都是。波里斯拣起其中一个,用惊奇的眼神看着。看到这个情景 ,那个男子突然大声叫起来。
“小子!不要用手碰带皮的核桃,即是要得皮肤病的!”
与这个相似的说法,好像从哥哥那里也听说过。波里斯连忙把手中的核桃丢掉,把手背过去 藏在后面,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男子。
不管怎么说,在一番迂回曲折之后,将近七八十个核桃被装进了他的僧袍里。那个男子把僧 袍迅速地卷起来,扛在肩上,朝前面的大路昂首阔步地走去。
波里斯越看越觉得那个男子很有趣,于是紧随其后,边走边问。
“您这是要去哪里呢?”
“前面那座城。”那人扬起手朝大路那边指了一下。
“去那里做什么呢?”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那您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在整个贝克鲁兹,如果把它数第二的话,就没什么地方敢称第一的……,不对不对,是谁 也不敢在他面前称老大的。那是一座最豪华,辉煌的城,怎么你居然不知道?嗯,叫什么来 着?”
波里斯觉得这个人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很有可能是定于今天早晨到来的那个剑术老 师,但因为不知道波里斯的身份,对待他就像对待偶然在路上预见的平常人一样,他们之间 的对话因为没有任何顾忌而显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当然,波里斯是比较喜欢这一种类型的 对话的。自己又不是什么真正的伯爵的儿子,被人称作少爷,毕恭毕敬地对待着,反而使他 有些不安。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剑术老师的话,波里斯觉得还是和这个人拉近点距离,增进点感情比较好 .波里斯决定继续用这种方式跟这个人交流,便跟在他后面边走边问。
“那这些核桃是要用来做礼物的吗?”
“当然,到别人家访问,总不能连一件像样的礼物都没有,两手空空进门吧?”
“那您想,主人家会喜欢这种礼物吗?”
“如果因为不喜欢客人送的礼物,而表现出对客人不欢迎的人,是没有资格当主人的。那种 家伙就该没有家,在马路上沿街乞讨。”
“那是不是说,不管送什么东西都可以呢?”
“倒不是这个意思,自古以来,送礼还是有些讲究的……”
于是,那个男子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有关礼物的由来呀,送礼物的方式呀,送礼物时应该注意 什么呀等等。等到他的长篇大论行将结束的时候,他们走到了城门口。波里斯很想捉弄一下 这个人,于是把守城门的士兵叫了过来。
“你去跟**通报一下,就说客人到了。”
“啊,是,少爷。”
一个守城门的士兵按照波里斯的吩咐,跑步进了城门去。波里斯歪着脑袋,想观察一下那个 男子的面部表情,但是因为个子的差异十分悬殊,歪着头很难看到他的脸。
“看什么呀?”
即便是知道了波里斯的真正的身份,那个男子依然没有什么顾忌,说话的口气较之前丝毫没 有什么改变。波里斯这才恍然大悟,其实眼前这个人已经明白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少爷,主人分赴让您和客人到接待室,主人和小姐在那里等着。”
他们两人跟在仆人的后面,开始沿着走廊走。这家伙的穿着十分褴褛,除了外面披着的僧袍 ,里面都是些由于时间久远而破烂溜丢的衣服,因而与这装饰得十分华丽的走廊形成了强烈 鲜明的对比,显得非常不和谐。波里斯想起以前也听哥哥讲起过,那些有真本事的人总是有 些与众不同,他们的行为常常令人感觉怪异。剑术特别出类拔萃的人里面,不乏这种怪人, 就一厢情愿地把眼前的这个人归到那类人的群体里。可是,这个人似乎怪的有些过分。从扛 在肩上的僧袍里已经有不安分的核桃开始掉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掉在地上的核 桃有的因为熟透了,直接脱去了外面的衣服,也有的就那样嘟噜嘟噜的滚落到走廊的某个角 落里,但是这个家伙根本就不去理会,甚至做出一副丝毫不知道核桃掉落这一情况的样子, 继续阔步的行进。
一开始,波里斯有意识的假装不在意,但是没过多久,就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甚 至于可以看到走过他们身边的,那些侍女正捂着嘴巴哧哧偷笑。又过了一会,这些侍女干脆 跟在他们后面剑那些核桃,波里斯转过头去,他们就像小偷被主人发现了一样,悄悄的躲起 来,等到波里斯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又有人出来拣起几个又跑掉。作为贵族家庭里的侍女, 他们这样做并非是因为缺少吃的,短了喝的,只是出于少女的一种性格上的本能,看见那些 可以吃的果实就那样被丢弃,实在是看不下去,这种意图,波里斯还是很明白的。
等到他们到达接待室门口的时候,装着核桃的僧袍已经空了一大半。在他们走过走廊的那一 段时间里面,那些调皮的核桃从僧袍里掉出来,碰到地板发出接连不断的声音,就连波里斯 也忍俊不禁。
“快请进。”
打开接待室的门,伯爵亲自起身迎接他们,伯爵夫人由于身体不适,用餐时间没看到她的人 ,此刻,接待室里还是没有她的身影。萝兹妮斯睁着一对充满了好奇的眼睛满怀期待的凝视 着眼前这个扛了一袋核桃的男子。
波里斯忧虑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只见那个男子把装着核桃的袋子从肩上放下来,所有人都没 有反映过来,就那么唐突的把核桃袋子伸到伯爵的面前。
“衷心感激您的招待,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请不要嫌弃。”
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礼节方面都做的无可挑剔。但是,那所谓的礼物的内容和外观却实 在让波里斯感到尴尬。他还没有看到过客人送礼物的。……
伯爵也没有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没有当众翻开那个袋子,只是很郑重的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然后就让仆人把那个袋子拿下去。但是就在伯爵把袋子递给仆人的过程中,有一颗可恨的 核桃当的一声掉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天啊!”
瞬时,萝兹妮斯的眼睛瞪得溜圆,一副惊异的表情。那个男子瞟了一眼萝兹妮斯,以一种完 全不同于跟波里斯说话时的口吻,对萝兹妮斯说道:“这是一种神秘的果实,小姐。像小姐 这样人每吃到一颗就会长大一岁,只要吃上八个,一夜之间就能长成二十岁的姑娘了。”
听到这一席话之后,萝兹妮斯显得更加惊恐,愣愣的看着那颗掉在桌子上的核桃果实。她努 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当然,萝兹妮斯也不是不知道核桃为何物,但 是,现在的这颗核桃因为还没有脱去最外面那一层皮,不同于平常见到的那些表面凹凸不平 ,但摸起来无比光滑,有着淡褐色的外壳的果实。这对于没有任何野外经验的萝兹妮斯来说 ,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两者联系在一起的。
况且这一番话出自被称为出色的剑术老师的口中,在她幼小的心里不免生成一丝疑惑。
波里斯发现萝兹妮斯因为过于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颗核桃身上,望着那颗核桃的眼睛几乎有些 呆滞了。波里斯勉强忍住了就要迸发出来的笑声。明明就是不久前从树林里摘来的核桃,却 冠冕堂皇的给它冠上神秘的果实的名字,而且说的如此镇定自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波里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先生,,您是怎么知道萝兹妮斯今年十二岁的呢?”
“这个嘛,这个很简单,看一眼不就都知道了。你也是十二岁对吧?”
波里斯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心想,可能是事先向伯爵了解过。
伯爵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痴迷于那颗核桃以及那个男子关于那核桃的那番话,心里觉得这个 男子真的会逗孩子,一袋平常的核桃,竟然在瞬间化身为神秘的果实。仆人们见主人如此郑 重其事,在拿着果实出门时显出恭恭敬敬的样子。
萝兹妮斯偷眼看了看其他人的眼色,缓缓地把手伸向那颗孤零零的落在桌子上的,充满神奇 色彩的核桃。波里斯非常斯文地阻止了她的这种意图。
“就那样直接用手去抓,是要得皮肤病的。”
就要触到核桃的手在波里斯的话结束的同时打了个哆嗦,马上离开了那颗无辜的家伙,然后 用更加惊奇的眼神端详着那东西。对于波里斯来说就不是在说谎了,因为不可以用手去碰核 桃最外面那一层皮,这是千真万确,不容置疑的。
稍候侍女端上来热气腾腾的茶,伯爵开口了。
“那么灰特拉先生,这是我的儿子波里斯,这是我的女儿萝兹妮斯……”他一边说一边用手 分别指了指他的两个儿女,介绍给客人。
没等伯爵的话结束,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子突然摇摇头说道:
“其实呢,灰特拉不是我的真名字,只是我到了这个地方以后自己取的临时的名字而已。”
“那您怎么称呼?”
伯爵自始至终对待这个穿着十分落旧的男子非常斯文有理,尽管他的装扮与这个华美,富丽 堂皇的接待室是那样的不相称,而且他回答明显地表露出对伯爵的不尊敬。
“真是很抱歉,我不能亮出我的真实名字,因为有某种信念上的原因,使我无法向别人说出 我的真名字。”
“那么是不是可以继续称呼您为灰特拉呢?”
“那样不行,不一样的生活环境就应该有不一样的名字。嗯……你说,渥拿特怎么样?这个 好像不错。”
到了这个时候,萝兹妮斯也该识破那个谎言了,但是她依然对那颗神秘的果实的功效充满了 好奇,致使她陷进自己的想象世界里无法自拔,对他们的谈话听得不是很仔细。
“那就随您的方便吧,不管怎么说,能够见到您很高兴。就拜托您以后好好指导我的孩子们 .”
“您是说,还有您的女儿是吗?”
伯爵脸上露出很为难的笑容,看了一眼萝兹妮斯说道。
“是这样的,您只要在教学的时候让她在旁边看着,懂个一招半式的也就可以了。”
听了伯爵的解释,渥拿特先生也大概的了解了主人的要求。依照萝兹妮斯的性格,她是无法 忍受让自己美丽的双手长满老茧,浑身酸疼的,因此她无论如何不会愿意接受剑术训练的。 让她只当旁观者,也许是苦苦的哀求她的父亲的结果。
“如果您想今天就开始,那我吩咐仆人领着您到练习场……”
“不用那么着急,学习呢,从明天开始,今天呢,先彼此熟悉一下。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情必须求得您的原谅,我在教学的时候,对待学生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的,这是我向来的教 学方针。”
伯爵很痛快的表示可以接受。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之后渥拿特先生从座位上站了 起来,对波里斯说道:“先到你的房间谈一谈,然后将脸转向萝兹妮斯说:”丫头呢,一会 再谈。“
萝兹妮斯还是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丫头!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她觉得很生气 ,但毕竟是**允许的事情,自己也不能说什么,显得无可奈何。渥拿特先生跟伯爵点点头 ,就让波里斯领着自己去他的房间。
“你看你的头发什么样子?留起来了就利索点,把它扎起来。”
来到房间,刚刚落座渥拿特就对波里斯劈头来了这么一句。渥拿特的头发尽管高高束起,长 度还是到了腰际线处,而波里斯的头发充其量稍稍地过了肩,因此就觉得没有必要扎起来。 但是先生还是不由分说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头绳,把波里斯的头发也高高地扎在了脑后。这 下可好,又多了一个活生生的渥拿特先生。
“哈,你看,这样好看多了。”
兰吉艾过来问要不要用茶,渥拿特就说:“怎么这里,是不是只提供茶水啊?我可是最讨厌 被水灌个饱的。”过会又说:“去拿点可以吃的东西来吧。”兰吉艾出去了一会,回来的时 候手里端着一盘已经剥了皮的,拾掇得干干净净的核桃仁。
“这是厨房的一点心意,让我送给先生。”
波里斯想到刚才跟在他们后面拣核桃的那些侍女,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兰吉艾略微有些吃 惊,自从几天前他见到波里斯以来,好像还是第一见到他这么轻松的笑容,不过嘴上还是没 有说什么。
倒是渥拿特先生跟兰吉艾说道:
“嗬,你这家伙还说是侍从,看德行却像个少爷。怎么,你要不要也跟我学学剑啊?”
波里斯越来越觉得这个剑术老师跟自己心目中想象的那个形象对不上号,随便什么人都会问 “要学剑吗?”,这成什么体统?他曾经听哥哥说过,一般拥有出色的剑术的人是不会随便地 把自己的本领传授给别人的,他怎么见人就传艺呢?真是不可思议。
兰吉艾很有礼貌的回答说:
“我的主人没有下达这样的任务。”
“呵,真是。”
接着就自言自语,什么兰吉艾自己把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福气踢掉啦,命里注定的就是没办法 啦等等,说着说着,猛地一下子靠坐在椅子上说道:
“月光塔?这个名字很好。”
波里斯再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座塔的名字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老师本来就是无所不知的。”
“……”
波里斯心里渐渐升腾了一团疑云,怀疑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呢,刚想到这里, 那边渥拿特又抛出来一句话:
“你,跟刚才那个丫头不是亲兄妹吧?”
这一次,不只是波里斯,就连兰吉艾都觉得有点意外。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波里斯老老实 实的回答:
“是的,就像您说的那样。”
“那个丫头是伯爵的亲生女儿,那你就是伯爵的养子喽?”
波里斯这一次简直是惊愕!这个人的反映怎么会这么快?
“是的。”
“波里斯,波里斯?是不是奇瓦契司出身?”
就连这个属于伯爵为他营造的过去先生也知道,波里斯更加惊愕了。但波里斯依旧点头称是 .渥拿特好像从中得到了鼓励,说出来的话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那你说,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这家伙,是要跟我玩游戏吗?
波里斯沉默不语,很意外的,兰吉艾开口了。
“是因为少爷跟小姐的年龄相同。”
渥拿特看了兰吉艾一眼,点了点头。
“是啊,你还真是有点头脑。那你说,我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两个同岁的呢?”
“那个嘛……”
这个问题兰吉艾也无法做出确切的回答。他会不会是从伯爵那里听来的呢?兰吉艾想了想, 那是不可能的。渥拿特见对方答不上话,便自己回答道:
“那我告诉你啊,那是我的超能力。”
“啊?什么超能力?”兰吉艾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对方。
“超能力,不懂?就是是一种很特别的能力,可以猜到别人的年龄等等。”
“那您知道兰吉艾多大了吗?”波里斯有些将信将疑,想再验证一下,当场考考先生。
渥拿特凝神望了望兰吉艾,回答波里斯说:
“也是十二岁,按月份比你大。”
波里斯回过头去问兰吉艾:
“兰吉艾,你是几月份生?”
兰吉艾也十分吃惊,迅速的做了回答:
“是二月份。”
又对了。这一回波里斯无法掩藏自己的惊异之情,接着问道: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只是用眼睛看的吗?还是凭借自己的经验……”
“经验,什么该死的经验,我只要对一个人的脸看上一眼,就像看到树木的年轮一样,可以 准确无误地知道来这个人活了多少年。”
波里斯不经意地问道:
“那萝兹妮斯比我小的事情,您也应该清楚了吧?”
这其实是在试探他,想摸摸他的底,萝兹妮斯称呼自己为哥哥。这时渥拿特却皱着眉头,忽 然大声叫到:
“你竟然想戏弄老师!那个孩子比你早出生三个月!”
再也没有提出反论的余地了。波里斯是七月份生,而萝兹妮斯是四月份生,刚刚好大波里斯 三个月。
过了一会,渥拿特先生舒展开紧锁的眉头,十分柔和的对波里斯说:
“哼,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资质,如果肯好好练的话,会成为优秀的剑师的。”
这一次又是凭着什么这样说的呢?波里斯反问道:
“这个也能看得出来吗?”
“说什么呢?我这么说完全是针对你刚才跟我撒谎的事情。”经渥拿特这么点破,波里斯的 脸不由马上红了。
跟这个家伙对话,凭借小聪明是完全行不通的。简直摸不透这家伙的思路到底是怎么样地。
波里斯抗议道::
“撒谎跟剑术到底有什么关系?”
“那么,你以为那些有名的、优秀的将士都只是靠挥舞手中的剑就能成就的吗?当然不是这 样的,不只是剑,还有用斧头的呢。总之,并不是擅长使用手中的武器就可以成为出色的将 士的。最重要的是灵敏的直觉,和比对手超前的意识。没有这种头脑的人,也可能成为剑术 的拥有者,但是这些人如果遇到有勇有谋的人,肯定会败下阵来的。一个走惯了笔直的道路 的人,走进弯弯曲曲的小路会迷失方向;擅长在平地作战的人,遇到斜坡或者是水战,肯定 会无功而返,不战而败的。”
波里斯觉得老师的这一番话说的花哨且不实用,语速倒是惊人得快,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 他关于剑术的第一西高谈阔论,波里斯便暗暗的想:还是听这个家伙讲完也无妨。波里斯怀 着这种想法望着渥拿特。渥拿特抓起一把核桃仁塞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作响,一边继续说 道:
“头脑灵活的人善于应变,必须先读懂对手的动作,才能先做出对应的有效攻击。那些头脑 反映快的人最擅长的是什么?就是说谎!你以为谁都会将谎言编得无懈可击吗?想骗人又不得 其法的人数之不尽。举个例子说,刚才那个丫头,我说那一番话,你可能不相信,但是对于 那个想早日长成大姑娘的丫头来说,有很大的诱惑力,所以你看,她被我拉下水了吧?”
波里斯听得瞠目结舌,萝兹妮斯想快些长大当姑娘?她原来是这种人?
兰吉艾由于不同于波里斯的原因,脸上现出很新鲜的表情,他居然把萝兹妮斯小姐说成丫头 ?
还没有从这一意料想不到的状况中摆脱出来的两个少年,接下来又受到一次结结实实的冲击 .渥拿特把塞进嘴里的那一把核桃人全部咽下去之后,把剩在盘子里的那些也分两次消灭掉 了,接着,突然伸了个懒腰:
“啊——今天话说得太多了,没有讲完的,等到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说吧。我有些疲惫了, 要去眯一会觉了。”
“……”
对于他们的回答他根本就不去关心,只自顾自地,倒在干净整洁的床上,睡去了。
没讲完的等想起来的时候再说?
就在刚才听他那一番雄辩的时候,波里斯就想着会不会是他临时起意,编出来哄我的呢?到 了现在这个家伙终于原形毕露了。这个家伙所谓的教学是连一定的体系框架的随意的方式, 也不管这种方式的教学质量如何。
“少爷……要不要再拿点核桃仁过来呢?”
波里斯摇了摇头。端着空盘子走出去的兰吉艾的嘴角漾起了一种不明原因的微笑。
波里斯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渥拿特的大脚,他的脚板就像青蛙的脚,脚趾之间有很宽的缝 隙。
催促安诺玛瑞的核桃成熟的秋天,也准确无误地光顾了奇瓦契司。望着窗外日渐染上橙黄色 的落叶,勃拉杜说道:
“夏天走了。”
有个人朝桌子上的烛台走过来,一一点亮了插在烛台上的三根蜡烛,黑暗中浮起三个光圈。
“所以说,是有成果喽?”
“是的,主人。”
隆哥尔德贞奈曼宅邸的书房同贝克鲁兹培诺尔城堡的壮观的书房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里很暗。培诺尔的书房开了很多窗户,且都是玻璃窗,可这里的窗户只有那么一扇。
勃拉杜关上了那扇窗户。想到这个书房跟以前相比,唯一的变化就是更换了主人,勃拉杜不 由得笑了笑。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借着蜡烛的光芒读了起来。读毕,把纸放下来,就看 着把这个带过来的那个人。
贞奈曼家族的执事涂尔克低着头站在他面前。
“哼……”
对于这个家伙而言,贞奈曼家族的主人是哥哥还是弟弟,是无所谓的。反正都一样,他不过 是个奴才。想一想,这个执事从前跟布尔拉一向都很合拍,可是他对原来的主人背信弃义, 投奔到了现在这个主人的门下。
“那么说,小家伙去了安诺玛瑞的?”
“那个贵族看起来分明就是安诺玛瑞出身,只是因为在旅馆利用了假名字,无法知道他确实 的身份,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快打探到这个人的身份的。”
勃拉杜如此费尽心机寻找波里斯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马上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冬雪神兵是不是在小家伙身上?”
“这个还不清楚,因为他的哥哥耶夫南至今音讯全无。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个被推断是波 里斯的孩子身上,有一把套在白色刀鞘里的硕大的剑。”
“应该是冬霜剑,没错。”
涂尔克现在不再称呼优肯的两个儿子为少爷了。
既没有老婆,又没有儿子的勃拉杜没有下令修筑宅院,也没有指示扔掉哥哥的东西,似乎对 那种事情毫不在乎。在优肯曾经使用的书房里办公,在他用过的桌子前,用他握过的笔写字 ,在他曾经休息过的床上睡觉。
过去的管家涂尔克收过来继续任用,家里面的佣人全都没有换掉,只是把优肯亲手带出来的 士兵进行了一次清洗,除去逃跑的,其余全部都杀掉了。
仆人和侍女在那个夜里逃走了大半,剩下的数量还不及优肯在的时候的一半,可是勃拉杜好 像连这也不在意。对于他来讲,用来打扫房间,打理宅院的佣人的存在,简直都不值得他去 关心。
由数百个士兵把守森严的宅邸,看起来十分荒凉。坎恩选侯借给他用的魔法师琼格纳已经回 到了选侯的城里,但是由他召唤的怪兽克里格尔摧毁的屋顶至今都没有修复。能够住进去都 已经是很令人欣慰的事情了。经过琼格纳几天几夜倾力帮助,通过强力的净化之后,才勉强 把克里格尔的毒液消除干净。
谢了顶的房子一直在漏雨,如果照这样下去,到了寒冷的冬天肯定要吃到不小的苦头。可是 勃拉杜似乎丝毫不想在这栋房子里安享生活,或者说好像期待这这栋房子继续被摧毁,直至 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根本不过问有关修补房子的任何事情。
被克里格尔的毒液消蚀过的石头墙仍在不不简写地脱落着,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危房。
“很好,继续追踪那个小子,还要打探耶夫南的行踪,搞不好另外半个在他身上也说不定。 ”他说的“另一半”显然是指那神奇的盔甲。
“知道了,主人。”
涂尔克在次点了点头,便退了下去。听着门被关闭的声音,勃拉杜用手支起了下巴。
烛光在眼前轻轻的摇曳着。也不知道是墙上哪里裂开了缝,风从缝隙中吹进来摇曳着大火光 .由于对房子不闻不问,也无从知道。可是望着烛光,他的嘴角在逐渐上扬,直到成了类似 微笑的表情。
“哥哥,还在为我抢占了他的房子事生气啊?”
烛光略微地往上窜了窜,再一次摇摆起来。嵌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的,勃拉杜的发黄的眼珠, 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烛光。长长的影子在他背后像一对翅膀忽隐忽现。
“如果你想,就坐坐吧,可以直接坐到我身上,幽灵不是都可以这样的吗?”
对着空气中虚妄的幽灵说着话,勃拉杜的脸上莫明其妙地浮现出苦涩的表情。
事实上应该是丰收的秋天。勃拉杜终于如愿以偿,实施了处心积虑很久的一件事情。总是压 迫着自己的哥哥死了,哥哥的后代们也成了无家可归的野孩子,姐姐的亡灵不再出现在自己 的梦魇里。
勃拉杜很遗憾没有亲手杀掉自己的哥哥,但是那个背叛了自己的主人的执事,代自己了却了 一桩心事。仔细想一想,这个执事也是个不懂何为义气的混蛋。在那种情况下,可以把刀叉 进自己主人的背里,再把人投进湖中,这对于奇瓦契司人来讲,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 最终还是托了这个家伙的魔法的福,自己才可以了却这桩心愿。这个家伙其实早已经知晓那 个红眼恶魔的存在,要是再耽搁下去,有可能会全军覆没。就连琼格纳也受了那个家伙的恩 惠。唯一可恨的就是,由于在混乱中丢失了马匹,让两个侄子跑掉了。他们带走了家族的传 家宝物,得到它是他发起这次行动的目的,但至今宝物仍然下落不明。
目前还摸不清注这个家伙的底牌,但是把他带在身边,还是很有用处的。这是一种骄傲,很 长时间以来效忠自己哥哥的人,现在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也充分地满足了他的报复心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的某一角落总是觉得凉飕飕的。
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又不确定究竟少了什么。他突然觉得有一股风吹进来,很冷很冷。他 觉得总是提不起精神,虽然这分明是一场重大的胜利。
为了下个月的选举,忙着做最后阶段准备的坎恩选侯也送来了祝贺胜利的亲笔书信和用纯金 锻造的大块头的礼物。毫无疑问是连同那句“望早日找回冬雪神兵”的话一起送来的。要说 被勃拉杜霸占的贞奈曼宅邸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一进入口便能一览无余的,摆放在大厅正面 的那一面钟。
构成时钟的躯干的辉煌灿烂的纯金支架,摆在过去优肯所驾驭的贞奈曼宅邸里也会显得不协 调,更何况摆在这栋如同废墟的房子里,更加不顺眼,看了叫人不舒服。更让人受不了的是 钟声。
当当当……
钟声响彻整个宅院的每一个角落。该敲九下了。他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有没有吃过晚餐不是 十分清楚,但是很清醒的记得时钟在不久前响了八下。好像自己的生命只是在那钟声里慢慢 的滑过。
当……
最后一响的余音徐徐消失的时候,烛光再次不安分的扭动着躯体,忽然间灭了一支。
“哥哥,你是不是也对那面钟感到厌烦?”
勃拉杜的声音像回音一样,在空荡荡的书房响起。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十二点,浅浅地睡去的波里斯,由于感到了一阵寒气醒了过来。想重新盖上被子入眠,但是 此时瞌睡虫早已不知去向。
那个奇怪的老师在这个房间的床上睡了足有四个小时,被兰吉艾艰难地叫醒之后,又吵闹着 要去看萝兹妮斯,不得不劝解一番。波里斯觉得这个人倒是很有趣,但至于能不能把剑教好 ,却没有多少把握。如果学不到切实的功夫,肯定征服不了那个为了萝兹妮斯出战的少年。
一定要赢吗?
对于波里斯来说,这是个十分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没有伯爵一家人的帮助,他万万享受不 到现在这种安逸的生活,而是在追踪者或是强盗的眼皮底下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光是凭着 这一点,他也要把伯爵的恩惠铭记在心,有朝一日自己有了本领,一定要来报答。
但是……冷静地说,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易,而绝不像波里斯想得那么好。伯爵说过,最好的 结果是赢,不过输了也没办法。这桩交易的条件并不是十分优越,但不管怎么说,先在自己 的能力范围内,竭尽所能地作一番,如果不行,自己也无可奈何。事实上,对波里斯过分寄 予厚望,希望他能做出什么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是很荒诞的。把还没有具备实力的波 里斯带回来,完全是伯爵的决定。
这或许是一个荒唐透顶的计划。
可是为什么,自己要想那么多呢?自己不过是仅仅为了生存,选择了一条不能不选择的道路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活下来。万一波里斯失利,伯爵违背当初的诺言想要惩罚自己的话, 他是不应该有着什么“我会负责任的,我甘愿受罚。”之类的傻念头,而是赶快逃跑,以保 全自己。自己并不是为了让伯爵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而是纯粹为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现在先不要想那么多,加紧努力吧。练就过硬本领才是最重要的。
能把剑学好,从长远来说,对自己是很有利的。而且他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能随心所欲地挥 舞这把剑——如同哥哥身体的一部分的冬霜剑。他希望自己能强大起来,这样的话剑就不会 被人抢走,而且可以不受任何人的约束而生活下去。不依靠任何人,也不会给人带来任何烦 扰。
波里斯从床上起来,下床寻找放在床底下的那把剑。
他把手伸到床底下去摸索,但是平时能摸到的剑并没有一下就进入手中。他把胳膊伸得更长 ,仍无法摸到。因为床太大,所以把胳膊伸到床的斜对角不太可能。放到哪边了?
波里斯换到另一边继续去摸那把剑,但他变得越来越紧张。从脸颊和鼻子某种东西正在往下 淌。直至现在他都不知道什么叫冒虚汗。
“……”
终于,摸到布块并将它拉出床外。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他爬到床底下,但毫无用处。
没有,哪儿都没有。
放在那里的冬霜剑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