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冲出陷阱
第01章 邪恶的夜
一直到握着短刀冲到走廊,他什么都没有考虑。他因为丢失了不能失去的东西而无法控制自己,他非常讨厌像现在这样精神失控。
难道仅仅是这样吗?
为了适应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吃尽苦头的时节,用自己的双手埋掉哥哥之后离开那里也 不过隔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哥哥明知活不了几天却独自默默承受着一切,竭尽全力来护着 幼小的弟弟,为了使弟弟在没有自己的日子里能够独自生活,他绞尽脑子与弟弟作最后安排 .
实际上他自己更是痛苦百倍,艰辛百倍。
仿佛已经忘掉这一切,他放松自己,忘记了自己所要守护的东西。哥哥明明说过些什么,教 过他什么。
波里斯失了魂似地在走廊里徘徊,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在连自己都不知怎么办的情况下 突然缓过神来。突然,他想到一些事。
冬霜剑在房间的床底下,在这个地方能够自由出入的只有自己和兰吉艾,还有新来的渥拿特 先生。
渥拿特先生已经睡了四个多小时,在这期间自己和兰吉艾已经出去过好几次,如果他乘这 机会以某种方式藏起那把剑的话?
“……”
波里斯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幼稚、轻率就忍不住直冒冷汗。怎么能这么轻易相信刚刚认识的 这个人并且让他独自呆在放有冬霜剑的房间里呢?不,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所谓信与不信 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任何想法。
但是不管怎样,如果那家伙没有在偷走那把宝剑之后立即逃走,而大大咧咧地在那里继续 睡大觉的话,首先应该做的就是去他的房间。但他突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渥拿特先生的 房间究竟在哪里。
午夜已过。在这种时刻能随便叫醒的人只有一个。他返身往回走。
他敲响了自己隔壁的房间,然后没等回答就径直走了进去。
“兰吉艾,你醒了吗,先起来帮我一个忙好吗?”
如果在平时,波里斯绝不会打扰沉睡中的对方,不管他是谁,就算对方是的自己的仆人也一 样。但现在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唯有寻找冬霜剑才是最最重要的。
隔了一小会儿,他听见了说话声音。
“波里斯……少爷?”
波里斯听见起床的声音,然后兰吉艾点燃了一支蜡烛,在微弱的灯光下照射着相视而立的两 个少年。
兰吉艾的表情与其说是没有完全清醒,不如说是因疲惫而变得苍白。波里斯直到这时才觉得 愧疚。
“这个时候叫醒你实在抱歉,但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这是我应该做的,请讲,少爷。”
虽然刚从睡梦中醒来,但他丝毫没有不快或其它表情。波里斯非常清楚那只是出于对 所应承担任务的认真态度,而没有所谓对个人的崇拜。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下渥拿特先生的房间。”
“是。”
他也不问为什么要找。兰吉艾什么话也没说就从房间一角找出带有手把的灯,点上之后打算 离开房间,但他这时突然回头看了一下波里斯,把灯放下来。
“您现在这种样子是不能出去的。”
波里斯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模样:身上穿着睡衣,外边套了一件无意间带出来的 身长不过齐腰的奇怪的外衣。兰吉艾再也没说什么,从衣柜中拿出一件大大的灰色外套,然 后亲自为波里斯披在了身上。
波里斯能清楚地感觉到兰吉艾的手在瞬间犹豫了一下。他显然摸到了波里斯手中的剑,但装 作什么不知道,小声对波里斯说:
“现在行了,走吧。”
把外套的扣子扣上之后,全身都被外套遮住了,仿佛一个刺客,他紧随兰吉艾往楼上走。
兰吉艾站在渥拿特先生的门前轻轻地叩响房门。里面并没有应答声,他扭过头来看看波里 斯。
“要不要开门?”
波里斯点点头,兰吉艾立即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当波里斯站在门口的时候,他 用灯照了照四周,走到床前检查了一下,看了看波里斯。
“看来他不在,可能出去了。”
但波里斯无法认同,他满脑子只有丢失了的冬霜剑。
“把灯光弄亮些,让整个房间照亮。”
立刻,整个房间都通明透亮了,房间的确是空的。但奇怪的是房间的一角放着他来时穿着 的那套——而且还装着核桃的——长袍。
兰吉艾直到这时才发觉波里斯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他走到窗前检查了一下有没有打开过的 痕迹,然后往窗外看了看。这才对波里斯说:
“我想,您在找什么东西吧?这房间除了衣柜和床底之外再没有地方可以藏东西。”
正如兰吉艾所说,波里斯越来越觉得他的假设正在成为现实,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现在出城,是不是一定要经过警备线?”
“当然,晚上没有主人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打开城门。”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出口?”
“其他的出口也一样。虽然北门开着,但从庭院通向外部的出口仍有警备。想在庭院散步没 有问题,但企图跑出去是不可能的。”
现在首先要做的是什么?告诉伯爵!
他们之间只不过是一种契约关系,为了寻找自己的东西而叫醒伯爵的做法似乎不太妥当。 他 自己也不想这样。拜托一个城府很深且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人,总让波里斯感到不安。何亏 伯爵并不是能拜托这件事情的最佳人选。
离黎明大约还有五、六个小时。波里斯仍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他下意识地问:
“反正从那个门是不可能出去的,对吗?”
月光皎洁,照得大地如初白昼一样,城里的走廊反而显得更暗。
兰吉艾拿着灯走在前面,波里斯跟在后面,他的手紧握着剑鞘。尽管他还不能肯定如 果遇到最棘手的情况该如何采取行动,但一旦决定了就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那是哥哥和爸爸留下的唯一遗物。如果自己连这个都无法留下的话,他就不配拥有贞奈曼的 姓氏。
但是,如果真的遗失了怎么办?
“等等……”
就在兰吉艾突然低下身的瞬间,波里斯看见了意外的景象。
一个类似白光的东西拖着短短的尾巴划过长空。那东西既像是只有一个,又像是一群。就像 月光变成萤火虫或者流星那样飞过,无法形容的景象抓住了他们的脚步。
他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有个人手里拿着消失了的冬霜剑。
“……”
波里斯有些不知所措。从未见过且也从未想过的事情终于发生在眼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很 了解冬霜剑,在这一瞬间那并不是自己所了解的那把剑。当它被握在陌生人手中时,突 然变成了拥 有世界上最快的速度以及最具杀伤力的恶魔之剑。
在耶夫南手中时也从未见过。随着手的伸展剑光四射,无法正视的光芒流向各方……不, 应该说这光芒是在舞动。
他的双颊感觉到丝丝寒意并且深入骨髓。他意识到它为什么会有冬之剑的别称,不知是什么 人第一次开始用的。或许是 波里斯的祖先,他是不是也能像眼前这个人一样,让剑漫天飞舞呢?昨天见面的时候他甚至 怀疑他是否有教授剑法的能力。
“哈啊……”
一道道光束,能见到的只有一些光束。除了停顿的片刻,根本无法用人的肉眼去识别冬霜剑 ,整个剑刃就像坟地里游动的鬼火般在那里飞舞着。
先是笔直地刺向前方,然后就在划着弧线收回来的时候,剑不知何时已经以千斤压顶之势劈 向头顶。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如同要吞噬大地上的一切。
仿佛那只是一种感觉,但或许也是一种领悟,波里斯觉得这把冬霜剑直至现在都没有完全 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他现在感觉到的不单是一种恐惧,甚至有点担心贸然行事就会败给对 方的心情,他现在无法言表而切实感受到的是……
事实上这把冬之剑并不是为了纯善之目的而铸就的。
“那就是……少爷的东西吗?”
耳边响起兰吉艾的声音,当波里斯从那声音里听出他也有和自己类似的惊讶时不禁为之一 震。兰吉艾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他又说道:
“似乎有着邪恶的过去。”
就在这时,最后一道光芒如箭般飞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彩虹,然后一切停止了。渥拿特 先生已恢复本来的姿势,放下剑站在那里。他抬头仰望着空中明月,然后突然将头转向 两个少年。
“表演结束了,你们也该走了。”
与白天一样露出一副诙谐的表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从他的脸上能感受到其它的东西, 仿佛杀人之后若无其事、泰然自若。
两个少年一声不吭,像两个影子一般站在那里,也可以说像木头一样呆着。渥拿特 缓步走向他们。冬霜剑头虽低垂着,但那寒光如同嗜血的魔鬼闪烁着
波里斯抬着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对方说道:
“但这是我的剑。我就当您暂时借来看看,现在请物归原主。”
渥拿特先生背对着月光站着,他看着波里斯轻轻闭上了双眼。波里斯觉得他的神情有种说 不出的滋味。他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你把它放下?”
波里斯紧握手中的剑,浑身罗嗦起来,然后用力说道:
“难道您想说是从别人家的桌子底下捡来的吗?”
“那你有没有重新找回来的能力呢?”
波里斯并没有畏惧,他抬起下巴注视着对方,
“真是令人无法理解,我一直以为您是来当我的剑术先生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的话,难道是贼吗?”
逆光中的脸顿时扭曲,显出难堪表情。
“小家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这并不是像你这年幼的小孩能拿的剑。”
“小孩子也有长大的一天。”
月光躲到云彩里去了,它那最后一道光芒如同剑刃划过两个人的面颊。渥拿特的声音中已 没有了笑意。
“在这之前这把剑首先会渴望你的血。我郑重问你,你是怎么拿到这把剑的?这就是很久以 前就销声匿迹的冬之剑吗?”
此时已无法隐瞒什么。波里斯昂起头来,简单明了地答道:
“如果你说的是冬霜剑,正是它。”
“呵。”
渥拿特并没有将冬霜剑放进剑鞘,仿佛随这般就足够击倒对方此时谁也 无法知晓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仅仅只是拿学生开玩笑从而尽老师的职责吗?或者真的对这 把剑有占有的欲望而不想交出来?
他歪了一下头,仔细端详着波里斯。他好像在研究什么东西般沉默半晌,然后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你本姓……贞奈曼。奇瓦契司的贞奈曼,一个拥有冬雪神兵两件 东西的家族,是吗?”
波里斯没有正面回答。
“这对您很重要吗?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少年是波里斯·培诺尔,其他的您没必要知道。”
这时他好像已经下定决心,将冬霜剑插入了剑鞘,他的这个动作比波里斯知道的任何一个 人的动作都要迅速而自然。
“不妨明确地告诉你,剑不会还给你。”
波里斯的眼睛顿时暗淡下来,他简捷地答道:
“请还给我,一定。”
渥拿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然你可以夺走它。”
波里斯向后退了一步,把身体放低了一些,将外套抖了抖,露出了剑柄。
他知道对于面前这个人,威胁是没有用的,然而自己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冬霜剑落入别 人手中,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剑落入别的人手中。
他着重的并不是剑,而是他的意志。
“如果想就这样离开,就请您杀了我吧。”
暗紫色的云彩不断变幻着方式快速流动着,月亮则不时露出那张脸。沉默的夜如同正屏息期 待着。
突然,渥拿特大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清脆而响亮。使波里斯的心脏疯狂的跳动,如同鼓点在不断敲响。
渥拿特笑了半晌,单膝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视线与波里斯持平,然后注视着他。
“真是难得一见的家伙,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我不会抢走你的东西,当然也不会 斩小孩子。你不会认为我要躲开你的剑吧?好,要不要和我比一比?”
“……”
渥拿特对着沉默的波里斯继续说道:
“既然我答应教你就不会反悔。就算你觉得我是一个不讲信用的家伙,那也只能怪我自寻烦 恼。但我已经和伯爵约好一直教你到明年春天,我会遵守这个约定。所以我不会伤害你,怎 么样?”
“你究竟什么意思?”
波里斯仍然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也可以说直至那时,我每天都会给你从我手中夺剑的机会,如果你成功了,我绝不再碰冬 霜剑。 但是直至我走你都没有成功的话,要么我刺你一剑,或者你将剑归我所有。你明白我说的话 吗?”
“……”
他感觉为了生存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不成功、则成仁,当然,他能选择的只有走钢丝般危险的。
他的肩上背负着哥哥的生命。当然不能就这么白白死掉,生命和剑二者必须兼得。
他必须让自己活着,而且他会一直活下去,就像那永不破灭的神话。
“你能用什么来证明……约定?”
渥拿特思考了一下,将手伸进怀中拿出了一把短刀递给波里斯。
那是一把刀刃和手柄成一直线的宽幅短刀。它表面上看起来很普通,但是将 刀从刀鞘中拔出来后才知道其特别之处在于刀面上有月牙形的窟窿。
手柄上有一行醒目的字“请记住灾难”
渥拿特说道:“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信物,它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成功了 你再把刀还给我,如果没有成功,那我会不顾一切,从你那里夺取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波里斯握着短刀考虑是否要接受约定。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二次约定。
忽然身后传来兰吉艾的声音:“接受吧,少爷。”
虽然那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不知为什么能让人信任。波里斯慢慢将短刀放进了外套里面, 然后抬头正面注视对方。他想透过他的眼眸判断刚才的话到底有几分诚意。
就在那一瞬间,波里斯的脑袋突然开窍。他意识到有某个非常重大的东西来往于两者间, 是短刀或剑?不,除了这个之外还有更重要的。
有一股微弱而令人麻酥酥的电流通遍他的全身。这难道是钥匙打开了一道门?是在黑暗的人 生中能够指明道路的第一个灯塔的亮光?
协定已达成。渥拿特挺直身子看着两个少年。
“现在回去吧,明天开始正式上课。”
波里斯临走之前慢慢说道:
“记住刚才的协定,希望您能像一名战士那样遵守诺言。”
“当然,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我知道,你也是一名战士。”
当波里斯离开的时候,兰吉艾稍微抽时间看了看渥拿特。渥拿特用疑惑的表情望 着他。
兰吉艾的话出乎他的意料。
“不管什么时候,我想您离开时最好把剑还给少爷。”
渥拿特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用一种嘲笑的口吻说道:
“你想说自己是一个忠诚的仆人吗?”
他已经看出兰吉艾并不是将对主人的忠诚作为人生目标。兰吉艾用同样的表情低声说 道:
“我大概能知道您是什么人,因为现在是站在教育者的立场在考虑问题,但如果您过于捉弄 少爷,那我就不这么想了。”
渥拿特惊奇的瞪大了眼睛,说道:
“小家伙竟敢威胁我,但你有一点是不知道的。”
“那是什么?”
渥拿特压低声音,继续用谐谑的口气说道:
“你现在的行为意味着你不信任你的主人。”
听了他的这句话,兰吉艾的回答冷若冰霜。
“主人的能力怎样与我无关。每个人都应该独自证明自身价值。”
这分明不是一个小孩子可以说出来的话。渥拿特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十分惊讶, 说道:
“也就是说你只是履行自己的义务了?这就是全部?好,我虽然并没有和你约法三章,但 我想看看你到底会怎么做,在这件事上你也可以选择,不管有什么样的结果。”
过后兰吉艾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震惊。
“请您说话小心一点,事实上您没有权利许诺不属于自己自由意志范围内的事情。就这样 .”
少年转身快步去追赶自己的主人。渥拿特则有些呆若木鸡般站在那里。
“自由意志?他是说自由意志?”
这个词,不用说一个小孩子,就连生活在这个大陆上的大部分人别说领会它的意思,甚至他 们一生都没有听说过。
但渥拿特明白这个单词所具有的含义。
第02章 大陆剑士
第二天波里斯开始接受剑术训练。
整个情况与波里斯在想像中期待已久的完全不一样,练习场地选定在城后的一片圆形空地上 .第一天,渥拿特 先生把从伯爵那里拿到的少年用剑佩戴在波里斯腰间。但过了一天、两天,乃至直到十天,那把剑都没有从腰间拔出来过。
第一天,波里斯接到的命令是跑步。
“要有条不紊,用适当的速度围着城堡跑就可以,到该停止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停止。”
其实从一开始接到那个命令就觉得有点奇怪。直到波里斯围着城堡跑两圈儿,渥拿特 一直在原地拿自己的剑在那里做着一些准备运动,但当波里斯跑第三圈儿的时候,他却不息 人影了。
波里斯猜想他可能他是暂时离开了,就开始接着跑第四圈儿。培诺尔城堡堡在贝克鲁兹是 最大的 .从那时开始波里斯汗流浃背,渥拿特依然不见踪影,可能是回来以后又走了 吧,波里斯这样想着。
但是跑了五圈儿、六圈儿、七圈儿以后,他依然没有露面。再跑了几圈儿,那已经不是 什么老师懒惰的问题,而是体力是否能够支持下去的问题。但老师没有过来喊停是决不能停 止的。
从训练的需要而言,跑这么多其实已经足够了,但波里斯有一股倔强劲儿,从一开始他就 认定除非渥拿特喊 停否则决不能停止。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前一天晚上从他手中看到冬霜剑的缘故吧,渥拿 特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昨夜波里斯与他签订了自己生平第二次的约定。所谓比赛应该是公正的,波里斯觉得他不会 对自己如此冷漠。就算他一直不出现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虽然渥拿特有着高超的剑术,但人品怎样则是另一回事,也不能排除他在欺骗、捉弄波里 斯的可能 性。但波里斯将这种可能性从心底深处排除掉了。如果心里总有这样的不安不如从一开始 就不要有什么比赛、约定之类的。既然已经开始,就应该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要对方认识到他才是那把剑的主人,为了赢得胜利他要从对方吸收一切必须学习的东西。
波里斯过于真挚而认真。
这段时间始终有一个人注视着它,那就是兰吉艾。
但他除了接到的任务以外什么也不干,而是用他那一贯的冷冷的眼光注视着波里斯。他不喊 停,也不给他端一杯水,当然更不去找维尔安特先生。
波里斯两腿已经开始颤抖,眼前的路也变得如此艰难。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人们为了生存而 拚搏,但身体却无法坚持,只不过跑了两个小时左右,已经如此痛苦不堪,如果再继续的 话真有可能会死掉。
在无意识间人的肉体会为了生存而开始所有改变,例如昏倒在地上,或者迫切希望接受人们 的建议休息一下或喝杯水等。
说过……要坚持到……最后的……。
但他顿时觉得天地旋转倒了下来,嘴边流出一些东西。他感觉自己的头接触地面有很 长时间。吐了几口唾沫,他支撑着爬了起来,但随后又跪了下去,其实现在他已经不记得跑 了几圈儿了。
但渥拿特先生说过让我跑的而不是爬,他对自己说。所以要跑到最后……证明……自己是 适于生存下去的……
哐!
为什么周围这么黑……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天空。他已经在练习场上以大字形躺在那里。强烈的 太阳光直射进他的角膜,刺痛了他的双眼,很难相信那是一道秋日的阳光。但是应该感谢那 道阳光,因为,当他反射性地闭眼的时候,立即被谁浇了一头凉水。
这是一种令人振奋的凉爽感觉,波里斯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弹起身,看到了眼前的兰吉艾。
兰吉没有丝毫表情地将水桶放在地上,给波里斯递了块毛巾。波里斯接过来擦着脸,听到 兰吉艾说道:
“先生还没有回来,请原谅我自作主张。”
就是你不原谅也没关系,你想怎样就怎样。但波里斯并没有发怒,反而觉得兰吉艾像 个朋友,而不是自己的仆人。
是不是因为辛苦几个小时之后头脑变简单了?
“知道了,谢谢!”
波里斯浑身湿透了,就顺手将剑解下了,觉得被水弄湿了不太好,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原地重新跑了起来。
坚持着又跑了一圈儿,渥拿特先生终于露出了,他的旁边还有萝兹妮斯。
后者身上穿着一身猎服,手里握着一把轻而薄的练习用剑,她的样子看上去对这个东西很感 兴趣。萝兹妮斯脸色红润,嘴里不停地对渥拿特先生说着什么。
事实上她手中的东西钝得连衣服都无法划破,充其量只是一个十分华丽的装饰品而已。但她 显然非常喜欢,反复地将它从 腰里拔出来又放回去。渥拿特一边回答着萝兹妮斯的疑问,同时看到波里斯从远处跑过 来。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严厉。
“别动!”
直到慢慢跑到渥拿特先生面前,波里斯想着它一定会不好意思地对自己说:“能够一直这 么跑,你还真了不起。”之类的话。
但事与愿违。
“为什么把剑从身上解下来?”
波里斯和兰吉艾都第一次看到渥拿特先生发怒的模样子,就连一旁的萝兹妮斯也吓得把嘴 边的话咽了回去。波里斯愣在那里,没作解释,他只是张着嘴站在那里。
“你认为自己是在练习跑步吗?你得明白我是在教你剑术!嫌剑重就把剑拿下来,怎么学剑 啊!真不像话!”
当然,他并不是因为重才把剑放下来的,但此时的波里斯非常清楚辩驳是没有用的,于是立 即拿起剑 跪在渥拿特面前,他忘记自己除了爸爸以外他还没有向任何其他人跪过。在听到渥拿特 说话的瞬间,他已经意识到这完全是自己错了,因此无需作任何解释。
“是我错了,以后绝不再这样了。”
接下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并不是“请饶恕我一次”之类的话。
“请惩罚我吧。”
渥拿特早有准备地答道:
“很好,现在就罚你。”
萝兹妮斯吓得向后退了几步,她希望能够寻找到救员。她一眼看到凯蜜儿站在那边, 就拼命招手让她过来。她意识到既然自己也希望做渥拿特的徒弟,那自己的下场也会如此 .
渥拿特先生把头扭向兰吉艾。
“波里斯刚才绕着培诺尔城堡跑了几圈儿?”
“十五圈儿。”
渥拿特看着波里斯斩钉截铁地说道:
“从今以后每天早晨都这样锻炼,直到最后我离开这座城堡。”
萝兹妮斯和刚跑过来的凯蜜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天要跑十几圈儿?
然而波里斯从小就生长在教人成为一个性格坚强的个人以及铁腕**人物的奇瓦契司,而 且面对严厉的父亲从不知撒娇为何物。他十分简短地答道:
“谢谢!”
其实萝兹妮斯根本不要害怕眼前这位先生。渥拿特和波里斯说完以后,转向身边两位小姐 ,他的脸立刻变成了微笑的表情,然后向练习场走去。
波里斯转身看见兰吉艾端着一杯水给他喝,波里斯从这仍然没听到命令就自作主张的下人手 中接过水,觉得他是个真正的朋友。
练习场上,渥拿特在那里指示萝兹妮斯和凯蜜儿拿剑的各种姿式,自己站到一边自言自语:
“真是的……刚才我为什么会发那样大的火呢,我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经过那次以后波里斯再也没有让剑离身,不管休息的时候,还是吃饭、见伯爵夫妇,就算睡 觉的时候也放在手旁,寸步不离。
不多久,波里斯对剑不离身的意义已经有了正确的认识。在这环境优雅地方,有下人 服侍着他,伯爵夫妇对待他表面上也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但他心里明白这些都是虚幻的 ,尽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自己跟被抛在敌方的阵营中毫无区别。自己无法预料将要发生的一切,就目 前情况而言就算自己时刻警惕也不够。
虽然为了生存而挣扎,但若某一天有人用剑指着他的脖子,其实他也毫无办法。
那把剑至今没有被拔出来过,就算在练习场上,渥拿特先生只顾着和萝兹妮斯、凯蜜儿玩 耍,并没有教会波里斯任何与剑有关的东西。
这种每天跑步的生活足足维持了一个月。跑完以后,若有剩余的时间也不过让他把剑举到头 顶,然后再指向下方,如此反复着。仿佛要让这些枯燥无味的动作,迫使他放弃。
一直在旁边坚持看着波里斯没完没了做这些无聊动作的只有兰吉艾。他虽没有任何评价、谏 言、鼓励,单是只要从那注视的眼光中波里斯就能得到不少力量。如果没有兰吉艾在一旁陪 着,波里斯可能早已失去信念, 但他从来没有对兰吉艾说过这些。
“小姐,今天好像要下雨。”
凯蜜儿从厨房阿姨那里听来这个猜测以后,好像自己也会知道什么似地望着天空说道。那时 天空已经堆满了灰暗的积雨云,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一点。
“真会像你说的?”
萝兹妮斯的声音想要让渥拿特先生听到,因此故意提高了一个音节。正如她的预料,渥拿特 先生说道:
“那今天就练到这里,我们回去聊聊天怎么样?”
“好极了!”
“有意思吗,先生?”
旁边此有的人都可以看出渥拿特先生对波里斯和萝兹妮斯是完全区别对待的,只要萝兹妮 斯提出任何意见 他都会爽快答应,但对波里斯则不然。波里斯从来就不是经常提出要求的人,渥拿特 先生好像根本就不想和他对话。
就连萝兹妮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本来已习惯于受到与人不同的待遇,但波里斯的情况就 有些特殊。如果波里斯无法战胜那个不知名的少年,灾难就会临头,让她嫁给一个白痴简直 就是痴心妄想!
萝兹妮斯瞄了一眼仍反复练习举剑再放剑动作的波里斯,说道:
“在这儿会淋到雨的,今天就让哥哥和我们一起聊天,好不好?”
“那好,今天就这样。”
完全在预料之中。萝兹妮斯一说,波里斯和兰吉艾便可以回到城堡的房间了。
果然,他们进屋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了。窗外绿色的雨淅沥淅沥下个不停,波里斯凝视着窗外 的雨滴。
“这个大陆上有很多**,也有很多剑士。今天就讲一讲有关他们的故事吧。”
渥拿特先生说道。他拿起三块饼干一下放进嘴里咀嚼一会儿,然后大口喝着又香又浓的茶 .
“啊,味道她极啦。我有时会突然觉得肚子饿。尤其在吃东西的时候反而觉得更饿。你有没 有过这种感觉?因为肚子饿了,所以摆出一大堆东西开始吃,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些东西早晚 都会是自己的,但总想一下子快点放进自己嘴里狼吞虎咽的感觉,有没有过?”
波里斯不知所错,只是呆呆地望着渥拿特先生。不是为了本来说好讲有关剑士的故事, 却突然转 到奇怪的事情上,波里斯知道他所指的饥饿到底是什么,但他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看着 想吃的东西不能放进嘴里而不安?
从来没有饿过肚子的萝兹妮斯露出一副非常怪异的表情。身为贵族,她无法感受 对食物的这份追求。
但渥拿特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表情继续说道:
“所谓食欲,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强烈而可怕的欲望,有时你会执拗于那份感觉而无法抑制, 尽管可 以充分感到满足,但还想得到更多。况且人一下能够吃饱的,所以那是一种更为 不稳定的欲望。‘想吃’是确切无疑的,不可能吃得更多也是完全真实的。那会怎样呢?人 们会因此而把自己吃的东西变成更好的,而想方设法与尽快把肚子填饱的想法不同,他会 为了其中 最美的味道、最佳的组合而绞尽脑汁。平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没味道的东西, 连看都 不看一眼,而这时却只挑选其中最好的。问题在于如此这般的一餐,会产生很多残菜剩饭。 ”
波里斯突然意识到这不单纯是对食欲的看法而已,也是对人的欲望的深刻分析。例如不断想 得到,不断想 往上爬。食欲总算还有一个限度,那其他的欲望呢?谁能指出,那些欲望到什么时候才算有 个限度呢?
渥拿特看着萝兹妮斯问道:
“萝兹妮斯,你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有没有‘如果这样就满足了’的那种愿望?”
“什么?”
因为她平时不管想要什么都没有克制过自己,所以这种问题本身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每 当爸爸问 “想要什么,萝兹?”的时候,是为了给她某些东西而问她的。但现在不同。“可能无法得 到,但如果想要的话,那是什么呢?”这种想法对她非常陌生。
“我什么都有,如果想要什么东西的话,爸爸都会给我,所以我根本就没为这个操过心。”
“不是啊,你肯定也有爸爸也无法满足你的‘愿望’嘛。”
“那是什么?”
渥拿特仰起头来并抚摸自己的头发,说道:
“哈哈……,不,父亲并非可以给你一切,例如,你不是希望当自己踏进卡尔地卡宫殿的 时候是一个 万众瞩目的少女嘛?这会使许多贵族青年向你求婚,而你则为挑选其中的哪一位而深感苦恼 ,是不是?”
“什……么?”
萝兹妮斯脸上露出从来没有这种思想的表情,但也可以说是被人戳破了心事, 她被这个问题弄得目瞪口呆。渥拿特这次看着波里斯。
“那么你呢?在我说出来之前要不要说一说你的愿望?”
波里斯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希望的是什么,而且那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所以直接了当地 说出来。
“希望自己完全能够自立,让自己不受任何人的帮助而独立。”
渥拿特说道:
“比萝兹妮斯的愿望容易实现嘛,至少没有对手。”
“对手?”
萝兹妮斯似乎忘记了自己刚说完没有什么愿望的话,急忙地问道。渥拿特尖锐地说道 :
“啊,你有对手,而且是你的同龄人。她在卡尔地卡的社交界已盛名远扬,人们认为她最终 将成为安诺玛瑞的皇后。也就是说,如果不能打败对方,你的愿望将成为泡影。”
“她是谁?”
听得出来,这已经是火冒三丈的口气。波里斯认为萝兹妮斯至少今天是不会重新高兴起来的 .
“芬迪奈公爵的女儿,克萝爱·芬迪奈。我亲眼见过她,简直就是美人胚子。”
“决不会!你在说谎!”
渥拿特先生显然在戏弄萝兹妮斯,但对萝兹妮斯而言这绝不是可以不在乎的小问题。刚来 时曾经因为核桃而被骗得暴跳如雷,现在又毫不怀疑地相信渥拿特的话,波里斯觉得啼笑 皆非。实际上波里斯觉得根本无法 确定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叫克萝爱的少女。
“您接下来给我们讲刚才的话吧。”
波里斯对渥拿特不时开玩笑的作法并不是十分满意,对他而言这个家伙仍然是令 人捉摸不透,应该随时防备的对象。
渥拿特瞟着撅着嘴不说话的萝兹妮斯自己在一旁偷笑,然后慢慢把剩下的饼干吃完,这才 继续说道:
“你知道安诺玛瑞最高的骑士是谁吗?”
波里斯从外国来这里并没有多久,理所当然不知道。
“这表明你的见识太少了。是康菲勒子爵。他是一个真正的骑士,用枪如神,而且他的骑术 没有人可以对抗。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在安诺玛瑞还没有能超越他的骑士。他是现任 柴契尔国王陛下的近 卫队长,而且深受国王陛下的宠爱。从远处看,他留着两撇漂亮的胡子,看上去非常帅气。 是不是真如人们说所不得而知,但听说对女士们彬彬有礼,决不做有悖于礼节的事情。”
就凭这些描述,可以猜测大致是怎样一个人。渥拿特继续说道:
“地处安诺玛瑞北部的奥兰尼(Arlanne),领土虽然宽广,但自处为公国,将安诺玛瑞 国王奉为君主,似乎早已领悟这种方式的妙处,那个奥兰尼的公爵。”
他似乎又要讲新的故事,但没有那样做。
“那个奥兰尼公爵的儿子就是那个地方最高的剑士,今年好像是刚满十八岁。少年老成, 是一个非常谦虚的人,仅仅因为这一点他已经得到很多赞誉。几年前在海肯(Haiacan) 的港口城市盎格蓝德举行的‘银色精英赛(Silver Skull)’中夺取桂冠,但他却毫不 在乎地将殊荣转赠给了主办国海肯美丽非凡的年轻女王,这件事也为人们所传扬。好像说 是如果女王出战的话,自己绝没有机会得到这个荣誉。正因为这样,在很长一段时间人们 传说纷纷,认为这位年轻公子要向海肯的女王求婚呢。”
“银色……精英赛是什么?”
波里斯对这些事情真的是一无所知,而且对前面所说的这些传闻也从未耳闻。
渥拿特讲述这些的时候的脸上同样展现出微妙的表情。
“难道你连银色精英赛都不知道?它是一项大陆上未满二十岁的所有少男少女拿着卢格芮(R ugran)国王赐予的荣耀每年一度举行的武术比赛!这项比赛本来源于卢格芮传统习俗,现在 发展为整个大陆的竞技。难道奇瓦契司的人们竟然会不参加银色精英赛?倒也是,的确至今 还没有听说过奇瓦契司的人得到大奖。”
波里斯真的没听说过奇瓦契司的人们是否参加银色精英赛大会。但他无法不想到哥哥耶夫南 .虽然哥哥拥有高超的剑术,但他从来没有提起过类似的大会。仅凭这一点,至少可以知道 在奇瓦契司参加类似大会并不像他说的这样了不起的。
“还有这么一回事情……我们要不要到旁边的雷米王国去看看?那里有非常可怕的两个人。 一个是雷米国王的妹妹吉娜帕公主,另一个人是到现在仍分散于宁姆(Nym)半岛边缘地带 和埃尔贝(Elbe)岛等地的野蛮民族堪嘉喀族的一个战士。”
窗外的雨滴越来越大。刚才一直为神秘的少女克萝爱而烦恼的萝兹妮斯也正被吸引过来,陷 入渥拿特的故事中。
“怎么样?一个是公主,另一个是野蛮民族斗士,还挺有味吧?那就是雷米的方式。以最强 大的堪嘉喀族为首,大概有至少四个部落的野蛮民族在北方领土****,国王在某种程 度上对他们毫无办法,只能袖手旁观。尤其是如果他们不侵犯他们的领域,野蛮民族会自觉 地守护雷米的边界。当然,可以肯定那些野蛮民族也有头脑,他们很清楚与拥有强大兵力的 雷米王国正面发生冲突,决不会有好结果。不管怎样,因为这种同生共死的关系,如果没有 护卫队跟随,他们在北部雷米也就是宁姆半岛周边小岛上是不敢随便走动的。野蛮民族一但 抓到雷米人,他们还会衡量一下身价,但如果 抓到其他**的人……”
渥拿特突然看着萝兹妮斯说道:
“他们会扒了人皮来用作雪橇的装饰品。”
“天啊!”
萝兹妮斯吓得下意识地抓住了波里斯的胳膊,跟着又急忙放下了。然后仍放心不下似地东张 西望,看到旁边的凯蜜儿紧紧抓住她的手,这才松了一口气。
渥拿特只是微笑,似乎并不是那么满意这样的结果。
“吉娜帕公主遗传了雷米王族的血统,身体特别高大强壮。有段时间野蛮民族反抗雷米王国 统治而挑起了战争,那时吉娜帕公主打头阵,只要看她的武器就知道她非常厌恶那些反抗的 野蛮民族。但就有宁死不相信这种女人的人,那就是堪嘉喀族的史高孥。他们称他为‘永不 屈服的史高孥’,就如传闻中听到的,他从不需要所谓武器,身体和拳头就是他的武器。虽 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据说他的拳脚厉害得无可匹敌,令人赞不绝口。他们俩在埃尔贝战斗中 据说总共有四次面对面作战,但始终没有分出胜负。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无法评判谁最优秀, 虽然两个人并没有涉及个人的仇恨,但我想两个人并不能消除隔阂。”
“野蛮人终于没能战胜公主,真是万幸。”
对这样的结果萝兹妮斯松了口气。她对吉娜帕公主陌生得很,但一想到野蛮人如果胜利了, 就有可能扒了公主的皮,便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最后是卢格杜兰司联邦也值得一提。不用说出身于雷克迪柏……那个叫杜勒卡奈的雇佣 兵队长, 他带领的雇佣兵团‘青铜闪电’拥有不下千余人的雇佣兵,而且比一般国王的直系部队拥 有更 大规模和更强的战斗力。雷克迪柏是那些拥有强大势力的雇用兵团控制着政权的地方,其 中‘青铜闪电 ’就是数一数二的集团。说起‘青铜闪电’的主要人物,都是向杜勒卡奈挑战后投降 于他并发誓效忠于他的人,所以有关他们的故事也广泛流传。杜勒卡奈非常残忍且狡猾, 一 旦成为他的敌人,他就会千方百计除掉那个人。现在他也年近古稀,一般战斗已不再参加, 所以实力可能也不如当年。”
尽管故事已近尾声,但有关奇瓦契司的故事始终没再提起。其实波里斯也没有一般人所谓 对祖国的爱国心,但对以往总是进行着夜以继日战斗的那个地方并没有出现一个英雄而 觉很奇怪。不,应该是实在令人遗憾。
“没讲你们**,是不是觉得有点遗憾?”
渥拿特仿佛一眼便看到他的内心,说完一句后就靠在椅子上注视着两个学生,然后又笑了 一下。波里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笑。
“不过他们的确是一些非常奇怪的家伙。你们听到大陆上生活着一些这么强大的人有什么想 法?嗯?萝兹妮斯尼先说说看。”
萝兹妮斯并不明白什么意思,转了转眼珠,耸着肩说道:
“我真的很希望我们**的勇士能比其他**的优秀就好了,您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渥拿特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一下,然后问波里斯:
“你的看法呢?”
波里斯面无表情地答道:
“在我看来,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也可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不成为敌人就可 以了。”
渥拿特略加思考说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的意思是说没有想过要比他们优秀或者将他们的能力据为己有,是吗 ?下定决心学好剑术,但并没有想过成为最好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波里斯听到渥拿特的话里有讽刺的意思,但还是没产生什么特别的想法。他自言自语说道 :
“为什么要那么优秀?我与他们接触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就算见面,成为敌人的可能性更是 渺小。就我自己而言,只要没什么大的危险,这样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可以了。反过来仅 凭微不足道的实力去招惹他们的注意不是惹火上身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渥拿特的脸上出现了因惊慌而虚伪的笑容,他又一次盯着波里斯 的脸,好像要从波里斯的脸上发现什么,他注视着波里斯脸部的每一部分,尔后说道:
“你,你只有活下去,这一个唯一的目标吗?”
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
“是这样。”
“同样是生存,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使自己的生存方式比别人更加优秀而令人美慕吗?”
这一问题比起说出它的语调显得更为真诚。波里斯能感觉渥拿特想从这里引导出更为 深沉的问题。
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是否允许我这样。所以尽可能选择让我活得更为长久且平平安安一条路。”
“允许这个词有点模糊。你是说在不违背命运的前提下,不被命运关注,而且低着头平静地 生存下去吗?虽然是短暂的一生,难道就没有想过要留芳百世吗?即使 是瞬间,你不觉得凋谢得如此华丽的花瓣是这样美丽吗?”
慢慢的,波里斯在无意间开始引出寻找自己内心的答案,连自己都从不知道的对于人生的 感觉正在逐渐以言语的方式流露出来。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谁也不会给你什么补偿。在别人心目中留些什么其实比苟延残喘地活 下去更为无趣。死去的人人生也就在那里停止。就如烟花……华丽而毫无实际意义……在刹 那间燃烧起来放射短暂的光芒,我不喜欢自己的生命就那么结束。在给予人满足的同时,也 让自己感到满足才是有意义的。如果无法感觉任何东西,那么以后怎样都无法满足。”
渥拿特看着波里斯的脸,问起令人深感意外的问题。
“到目前为止,曾经为你而死的人总共有多少?”
“……”
波里斯哑口无言。
具体可以称得上“为我”而死的人,可以说一个也没有。即使是哥哥耶夫南,从某种角度而 言,是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后路。但,即使是那样,波里斯能感觉到有人 死去相反自己则活下来的强烈对比。爸爸和妈妈、姑姑,还有无数的士兵……以及哥哥,都 逝世了,而自己却仍然留在人世。在这里,为某人死去已经并不重要。死后留在某人的心目 中,听上去如此骄傲,但同时也将成为活人心目中的包袱。
“……没有那样的人。”
“你可以解释说自己是在为多数人而活着。对,就如所愿,算你活得长久,难道你能活得像 把所有死去的人 的一生加在一起那么长久吗?你并不是长生不死的人,世上没有不死的人。而且,”
渥拿特的眼眸如同枯萎的树木呈黑褐色。那里有着稀微的灰和燃烧死者的味道。
“人死去的时候正是人的欲望泯灭的时候。”
什么意思?波里斯突然想起刚才对食物的欲望的讨论。食欲有限度,但其他的欲望是 无止尽的。是那么想的吗?
“只要活着就不能没有欲望。正因为知道总有一天欲望会死去,所以想更多地满足现有的欲 望的心情将会更加强烈。就像知道人不会饿死,所以故意挑选一些好东西来填饱肚子一样 .但是,欲望越是容易满足的人,因为太多的选择留下更多的垃圾。而无法轻易满足欲望 的 人则大不相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肚子会饿,所以不管吃什么都无所谓,认为一切都是理所 当然的。”
在那一刻,波里斯还是无法了解渥拿特到底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就在那一瞬间,渥拿特 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无论如何我觉得你的想法是不符合条理的!我了解你是饥饿的人,不管是掉在地上的还是 别人吃剩下的食物你都要吃下去。所谓贪婪,对于人生其实并不是什么缺点。但是你呢,只 能远远地站在饭桌边上,看着那些碗碟。就凭这样,你还想活得长久吗?你应该知道不饿 死已经是万幸了。”
波里斯此时没有说话。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众多想法如波涛般汹涌澎湃。他用连自己都会 惊讶的声音断然答道:
“就算再饿,因为自己不想吃而不吃这是只属于自己的问题!即使饿死也是自己的事情,别 人为什么要过问呢?死了又怎么样,为什么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呢?就算努力使自己变 得强大,然后去除掉那些勇士,又有什么不同呢!死了的人也不会重新活过来!”
难道是想说这……话吗?
不可能再活过来的死者。
渥拿特并没有退却,而是以可怕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波里斯。
“错了!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更为贫瘠。你所缺少的就是意志!你总说死 者的生命就此结束,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命的价值归于他们的死亡呢?如果真的认为一切 已经完结,那么就此结束一切不是更好吗,但是你追求自己的欲望而重新生活。就算 是为了他们,难道不应该更加努力、使自己更加长久地活下去吗?既然你不能长生不死 ,你就有必要提高你生命的质量和价值并用来代替他们所失去的人生。如果你能像这样的话 !”
不管是哪一边,所指的终归是一个方向,就像指南针。不知为什么,波里斯总觉得那种生活 的指南针让自己感到一丝悔意。仿佛为任何事情而活下去都是无用的,而且毫无意义。他刻 自己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有一段时间他热切期望自己的家庭能安全,自己的哥哥也能活下 去。
但现在呢?
他发现自己的所有热情已燃烧殆尽而且只剩下一把灰烬,他完全无法感受任何心愿。他希望 自己能像哥哥一样随 心所欲地挥舞着冬霜剑,但现在就连这个也已成为不想依赖别人或让别人妨碍自己的情感 的延长线。
生存,难道真的就没有任何意义吗?
耶夫南对他说过,要活下去,一直到实现你生命中所有可能实现的愿望,你要长久地活下去 .他是那样说的。
他不会轻易死去的。决不能轻易屈服而忘记这一点。但是,如此而得到的漫长岁月…… 通过什么来度过这长长的岁月呢?
萝兹妮斯打破了沉默。
“先生为什么说哥哥是一个贫穷的人呢?哥哥在我们家并不缺少什么东西,而且决不会有挨 饿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渥拿特突然点点头,他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波里斯仍然则低垂着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啊,当然是这样。现在我是一个非常饥饿的人,所以一心想着要吃点什么。兰吉艾,去弄 点吃的东西来,热的比较好一点,如果能够在餐厅里摆上一桌那就更好了。”
兰吉艾直至现在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他慢慢起身,不过出去前又将眼神投到波 里斯身上。
这场雨天引起的奇怪讨论就这么结束了。
第03章 交错之间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则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夜里11点,波里斯独自拿着剑来到练习场。每次渥拿特先生都会一手拿着冬霜剑,一 手则拿着木棒准时等在那里。两人互相对视,只有月亮静静地关注着这一切,释放着令人遐 想的蓝色光芒。
“来,要不要重新开始?”
“……”
波里斯立刻拔出了剑,那家伙的手中则握着冬霜剑,要夺取的就是它。波里斯猛地向前冲 去。
嗒!
剑碰到了坚硬的木棒上,震得他的整个身体都向后退了几步。渥拿特将冬霜剑别在腰里 ,只用一根木棒抵挡着波里斯,但那根木棒并没有被弄断或粉碎,甚至连一点裂痕都没有 .
波里斯摇晃着向后退了几步,又屈身向前冲了上去。这一次他决不放过渥拿特。波里斯手 中的是非常锋利的剑,而且可以用它伤人。虽然从一开始波里斯对这一次战斗就颇有点踌躇 .
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就算波里斯手中的不是利剑,而是那冬霜剑,对于波里斯来说, 想要攻破渥拿特手中的那根木棒都并非易事。实际上他从来没有赢过。从第一天被夺走冬 霜剑开始,每到这样的时候 ,他们就会在这里展开异常特殊的角逐。但不用说夺取渥拿特手中的冬霜剑,他就连渥拿特 的衣服都没有机会碰到过。
“哟,还挺快吗?”
这与哥哥耶夫南在山坡上用木剑对练的时候哥哥经常说的赞扬话有所不同。仿佛是在嘲笑 他,又仿佛是鼓励他继续努力,不要放弃。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波里斯丝毫没有屈服始终保持进攻姿态。就算摔倒、受伤流血,除非到 了规定的时间,他决不会休息片刻,一次接一次进攻。
总有一天可以逃脱每一个人的视线,不受任何干预地活下去……想要实现这个梦想至少要 能拥有使用这把冬霜剑的能力。这就是她的想法,因为这把剑实在有太多人对它虎视眈眈 ,想要守住它确实需要足够的实力。
但那只是手段而并非目的。为了平静的生活他必须在相当程度上使自己强大起来,但对这以 外的东西他并不放在心上。就算大陆上的强者们分割这片土地,他也将找到自己能躲藏的一 个洞穴。也许 他会独自翻越海洋,让自己不受任何人的威胁,让自己随心所欲地去想,为所欲为地去痛苦 、难过。
他的内心郁闷至极……
因为被关在无法流眼泪的地方……
“是不是又在想别的事情?”
一直处于防御中的渥拿特突然改变攻势,拔出木棒攻击波里斯的肩膀。波里斯想躲开 ,但因为脚下踩空而突然倒在了地上。咸而涩的汗水流到了嘴里。因为摔倒时膝盖撞到了一 块石头,有好一阵膝盖都觉得麻麻的没有知觉。
但眼前的渥拿特并不是哥哥,并没有跑过来搂着他问“有没有伤到哪里?”。渥拿特跑 过来想要干的事情是用木棒戳波里斯的背部,波里斯赶快滚到了旁边,被汗弄湿的脸沾满了 泥土,但在第二轮攻击开始以前,他已经用另外一只膝盖用力站了起来。
腿部的疼痛立即消失了,波里斯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重新采取了攻势。白色的月光 静静地照在因为喘着粗气而上下抖动的头部。
“瞧着,我来了!”
嗒,嗒……他向前冲刺,并且纵身跳了起来,他窥伺着高个子渥拿特的颈部。渥拿特似 乎是故意露出破绽,他将身体稍稍放低,似乎想要横向挥动木棒去击波里斯的腰部。波里斯 在原有姿势上抬起腿用力踢了一脚。姿势虽看上去很漂亮,但因为力度不够,对方只是颤 了一下,并没有因此向后退却。
“不错嘛!”
剑光不停地闪烁,映射出特有的光彩向渥拿特的脖子击了过来。渥拿特向后仰了一下, 然后用肘关节打到了对手那只握着剑的手。但并没使波里斯放弃手中的剑。
经过这几天近似于战斗的训练,不断助长着波里斯的斗志,对决中对时间的限制使得波里斯 的斗志更加高昂。每晚一个小时,战斗到了午夜就会结束,短暂的机会将会消失。
其实,除了这一个小时之外,渥拿特从不允许波里斯握着剑,不用说对决,就连现在用于 攻击的木棒都不会拿出来。白天他只顾和萝兹妮斯用轻剑在那里游戏,从不关心波里斯 到底有没有完成事先计划好的训练。白天,波里斯总是觉得自己是和兰吉艾一起训练而非渥 拿特。始终注视着他的只有兰吉艾一个人。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次!”
波里斯自己都觉得非常惊奇,渥拿特总是能够把握好时间喊出来,每当此时波里斯的斗志 就会更加旺盛地燃烧起来。虽说过了今天还有明天,但不知道到底会有多少时间。
一定要夺回来,一定!
第一次,波里斯的剑以强劲的姿态对准对方以预想的方向直接指向渥拿特的胸部。渥拿特被 逼得微微颤了一下,将木棒如同剑一样迎面挡了过来。从没有任何损伤的木棒在与剑的碰撞 中迸出了一些白色粉末。
渥拿特因为一只手握着冬霜剑,只能用一只手握着木棒。而波里斯却可以用双手握着剑 ,他计划着用尽全力向前冲上去。两个人的眼睛对视着。
“……”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渥拿特的嘴角露出了浅浅的微笑,波里斯以为是自己弄错了。片刻 后,波里斯的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嘴唇弯出了类似微笑的弧线。两个人相视而微笑着。
就在那时。
“是不是很放心?”
木棒突然滑到剑柄了他的处,强大的力量向下压迫着波里斯的手。就在那一瞬间,波里斯的 胳膊摇晃了一下,手指松了下来,剑也马上抛向了天空。
听着背后剑掉在地上的声音,波里斯的背部感到一股寒意。历经多个夜晚,波里斯从来没有 松过手上的剑。自从剑不离身开始,那是波里斯从渥拿特那里受到启发后更加坚持的东西 ,虽然总是以失败告终,但宁可倒下也不会放下手中的剑。但是……。
渥拿特拿着木棒望着波里斯。少年的下颌在这一刻突然开始颤抖。无名怒火涌上心头压迫 着他,令他难以忍受。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没用的家伙!”
渥拿特丢掉手中的木棒和冬霜剑,上前一把将波里斯举了起来。两只强有力的手将波里 斯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儿之后,竟然将他一把抱在了怀里。
汗味和暖暖的呼气……渥拿特将自己长满胡子的脸蹭在波里斯的脸上,不断说着没头没脑 的胡话。
“没用啊!没用啊!你这小家伙,真是没用啊!”
但渥拿特忽然觉得波里斯实在是太可爱了,好几次情不自禁地将波里斯紧紧拥在了怀里。 波里斯的眼中流出了泪水。这当然不单是因为眼前的情况,连想起凝结在心中的许多心结, 其中有一个突然破 碎、融化掉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他默默哭泣,以至连呼吸都感到了困难。
自从哥哥死了之后,从没有一个人能如此拥抱自己,不管他是谁,他的心因此而滚烫,那 是一个人感觉得到的激情在燃烧。
“你并没有完完全全活过这人世,小家伙……,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世上的人没有人不辛 苦,但他们都不隐瞒想要活下去且活得更好的欲望。人活着不是等死,是为了明天生活得更 好……”
耳边传来亲切的声音,犹如回音。月光回旋在蓝色的夜中,接受着安慰,但不想施舍自 己的慰籍,而在那里将粗气散发于夜晚的空气中。
冷酷的冬霜剑突然吸收了人的情感,颤抖了一下。
十月悄悄溜过。
再过两天就是伊嘉宝·培诺尔即培诺尔伯爵夫人的生日。这一天将在培诺尔城堡举行一年 中最盛大的宴会,已经有很多客人互相告知,而且今天就会到达。
下人们也不太清楚为什么无论伯爵夫人的生日而不是伯爵自己,但无论怎样,他们单纯地认 为这恰恰是伯爵表现其对妻子深切爱意的一种方式。但在波里斯看来有些让人摸不透,这一 疑问在客人开始增多的时候渐渐有了答案。
“哥哥,快点!雅梅莉姨妈夫妇和苏碧艾以及茱莉娜从卡尔地卡过来了!”
早在几天前萝兹妮斯就跟他唠叨这些,耳朵都听得快要出茧子了。据萝兹妮斯回忆,苏碧艾 和茱莉娜是伯爵夫人的妹妹和亚勒强生子爵结婚生下的两个女儿,她们一个十五岁,另 一个十二岁。两个人不但很漂亮,而且已接受首都洗练的礼节,这些对于一直住在地方上的 萝兹妮斯而言是羡慕不 已的。
“绝对不能有失误,知道吗?绝不能让她们感到不满意。”
刚说完这些以后,她突然改变脸色说道:
“今天我们是主人,所以要有主人的样子!况且我是伯爵的女儿!我无比骄傲她们没什么了 不起。”
偶尔听到萝兹妮斯如此坦白的语言,仿佛世界是以她关心的那些事情为中心而旋转的,至少 萝兹妮斯并不是装模作样、奸诈狡猾的人,她忠于自己的欲望。
波里斯不得不在兰吉艾的帮助按萝兹妮斯的要求进行了一次精心的打扮。
包括凯蜜儿在内的四个人在走向会客室的途中,萝兹妮斯瞟着兰吉艾笑了一下,虽然波里斯 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猜想一定有什么事情。
“快点来。”
这里是波里斯第一次来到这个住宅与伯爵夫妇见面的那个会客室。但是这一回里面有很多人 ,非常热闹。除了伯爵夫妇之外,还有萝兹妮斯所说的亚勒强生子爵的一家以及他们的下人 ,此外还有三四个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位盛装打扮的夫人,还有一名二十岁左右的稚气的年 轻人,以及看上去与波里斯同龄的少年。
萝兹妮斯的脸突然绯红。
“啊,你……你们好。雅梅莉姨妈、姨父,爱莉萝伯母也来了。我没听说您要来,今天见面 简直就是一场惊喜。希望各位能在这里度过快乐的美好时光。”
波里斯耐心等着伯爵介绍。当他和萝兹妮斯一起走到桌子前,伯爵示意波里斯走得更近一点 ,然后将手放在波里斯的肩上说道:
“这孩子是我在很久以前作为养子从奇瓦契司领养过来的,人也叫波里斯·培诺尔 .本来打算让他成年之前一直在亲生父亲那里度过,但一场意外事故他的父亲去世了,所以 我就把他给接过来了。他现在是我们家中一员,希望大家好好见见。”
其实也不过是因为某种缘故才领养的养子,但他介绍给亲戚的语气却毫无顾忌。波里斯从这 事情反而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连亲戚也要隐瞒。
难道这就是所谓伯爵的家族荣誉吗?
介绍完后,久别重逢的亲戚们一边用着茶点互相聊了起来。亚勒强生子爵夫人及伯爵夫人的 妹妹一直以鄙视的眼光远远看着波里斯,就这一点而言,与她姐姐同出一辙。
“贝克鲁兹真不愧为修养胜地。到这里就觉得心旷神怡,天气也不错。一想到后天 的宴会,我的心就开始怦怦地跳。”
那个叫爱莉萝伯母的人,身材娇小且有一副娇柔的面庞,正如她的外表,她的言谈也相当谦 和,正好和那个雅梅莉姨妈形成鲜明对比。后者说道:
“虽然这边也很不错,我认为但最好的还是卢格杜兰司联邦的海肯。能拥有南海水珊瑚群 岛上的一座别墅是我一生的梦想。虽然我只去过一次,但那里给我的感觉简直就是天堂,您 有没有去过那里? ”
“没有,不过能拥有这里,我已经十分知足了。在我们**最美丽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培诺 尔城堡正是因景致秀丽而闻名遐迩。”
但那个子爵夫人总想喧宾夺主,不懂得谦让一点。
“可惜你没见过海肯和水珊瑚群岛。如果你去那里,我敢肯定你会改变你的想法。并不 是一般的乡村农庄,通过碧海白沙你能眺望绿色的小岛……”
这时,伯爵夫人伊嘉宝开口道:
“雅梅莉,不要再讲那里了。我已经开始了解那边的别墅了。如果合适的话,我邀请大家一 起去看看,怎么样?”
就伯爵夫人和子爵夫人单个人而言,不觉得有多少年龄上的区别,但是两个在一起比较时, 伯爵夫人显得苍老许多。当然,这恰恰也使这个作为姐姐的拥有极强的权威性。貌似非常 温柔的一句话,但里面已经明确地表现了“少说那些没用的话”的强烈要求。就这一句话已 经使子爵夫人立即闭上了嘴,而且也使亚勒强生子爵忙着向自己的夫人使眼色。
“既然已经见过面了,那么孩子们就到波里斯的房间去玩儿吧。大家很久没见,趁这机会好 好叙叙旧吧。”
伯爵夫人的话音刚落,萝兹妮斯首先起身向大人们告了别,孩子们随后跟了出来。看上去 二十岁左右的那位少年也起身说道:
“我想和这些孩子好好聊一聊,尤其萝兹妮斯真是好久没见了。没别的事那边我先出去了, 妈妈。”
孩子们来到位于月光塔的波里斯的房间,这些贵族少男、少女们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对他们 这些孩子而言,这个房间显然过于宽敞而豪华,但如实将这种感觉表达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哇,这房间简直太漂亮了,真不错。”
似乎是爱莉萝伯母的次子,名字叫艾罗·哈米森。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环视 着天花板,然后看着波里斯笑了一下。作为一个贵族少年,他的微笑可以说直爽。
“萝兹妮斯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哥哥了。多关照。”
萝兹妮斯稍夸张地咯咯笑了出来,然后说道:
“不是。其实哥哥的年龄和我一样,但毕竟不是一母所生,所以我们自己才以哥哥妹妹相称 的。”
旁边叫做茱莉娜的女孩儿说道:
“萝兹妮斯跟这个干哥哥还挺亲密的?”
茱莉娜·亚勒强生是雅梅莉姨妈十二岁的二女儿。但她的话中带刺,好像找一个都 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当成哥哥是一件非常轻薄的事情。
萝兹妮斯迅速敏感地反驳道:
“难道你父母没有说过兄妹之间要很好相处吗?当然了,反正你茱莉娜没有哥哥,所以也可 能也不会知道这些的。”
茱莉娜不肯服输。
“什么话。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我和苏碧姐姐的哥哥呢。出身名门的孩子之间结拜成兄弟姐 妹的 事情最近在社交界是非常流行的。比如那个芬迪奈家族的年轻继承者就对姐姐非常好。 但是,萝兹妮斯尼生活在乡村,所以对最近的流行趋势并不是太清楚。”
萝兹妮斯可能是因为尚年幼,或者性格所至,对于冷嘲热讽不理采。但从茱莉娜 口中得知自己最近比较感兴趣的名字,就忍不住立即问道:
“芬迪奈公爵?他在哪里?”
“天啊,你连芬迪奈公爵都不知道吗?是安利伽王妃阁下的娘家。他们在卡尔地卡社交界也 是首屈一指的,连这个都不知道,以后想在首都社交界登场可不容易。”
对于茱莉娜藐视的语气,萝兹妮斯忍无可忍而涨红了脸。但她毕竟接受过贵族教 育,所以没有像对下人般粗鲁地说,而是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说道: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据我所知芬迪奈家族有个非常迷人的女儿,既然有这样的妹妹, 那这个人的眼光是不错的。”
“哼,还用你说!看看我姐姐,她不知道最近多受贵族青年的羡慕。你说的芬迪奈家 族的女儿一定是指克萝爱了?虽然她长得很美,但比起我姐姐可差远了。”
波里斯无意中察觉到,所谓克萝爱竟然确有其人。
在卡尔地卡长大成人的茱莉娜与萝兹妮斯不同,说话并不谨慎小心。萝兹妮斯长在乡村庄 园中,所以更加保守,而经常与贵族子弟形成自己的社交圈并与他们展开竞争的 茱莉娜早已谙熟于大人们刻薄的语言。她并没有就此闭上嘴巴,而是继续到:
“苏碧姐姐再大一点的话,就会成为公爵夫人的。”
“安静点,茱莉娜。”
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苏碧艾这时才开口提醒妹妹。波里斯瞪了她一眼。
年方十五的苏碧艾已是妙条女郎,娉婷多姿且拥有娇好的脸庞,看上去确实有魅力, 但还谈不上是个绝代佳人。而且看她低垂的眼眸和无表情的脸庞,并没有给波里斯 留下什么好印象,她在给人清秀的感觉的同时总让人觉得有点古怪。
茱莉娜虽然不再说话,但不忘对萝兹妮斯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时,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人开了 口:
“你们一见面就来唇枪舌战,看上去不太和睦。你们应该友好相处,萝兹、珠丽,还有苏碧 .”
萝兹妮斯忙摇头。
“不是的,欧斯卡哥哥。这回大家能见面真的很高兴。附近也没有其他人与我来往, 我真的很无聊。所以我十分欢迎大家来玩。”
与平时的萝兹妮斯不同,居然说出这样成熟的话,波里斯反倒觉得很不理解。看来萝兹妮斯 对这位哥哥颇有好感。而且因为她的一席话,周围的氛围也温和了许多,彼此间逐渐开始 了亲近的对话。
“我看大家都长得非常漂亮嘛。苏碧完全长成大姑娘了,不是吗,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在 卡尔地卡社交界肯定是个大受欢迎的人物。”
欧斯卡·哈米森有着稍显瘦弱的身材,而且嘴角总是带着微笑,这使她显得很可爱。苏碧艾 和茱莉娜去年宴会也来过,只能算是远房亲戚的哈米森一家能来参加宴会更加不 易。萝兹妮斯刚进 会客室就脸红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小的时候她非常喜欢这位和蔼可亲的哥哥。
但过了几年以后再来看这位欧斯卡哥哥,他看上去好像十分瘦弱。而且这时已经没有了先前 的那种关心 ,剩下的只有亲切感。萝兹妮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种变化莫名其妙,她也无法说明这到底 是为什么。
“你就是波里斯?我叫欧斯卡·哈米森。我和萝兹妮斯是堂叔伯兄妹,那么对于这个 家庭而言,和你的身份也应该是一样的。以后好好相处吧。”
“很高兴,欧斯卡哥哥。”
两个人握了握手。波里斯觉得对这样善良的人说谎有点愧疚,但还是将这份情感 隐藏起来。为了生存而做的事情哪有什么愧疚可言。
除此之外,他对于这些异国的贵族子弟们感觉到一些不适,那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语言和交际 方式令他不快,而 是觉得他们那种无任何负担的悠然自得与为生存而执行任务的自己这两者之间实在大不相同 .他的同龄人如此,而且比他年长的欧斯卡也如此。生长在贵族环境下,一直受保护的柔弱 的年轻人和年纪相仿的哥哥耶夫南从感觉上就有不同。
一个人流浪的时候遇见了伯爵,每当看到他像一个父亲般对萝兹妮斯的保护时,那种流浪 在外的感觉就没有了。但是现在觉得那些人和自己的路是截然不同的,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远 远比那些生活在大人们庇护下的人们更坚强。唯一使他产生感觉不同的是他们之间的生活差 距太大。
为了准备点心而暂时和凯蜜儿出去的兰吉艾一个人回来后走近波里斯。
“渥拿特先生让我来问您今天要不要放一天假。”
伯爵曾经说过,从今天开始客人会陆续增多,所以他希望萝兹妮斯和波里斯暂停学习。萝兹 妮斯 听完之后欣喜若狂,而对波里斯而言不管是学习还是宴会,都只是一种任务,所以也没感觉 什么欣喜。
兰吉艾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那他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如果因为渥拿特先生不知实情而 问起的话,他直接转达伯爵的意思就可以了。
“先生在练习场吗?”
“是的。”
就在萝兹妮斯觉得奇怪而皱着眉头想要说话的一刹那,
“今天……”
那一瞬间波里斯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答道:
“告诉他马上去。并且转告他我会走在他前面。”
“知道了。”
兰吉艾轻轻低下了头,转身走了出去。波里斯注视着兰吉艾的背影,在他向回头的瞬间感觉 到了旁边某个人在一直注视着他,这是苏碧艾带着关注的神情正在注视着自己。
第04章 生日宴会
那天是十五号,因为天气有些凉,所以宴会最后决定在室内举行。
那天之后客人仍然络绎不绝,一直到了举行宴会的当天下午,客人已多达百余名,果真是城 堡热闹非凡。其中有一半是亲戚,一半是朋友,大部分人来这里这前花在礼物和礼节上用心 良苦以至于让人觉得尴尬,仿佛伯爵夫人就是女王陛下,想尽办法去奉承她。这一点就连对 上流社会没什么经验的波里斯都能看出来。
萝兹妮斯作为伯爵的掌上明珠,当然受到公主般的待遇。那些人简直是蜂拥而上,说萝兹妮 斯是个十足的美人啊,多么聪明、伶俐,待人接物简直无可挑剔啊等等,对她赞不绝口, 以至萝兹妮斯将刚开始与茱莉娜之间的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由此便可知道萝兹妮斯为什 么一直在期待这次宴会。
或许因为不是宴会的主办人,那些在萝兹妮斯面前夸耀的堂表姐妹们并没有引人注目,波里 斯觉得他们所属的亚勒强生子爵家族并不是十分有势力。
作为伯爵夫人的娘家,克雷珊奈家族作为一个大贵族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仅凭这些就能招来 众多客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单是因为娘家的势力,那么那些人对亚勒强生子爵一家人也 应该是阿谀奉承的,但来这里的所有客人都反关心和巴结集中于伯爵夫人一个人身上。
通过从首都来的一个贵族在酒后吐真言的一番话才得以解开这个疑团。
“可是这一次……王妃阁下没有来吗?我本来以为王妃阁下一定会过来,所以特地准备了双 份礼物呢……”
伊嘉宝·克雷珊奈即培诺尔伯爵夫人是安诺玛瑞王妃安利伽孩童时代的伙伴,而且好像很亲 密。仅凭这一层关系伯爵夫人虽是地方贵族但却拥有远较其他地方贵族强大自主权的培诺尔 伯爵结婚之后,安利伽王妃在她的生日宴会上出现过多次,虽有诸多**上的考虑,但作为 一个王妃能亲临这样的场所无率如何不是一件小事。况且她又是现任国王柴契尔·安诺玛瑞 用军事力量粉碎统治卡尔地卡数年的共和政府从而成为新的安诺玛瑞王国国王的具有决定性 力量芬迪奈公爵的妹妹,何况这位公爵同时还是作战的最高参谋。如果没有安利伽·芬迪奈 就没有现在柴契尔国王的说法在这个**也已经是定论,甚至有传言说目前的卡尔地卡王宫 有两位国王,所以作为她的朋友,当然拥有相当大的威力。
“王妃今年因为王子的问题非常忙,那位王子殿下有些难得伺候。”
在这次宴会中波里斯的存在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可有可无的。人们简直无法相信伯爵府 中突然多出一位养子的现实,波里斯也没有感觉到自己非要应酬他们不可。当天宴会 中人们的话题之一就是波里斯,大部分人都私下认为就算他们有养子,以后继承伯爵的爵位 和培诺尔城堡的应该是萝兹妮斯。
这一天,波里斯故意与渥拿特先生练习到很晚,然后好好洗了个澡,换上整 洁的衣服,这才出席了宴会。他用从兰吉艾那里学到的安诺玛瑞的礼仪所有的人打了招呼 .不久,宴会场中开始有了第二个传言,这个陌生少年是不是伯爵的私生子?看看伯爵夫人 的表情,似乎不心甘情愿。
宴会本身华丽得足以让从奇瓦契司的乡村过来的少年目瞪口呆,好像故意为了让他明白什 么是“安诺玛瑞式”而设计的,只有强大、富有的**才有众多盛馔与 美酒,华美的音乐和舞蹈……
在宴会上,人们已经热衷于将身心投入到不断的窃窃私语和浅浅的微笑中并借以欢度这一夜 晚。有谁突然大声说话或者为了说明某些问题而做些比划的动作都被人们视为惹人厌烦的行 为。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嘴,然后用责难的眼神看着做某些动作而吸引人们视线的人,他们脸 上的表情留露出沉浸在陶醉之中。
孩子们聚在一起,偶尔走到大厅中间展示一下他们大人般熟稔的舞姿,如果跳得好会得 到满堂喝彩,但轮到萝兹妮斯根本就无所谓好坏,只要她抓起裙角轻盈步入舞池,人们就立 刻尖叫着,仿佛实在是太可爱简直令人无法解释。那些围着伯爵夫人的人的表情则更具有戏 剧性,就算天使突然从天而降也未必会有那样的感慨。
“怎么竟然会那样可爱!”
“哎哟,培诺尔小姐简直就是天生丽质。”
“天啊,如果能有这么可爱而美丽的女儿,让我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啊!”
“如果去卡尔地卡,凡是能说得过去的家族都会争先恐后地向她求婚的!”
波里斯不知不觉被她抓到。萝兹妮斯现在已经太清楚做一些什么样的动作能博得人们的赞叹 .身高都相差无几的两个可爱的干兄妹跳起舞,再没有比那个更能吸引人的了。的确如此 ,除了一个问题。
“我,我……”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机会去谢绝、推辞等等什么的,瞬间他们两个人已经站在了宴会厅的舞池 中央。已觉察萝兹妮斯将要做何种行为的人们都在尽快集中他们的视觉。终于换了音乐,是 萝兹妮斯最喜欢的盖拉德三步舞曲。
但很不幸,波里斯对这支曲子很不熟悉。虽然兰吉艾教过几种,但那些不过是最基本的舞蹈 而已,像盖拉德这种三步一跳跃的难度较高的舞蹈则并不是一学就会的。
“哥哥,要不要跳一支舞?”
是否成为笑柄就看这一次了。已经有很多人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就在那时,救星出现了。
“少爷,主人急着叫您。能不能一起去?”
兰吉艾好像要拆开两人,站到了他的旁边,萝兹妮斯的脸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她非常担心自 己的计划落空。兰吉艾转身说道:
“是艾罗少爷啊,您是不是很熟悉盖拉德?”
一看便知他的意图,但两个人立即接受了这个提议,虽然接受的理由不同,但在那一瞬间为 了各自的利益他们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萝兹妮斯和艾罗·哈米森携起了手,而 波里斯和兰吉艾则走出了人群。
兰吉艾径直走向庭院。波里斯刚因为伯爵把自己叫到这个地方而暗暗感到有些奇怪的时候 ,兰吉艾远离灯火辉煌的大马路,走到黑乎乎的树荫下,随后他停下了脚步。
“您稍微等一下。”
“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兰吉艾对波里斯的提问无心回答。
“怎么会呢。”
波里斯虽然在心中猜测到情况有些不对,但仍然坚持再问了一次。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到这里来呢?”
波里斯对于接下来的回答有些不满。
“少爷,我想跟你谈一谈。”
波里斯望着兰吉艾的脸,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当然,他们两个经常在私下谈各种问题,不,与其说是谈论,不如说是经常受到对方的帮助 .波里斯 对于兰吉艾这个人有些好奇心,但认为可能没有机会听到有关他的事情。虽然貌似亲切而 有礼貌,但决不会畅所欲言,虽然谈论很多,但那只是履行自己的义务。
两个人并排坐在树底下,但有一段时间并没有说话。很意外的,兰吉艾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世了,是吗?”
“你”这个称呼和一直以来的“少爷”这个称呼在语气上就完全不同,不过波里斯却觉得亲 切。何况自己本身就不是什么少爷。
“你是不是曾经说过你的父母有可能活在世上?”
“啊,当然,但那并不重要。就算他们还在世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忽然起风了。兰吉艾将自己袖子上的扣子一一解开,然后抬起双手将短发理到脑后。虽然仍 是一身下人的打扮,但他没有自卑的感受,他有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呢?这个谁也不清 楚。
除了见兰吉美的时候,唯有一次,那就是在伯爵的书斋里看书的时候。波里斯突然想到对方 一直关注自己,而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对方。
“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他的提问使耶夫南的脸庞立刻闪现在眼前,是不是说一说也无妨呢?只是说有过一个哥哥想 必没什么关系吧,何况也没什么意义。
“以前有个哥哥……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兰吉艾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想必很关心你吧,是不是?”
波里斯觉察到自己在默认,就抬起头看了看兰吉艾,然后问道:
“我是不是看上去很习惯于被人照顾?”
兰吉艾摇头。
“不是。”
“那么?”
“看上去在想念某个人。”
波里斯突然觉得心底深处被他一眼看穿,虽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但这好像是长久以来自己 隐瞒的东西……他以为自己并没有暴露,但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
“只是关注着你,而且我一直就这样,对我来说并没有照顾这个想法。”
他那修长的手指抚弄着耳边的头发,从袖口处露出来的白皙而又纤细的胳膊与自己的胳膊形 成鲜明的对比。但与瘦弱的身体不同,从中可以感觉到一般暖流。
“但现在我有家人了。”
兰吉艾仔细看了看波里斯。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波里斯觉得他的眼神分明是在责 怪自己。波里斯有些慌乱,他定了定神,做出一副沉着的表情。
“事久见人心,爸爸、妈妈都是好人,萝兹妮斯也很可爱。都是可以亲 近的人。我有信心。”
兰吉艾并没有改变原先的看法,说道:
“不如说在伯爵家里会对将来大有帮助显得更为有说服力。”
“那是什么意思?”
乍一听来好像是在说“其实想做伯爵家的少爷,所以忍受着和一群讨厌的人在一起,是吗? ”这句话其实含有更为深刻的意义。如果刚刚说的话是附庸高攀的意思的话,那句话本身是 以波里斯说谎为前提的。
“的确有点不够诚实。不,我也知道很多时候周围环境并不允许我们太诚实,是我失礼,不 该问的问题。”
兰吉艾向后退了一步,但波里斯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我需要更为详细的说明。如果理解得不错,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成为这个家族的成员,我 还有其他的目的?你是凭什么这么判断的呢?抛开心情好坏之类的问题不必讨论,我想听一 听理由。”
这一问题有点像在敲诈,好像是在说有什么奥妙,就如实说出来吧。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
这一次兰吉艾并没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而回避这个他提出的问题。
“只是我知道你的表面与真心实意地想成为这个家族的一分子,这两者之间有着很远的距离 .”
波里斯轻轻吸了口气。然后言不由衷地说道:
“严格地说,这只是我个人的问题。或许我不能很快适应,这倒是一个事实,但那也只是时 间问题。”
“最为有力的证据是。”
兰吉艾的声音有些僵硬,同时又有点激昂。
“你经常会忘记我只是个下人而已,例如就像现在一样。”
波里斯的眉毛跳动了一下,说道:
“可能我还不需要有专门伺候我的下人吧。在奇瓦契司的时候只是有一个从小照顾我的 奶妈而已。虽然我们两个人是同龄人,但有一方说话不尊重,这对我来说还不 太能接受。”
兰吉艾的表情好像已接受这种解释似的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注视着波里斯。
那是一双忧郁的紫色眼眸,他用至今没有给城堡里的任何人展现过的自由的神情望着小主人 .这与他一直以来低垂着的眼睛全然不同。那是一双作为一个不能侵犯的真正的人所具有的 ,它完全能紧紧抓住对方且无法让对方逃脱的本能的眼眸。
可以这样理解,拥有这种眼眸的人去服侍某些人是绝对不可能的……简直是不可思议。为 什么自己一直没有察觉到他那深藏于眼睛深处的东西呢?就连他有可能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没 有意识到。
“谢谢。但你不要只是如此。其实你并没有一丝一毫要去适应的想法。你并没有 接受自己是伯爵的儿子,也没有把萝兹妮斯当成自己的亲妹妹,而且也不想向亲戚们介绍自 己。你不能小看在培诺尔城堡中给予你的东西和下人也是很自然的。在这城里,你就像远道 而来的客人,不能随便左右下人。”
兰吉艾的言语中一直被称为“主人”的人现在被直截了当地称为“伯爵”,萝兹妮斯也只是 用名字来称呼,其中波里斯并没有觉得这种语气很陌生,仿佛那样做是理所应当的,而说话 声音也泰然自若。
“我认为你应该认识萝兹妮斯的下女凯蜜儿。”
波里斯不语,只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讲。现在他想听一听他之所以这么想的全部理由。作为一 个人,他觉得既陌生又惊异。他凭什么那么想呢?
“那个少女起初非常喜欢你,开始时就像一见钟情,后来觉得你突然变成了身份高贵的 王子。但现在似乎不太喜欢你。她本能地认识到其实你两者都不是。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对象 ,也不是在近处可以非常亲近的朋友,只是敬而远之的人。这并不是因为你身 分高或者态度过于冷淡,你的世界并不是我们这些同龄人都拥有的,更不是因为华丽 、动人而另人向往的地方。只是一个冰凉、冷漠。枯燥的世界,有谁会去想呢?”
波里斯想了想,说道:
“我认为意思可能有些不同……你好像也差不多?”
听了他的话,兰吉艾只是微笑着。
“我的世界要比你的世界温暖许多,事实上我认为你生活在冰的世界。”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兰吉艾继续说道: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对你的那个世界怀有好奇心。”
兰吉艾的眼眸犹如燃烧的火花显出深红色,而波里斯的眼睛则变得像冰霜。
“你为什么呆在这里呢?只是为了兰吉美吗?”
如果不是的话,难道你也在考验自身的价值吗?
“我并不想一直留在这里,有一天会离开,但目前不会。”
可能比波里斯还要晚一点,但他并不想坦白自己的一切,他确定自己如果相信兰吉艾是一件 非常危险的事情,越是有魅力的人越容易蒙混对方。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呢?如果我把刚才我们讲的东西跟爸爸说的话,仅凭你刚才所说的 几句话,你也会被赶走的。如果你是为了兰吉美留在这里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忠于自己 的职守呢?”
兰吉艾仍然在那里微笑。
“如果你真要这么做的话,就不会问我为什么会生气地直接说完一两句话就会走掉。”
波里斯想了一下自己是否要做兰吉艾刚才所说的那样做,这时又听见兰吉艾说道:
“而且我绝对不会说这些话的。”
非常奇怪的是,兰吉艾对波里斯的性格到底了解多少呢?是什么让他如此确信不疑呢?
“不管怎样,以后的行为我会自作主张。但是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按你的说法, 我们并没有任何关系,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讲这些呢?与你丝毫无关啊?你不会说是因为 无聊吧?”
“因为这样做危险。”
他那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已经完全深入波里斯的心中。就在兰吉艾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我说兰吉艾,你怎么在这里……少爷也在这里?您在这里做什么?现在宴会厅有一箱66年 的白葡萄酒,您要不要过去品尝一下?”
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实是为了通风报信。她 说完之后都没有机会去想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急忙跑向另外一边树荫处。兰吉艾望着波里 斯微笑着。
“我给您拿一杯白葡萄酒,怎么样?”
兰吉艾并没有立即回来。波里斯独自在那里独立思考。
如果兰吉艾是从城堡里得到的这些信息,那么首先应该怀疑城堡内有了解他真实情况的人。 首先当然要排 除伯爵夫妇和他的秘书,萝兹妮斯非常讨厌兰吉艾,所以不可能和他一起聊天,骑士们更不 用说,他们不可能和城堡里的下人们打得火热。
那么剩下来,最可疑的就应该是薇拉和凯蜜儿。而且从刚才兰吉艾所讲的话来推测的话, 凯蜜儿的可能性最大。
兰吉艾的话中“一见钟情”这句话最先闪现在他的脑海里。有可能是凯蜜儿有感于初 次看到波里斯的情形而说出来的。从类似于谈情说爱的对话来推测的话,有可能讲得更多。 那么就算兰吉艾看出波里斯在遮掩也不足为奇。
到目前为止,他仍无法确定是否要将这些告诉伯爵。
所谓我对你的世界深感好奇是什么意思呢?要怎样解释这句话呢?
尤其是一想到似乎非常了解自己性格的那些话就让人觉得一身冰凉,从一开始就把兰吉艾 当成下人或许是自己的错。实际上,就算兰吉艾说出一些更为难听的话,他也觉得自己并不 是能向伯爵打小报告以至把兰吉艾和可怜的兰吉美逐出城堡的那种人。让对方识破等于 被别人抓住了把柄。
最后,看上去危险是什么意思?
是说自己的演技实在不行,以至于连兰吉艾都一目了然吗?还是另有目的?
先抛开这些不谈,他考虑是否可以就这么放任兰吉艾。出于安全考虑,兰吉艾应该不会把自 己觉察到的事情随便说出去,万一伯爵知道,他也可以将责任推给凯蜜儿。如果兰吉艾 真有这么冷酷无情的话,他完全可以装作无辜,给波里斯和凯蜜儿同时铐上枷锁,而 自己则溜之大吉。当然,这也是在波里斯不反击的前提下,但如果自己反击的话呢?
就像自己手中拿着一张王牌,抓到了救命草一样。
兰吉艾直到这时还没有回来,这段时间足够兰吉艾往返宴会厅三次了。波里斯起身返回宴会 厅。他没有必要一定要等下去。
就在从距离上已经能感觉宴会厅的灯火辉煌的时候,他听到旁边林中传来非常熟悉的声音。
“你不听话?难道你忘了我会做出什么事情吗?”
虽然没看见人,单凭那个声音也能猜到是谁,是亚勒强生子爵的女儿苏碧艾 .
但她说话的腔调与容貌判若两人,这并不是拥有低垂的眼眸和安静而又冷峻的声音的那 个女人。
现在的语气好像练习过数百次一样,如果说这一点都不自然的话,仿佛是在故意学某些人说 话,这个声音尖锐而傲慢,其中充满着自信。
她见对方并没有回答,就提高了声调。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可能波里斯也无法听到这段话。
“你刚才说对不起,是不是?如果希望我宽恕的话,就跪在地上求饶吧!你以为我 在开玩笑吗?”
起初他并不想介入,但听到接下来的声音之后,他觉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波里斯急匆匆走 向里。
“除波里斯少爷以外,我并没有义务去伺候其他人。”
他这时才知道兰吉艾为什么没能快点回来,但他并不确切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突然 犹豫了,没调查的情况下能不能随便介入别人的谈话。
就在波里斯因为犹豫不决而停止脚步的瞬间,那边又传来苏碧艾的声音,但这一次与刚 才发怒的语气全然不同。
“你坚持不改变你的倔脾气,和往常一样。你为什么不听我话呢?你本来不是也生活在 卡尔地卡吗?难道你不想回家乡吗?我能给予你的有很多,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
兰吉艾没有回答。苏碧艾慢慢放低声音继续说道:
“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会很实惠。首先你的日常生活要比现在整天呆在乡村伺候那些不 懂事的小孩子要有趣得多。你可以天天参加宴会、打猎、聚会等等,你不向往这样的生活吗 ?卡尔地卡有很多花钱如流水的贵族们,以你的能力你可以得到很多钱。对于一个非常会 办事的侍从来说,很多贵族愿意出高价把你留在身边,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和我一起 走吧。你不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吗?”
波里斯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偷听他们的对话,但他还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兰吉艾的回答。
“不过小姐并不需要我。”
苏碧艾有点惊慌,忙问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需要小姐。”
暂时的沉默。没过多久听到抽打物体的声音。
“你这狂妄的家伙……总有一天我会夺走你最珍贵的东西,到那时候你哭着跪在地上求我也 没有用。”
那一刹那,波里斯强烈地感觉到他应该挺身而出。当波里斯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两 人的目光对准了他,但显然两个人都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
“我看你好久没过来,所以正想往回走。我叫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故意用严肃的语气对兰吉艾说道。然后把脸转向苏碧艾。出人意料地,没等波里斯 说话,他倒先开口说话了。
“啊,原来是波里斯啊,我暂时借用他一下,你不会不允许吧?”
苏碧艾的口气扭转了此时的状态。看起来打发她不是件难事。可是波里斯的回 答令自己都非常吃惊。
“那是当然,而且在必要的时候还给你就是了。”
“哼……”
苏碧艾的眼角微微翘了上去,这种表情倒是很配她那双纤细的眼眸。接着波里斯抢在她 前面说道:
“我是觉得只有我才有权利责备我的下人。苏碧艾姐姐是客人,应该对客人有礼貌。 ”
苏碧艾薄薄的嘴唇忍不住轻颤了两下。不高兴自己竟被两个小孩子戏耍,一个是下 人,而另一个则是不明来历的养子!!
可是她自己毕竟只是培诺尔家里的客人。况且还摸不准波里斯是怎样性格的一个人,所以更 应该格外谨慎。万一哭哭啼啼的让自己为难就更不好了。
尽管心里很不情愿,苏碧艾还是这样说了。
“小毛孩子能懂些什么,不用多讲什么了。”
苏碧艾飞快地逃走了。站在一旁的兰吉艾感觉到波里斯向他投过来的目光,脸上 出现了受辱若惊的笑容。就像之前让自己吃惊的表情一样,这种笑容对于波里斯来说,也是 第一次看到。
“非常抱歉,葡萄酒还没有拿过来。就这样回去吗?”
波里斯没有做出明确的回答,只是一味地望着兰吉艾。怀疑刚才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苏碧 艾是自己目前栖身于这个家庭的亲戚,属于惹不起的人。在平时,自己也没有 想过要这样维护着兰吉艾。回想刚才的对话,自己是不是不礼貌?是什么带来了这样的变 化?
片刻之后兰吉艾又说道:
“给您带来麻烦,我很过意不去。”
波里斯已经不想再回到宴会厅,自己本来就不是安诺玛瑞的贵族,也不是苏碧艾的亲 戚。虽然不是下人,但自己的处境,严格地说跟兰吉艾不是很相似吗?自己寄人篱下还 如此胆大妄为,想起来就叫人泄气。
“好了。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兰吉艾抱着道歉的心情,柔顺地回答。
“对我不用请求,您直接下命令,这就足够了。”
“去兰吉美那里。”
兰吉艾直到这时才明白波里斯特地用请求这个词的用意。在片的忧郁之后,他以淡淡的表情 说道:
“好吧。”
第一次探访兰吉美的时候是在白天,而现在是晚上。
那个喜欢在窗边沐浴着明媚阳光的弱质少女此刻并不在房间内。不,其实是他以为她不在房 间内。从漆黑的房间某个角落透出来微弱的亮光,是从放着床铺的位置。
兰吉艾高高地举起带来的灯照着房间。或许有人把灯放在了床头边离开时却没有带走,但是 这对于瘫痪的兰吉美来说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不,不仅仅是兰吉美,对整个城堡都 是极其危险的,一不小心还会招致火灾。
但是,兰吉艾刚刚向床的方向迈了几步,就发现有个陌生的影子出现在灯光里。
之后兰吉艾的举动令波里斯的确吃了一惊。兰吉艾几乎是摔下手中的灯,不由分说地 向对方扑了过去。手无寸铁两手空空的兰吉艾在这一刻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波里斯从没见 过做出如此迅速反应的兰吉艾。
当少年的胳膊环住对方脖子的那一瞬间,那个影子突然站起来,而且一下子将少年的身子一 下举了起来,那个高大的身影……
“嘘!不要闹,现在是关键时刻。”
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是渥拿特,他怎么会在这里?
被渥拿特高高举起又被放回到地上的兰吉艾,依旧十分警惕地盯着渥拿特。说出来的话 也比平常粗鲁了许多。
“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在这里的?这里不是随便就可以进来的。”
“嘘……安静点。我没有其他打算,先看看再说。”
当然兰吉艾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对方。少年推开渥拿特,紧紧靠近睡床。
一直站在后面的波里斯也拿起灯向那边凑了过去,这才发现从床头透出来的那一点儿光线并 不是灯光。
他看到兰吉美小小的脸蛋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她的额头上萦绕着异样的光芒。兰吉美的脸在 光芒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可是仔细一瞧,她那犹如白蜡的皮肤透着红润的光。
“兰吉美……兰吉美?”
兰吉艾不知道在妹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凶狠的目光转向了渥拿特。渥拿特对 他毫不理会,重新回到床边。只见他在床边跪了下来并且把胳膊肘支在床上,祈祷一般闭上 了眼睛。接着将两只手合成了三角形。
没过多久,少年说出听不懂的两个文字——Rune,然后变成了简单的手印。坦开手掌向前伸 出去重叠之后,重新缩回来的时候,外层窗户发出哐啷的剧烈响声,一股强风从窗外吹了进 来。
这时才想到虽然已是夜晚但窗户仍然开着。十五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那是一道深蓝色月光 .
难道你是永远的少女?月光正在轻轻敲打着你的窗户,沉默的灵魂,难道你是永远的 少女?
最后一句话犹如众人异口同声地说出来,带有神秘的音色,又仿佛竖琴发出悠扬的乐声。波 里斯睁大了双眼。他一直单纯地以为渥拿特仅仅只是一个剑士,而且可以说是一位非常优秀 的剑士,难道他还会使用魔法?
外层窗户被风刮起,发出沙沙响声。当渥拿特巨大的手掌放在兰吉美发光的额头的瞬间,波 里斯看到少女的全身被一股蓝色的光芒包围着。
接下来,兰吉艾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哥……”
难道他此时此刻听到的……真的是他一直渴望听到的妹妹的声音吗?
兰吉艾俯视兰吉美,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的心灵关闭了这么久,一直保持沉默,现在仿 佛徘徊的灵魂带着伤痛回到了家,她犹如梦幻般生疏的声音……虽然听上去显然有些犹豫或 者踌躇,但的确是他记忆中那幼时的声音……
“兰吉美……!”
渥拿特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兰吉艾扑上去一下子便抱住了妹妹。兰吉美的眼睛尽管仍然紧 闭着,但她微张的嘴轻轻颤抖着。她是否也能感受到她重新找回声音的感觉呢?
波里斯觉察到渥拿特碰了碰自己的腰,能不能让他们两个静静地呆着?但渥拿特并不 是总能预想到后果的。
“我的手艺怎么样?露一露你作为学生感叹的表情,好让我多少也满足一下。”
“这,这家伙……”
当波里斯哭笑不得的时候兰吉艾仍然在床边轻轻抱着兰吉美,而且摒住了呼吸。好像稍不留 神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似的,他甚至连手指都不敢动上一动。
渥拿特开口道:
“你妹妹现在挺好的。虽然现在只能说几句话,但逐渐会好转的,将来一定能说话。”
波里斯问道: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会魔法?”
兰吉艾抬起头,转身对着渥拿特,他的另一只手仍然放在兰吉美身上。
“谢谢你的帮助,但我一定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兰吉美自从七岁发生一些不幸的事情以后, 到现在都 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但今天突然看到她有了变化,就我而言不得不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对她 不利的作用。”
“这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她有过心灵的交流,她想哥哥稍微多一些。她很乖。如果像 现在这样总有人在旁边伴陪着她,将来长大成人就会变成正常人的。”
兰吉艾放下兰吉美的手站起来,然后向前一步深深地朝渥拿特鞠了一躬。
“如果真像您所说的,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报答您的。”
渥拿特用他那一贯的欢快声音答道:
“如果我说错了,在这之前你似乎要跟我决一死战啊。”
兰吉艾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
“或许会的。”
三个人不说话,重新走到兰吉美的跟前,看着睁眼的兰吉美,脸上看上去开朗了许多。 虽然有很多不解的东西,但他们为了回答偶尔提出问题的兰吉美,彼此间什么都没有问。
搁着一盏灯,他们偶尔微笑着。波里斯不知为何心中充满温暖,比起下面热闹非凡的宴 会,现在这份安宁更让他觉得心动。
第05章 穿越冬季
“严格地说,苏碧艾小姐只是想利用我而已,而且因为我没有答应她,所以非常生气。”
自从那次宴会以后,兰吉艾从来没有再称呼过波里斯为“你”,也没有用过不带尊称的称呼 与伯爵或萝兹妮斯说话。但可以明显感觉到自从兰吉美在那天夜里开口说话以后兰吉艾的表 情变得开朗了许多。
自从在兰吉美的房间默默地度过那晚以后,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关系。
参加宴会客人接二连三告辞回家,到最后亚勒强生子爵一家也返回了卡尔地卡。苏碧艾 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再也没有跟波里斯说过话,但能明显感觉到她的不满。当她走了之 后,波里斯才觉得应该问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利用?”
这对于波里斯是一个相当敏感的词。兰吉艾详细地告诉他:
“在卡尔地卡那个地方,能够得到社交界的认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亲戚朋友之 间轮流进 行各种主题宴会,在室内则流行随身有外貌出众且对于礼节非常熟悉的童男童女陪伴。最近 对他们来讲,侍童是非常重要的饰物,所以跟随他们的侍童本身优秀与否简直可以决定他们 自身的社会地位。”
兰吉艾说到此处就很有节制地打断了。但对于宫廷语言不太熟悉的波里斯虽然开始有些 怀疑,但不得不刨根究底。
“仅仅只是那样吗?”
兰吉艾微笑了一下,说道:
“少爷从好多方面看,并不像一个真正的贵族。”
波里斯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而且也并不想成为这样的贵族。
兰吉艾继续说道:
“第二个理由就是,要想在竞争中取得优胜,得到对方的内幕也是很重要的。贵族们有时喜 欢对方的侍童就会相互交换一段时间。反正做谁的侍童都是一样,何况也没有资格拒绝,相 对 地会承担收集对方贵族信息的任务。比如对方贵妇人最近和谁走得比较亲密,最新的装饰品 和裙子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他们的子女和谁谈婚论嫁,他们有没有被人知道的隐私 等等。聪明伶俐而又深受新贵族宠爱的漂亮侍童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
两个少年沉默着,不久兰吉艾突然说道:
“少爷知不知道安诺玛瑞曾经有一段时间也是共和国?”
“共和国?”
这是一个让波里斯十分讨厌的语词。奇瓦契司夺走了他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共和国犹如 让善良的人们战斗到死的万恶之源。
不过他倒没想到这个**曾经也是共和国?
“那是真的吗?”
“始于安诺玛瑞国历975年,终于985年。仅仅只有十年的历史。”
如果按照安诺玛瑞国历,975年正好,就是去年。波里斯用惊讶的声音慢慢说道:
“那……时间并不算长,幸亏还能回到正常。”
但兰吉艾的表情有些好奇。
“您的意思是说现在正常?”
过一会儿又说道:
“刚才,您说幸亏?”
波里斯仔细观察着兰吉艾的脸部。这时才觉察到他对共和国有着与完全自己不同的见解,但 他还是无法理解。
“那么你是比较喜欢共和国吗?我不了解你是出于何种考虑才这么说的,但我有一段时间正 好生活在共和时代,一直让我充分感觉到它有多么可怕。”
兰吉艾的脸又慢慢恢愎无表情的样子。他用生硬的声音说道:
“并不是只有像奇瓦契司这样的共和国,安诺玛瑞共和国那短暂的十年令人惋惜,根本就没 有时间堕落成奇瓦契司那样的共和**,甚至连那短短的十年,共和政府的力量也只是限于 首都卡尔地卡和周边几个大城市。那些对共和国的存在丝毫不感兴趣的旧贵族们则占领着大 部分的国土,他们聚集在现在国王和芬迪奈公爵的旗帜下,最终将幼小的共和国扼杀于摇篮 中。古老的王国一夜间摧毁在安诺玛瑞实非易事,那个十年可能要缩短为八年或者五年。共 和国在它的初期受到大贵族们的威胁,后来则不顾共和国安危,只是为了它的生存而不得不 斗争。它是一个不幸的政府,但为了这个短暂的政权,许多人为之作出了牺牲,并不是为了 被选择的少数人,而是能使所有人当**利益而献身。”
波里斯暂时合上了嘴,倾听着他一面之词。兰吉艾平时也不是开着玩笑说话的人,而他 的话不只是真挚而近乎狂热。这为他带来了些许不安,而他的观点,在同龄人中对大人的问 题抱有如此关心的显然是少数。
“我对这个**的历史不太清楚,但我明白我生长的**所经历的事情。虽然无法全面了解 ,单就共和国而言,我经历的已经让我对它厌恶透顶。的确,我并不关心共和国的体制 ,我所希望的只是我喜欢的人的生存与和平,但共和国夺走了全部。我认为无法给 百姓带来和平的**是不安全的。就我所知的共和国……你说过它代替贵族,将平民的意 见反映到**的运营当中,是吧?就我看来那是不可能的。当然,现在的奇瓦契司并没有 贵族,而我爸爸也不是什么贵族。我在这里看到,安诺玛瑞的贵族和我爸爸的地位只是在 势力上的差距,其他的实际上并无两样。如果是这样的话,没有贵族的**到底怎样呢 ?”
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已经开始拿具体的问题讨论起来了。
“我想少爷可能弄错了假贵族和真正的平民。少爷的父亲可能与这边的贵族是一样的。共和 国并不是贵族换一种称呼来经营、操作的地方,甚至像我这样的下人都能参与讨论,只有形 成这样 一种制度才是真正的共和国。安诺玛瑞是真正的共和国吗?当然不是。但它是努力而争取 的一个过程,是想要存在的共和国,我想奇瓦契司也是以这萌芽开始共和国的。 但 它没有运转好,至少没有打断过去贵族们的势力,所以才造成现在的这种局面。”
“照你说的,真正的共和国是幻想和虚渺的世界?那么凭什么相信他会形 成呢?凭什么为那样的过程而牺牲人们的性命?我干脆更希望稳定的政权。毕竟人不是永恒 的,他喜欢的人也同样会死去。我憎恶让他们尽早死亡的所有东西。”
“正因为像少爷这样思考的人支持着我们的过去,所以人们到现在还生活在没有发展的世界 上。有权利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因为人,人为了按人的方式生活,才选择了为死亡而 生活。”
“人完全是为了生活而存在,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死亡变得理所当然?你认为真的有什么东西 比生命更可贵吗?那些不过是狡辩,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进行的狡辩。”
“出生就为人的人对人以前的问题是不会关心的。出生不能成为真正的人的人,则为了作为 ‘人’的价值而付出生命。当然并不是所有都这样,但至少能感觉争取自由的人都会这样。 共和国能使所有的人成为真正的人,并不是一小撮的贵族,而是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任何公民 .”
两个人为了对立的主题而如此敏锐地对话这还是第一次。波里斯为自己如此过激的言语而暗 暗惊讶, 兰吉艾好像也没有想到对方能有如此明确的意见,他诧异的神情说明了一切,两个人相 对无言。
过一会儿,兰吉艾重新恢复了冷静,用稍微低沉的声音说道:
“好了。我只是没有想到少爷会这么想才说了刚才这些话。其实,在这个**谈论共和国是 要杀头的,除非不怕死的才敢谈论这个话题。少爷是伯爵家的养子,能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是 理所当然的。”
波里斯知道兰吉艾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波里斯也非常了解兰吉艾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的主张的,他只是因为考虑到自己下人身份,所以才适可而止。但波里斯还有些话想对他说 .
“你之所以谈共和国的事情,难道是为了讲贵族制度的不合理性吗?这种看法不能说没道理 .但如果共和国真如你所说具有崇高价值……我觉得至少应该是一个追求向往的地方 .我对充满憎恶的地方不感兴趣,对某些人来讲该死去的人,对其他人则是一种可贵的存在 .”
兰吉艾沉默片刻,说道:
“您说得很对。但大部分的人并不是可以完全区分仇恨和理想的。人会憎恶反对理想的东 西,那憎恶之心反过来会成为一种动力使你奔向理想。但对于少爷您所说的,最终的目的应 在于实现理想,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波里斯看着已恢复平静的兰吉艾,低声说道:
“你是怎样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的呢?不,我不问这些了。只是你为什么这么了解首都的那些 贵族的思想……或许,也就是说对苏碧艾姐姐的看法……”
“前面说的那些贵族的侍童,我自己也曾经当过。”
波里斯不觉睁大了眼睛。
“苏碧艾小姐想要我的原因正是在于她知道我可以成为她很好的摆设。但我并不想重 新回到那样的生活中去。”
那些肮脏的要求……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简直忍无可忍。兰吉艾可以吗?兰吉艾拥有奇瓦契 司人们所拥有的那种绝不抛弃信念的坚强和绝不抛弃家族名誉的自尊等所有特 点。他并不是接受那些贵族龌龊的要求而且揭发别人弱点的那种间谍。
但他敢于说自己做过。如果能抛弃那坚强和自尊,理由只有一个。
兰吉美。
“为什么……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呢?”
兰吉艾毫无表情地说道:
“我想您可以理解。可能是我的长相比较符合他们的要求,所以当初我和妹妹倒在后街 被他们救了。”
当波里斯听到活下来的话时突然觉得脑子清醒过来,难道因为生活在贵族的城堡里所遗忘了 吗?对于有着充分的理由活下去的人而言,为了生存是不顾一切的。
对于兰吉艾而言,如果那个理由就是他妹妹的话,对波里斯而言就是已死去的哥哥。生者和 死者 ,如果兰吉艾为了保护弱小的妹妹而要生存下去的话,波里斯则为了补偿哥哥不幸的过去而 要活下去。
两者似乎不太一样,但又是相通的感情。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两个人会有不同的想法呢?波 里斯因为憎恶无法 守护自己心爱的人而要离开那个**,但兰吉艾表现出就算没有**也要为之付出的 态度。或许兰吉艾是更为强大的人。他与无法忘怀最终失去的人的自己完全不同,他会为了 更多人的未来,他甚至连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也一定甘愿牺牲。
逐渐地,犹如陈旧的感情,波里斯感觉一种希望在慢慢升起。从某种角度而言,两个少年的 处境相差不多。但,就像两者的信念根本不同,两个人要走的路也将各奔东西。
虽然在一个起点遇到,但从那里就要分开走……再次遇到的时候也许他们已经是完全不同 道路上的两种人。
他忽然意识到,最终他们会分道扬镳。
冬季正在慢慢降临。
波里斯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直至第一场雪落下之前,他一直练习渥拿特让他练习的东 西,但现在则 重复练习与冬霜剑没有太多关系的剑术。平时与萝兹妮斯玩耍或陷入沉思的时间现在则全 部用来读书。
并不像渥拿特先生来之前因为无聊至极才随便拿出一本书翻来翻去。最初得到伯爵 的允许出入书斋主要是为了满足兰吉艾的意愿。实际上刚开始他只是浏览一下书架上那些书 的目录,而让兰吉艾在旁边看他想看的书,如果有人进来则尽快报信。但是兰吉艾看完 一本书后就递给波里斯说道:
“慢慢看吧,这本书挺有意思的。”
因为是皮革装帧的厚厚一本书,所以刚开始没敢看。但现在书斋也参观完了,为了打发时间 ,索性开始翻阅书本,它的第一页上写着书名。
《魔法王国的历史》
关于所谓魔法王国,他能够想起的只有一个故事,曾经存在的灭亡之地(Mortal Land)— —古代的魔法 王国卡纳波里。但是看了好几页,那上面却连卡纳波里的名字都没有,再加之不懂的语法, 阅读的进度就更慢了。
……所谓魔法王国并不能真正代表这个**所有成员的特点。如果举一个例子的话 ,那就是现在并没有留下有关记录来证明平民们都可以日常使用大大小小的魔法。
但是安诺玛瑞所处的这个大陆,以及存在并有可能存在于海的那边的那些大陆**在某一段 时期内都有魔法师在当时的社会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将这样的**都称之为“魔法王国”的话,在学术上有可能扩大其毫无价值的范畴。所 以虽然将有可能使其简单化,但笔者还是想在这里按自己的理解做一个定义。
感觉作者真的能讲出某些道理。所以加速翻阅书本。
“魔法王国”(Kingdom of Wizardry)指的是至少能够满足如下条件一半的王国。
第一,支配者(国王)在国内被百姓们认为——不管事实与否——是最高统治者; 第二,不用说新的统治者即位,就算是**内阁成员在上任时也要用正式或非正式的用 魔力高低来测定是否符合要求;
第三,王国内的魔法师,也就是相当于统治阶级(贵族)的人们希望自己的子孙成为合法继 承人;
第四,在王国的历史中留有一席之地的人们至少一半以上是以他们在统治上的业绩而得到 人们尊敬的;
第五,当时存在于王国内的或统治或统治者的名字不管是以什么形式,至少有一个是流传于 民间的;
第六,在王国使用广泛的魔法中有些是现存的魔法所无法代替的;
第七,不论王国是否曾经繁荣,最后没落的原因和过程都不是很清楚的……
除了这些之外,书的序言充满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含义。起初觉得它们非常复杂,但从进入第 一章之后,看到那些定义运用自如,便觉得非常有趣,一般是先给一个定义,然后再展开 的议论是相当不错的。
再读下去,他所知道的唯一的魔法王国,卡纳波里开始登场了。和哥哥一起徘徊于荒野的时 候,他曾经听耶尼卡一伙人讲述过它的故事,虽然总觉得那是骗人的,但又具有吸引力,所 以至今令人难忘。在认真翻阅书本之余,突然有几行字映入他的眼帘:
卡纳波里是前面所提及的一个例外,因为它是从国王到一般平民所有的成员都会使 用魔法的真正的魔法王国。
显然非常神奇。那么,在卡纳波里港出生的婴儿也是从一开始就拥有魔法的吗?
卡纳波里是惊人地满足前面所说的几个条件的一个**。卡纳波里的统治者在被称为国王的 同时更多的是被称为“所有魔法的支配者”,而且组成内阁的社会统治阶级的所有人物都是 优秀的魔法师。这使他们理所当然地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魔法师,单凭这种情况,也可以 知道它们历史上所有伟大的人物都是了不起的魔法师。
波里斯没有学过魔法所以不清楚它的内容,但整个大陆上最有名的南部安诺玛瑞的魔法学校 “尼雅—亚弗洛利”即“尼雅弗”中入学的学员第一个要见的就是掌握着学院周围所有自然 物的巨大的古结社。作为学生的那些人可能不太清楚,那个结社的名字真实的含意是“安葛 尼纳的帘幕”,安葛尼纳则是卡纳波里最后的五个大魔法师之一。
现在那片土地也被称为灭亡之地(Mortal Land),这个称号本身作为在卡纳波里的预言书 中最终的王国所拥有的名字而被记载着,而且那本预言书目前仍在卢格芮博物馆中保存得很 好。
虽然现在无从知晓究竟是什么原理,但相传在加纳波里存有两件代表性东西:一是能飞上天 空的船即飞船,另一个则是具有与人完全相同的外形,在某种程度上还拥有人的一些判断力 和感情的“娃娃”。
当波里斯知道飞船中最大的一艘可以一次装载百余人飞跃十天以上的时候大吃一惊。百余人 可以同时飞跃天空,而且同时运载能撑十天的粮食?
只是想象已经足以让波里斯心情激动,虽然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总觉得人们可以穿 越云霄在天空翱翔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当然人们经常使用的是四、五人使用且长达一个月可以不用着陆旅行的小型飞船。根据这本 书作者的描写,其外形象麦穗般纤巧而敏捷,没有帆,看上去像是落满数千只闪光的蝴蝶一 样。波里斯想着要是能够找到有关图纸就好了,但是怎么翻也没有看见类似的图片。
隔了一会儿,波里斯突然想到,这家伙应该也不是生活在卡纳波里的人,但是他又怎么知道 得如此确切?但反过来又一想,难道她是一种美丽的猜想吗?一想到这里,波里斯 的嘴角不觉间荡出了微笑。
飞船之后接着写的是有关类似人的“娃娃”的故事。他们仍然没有写明他们是用什么做成的 ,但他们永远不会衰老,保持着永久的美丽。他们不需要饮食、休息,既然是用魔法泡制的 ,只要不被魔法破坏掉,那他们将成为永远的“娃娃”。
这些娃娃根据制作他们的魔法师的意志,主要做护卫或站岗,除此之外做一些人们不愿干的 体力活,所以卡纳波里的人们似乎过得都比较舒适。人们可以与他们进行最最基本的沟通 ,而且他们有简单的头脑和微弱的感情。
但仍有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有些年轻人对夜以继日地工作的娃娃迷倒,也有些娃娃因为魔 法师所 输入的意志过于强大,所以大打出手将只是跟他们开玩笑的人残酷地杀害。但人们因为已经 习惯于有娃娃替他们工作,所以无法消除娃娃,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娃娃一直存活至卡纳波 里灭亡的日子。
灭亡的日子。
拥有如此惊人魔法且处于鼎盛的卡纳波里,正如波里斯听说的,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和过程 遭到灭亡。甚至说因为邪恶的魔法席卷这片土地,整个国土遭到污染,因而现在的人们再也 无法看到当时美丽的文明。
那是在人们无法涉足的土地上建立的世界上最美丽的故事。
“你认为有意思吗?”
兰吉艾对连续三天聚精会神地看着这本书的波里斯说道。波里斯扭头说有意思且心领神会地 笑了一下。
看完这本书足足花了波里斯近半个月的时间。有些难懂的地方波里斯只好跳过去阅读,但 有些地方呢,波里斯为更好地理解,再三读了又读。在这之后,兰吉艾为波里斯挑选了许多 波里斯热爱的书。可以这么认为,如果渥拿特是波里斯的剑术老师,那兰吉艾则是他的阅 读老师。他所推荐的书全部都是自己阅读过的。没过多久,波里斯也能自己选上一两本来看 .
深入冬季之际,天气越来越寒冷。波里斯开始觉得那些书斋里本来与自己无关的书,现在突 然成为自己获取知识的无限海洋。光是剑术和读书这两项就已经占满了他所有的时间,这期 间他所阅读的书有:
《贝壳半岛与中世纪海盗的历史》
《被遗忘的**的历史,东部大陆的社会演变》
《历史中的武具》
《魔法学院的重大历史事件》
《秘密结社的历史》
《咒歌的历史和它们的流传》
《安诺玛瑞旧王国史》
其他等等。
波里斯读完第一本书后才知道,兰吉艾偏爱有“历史”字样的书。
第06章 春已到来
安诺玛瑞王国国历987年的春天很晴朗。
贝克鲁兹的春天同样也春光明媚。以培诺尔城堡一带为首的丘陵地带,已被嫩绿的草和各 色花朵装饰得五彩缤纷。围绕着城堡的庭院门口开始盛开雪白色玛格丽特花,它仿佛白色的 丝带在绿色的田野上飘荡。四月的森林,各种野花漫山遍野。
树枝也开始绽放嫩芽,白色和紫色丁香花散发着它浓郁的花香,素朴的木棉也开始羞涩的伸 展它白色花瓣。城门口的桃花如粉红色的云彩朵朵绽放。
一打开窗户,就有数十种的芬芳飘摇入室,使每一个清晨都香气扑鼻。走过城门的小溪边, 水莲花侧着它清秀的容颜,仿佛连流水声都充满着春天的香气。
萝兹妮斯度过4月8日的生日满十三岁。但萝兹妮斯只是大了一岁,她还是不懂事的小公 主,而还没有过生日仍是十二岁的波里斯反而更显成熟。波里斯本来少年老成,他的 外表同龄人比同龄人大了许多。
这个冬天,波里斯茁壮成长身高已达165厘米,也就是说自从来到培诺尔城堡,波里斯足足 长了七厘米。刚开始与同龄人相比并不属于高个而且比兰吉艾小一些,现在却远远超过了他 .他现在比萝兹妮斯整整高出一个头,一看就像个名符其实的哥哥。
整个体形看上去很像一个少年,他的四肢尤其显得粗壮。原本只留到肩上的头发也长长了 ,刚开始渥拿特只是闹着玩儿给他绑了个辫子,现在则到了不扎起来很难看的地步, 原本成熟的眼神现在变得更加深邃。脸上虽然还没有长胡子,但现出鲜明棱角的下颌犹如雕 刻出来的艺术品光滑而泛着青光。
虽然周围人也以惊讶的眼神看着它,对于这快速的成长最为诧异的还是波里斯自己。有一段 时间,波里斯甚至很难接受自己日益变化的模样,连镜子都不敢照。他也想过为什么会变化 这么块,但能使他记起来的也无法每天有规律的训练,还有就是周围环境比以前好了一点 .
当然,以前在隆格尔德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控制饮食或者强迫做些体力劳动。但 这里的自然气候与他生长的奇瓦契司是完全不同的,奇瓦契司四季都 是凉爽宜人的气候,所以只生长一些矮墩墩的灌木,而安诺玛瑞尤其是南部安诺玛瑞是 万物滋身场所,就像所有物资都是绰绰有余的培诺尔城堡。
这是一个杯中盈溢着美酒,桌上摆满着美馔,谁也不会去可惜的宴会,这是一个物产丰富、 衣作美丽的城市,波里斯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
但波里斯对已经习惯这种生活的自己并不是很心甘情愿地接受。即使自己的**并不可爱, 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故乡,尤其是隆格尔德,那长满低矮的野草的草原是他的出生地,在那片 土地上充满他和耶夫南的记忆。
“嗯?”
波里斯停住握着书向前伸出的手,转身向后看,萝兹妮斯紧跟在他这个思考已深陷书籍中的 干哥哥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无聊的话,突然她说了句奇怪的话,波里斯因为埋头看书 ,没有听清楚。
“你刚才说什么?”
萝兹妮斯撅着嘴说道:
“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哥哥,我很胆心,如果哥哥突然离开的话,那会让我难受的!我刚说的 是这个。”
“……”
波里斯望着萝兹妮斯绿色的眼眸。
他九月初来到培诺尔城堡,第一次见到萝兹妮斯则是在8月末。可以说萝兹妮斯非常适应安 诺玛瑞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她。在共同的生活中,逐渐地了解了她的性格之后,这才知道她 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讨厌的孩子,但总也爱不起来。坦率的萝兹妮斯,想成为引人注目的少 女,傲慢而且放纵的小公主,每看到有趣的事情就会禁不住放声大笑,她拥有一种不 属于贵族的那种可爱。
但他自己总是保持适当的距离对待萝兹妮斯,既然停留于此,就不得太过无理,同时也知道 要适当地迎合她的脾气。她的存在不过是他和培诺尔伯爵之间交易的一部分,他有义务在这 交易期间与她处理好关系。
但过去也就过去了,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或许不会再回头看,甚至根本就想不到要回头看。他 一直是这样做过来的,但突然听到她越来越喜欢他这个所谓的哥哥时,波里斯的心也有些动 摇了,他觉得自己对她有些愧疚。
“不过就算离开这里你也会再回来吗?你会来看我吗?”
萝兹妮斯微笑着望着波里斯。虽然这所城堡内住着许多人,但除了少数人以外,她从来不会 让人家看到自己的微笑。波里斯知道这一点,所以心情越发不安。她的微笑充满一种自信, 既然自己喜欢对方,对方一定喜欢自己的那种自信。
正因为这样……我不能向你敞开我的心扉。
你终究不会走入我冷酷的世界,单凭一股冷风,也会把你吓跑的。
“嗯,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虽然这样回答,但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没有一点内疚感。事实上他不可能实现这样承诺, 但他仍然微笑着回应着萝兹妮斯。
萝兹妮斯习惯性的又问道:
“真的?一定啊。我们现在就来个约定?”
“好。”
他根本就不知道一但离开这里自己将走向何方。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绝不会再回来,而且 ……
或许会忘掉有你这样一个存在吧。
而且没有多久你也将忘记我的存在。
十三岁了,所谓成长为什么是这样的?
夜。
就算在寒冷的冬季也一样打开窗户睡觉的渥拿特的窗户上,停留着一只白色小鸟。它扇动 了一下翅膀,然后独自在那里不停地叨着嘴。
有人从床上起身。
“尤兹蕾?”
当那个身影走到窗前将手伸出去的一瞬间,小鸟立即飞了窗台,纯白色 羽毛带有金黄色的鸟喙。如果说它是一只鸽子,羽毛稍嫌长了一些,而姿态也优雅许多。小 鸟红色的眼珠如红宝石闪烁,透出悦目的光芒。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你的部下呢?”
渥拿特顺手将鸟靠近了自己的头部,小鸟金色小喙开始在他的耳边轻声叽叽喳喳。那不是 鸟鸣。渥拿特轻轻点了点头,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是这样啊,知道了。”
渥拿特似乎很尊重那只小鸟,他向它轻轻点头,重新走到窗边。他将胳膊伸出了窗外,放 开小鸟则飞走了。
他那白色身姿消失在黑夜里,天空没有月亮。
“是的,为了能有一个好成绩,我一直在努力着。”
过了一段较长的时间之后,再一次与伯爵夫妇面对面坐到了这光线透明的会客室。桃花芬芳 的香气透过敞开的窗户不时飘进来,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在几句日常性闲聊之后,伯爵问 起了修炼的成果。
“是这样啊,幸亏和先生相处得不错。”
“非常难得。”
若是以前,就算说修炼进行得如何顺利,他也要思考一下。但现在不同,波里斯非常简单明 了地答道,不管那是不是事实。
当然他也有一定的责任。几天前伯爵曾经告诉他决斗的日子定在5月17日,听说对方已经达 到能参加渥拿特先生所说的银色精英赛大会的水平。
伯爵有可能是为了激励波里斯才故意这样说的,但不管怎样都没有关系,最近波里斯以惊人 的速度变得强大起来,尽管他还没有能够从渥拿特先生手里夺回冬霜剑,但白天进行体 能训练(不知不觉间就这么叫了),晚上则进行短暂对决的日课一直在继续进行着。
波里斯现在才领悟到24小时中短短一个小时是多么紧张和劳累,他觉得23小时 是为了那一个小时而存在的。为了不破坏身体状态,他非常有规律地进行休息、睡眠、饮食 ,尽量避免重复训练之外额外的兴奋运动。然后每到晚上他以全部精力对付与白天判若两人 的渥拿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渥拿特也不再用木棒而是用剑来与波里斯相对。当然他并不是使用冬 霜剑,但现在与波里斯的条件是一样的。虽然两个人的势力还有悬殊的差异,但现在波里 斯也开始慢慢领悟到应该怎样利用自己的身体。
并不是单纯剑术或者修炼时间长短的问题。寻找一个对手无法预料的方向,或者违逆它或者 顺应它,寻找所有线相交会的地方。当想要维持现状的时候,想要打破现实交错状态的时候 ,假装向同一个方向前进但做出意外反击的时候等等,这一点至关重要,一切都始于对于某 一方向的把握。唯有知道方向,你才能逆向它、躲避它,或者跳过它。虽然熟练程度和技 术还不够,但他逐渐领悟怎样去掌握,而且渥拿特也明显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但是那个问题吧……”
趁这个机会,伯爵微笑着提出了另一个话题,从春天还没有到来之前已提过多次的话题。
“就是按照我们的约定,如果你能赢这次决斗,我答应给你的那个奖赏。如果你不需要其他 的,我还是有一个东西非常想给你。”
“是什么?”
问过很多次让他说他到底想要什么,但他总是犹豫不决。
“我想帮你的家人。”
这完全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话题。波里斯好像明白什么意思,抬了抬眼睛,低声说道:
“我没有什么家人。”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指占据你们家的那个叔叔。我说的是别人,怎么样?能猜出来吗?”
难道自己还有其他的家人?
可以完全假定在某处有一个自己都没见过的家人,但他对直至现在都不知的家人并不感兴趣 .不管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他是死是活,他并不关心。
“抱歉,我不清楚您的意思。请解释一下。”
伯爵冲着旁边的夫人笑了笑。伯爵夫人也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温柔,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沟 通过了。
“听说你有一个哥哥?”
意外的冲击猛然撞击着波里斯的胸口。他说的是哥哥?
一直保持沉默的伯爵夫人开口说道:
“你父亲过去经常出入奇瓦契司,所以对贞奈曼家族也略有所耳闻,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们也可以跟你说说有关你叔叔的一些情况。但你还是更想知道哥哥的消息,是吧?早就听 说贞奈曼家族有两个儿子,所以从去年冬天开始就到处打听关于他的事情。我们虽然不知道 你们是怎么分开的,但毕竟是亲兄弟,一定很想见,是这样吗?不久将会有好消息的。”
“其实是已经有好消息了。”
“哦,是吗?”
波里斯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他的哥哥只有耶夫南一个人,而他已经死了 .自己亲 眼见证他的死亡,而且用自己的双手亲手埋了他。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两个人到底有什么 意图?
“今天有人传消息说找到一个外貌和年龄都与你哥哥非常相符的年轻人,但好像已经丧 失记忆了,不管说什么似乎都不清楚。就算跟他说贞奈曼家族的事情或者跟他提波里斯的名 字,他也无动于衷。但并不是木头人,所以很快就会好转的。”
“太好了!什么时候带他过来?”
难以相信的事情。他们正在说他们见到了已经死了的人,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在心中……他希望这是事实……殷切地希望这都是事实……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冲出心田 堵住了他的胸口,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如果那是事实,如果能让他再看到耶夫南微笑的脸, 就算牺牲自己他也不会觉得可惜。
想要努力忘记的痛苦记忆现在趁他毫无防备再一次抓住了他。就像读着已经知道结尾的小 说,但又深切希望不要有那样的结局一样,好像有什么力量可以挽回已经发生的悲剧。
但那毕竟不是事实,而且可以认定那是无法实现的奢望。
“不是……那个人。”
如果这句话是假设,是错误的,该有多好!
“什么?”
伯爵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波里斯,猜测他为什么敢于这样肯定。
“因为哥哥……已经死了。”
伯爵和伯爵夫人的脸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伯爵用慌张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道:
“已经死了?”
波里斯的视线离开两个人,转向了窗外。他看上去像暂时失去理智的人,面无表情且目光没 有任何异样。虽然是事实,但要说出口却需要勇气,他的全身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
“他是我亲自埋的。”
那样做了……分明是那样做了。
“……”
伯爵和伯爵夫人哑口无言,好像很难启齿。波里斯的脸阴沉且显得格外痛苦。
哥哥死了。
确定,确定是死了。
死了的人不能复生。
四月很快便已经结束。
渥拿特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白天开始就喊他,两个人坐在白花散落的草地上,默默地注视着 对方。
“有足够的自信吗?”
波里斯一瞬间没有弄清楚他到底在问什么。是指他现在要赢的那个叫奎达夫的少年呢,还是 指重新夺回冬霜剑这件事情呢?
波里斯面对着渥拿特,就像对着伯爵夫妇那样没有一点自信。他轻轻地摆弄着手中的小花 ,望着无意间被他弄坏的那朵花。
“你真是没用啊。”
渥拿特虽然那么说,但还是笑容满面。波里斯心里知道了渥拿特说的是什么意思。经 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和理解,波里斯知道渥拿特并不是容易被欲望强烈的人所引诱的 那种性格。波里斯无所谓惧的那种朴素反而更加吸引渥拿特。
当他第一次领悟到对方的这个特点时,也想过要怎样利用。但不久他就打消了这种念头。对 于渥拿特,并非想变得诚实或者不想利用别人,而是因为他知道以自己事实上没有任何经验 ,仅凭初生牛犊不畏虎的精神去面对老练的人,是冒险,这种做法导致恶性结果的可能性比 较大。
对方比较喜欢自己执拗而纯朴的性格,那么,继续这样做就行了。按本能行使是件容易的 事情。比起装腔作势会有更好的成果。至少这比贸然行动而失去所有信任要强很多。
“是没有自信吗?如果我突然消失的话,怎么办?”
这一问题本身也包含前面两种。“如果我突然走掉的话,怎么赢那个少年?”,“如果我突 然走掉的话,怎么要回冬霜剑?”
渥拿特还是截取两个问题的前半部分,再一次问道: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走掉了怎么办?”
头上鹅毛般的白云在蓝天悠闲地游荡着,风和日丽的日子,这样的天气用来忘掉一些烦 恼的事情是再合适不过了,它会使人感到好像一定要幸福起来似的。
但这个无法幸福的人望着天空,失去了很多之后突然长大的自己,无法安于现状的宽松和悠 闲,无法忘怀的黑色记忆,给人留下了痛楚的希望。
“您要去……什么地方吗?”
好像那已经是一个事实。渥拿特的玩笑中总包含着像果实中的果核般坚硬的事实。
“对,要走了。”
很意外。但波里斯并没有外露任何感情。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远保留在自己身边,就算有什 么东西要消失,他也不感到害怕。心好像已经被掏空了……
“您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
渥拿特马上起身,他那束得高高的辫子在风中摇摆。他好像粗糙而经历悠长岁月的一棵树 ,像吞噬着月光而成长着岩石。他仰看着波里斯。
“明天就走,很难回来了。”
但当波里斯望着他的时候心里产生了另一种预感。他确信他们会重新相逢,在一个无人知道 的地方。两个人的生命就像扭结在一起的线,牢牢地缠绕在一起。
“对于你的剑……”
这是理所当然要讲出来的事情。渥拿特在讲话的时候一贯举棋不定,但这回不同。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你的剑。不,实际上也得不到。或许你不 太清楚,它并不符合我的愿望,我有要用我的一生去实现的愿望。”
“……”
渥拿特见波里斯不说话,好像明知会产生误会,但还是为了尽量避免而努力着。他继续道 :
“但我更不能还给你。说实话我心里烦燥不安。并不是因为现在会发生什么意外,而是担心 将来会发生一些事情。没有一个人会愚蠢到把一把菜刀交给三岁小孩儿。真的,我这些话是 千真万确的。”
那是渥拿特与众不同一面。当他诚实的时候,他是一个再诚实不过的人。
“当然,你也会认为我说这些只是想蒙骗你,其实是我贪图这把剑才会说这些话。如果你 非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但我真的很担心,宁可让你误会我,我也不想把这把剑留在你 身边。”
“不用担心。”
波里斯这时才说着话,他站起身。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模样。
“反正从一开始您是从这里夺走的,而且我也跟您约好我要用我的实力去夺回这把剑。现在 只剩下一天时间,那么现在就来遵守约定吧。现在不是还有时间吗?”
“但……”
当渥拿特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波里斯抢先说道:
“完全不用担心。托付保管的东西一定会按照事先约定还给你的。您离开的时候先来一下我 的房间,再拿走吧。”
好像已经摆脱原先的状况,现在是小少年反过来向先生施舍。渥拿特似乎很慌,合上了嘴 ,用手抚摸着嘴边。
不管接下来说什么话,说明自己现有立场好像很难堪。但他现在又处于不得不说的立场。好 像虽然明知在对方听来不过是一种狡辩,但他还不得不说。不过考虑再三,最后渥拿特还 是选择了沉默。
“谢谢你总算能够理解我。”
这并不是“谢谢你体谅我需要那把短刀”,而是谢谢你理解无法将冬霜剑还给你而产生的 烦恼。这真是令人难以承受的讽刺,当然从实际状况看来并不像是这么回事,但渥拿特还 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了声谢谢。
当他要转身的时候,波里斯突然问起从一开始就要问的一句话:
“但,为什么要走呢?”
渥拿特再次转身望着波里斯,拽住了他的手,然后轻轻握了握。
“因为受到差遣。”
只能这样解释。渥拿特放下波里斯的手,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一晚,就像第一次因为冬霜剑而对立的那个夜晚,在洒满飘飘洒洒的月光的练习场,两 个人面对面站着。
渥拿特和波里斯最后一次为了彼此而决斗。斗争以往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波里斯并不是 被剑轻轻划过,而是真的被剑弄得心神恍惚,受了许多处轻伤,渥拿特的衣服也被剑到处 划破。
一次接着一次的交锋,因为波里斯让人无法喘息的进攻,渥拿特多次犹豫了一下。如果他 真正发挥自己的实力,一剑拿下波里斯这样的人小孩子当然绰绰有余。但他并不愿意看到眼 前这位少年受伤,但目前的斗争只能如此。所以渥拿特只是采取守势,集中精力击溃波里 斯的攻击。
波里斯跟他完全不同。他仿佛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漏洞,一小时始终保持紧张状态。如果他 的身手不凡,不置对方于死地他是绝不会罢休的。这点差异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两者之 间实力上的差距。如果不熟悉剑的人,他会觉得两个人正处于不分胜负的紧要关头。
少年现在已经长高了许多,只要稍微抬一抬手他就可以攻击对方的脖颈。当然这也不是件很 容易的事情。但波里斯就算摔倒、打滚、受伤,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
“好,到此结束。”
两把剑最后一次碰在一起。渥拿特使出很大的力气将波里斯推倒在地上,波里斯 倒在地上,有一段时间一动不动。
他并不是无法动弹,因为已经结束了,每晚的决斗就这么结束了,一次也没有胜过。
“起来。”
渥拿特放下剑,扶波里斯起来坐在地上。然后抚摸着还有泥巴的头。
“说实话,我第一次有像你这样的学生。”
波里斯没有回答。渥拿特突然独自笑了一下,说道:
“呵呵,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教一个人,何况一直没有碰到让我 真心喜欢的学生。”
波里斯抬头,两个人的眼睛碰在一起。
“但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像你这么不懂得敞开心扉的小子。”
渥拿特看到了真实的感情,波里斯分明并不讨厌渥拿特先生。以前他见过的学生都是非 常仰慕他 ,只要是他的技术就什么都想学,而且为了学到技术而跃跃欲试,但波里斯跟那些人真的不 同。他是自我世界的主人,只要自己就已经足够了。如果世界的一部分忽然坍塌,他或许会 拒绝外界的援助之手,但他绝不会让任何人踏进这属于他自己的墙的另一面。
波里斯确实从渥拿特处学到了很多东西,但他有他的独立见解,他是按照自己的 方式将眼前的东西逐一变成自己的。
一个实力尚浅的少年跟着一位实力相当雄厚足以压倒自己的先生学习还能保持自己的方式是 件不简单事情。波里斯之所以有这个可能性并不是因为波里斯有天赋,而是他的性格 所决定。与其说拥有如何强大而坚实的实力,能在自己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才是波里 斯的目标,不如说这种心情造就了波里斯自身的方式。
渥拿特并不能靠近,到目前为止,有几次好像要敞开胸怀,但结果并没有打开。波里斯的 心中有一部分很微妙的地方向外打开着,有几次在那里错纵复杂,但也只是这些。 他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少年。
“无论如何,我觉得我们有可能再次相逢。现在我不想告诉伯爵而是自己悄悄离开。你最好 也当不知道。就算他 骂我又怎么样呢?谁让他雇用一个像我这样四处流浪的人呢?总而言之这一段时间生活得很 快乐,而且主要是因为能遇见像你这么奇怪的家伙。”
波里斯再次低下头,然后低声说道:
“您走好!”
“我估计得不错的话……你在决斗中应该可以赢到对方,如果不能胜过对方,那是因为你没 有很好的掌握你自己的方法。”
两个人像平常一样,走进了无人的厨房。渥拿特从一个经常藏东西的缝隙中拿出一瓶白兰 地全部喝光了。因为就要离开,所以全部喝光。波里斯执意也要喝一杯,但渥拿特斩钉 截铁地说小孩子不行,但是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和自己的白兰地碰了杯。波里斯简单地说 道:
“有一个快乐旅行。”
波里斯告别渥拿特,用凉水冲了一下被汗弄湿的身体,然后爬上了床。
第二天凌晨,渥拿特的头有点重,他打不定主意是否用完早餐再走。就算是大白天,想走得 人不知鬼不觉,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但肚子饿实在是一件难以忍受的痛苦。
况且这里是盛产松露的贝克鲁兹,凡大陆的美食家为了能品尝它的味道甚至愿意出卖自己 的灵魂。起先他答应培诺尔博绝交他的孩子也主要是因为松露在诱惑着他。
“哎,就忍一忍,走吧。”
虽然有些可惜,但时间非常紧迫。和他约好的那个家伙是个遵守时间的人。他也很清楚这次 叫他的重要性。看看那个白色小公主尤兹蕾亲自来送信就知道了。
幸好他没有什么行李,简单收拾一下必须随身携带的东西,为拿冬霜剑他将手伸进了床底 下。他愣住了。
“先生,现在就出发吗?”
他听到后面的声音,匆忙回头。虽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当时他的表情肯定相当狼狈,和 平时判若两人。
波里斯站在门口。
两个人对视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察觉自己相当激动。他放松自己的心情,改变了眼神,然 后说道:
“做得很不错。”
波里斯并没有笑,说道:
“先生一开始也是这样偷偷拿走了我的剑,我只是跟您学而已,您应该表扬我。”
渥拿特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
“对,的确应该夸一夸你。做得不错。”
到城堡的第一天,渥拿特曾经抓着波里斯说了很多凭空捏造的东西,而且波里斯将这一言 论付诸了实践。他还清楚地记得前一晚对方是怎样毫不留情的猛烈攻击自己的,而且渥拿特 喝了白兰地沉沉地睡去,波里斯则喝了水,神志清醒。况且波里斯早就知道这一白兰地,根 本无法保证波里斯到底有没有在酒里放了什么药。先不想他是怎样将这些东西拿到手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件事的呢?
“……”
波里斯伸出自己的手,那是当初渥拿特交给波里斯的短刀。可以肯定他将冬霜剑放在 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把剑,他决不会笨到拿着剑出现在他面前。
渥拿特无可奈何地走过去拿起刀,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知道先生是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才那样做的。但那把剑是死去的哥哥留下的唯一遗物, 也是能和我生长的家族联系起来剩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再危险也不能让任何人从我身边拿走 ,我把剑当作我的哥哥。 ”
波里斯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沉着,虽然第一次跟渥拿特说这些事情,但他出奇地冷静, 并没有结巴或紧张。
“对,是那样。”
渥拿特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也很冷静。
“一定要这样做。你的行为要给人以决不会违反约定或誓言的感觉,然后在关键时刻给人致 命的一击。你决斗不会失败的,就像现在这样。”
那并不是友善的分手。渥拿特虽然没有生气,但也并没有像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他所感觉 到的情感是非常清淅的,虽然明确说过,只有花言巧语才能骗取别人,但他并不 喜欢这种人。他认为波里斯并不是这种人,所以更喜欢他。
波里斯虽然知道这些,但也不能放弃自己的计划。冬霜剑决不能交给任何人。他觉得用语 言无法说服渥拿特,那只有这个方法。
他苦思冥想几个月,终于成功了。
“……”
渥拿特并没有临别赠言。他并没有示意波里斯从站着的门口让开,而是走到窗口,头也 不回地纵身跳了下去。波里斯并没有因为惊讶而跑过去看,他很清楚,就算这里是三楼,渥 拿特也不会受伤。
他们就这样分开了。带着童年的回忆,幼时的先生就这么走了。
宛然一幅春天的景象。
第07章 风的手印
“一定是关于渥拿特先生吧。”
当兰吉艾说话的时候,波里斯眼望着窗外盛开的花朵飘落。白色的桃花被风卷起来之后,又 纷纷飘落,被一阵风吹到田野上去了,夕阳正在那边逐渐西下。
波里斯扭过头来,他看到兰吉艾正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真想知道他为什么走。”
波里斯只是点点头。晚霞照在他的黑发上。
“您不知道他去那里了?”
波里斯仍然点了点头,现在他的手上正拿着冬霜剑,他在轻轻抚摸着剑柄。
自从渥拿特走了之后,自己的生活好像失去了信心。虽然现在是自己在练习,但经过那晚 上整整一个小时的狂热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剑术似乎没有什么进展。他认为像兰吉艾一样只 是读书反倒更好了。
不,他立刻改变了他这种想法。兰吉艾除了和自己一起读书意外,其他的时间都在照顾着别 人,一个下人他的自尊心一天至少也要受几次伤害。
“我不知道为什么……”
兰吉艾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他把打开的书本放在了桌子上。
“据我所知,好像少爷和渥拿特先生以特殊的方式交换了人质。”
波里斯没有找到自己的剑而将渥拿特的短刀拿过来的那天晚上,兰吉艾也在场。但是兰吉 艾并没有看到事情究竟怎样结束,只是看到冬霜剑如今又回到了波里斯的手中。波里斯 吞吞吐吐,他觉得兰吉艾完全可以理解自己,但他不想过于敝开心靡。
“那把剑里面……好像有什么令人神往的故事,所以最终又回到少爷的手中。”
波里斯一手拿着剑,采取拔剑之前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高了,摆出这种姿式使他觉 得现在把剑别在腰间,看上去也挺有模样的。因为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修炼,现在它已经没有 那么沉重了。但是挥舞起来还有些力不从心。
兰吉艾看着波里斯做这些动作,仍然觉得剑之类的东西并不太适合他。难道真的这样吗?
“要看看吗?”
波里斯突然把剑放到兰吉艾的手上。
兰吉艾不直觉地握住了那把剑,但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把握。虽然冬霜剑贵族般白色的光 芒与他非常匹配,但与在波里斯手中的时候不同,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做做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没像一般少年那样采取某种姿势,只是把剑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好像要量一 量长短似的,张开双臂抓住了剑的两端。
突然,他的脸变得没有任何表情。
波里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看着兰吉艾。他再次摸剑鞘,然后一直摸到剑柄。继续用 手量 了量宽度,他并不是在感叹剑的美丽与精巧,他的眼光仿佛是在寻找被隐藏的某些秘密。
那是什么呢?难道他感觉到了蕴藏在剑身内的灵魂吗?
“对不起,失礼了。”
兰吉艾忽然迅速地拔出了剑。
“……!”
那瞬间的动作与之前好像根本没有摸过剑的人判若两人,先不说是否真能挥剑,光是拔剑的 动作已经相当熟练了。对根本没有想过这一点的波里斯而言不禁大吃一惊。
兰吉艾的视线注视着闪烁的剑刃,冬霜剑的刃仍然散发着白 色光芒,令人眩晕。但兰吉艾根本没有惧怕的神情,不,他那严肃的脸上露出与冬霜剑一 样的冷峻。
“对不起……少爷,只有这把剑吗?它是否与其他的什么东西共有一个名字呢?”
起初没有想过他在说什么。握剑而起的兰吉艾有股寒意在里面。波里斯不想立即回答,但是 考虑之后改变了主意。
“我听说有,但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是吗?”
他把剑重新放回剑鞘,这个动作也几乎完美无缺。兰吉艾把冬霜剑还给波里斯的时候似乎 注意到了波里斯的眼神。
“我拿剑能做的动作也就只有这么两下。”
波里斯无法理解似的反问道:
“怎么可能不学剑术而只学那些动作呢?好像并不只是简单地练习过一两次动作啊。”
兰吉艾的脸上出现了自嘲的笑容。
“的确是这样,因为这是那些贵妇人们喜欢玩儿的。她们一方面喜欢长得像少女的侍童, 另一方面又喜欢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些男性魅力。”
兰吉艾说的话往往超过了十三岁的少年所能表达的东西,有时那些话过于尖刻,以至让波里 斯觉得无法理喻。兰吉艾似乎已经忘记有关剑的话题,坐回到椅子上,说道:
“以前少爷是不是想了解我?”
所以也能理解刚才说的话。对于作为贵妇人侍童的不甚愉快的记忆。
波里斯点点头。
“对。”
“你能不能也对我讲讲少爷过去的事情?”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起初觉得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少年,但有时也能说一些如此 坦率的话。
“我其实没什么……可以说的。”
“您的意思是说有些人的生活充满故事吗?”
波里斯因为这意外的回答而抬起头,但兰吉艾只是笑了一下,对他来讲那是难得的微笑 .
“没有人想成为别人议论的话柄,我想听一听您平凡的故事。”
已经听过对方并不愿意提起的故事,轮到自己,如果不答应人家的要求,似乎不太可能。片 刻后,波里斯慢慢点了点头。
故事开始了。为了不超越伯爵所设定的范围,故事的内容自然集中于小时候的回忆。那时 是几岁呢?五岁还是六岁?
开始谈及他的人生中印象最深的人物耶夫南的时候,他情不自禁,身体开始有点颤抖,但后 来就好了。他尽量自然而然地说着,他不想在他表述笨拙的故事中将耶夫南所拥有的光环泯 灭掉。
在波里斯的记忆中,耶夫南是一个有很多想法的人。波里斯经常费劲半晌才能找到在某处独 立思考的耶夫南。当弟弟出现在他的面前,做出“终于找到你了”的表情时,“隐者”耶夫 南只好乖乖地起身,然后半埋怨似的用手推了推波里斯的头,两个人就一块出去玩儿。
兰吉艾已经感觉到了波里斯的故事中所流露出的深情。当他提起耶夫南的时候,他就集中精 力、洗耳恭听,波里斯立即感觉到了。兰吉艾心中感受到的关爱只有在面对 兰吉美的眼光中才能表现出来。
或许,他已经习惯于珍惜某人的心情。
故事逐渐转到最近的事情,终于谈到了离开住宅时的事情。波里斯犹豫了半晌,终于读到有 关布拉德叔叔的不幸,只是说爸爸因意外事故在沼泽边上去世了。
这么一说,就无法很好的解释有关耶夫南的死亡。本来就不会编故事的波里斯顿时结巴起来 .刚才讲了这么多有关耶夫南的事情,当然不至于现在说不太清楚他是怎样去世的。
兰吉艾静静地说道:
“所以……少爷的哥哥去世的时候,少爷因为伤心过度,不太清楚那时的情况。”
自己无法记忆的事实上并不是那个。他不自觉地抹去了那段只为自己苟且偷生而逃跑的时候 的记忆。但清楚一切的哥哥对当时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半点埋怨,也没有再次提及。对耶夫南 而言,那并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他认为弟弟因为害怕而做出那样的行为是情理之中。
“是……吗……”
兰吉艾虽然冷酷,但有时却出乎意料地体贴人。他看看波里斯的脸,没有再往下问,只是说 道:
“我很羡慕那些即使是死了也能留在别人心目中的那些人。有些人就算是活着,但在别人心 目中却半文不值了。”
什么意思呢?
兰吉艾接着说道:
“如果少爷的话,当时会怎么做呢?”
“我……”
这对波里斯来讲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兰吉艾已经察觉波里斯一定有过十分痛苦的经历。
“不太清楚。如果我在某人的心目中半文不值,我是不是也可以在心目中忘记那人呢!不再 去想那个……人。”
波里斯知道这并不可能,兰吉艾只是点了一下头。
“也有那种可能吧,反过来那些对活在别人心目中的人更好一点。”
波里斯赞同地点了点头。兰吉艾突然换了个表情笑起来。
“所以少爷您对周围的人也要好一点,然后忘记已经去世的人。”
他的这句话使波里斯觉得自己的心口被刺痛了一下,他想起了渥拿特,渥拿特也曾经 讲过同样的话。
现在看来,他的确对自己非常好,那个人起初也不想向波里斯敞开心扉。但一个人喜欢另 一个人并不是用理性能完全控制的,所以他自己也毫无办法,波里斯也没有完全明白。
在最后一瞬间,他以完全失望的表情离开了,两个人互相都没有半句争吵。如果再次相遇的 话,自己的行为将说明一切的。
不,他觉得并不是这样。
他并不想解释,所谓情感并不是相提并论的。他不能同时喜欢上很多人,当有关耶夫南的记 忆逐渐消失的时候……
但,那种记忆绝不会消失。
“也有精神永存的人,这和身体的死亡不同。他永远无法在你心中磨灭。我也一 样。如果我杀死我心中的某个人,成为一个杀人犯,我会有更大的罪 恶感。我不想这样,绝不。”
兰吉艾仍然微笑着,望着波里斯。他不反驳反倒令人感觉失望。
好久,他开口道:
“小时候我与妈妈生活在一起,加上兰吉美,一共三口人。我们生活得很好,家在离 卡尔地卡有三天路程的田园,还有几个下人。”
感觉像是进入深邃的隧道,兰吉艾的声音是淡淡的。
“那时我并没有想过,母亲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做,但还能使唤下人,自己有许多漂亮的衣 服,而且有能力供给我们美味的食物。在我的记忆中,从一出生就是那样,而且觉得所有 一切都理所当然。那时兰吉美是一个虽然羞涩但非常懂事的孩子。”
“……”
波里斯无法关注窗外,在那里桃花犹如小风暴在那里旋转着。是那细细柔柔的阳光下春的风 暴。
“当时有一个绅士,每个月都要来一两次,他每次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小小的礼物,和妈妈 静静地谈话。我依稀认识到那位就是妈妈的管家。那个人看上去比妈妈年长许多,而且每次 来的时候讲的都是有关钱和文件之类的非常复杂的问题。好像是个远方亲戚在帮妈妈管理财 产,他对兰吉美也格外关注。”
兰吉艾打开的书本被风翻过了一两页。风和阳光在已经泛黄的羊皮纸上流淌着。
“下午有时间的时候,那个人偶尔也会跟我聊上几句,问我有关我正在阅读的书籍,有时讲 一讲卡尔地卡是怎样一个地方等等。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他见识广,很值得让我尊 重,而且在内心深处也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他。我有时想他是不是一个学者,现在回想起来倒 觉得他是一个很有**家风范的人。不管怎样,我总是比妈妈更加渴望见到那个人,而且也 相信那个人也很喜欢我。”
突然看了看兰吉艾的表情。曾几何时使唤过下人的人,现在穿着下人的衣服,对自己用着尊 称。他像个小大人沉着而冷静。因为要一个人独自承担生活的一切。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
兰吉艾故事中包含的是即将破碎的幸福,仿佛昙花一现。他猜测将要说出的故事,但希望这 一幸福千万不要被打破。
“我那年大概九岁吧。有一天妈妈叫我们兄妹两个人,收拾行李。说是要离开这个家, 将在卡尔地卡生活,可以感觉到她兴高采烈。我不知道怎么好,但还是收拾行李,离开 了那个家。一去再没回头。有部马车在外面等 着我们,然后将我们带到了喀尔提家。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从我们家到卡尔地卡需要三天 的时间。现在让我重新找回去的话,一个人绝对做不到。”
花瓣一个一个飘落在书页上,然后被一阵风又吹到地上。就像记忆中的岁月在流逝,没有任 何人读过的故事在慢慢展现。
“我记得妈妈抱着我,跟我说即将见到某个人。所以我也觉得到卡尔地卡也是值得的。那时 我的愿望就是那个人能住在我们家,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没有其他想法。我们一家 人从马车上下来,进一家上等旅馆度过了那一晚。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那里只有我们三口 人,马车和带我们去卡尔地卡的那些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波里斯觉得兰吉艾的眼角泛白光。下午的阳光犹如梦的一角,让人眼花缭乱。就像病榻上的 人,面颊微微发青。
“刚开始连妈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抓住旅馆里的人四处打听,但只是遭到那 些人的白眼。一直到傍晚,没找到原因,但最后还是劳神费力从那家旅馆搬了出来。我们要 找些人帮忙,但妈妈对卡尔地卡完全不了解,我们连回家所需要的马都没有。因为我们带来 的东西太多了,最后不得不将一部分卖给旅馆。那些人明知道我们的处境,但他们欺侮我们 ,而且故意压低价格, 起初只是让他们帮我们托管,但那也被他们拒绝了。”
急转直下的故事情节却犹如缓缓的旋律在房间里静静地流淌着。
“但妈妈并不是那么容易绝望的人,她很坚强。妈妈下定了决心之后,把那些漂亮的衣帽、 鞋子等自己喜欢的装饰品全都变卖了,只将一些贵金属留在身边。当时还是初秋,她给我们 能穿多少就穿上多少,然后把剩下的也全都卖掉了。然后离开那家旅馆,在街上到处打听某 个人。”
兰吉艾突然看着波里斯微笑着。
“你觉得可以找到吗?”
波里斯默默无言地听着,而兰吉艾却若无其事地翻着桌子上被风翻过去的书页。几片花瓣轻 轻的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没有一点血色,弯弯曲曲的筋脉凸显出来。
“是的,找到了。大概花了四天左右吧。那是一所戒备森严的住宅,我和兰吉美连做梦都没 有想到过的那种。”
他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同的感情,那是一种极端的轻蔑。
“妈妈有些沮丧,但还是鼓起勇气跟门卫提出了请求,没过多久,我们被领进住宅,但我们 进去的不 是什么会客室,而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有一个像管事的人把妈妈一个人叫了出去。我 们等了好一段时间。慢慢的,我感觉一种莫名的不祥之兆。”
逐渐地,兰吉艾不放过任何细节,越来越仔细地讲述着。虽然看不出他有任何兴奋的表情, 而且语调也没有任何变化,但和平时的兰吉艾比较,已经十分不同。不,也可以说是一样的 .如果平时他所表现出的不过是微小的 反映,那么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则是近于本质的表现。就像实体和影子的关系,本质与旁支末 节的关系。
“我把兰吉美放到一边,起身想走到外边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严格地说应该是想出去离开 这个地方。门前有看守,他很粗鲁 地把我推进了屋里。有两次、三次之后,我突然冲出去推开他们跑了出去。我听见后面有很 多人在追我,但是想回头已经为时已晚。我跑进走廊的一扇门,听见里面有剧烈的响声,有 尖叫声、摔东西的声音等等……当我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 徘徊时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那……”
波里斯说了半句后停止不说,兰吉艾接着说道:
“对,就是那个人。”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无法猜测。就相当他失去耶夫南的时候,耶夫南无法体会他的心情一 样。
兰吉艾中断他的故事,看着手中翻阅的书本。脸上露出没有出现过的感情。书页比原 先部分超前了很多。他说话沉着冷静,但他的手已经失去了理性。
“……”
两个人都沉默,只是望着那本书。凋落的花瓣在书上留下了痕迹,就像用手指轻轻按下去的 花纹,像是风留下的手印。
与这风和日丽春天的下午全然不相符的痛楚。
过了许久之后,兰吉艾轻轻地说道:
“那个人就是我爸爸。”
故事像是被锋利的刀切断后又继续发展下去。那个所谓兰吉美和兰吉艾的爸爸,当时面临着 重大婚约,这使他决心将藏在乡村别墅的平民妻儿抛弃。这样的行为就连幼小的波里斯也恨 得咬牙切齿,觉得那个人简直卑鄙、残忍,心狠手辣。他早已料到被弃于卡尔地卡市中心的 他们会来找他,因此做出了周密的计划。不,这场旅行本身也是这场阴谋的一部分,让他们 突然掉入绝望中,使他们感受悲惨,直至让他们放弃找他的念头。
在那个人的面前,兰吉艾的妈妈被下人们欺凌着。即使兰吉艾跑进来,他也没有看一眼。好 像要让他们明白从已开始就没有所谓感情,他的面部表情麻木不仁。执事将半昏迷状态的妈 妈和惊慌失措的兰吉艾轰出门外,然后警告他们如果想要兰吉美安全的话,就永远也不要踏 进卡尔地卡半步。
他们不可能弃幼小的兰吉美于不顾。妈妈恢复神志之后,满屋寻找,留着泪请求他们只要 放了自己的女儿,就绝不会出现在他们眼前。过了整整十天,兰吉美出现在两个人面前,但 那时已经变得和现在一样了。
“不用说道歉,他连起码的怜悯,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他像摆弄三个石头一样对待他们三 口。真的是非常完美地将我们三人彻底毁灭。所以我也把他杀死了,永不让他重生。”
兰吉艾暂时断了话题,这是他恢复平静心情的方法。
“心中的伤痕从某种角度上比现实更要残忍。那里不用说尸体,连一点感情也没有留下 ,跟不要做梦可以重生。但也不是完全的空白,代之的是能震慑你整个心灵的尖叫。”
这声尖叫是不会结束的。
它能引起现实中同样震慑心灵的一次尖叫声。
“我也想死了之后在某些人的心中活下来。”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比任何时候让人更清楚那是出自真心的。就在那一瞬间,波里斯也产 生共鸣,想要说自己也希望这样。
虽然自己已经想好了永远活在别人心中。
“应该可以……那样。”
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感觉到了,兰吉艾的样子很像镜子里面的自己,不仅相同而且相反。他 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举起右手,镜子里的人就举左手,他向右转的话,镜子里的人则向左转。
但即使在转身的瞬间,谁也不能否认他们的背影是一样的。
在他们生活的黑暗中,他们或许各自走向相反的方向,当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就像一个人 从东而来而另一个人则从西而来,然而尽管如此,他们完全不同。
那时他们才是不同的存在,从出生开始就属于完全不同的选择。
“应该那样吧?”
第08章 寒雪甲
兰吉艾讲述的一切,真的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故事。
现在离和那个奎达夫·梅尔迭洛尔决斗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三天。比赛预定在和伯爵相约的梅 尔迭洛子爵家中举行。也就是说,明天就要出发了。就在这关键时刻,伯爵突然说起奇怪的 事情。
“您是说我哥哥的……坟墓?”
伯爵点头说道:
“几天前听了你说的那些话,我和伊嘉宝想了很多。那个被认为是你哥哥的那个人也证实了 他的身份,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的话,我们能帮助你什么呢?”
他们似乎觉得既然是波里斯亲手埋葬了哥哥,那坟墓一定很不像样。所以他们得重新找出来 举行个较隆重的葬礼。
“虽然时间不多了,但你在我们家一直很好地扮演着你的角色,而且萝兹妮斯好像也很喜欢 你,所以我们对你很满意。你不要认为我们平白无故对你那么好,因为你做了相应的努力。 如果你最后把你所学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赢得那个比赛,我们也就没什么更值得期望 的了。”
在这样的场合,萝兹妮斯和兰吉艾总不会在场,只有波里斯和伯爵夫妇三个人。波里斯不知 道怎样回答才好。可能因为自己的年纪还太小,或者因为还没有足够的阅历,他从来就没有 想过给耶夫南举行一个正式的葬礼。或许曾有过一丝幻想,但没有想过就在不久的将来能够 实现。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当然,我会……好好考虑的。”
伯爵夫人在一旁帮腔说:
“有什么可想的,随便埋葬的人,在地里也不会过得安生。还有,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 可以把坟墓建在培诺尔领地。你前一段时间是我们的孩子,所以你哥哥也可以说和我们培诺 尔家族有关系。况且你什么时候想拜祭你哥哥,也可以随时过来住。”
本来波里斯就没有想过重新回到这里,不,如果可能的话,根本不打算回来。这也是 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
“请让我再想一想吧。”
“对,最好在你离开之前就决定,明早之前等你的答复。”
伯爵说完之后就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出去了。波里斯从会客室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兰吉 艾正在那里整理书柜。
“习惯性会谈吧,最近好像比较频繁。”
波里斯歪着头,有那么频繁吗?
“可能是因为正在临近那一天吧。要不要给您来杯茶?”
兰吉艾也知道他要和另外一个少年比剑术,但他不知道比赛一但结束,他就要离开这个城堡 .波里斯突然感觉到一种冲动,他想对兰吉艾说,不用说其他的,至少告诉他自己要离开这 里。
思索了一会儿,他换个话题说道:
“茶就不必了……兰吉艾,关于你上一次说的那些事情,我想知道,你妈妈怎么样了?我记 得你说过现在只剩下你们两个人。”
兰吉艾一边忙着整理书籍,只是简单答道:
“失散了,因为场事故。我们不知道妈妈的下落或者现在她是不是仍然还活在世上。”
“是吗……”
他想问的是下面的问题。
“只剩下你们两个的时候,当时你还好吗?可以想像那种情形,妹妹生病,又没有地方可去 ,你没有畏惧吗?”
波里斯说着这些话,心里觉得如果是兰吉艾的话,那么做的可能性比较大。但兰吉艾却意外 的摇摇头,回答道:
“怎么可能呢。我也是小孩子,当时的感觉无非眼前一片茫然,恨不得抓住兰吉美的手一起 跳进江里。”
虽然说着这些话,兰吉艾的表情却与往常一样,仍然保持微笑。他整理完书籍之后,走到 桌前坐下来了。波里斯直到这时才看见桌上放着有五把钥匙的从未见过的钥匙串。
“但你做得很不错,妹妹也照顾得好……”
“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因素在帮忙。”
兰吉艾抓起钥匙串挑出其中一把,他把那钥匙从钥匙串中拿下来,交给了波里斯。
波里斯期待着让他说明原因。兰吉艾若无其事地说道:
“是四层展览室的后门钥匙。”
“展览室?”
关于展览室,波里斯曾经从萝兹妮斯处听说过一次,是伯爵个人收集的一些古典书籍和价值 连城的手抄本,尤其是一些古老的毯子。据说除非非常重要的客人,否则谁也不能擅自进入 ,就连萝兹妮斯也一样。
“那地方怎么了?”
兰吉艾依旧是一副漫不径心的表情。
“既然你明天就要离开了,离开之前想让你看一看。”
他的话使波里斯猛地一震。难道兰吉艾知道他离开之后就不会再回到这里来?
但兰吉艾接着说道:
“即使还会回来,但是想让你在这之前参观参观。或许你因此可以想到很多东西。”
兰吉艾把剩下的钥匙放进口袋。波里斯看着桌子上的那片钥匙,觉得能够打开那么重要之地 的钥匙,看起来有些过于朴素,不用说宝石或其他什么装饰,它竟然只是用一根绳子拴着的 普通的黄色铁片。
更准确地说……像是一把复制的钥匙。
“时间就定在凌晨吧,我会去叫醒少爷的。”
波里斯又感觉到一个奇怪的问题。兰吉艾从来没有过不问他的意见就擅自做决定的。
光着脚踩在地上,使他觉得松软而粗糙。自从来到培诺尔城堡堡后早晚都穿着室内用鞋,光 着脚的感觉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而在贞奈曼邸宅的时候是经常光脚跑来跑去的。
走廊一片漆黑。把灯藏在外套里面走路,需要小心谨慎。墙壁用刺绣图案装饰着,但是过了 一段就变成了大理石墙壁。他停止的地方是南塔界限。
兰吉艾走在他前面,毫不犹豫地将墙上的一个小门打开了,那个门没有锁。那是一个仓库, 里面放着一些下人用的清洁工具,俩人先后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狭长的通道,说不定整个城堡都是用这种方式连接着的,经过通道的途中偶尔也 能看见小窗户。
他们拿着灯一直向前走着,终于站在某个地方停住了。波里斯按兰吉艾的手势凑过去一看, 那里有一个小缝隙,里面泻出淡淡的光。很明显,那里有一道门。但那道门非常小,人只有 侧着身子才能通过,甚至令人怀疑这门不是为人准备的。而且门本身是用和墙壁同质地的 材料做成,所以乍一眼根本看不出来。
拿出钥匙打开了门。这时兰吉艾说道:
“我回去了。您不要呆太长的时间。”
波里斯原本想跪在地上,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看着兰吉艾。透过那盏灯看到他的眼光暗淡 .
再次要进去的时候,后面传来他的声音。
“您不能再找我。”
波里斯一边想着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边进入了那道门。
以红布为背景的挂毯上描绘着数百个军队正展开战斗的场景。灰蒙蒙的太阳挂在西边。因为 这些都是被编织进去的,所以图案本身不是很清楚。看上去并没有残酷的场面,但不知为何 令人感觉到一股恐惧。仿佛刚从战斗场景中剪下来的,又像是刚从血淋林的池中捞出来挂上 去的。
这间展览室与书斋差不多大小,让人联想到许多场景。可能是墙壁不够宽大,有些挂毯就 搭在架子上,当波里斯经过的时候,那些东西慢慢摇晃着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声。
他看到正举行骑士就任仪式的年轻人披着银色盔甲,他稍微动了动低着的头;四季仿佛向彼 此稍微接近了一步。此外是月光下悬崖峭壁上的城堡,以及正在过天桥的女王和侍女,用无 数符文(Rune)摆成的迷魂阵里面闭眼打坐的魔法师,以及向森林一齐射箭的弓箭手……。
挂毯后面的墙壁上摆放着许多古籍。他慢慢欣赏着。挂毯展示着精巧的手工艺,十分精致。 他打开其中的几个箱子,里面都是些他不懂的文字,所以只好又合上了。有些手抄本 中还有细致的图画。
他慢慢顺着那些挂毯往前走,好像是长长的走廊,突然,挂毯没有了,展现在眼前的 是一些陌生的东西陈列在左右。
枪、盾、短剑、盔甲……
波里斯从来没有听说过伯爵还收集这些东西。他又向前走了一段,然后停住了脚步。
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后出现了一处空地,莫名的感觉使得波里斯无法将自己的视线挪开 .
那空地仿佛一个剑的形状,似乎是用模具弄出来似的,白色绸缎盖在上面显现出十字型轮廓 .波里斯走过去,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手摸了摸。
他的手顺着那十字型轮廓往下滑动,当他的脑海中闪现这把剑的时候,他的全身都颤栗着,手停住了。
那是冬霜剑。
他触摸到手柄末端的环形鞍头和稍微向后倾斜的窄窄的防护带,此外还有那长长的剑身…… 对他来说这一切再熟悉不过了。曾经一度压住他的身体让他后退的剑,曾经打算自由挥舞的 那把剑,他很清楚其长、宽,以及它的模样。
他将视线往下一瞧,发现了更惊人的东西。就在剑下面有一个箱子,而那个箱子的大小正和 盔甲寒雪甲的大小相吻合。上面同样用白色绸缎覆盖着。
等待两件物品入位的架子下方,有一个金色牌匾,上面写着“冬雪神兵”。
波里斯全身颤抖着,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现实。
这已经非常清楚,但因为太突然,好像大脑受到刺激无法准确思考。他深吸了几口气之后 ,才得以考虑问题。
背叛。
挂满房间的数十个挂毯,就像觉察到战斗的旗帜在那里颤动着。望着下面还没有主人的空地 ,惊慌失措。他所能依赖的只有还不能得心应手的一把剑。
眼前的一切证据证明他们从很早就为了将他变成两手空空而绞尽脑汁。
自己来安诺玛瑞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像一幅幅画展现眼前。偶然的相遇、突如其来的提 议、改变了的命运,还有过于舒适的秋天和冬天……
那段时间他一直毫无防备,不自觉放下心,还总是相信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但实际上放松了 警惕。
为什么没有强夺走他的东西呢?他是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看到眼前的这些东西就能 明白一切。伯爵想要的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两者齐全的冬雪神兵。所以他一直带着假 面具,装出一副细心照顾波里斯的模样,等待着波里斯亲口说出寒雪甲所在之处。
想要建耶夫南的坟墓?
波里斯浑身冒着冷汗。如果他被花言巧语所感动而说出哥哥埋葬的地方,难道自己还能 活到现在吗?
这是真正的残酷……
比起愤怒、耻辱,更多的是一种失望,但这并不是因为欺骗自己的那些人,而是因为被骗 的自己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无比失望。
难道是第一次吗?不是,绝对不是。有好几次不是已经下决心不再上人的当吗?当失去冬霜剑 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心情呢?
总想着不要上当,但最终还是相信了他们,彻底被骗了。总说自己警惕对方,其实是毫无防 范之心。无意间,对,就是在这样的无意间相信了他们。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没有心机呢 ?
被他们骗到现在,但还是没有发觉,他是如此善良、愚蠢,就像掉进蜜罐里的虫子……
“呼,呼……”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告诫自己现在不是失望的时候,他现在要出去,走出去然后尽快离开这 里。不能再等了,短暂的平和露出了它的狐狸尾巴,他必须逃走。
但不能就此罢休,他要找到决不能丢失的冬霜剑。他因为暂时将它放置在离开自己身体的 地方而感到无比愧疚。这时他才想起将进来时兰吉艾对他地说的那番话。
如果接受他的忠告,就赶紧离开这里,没必要回来向他表示感谢之类的,立即走。
现在正是不辞而别的时候。
他连灯都丢在那里不愿再拿着,径直走出了走廊,窗户缝隙中透进一些光芒,所以没有那么 黑。外面渐渐亮起来。分明是天色已经亮了。必须在那些人起床之前赶快离开这里。
很多想法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兰吉艾到底知道多少呢?他到底企图什么而将他弄到这里并且 让他明白这些……
“哥哥!你去哪里了?”
瞬间,波里斯感到浑身痉挛,停在了原地。萝兹妮斯守在门口,正在看着他。
“起这么早?是去散步吗?”
开始他还以为她在试探他,明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还要问他,但他立刻明白那是因为自己 过于紧张的缘故,所以才有这样的错觉。萝兹妮斯天真地笑着,说道:
“今天哥哥不是将要去比赛嘛,我想送你一个幸运符,但发现你不在房里,所以吓一跳。这 么早就出来散步,是不是因为太紧张?”
萝兹妮斯的手上放着一个绣着三叶草的荷包。波里斯好不容易开口说道:
“你,你是不是……起得也太早了?”
萝兹妮斯笑着答道:
“不,我没有睡,熬夜才完成的。”
波里斯这时才发现萝兹妮斯的眼睛有些浮肿,明显睡眠不足的样子。他因为自己刚受到的惊 吓根本无暇顾及她的模样。
“……好像很疲倦啊。”
他想到如何接受他的荷包然后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所以微笑了一下,但他的表情明显不自然 .但萝兹妮斯像乖巧的孩子微笑着说道:
“哥哥,其实你不必太紧张,就算你输了我也不会嫁给那个恶心的白痴。但是你一定要 尽力而为哟,知道吗?”
波里斯艰难地点点头,萝兹妮斯才打着哈欠挥挥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甚至根本没有 察觉到波里斯光着脚。
若想不知鬼不觉地逃跑为时已晚。有几个下女走了过去,他在展览室花了太多的时间。
当他进房间的时候,窗外飘着细雨,到了早晨天却没有亮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直至乘坐马车,他好像还没有完全回神过来。怎么吃早点,怎么收拾完东西,根本就想不起 来。他神不知鬼不觉才坐在这里。
整洁的打猎服,少年用剑,斜带的帽子,擦得锃亮的靴子,从哪里看都不愧于培诺尔家的少 爷,但波里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不了解自己。
冬霜剑依然留在家里,如果想带上它的话,一定会遭来怀疑。如果让他们看出自己已经觉 察到某些东西,那一切将付诸东流。
这时雨停了,但天依然阴霾。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关系,伯爵也一改往日骑马的习惯乘坐马车 .波里斯 与伯爵对坐着,想要隐藏自己的感情比登天还难,对这些事情还不太习惯的波里斯 仍是一副麻木的表情。
但幸亏伯爵似乎也认为波里斯是因为面临决斗而紧张造成的。他只是劝波里斯放轻松一点以 后,就让他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并没有再去理睬他。
一同旅行的有伯爵、波里斯、秘书修,以及以兰吉艾为首的几个下人和十二个护卫兵。伯爵 夫人和萝兹妮斯都不去。按兰吉艾的说法,伯爵如果去外地旅行,只要不去首都,一向都像 今天这样带着十二个护卫兵。
“今天有点不如意?或者还是因为这事情使自己感觉到有点压力?”
离开住宅大约一个小时后,波里斯突然觉察到伯爵在向自己问话,这使他强迫自己打起了精 神。但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他说话的。
“什么?不……是……”
波里斯在惊慌间说完以后,自己都觉得有些羞愧。为什么要结巴、害怕呢?应该大胆一点。 正是眼前这个家伙为了得到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一直等待时机,自己为什么不能深藏不露而 不动声色呢?
“虽然晚点,但差不多今晚就能到那儿。离预定的日期还有一天,这段时间你可以轻轻松松 ,那时你可以静静地思考量重要的是,这样的事情趁你想起来的时候早点决定比较好。”
伯爵用无比亲切的语气说道:
“就像依扎夫所说的,草草埋葬的人是不能安息的。如果是你珍惜的人,就应该早点让他安 息为好。”
如果昨天并没有事实的真相,波里斯有可能被这甜言蜜语感动,他听着这番论调,内心十分 憎恶。波里斯这时才感觉到最近伯爵的态度对自己温和了许多。
他是怎么知道寒雪甲和哥哥埋在一起呢?波里斯慢慢回想着发生在身边的一些事情。
第一次,当波里斯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伯爵就说自己知道贞奈曼家族,可能不是在说谎。 他因事务经常出入奇瓦契司,所以完全有可能听说了发生在他们家族的一些抗争 及其悲惨的结果。如果布拉德叔叔手中有冬雪神兵当中的一件,毫无疑问会转交到坎恩选 侯手中,而这件事情也会串通处理。坎恩选侯害怕别人的怀疑,所以只要是好东西决不 会藏起 来,他作为奇瓦契司的一员,真的是名实相符,当然也要向众人炫耀一番了。
波里斯初次见到伯爵的时候并非处于可以隐瞒冬霜剑的处境,伯爵故意没有对这方面表现 多少关心。对,从那时开始就应该怀疑才对。一看就能吸引人们目光的一把好剑,他却能做 到 不闻不问,着实可疑。如果波里斯没有粗心大意的话应该可以觉察到的。那时伯爵看到波里 斯手中的冬霜剑,是不是就已经想好连寒雪甲也要拿到呢?
这样就更加可疑。初次见到伯爵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难道真的是偶然发生的吗?旅行中偶 然遇见的 少年手中握着一把好剑,后来才知道是贞奈曼家族的人,之后就策划要夺取冬雪神兵,这 种假设似乎没必要去相信。
那样的话,伯爵是否对贞奈曼家族的事情早就有所耳闻,或者对冬雪神兵早有听闻?
瞬间,波里斯觉得这一切真的非常可怕。
现在自己前往梅尔迭洛子爵家的目的,束缚于过去的约定,为了不让萝兹妮斯嫁给那个白痴 决定让两家的儿子决斗的故事……这所有一切其实都是编造的!
虽然还无法了解事实真相,但光凭这些想象就足以让他感到万箭穿心。他果真能拿着冬霜剑 从伯爵的手中逃脱吗?
这完全在于他的本领有多大。
第09章 越过黑暗
“快点过来,赶了这么长的路,真是辛苦了。”
“好像有很长时间没来这里了。”
据培诺尔伯爵的介绍,伯爵和梅尔迭洛子爵是少年时代的同窗。他们就读的位于卡尔地卡的 国立葛洛摩学院在安诺玛瑞共和时期也很好地保存了下来。当然,两位贵族上学是安诺玛瑞 共和之前的旧王 国时期。为了和当年的王国相区别,现在的安诺玛瑞被大家称之为新王国。
梅尔迭洛子爵家位于帕诺萨山脚下,所以与其说是住宅,更像是别墅。据说他比起那些社交 聚会更喜欢探险旅行、登山、打猎等。他魁梧的身材一看就像个十分豪爽的人。
“是这孩子吗?哟,你说是养子,但长得怎么这么像你啊?朋友,非常可疑呀。”
好像很不礼貌的言语措辞,但伯爵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是大声笑道。
“真是,可真疑心呀。那你赶紧领一个长得像小熊的养子怎么样?”
他的儿子正好从外面开门进来。波里斯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情,所以根本没有在意两个人在说 什么,但这回却扭头看了一下对方。
“奎达夫,赶快过来行个礼。”
“是,爸爸。”
据说他的实力已经足以参加银色精英赛大会了?但现在看来,总觉得这个少年看上去其实 更适合举刀弄斧。他的个子和波里斯差不多,但其宽阔的胸膛和臂膀、脖子,还有腰 部显得非常健壮而有力,觉得“熊”这个词形容他非常适合。况且他给别人的印象是十分笨 拙的。
两个少年握了握手。他那双宽大的手足以盖过波里斯的手。
“现在夜已深了。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呢,带孩子们去打猎,让他们放松放松, 你看怎么样?最近有几头野猪在周围出现,要不要抓它一头开个烧烤聚会,怎么样?”
波里斯听着眼前这位贵族用豁达的语气说话,更加怀疑,这个人是个真正的贵族吗?真的 是伯爵的朋友吗?这所庄园的确是他的家吗?
“你怎么没有把你那位漂亮的女儿也一同带过来?你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女儿,我就格外 喜欢你的女儿,为什么总躲着不让我见呢?”
“萝兹得了轻微的感冒,在家休息呢。不然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是吗?希望能赶快好起来。”
当然,所谓萝兹得病是在说谎,但波里斯已经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些细小的问题了。已 经过了午夜。经过简单的夜宵和客套话,伯爵和波里斯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了一整天的马车,波里斯觉得自己很疲惫,何况现在夜已很深,但波里斯就是无法入睡。 好像自己周围的所有人都是串通好来欺骗他的。他突然想到萝兹妮斯,难道她也参与了这次 表演?
心稍微平静之后,他觉得并不是那样。萝兹妮斯因为自责,对自己的感情是绝对坦诚而忠实 的。从平时的表现来看,她并不是一个完全可以装模作样的人。严格地说,她的性格还没有 成熟。
波里斯越想越不能入睡。他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进房间足有一个小时了。如果无法睡着的话 ,出来走走也是件好事。
他轻轻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虽说是二层,但如果事情紧急的话,他会毫无顾忌地往下 跳的。但窗下是片荆棘。他走到门边,试着转了一下门把。门打开了,但外面有很多灯光照 耀着,非常明亮。他想起刚才梅尔迭洛子爵说过周围经常有野兽出没,所以晚上是不关灯的 .
他抱着剑躺在了床上。既然不想放下冬霜剑就逃跑,只好跟着他们演戏,等到回城堡以后再 想办法逃走。
第二天的打猎,波里斯并不心甘情愿。
因为昨夜没睡好觉,觉得很疲倦,但他没有办法。伯爵从十二个护卫中选了七个人,梅尔迭 洛子爵则叫了自己手下十几个猎手,猎狗也有十几条。眼下住宅的院子里充满狗吠的声音。
“给我借五个猎手和十三条猎狗怎么样,你和你儿子,还有我们,比一比谁先猎到野猪, 怎么样?”
“好,但带走的猎手由我来挑。”
“随你的便,你以为我拿你开玩笑吗?”
波里斯自从离开城堡以后,直到此刻才第一次可以在近处看兰吉艾。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总不 能在一起。当波里斯看着兰吉艾的时候,他就睁大眼睛向他眨了眨。
波里斯不明白什么意思,却听到伯爵说道:
“下人就不要带了,我们干脆骑马打猎。”
波里斯突然明白了他说这话的意思。急忙摇摇头。
“我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想带兰吉艾过去。”
“可能没什么帮助……”
伯爵好像很别扭,看看两个人,对兰吉艾说道:
“你会骑马吗?如果会的话,就带你过去。”
波里斯感到很紧张,下人能骑马是很少见的事情,但上一次兰吉艾也拔出剑展示过他非凡才 能。兰吉艾低垂着眼睛答道:
“我会骑。”
“嗯……是嘛,那你一起来吧。”
他好像很不满意,但既然他已经开口答应了,也不得不这么做。他以为兰吉艾不会骑才故意 这样说的。
梅尔迭洛子爵颇得意地给波里斯牵出来的是一匹他们家特别精心喂养的宝马,他们给兰吉艾 一匹温顺的褐色马。其他人也骑上马,一行人驰马奔向森林。
清晨的树林被露水润湿着。他们快马扬鞭的时候两旁草叶上凝结的露水溅到了他们脸上。马 蹄下的草发出沙沙响声。温暖的阳光暖暖的照耀着他们的脖子。因为疲劳而引起的头痛 也在逐渐消失。
他已经很久没有骑马,现在在马背上摇晃的感觉反而使他觉得很舒服,而且越是往森林深处 走,越觉得精神百倍。
“在那边!”
梅尔迭洛子爵劲头十足。本来就想给客人们展示一下他的猎手和猎狗的本领,躲在林子里的 野猪正好迎合了他的这番心意。他在马上兴奋地大声命令:
“亚佐夫,继续追!朵维尔去堵截南面!一定要把它赶到悬崖上,知道吗?”
汪,汪汪……一阵狂吠声响前冲了过去。野猪向西南方向奔跑。伯爵笑着说道:
“真不愧为猎野猪的专家,敌不过呀。”
但现在高兴为时过早。从猎狗跑过去的方向有三头野猪飞快跑过来。一定是猎狗惊醒了它 们。在附近到处走动着成群结队的业主。
“真是!”
猎手们根本没有工夫去准备弓箭,骑马的那些人兵分几路,那些猎狗则猛烈攻击着它们的 敌人。因为共有三只,所以攻击本身并没有章法。猎手们想击中攻击一头,所以拼命的冲着 那些猎狗喊,但神经已经兴奋起来的那些猎狗不容易沉静下来。再加之那些野猪开始朝 不同的方向逃跑。没有一个猎手不是白费力量。
“卡乐!多福!可雷!这边!朝这边!”
梅尔迭洛子爵的猎手们追随那些刚开始出现的野猪走了,这里全部都是伯爵一行人。但伯爵 并没有害怕,他命令道:
“分成两组,夹击左边的那只!达雷梅尔!葛罗米斯!你们守护侧面以防那些野猪攻击我们!”
那些骑士们对打猎似乎并不感兴趣,但因为伯爵既然已经下命令了,就不得不拔出剑。伯爵 立即指挥一群人奔跑起来。他们的身影马上消失在林中。
因为茂盛的树木,人们可以活动的空间比较拥挤,从马背上下来的骑士总妨碍着猎手们。 有一个人被马蹄踢到尖叫起来,另一个骑士好像非常不高兴似的大骂起来。
“该死的家伙,在这儿挡道儿,是不是找死……”
就在那一瞬间,波里斯觉得这句话曾经听到过。
那是宛在眼前情形。曾有相同的言语向他攻击过来,那时他感到非常痛苦而疲惫,处于 孤军作战状态。所以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对,对不起……”
猎手畏畏缩缩地让到一边,那个叫达雷梅尔的骑士哼了一声,然后将马头调向了另一边。他 的手中握着长长的马鞭。
波里斯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没有觉得长得如此相像,自己像一个被人玩弄的可怜小孩, 他所相信的真实现在完全破碎了。
八名骑士。对了,向来随身带十二名骑士的伯爵从奇瓦契司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八个人。那 时旅馆前向他挑衅的人正是四个人。到了现在,就连傻瓜都能一眼就看明白。
还有一点,那四个人使用只有安诺玛瑞的人才使用的“贵族”语言。
“少爷,这边请。”
正在这时,波里斯听见兰吉艾在旁边窃窃私语。波里斯回过神来,勉强跟在他的 后面。人们逐渐散开。几个骑士没有什么明确的任务,开始随便追赶另外的野猪。
等他重新打起精神的时候,看见只有兰吉艾和另外两个人在林中跑着。跑在前面的兰吉艾以 熟练的技术骑马飞奔,头发在耳边随风有节奏地飘动着,就像一个贵族子弟。
他看到他们逐渐远离人群,兰吉艾头也不会地向前跑着,经过那些树木跑进了树林深处, 很快地消失在人们眼中。
树林黑暗的地方冒出许多黑鸟,那些翅膀形成一个抛物线,瞬间收缩的羽毛,在黑暗中闪光 .
虽然耳边依然能听见许多声音,但波里斯仍觉得很安静。水在滴搭着,树叶在摇动着,风在 吹着长长的口哨,阳光留下的影子正在悄悄地流过。经过长长的隧道,开始呼吸清新 空气的时候,人的呼吸也开始畅通起来。就算这是一种错觉,波里斯希望能这样永久地继续 下去。
然后,他们停住了。
马在咆哮,黑马脖子上的汗水泛着润光沾着一片不知名的树林。被树围绕的空地上充 满春光留下的热气。
兰吉艾调转方向后跳到了地上。波里斯也从马上跳下来。
兰吉艾动了动嘴唇,笑了。
“到底没能走成。”
“……”
波里斯没有回答,只是神情专注地望着兰吉艾。但兰吉艾并没有想听他回答。
“来吧,没有时间了。”
兰吉艾骑过来的马和其他打猎的人一样,有简单的盒饭和弓箭盒。他把盒饭拿出来递给波里 斯。
“……兰吉艾,你……”
“不想吃吗?”
当波里斯接过盒饭的时候,感觉双臂向下沉了一下,这并不是因为他无法承受这伤压力,而 是因为也就能放些面包或者其他几种食物的饭盒,比他想象的要沉很多。
“这是?”
“如果现在仍然想去远方,这是必备的。”
那时波里斯才意识到里面可能是钱或者其他旅行物品。那么兰吉艾是怎样拿到这些东西的呢 ?
“还有,”
兰吉艾从马上把弓箭盒拿下来,波里斯直到现在才看到里面有一个用一张褐色的皮包裹的什 么东西。波里斯感激万分,只是望着兰吉艾。一心想着要说什么,但已经哽咽住了。
当兰吉艾拿出东西的时候,一边露出了剑的一头。
如果自己想要拿出来的话,肯定会被伯爵发现的,但下人兰吉艾的东西就谁也不会注意 ,因为就算是波里斯看来那也像包裹的弓箭。当连弓箭都不会用的兰吉艾跟他们要弓箭 的时候,波里斯也不会明白。
“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你……你根本不知道我处于怎样的处境……”
“虽然不知道,但可以猜测到。”
兰吉艾仿佛说根本没必要背包袱,他抚摸着马背将身体靠在了马身上。这是充满 自信的神情,就像宴会的晚上,用手整理自己的头发。
“但,非常抱歉。如果能更早一点确定的话,或许可以找一个更好的时机。起初我也不相信 少爷。很遗憾我没能更早地找到这把剑,如果那样的话,我可以更快解开疑团,也没 有必要像现在这样冒着生命的危险。”
波里斯到现在都无法确定是否要完全信任兰吉艾,因为兰吉艾为波里斯所做的完全超出了他 的想象。而且一般来说越是表现得对人好,他们的背后则会隐藏更恶毒的阴谋,这是他从伯 爵身上得到的经验。
“什么疑问?”
兰吉艾的眼神从深谋远虑的沉着转变为只有自由人才有的延伸。他用自由意志帮助着波里斯 .与同情、怜悯、忠诚、报答等等完全无关,完完全全作为相互平等的人。
“我从一开始就感觉您不是为了成为养子而来到这里的。但有一段时间觉得,你好像也参与 到伯爵的阴谋中,为某种交易而来。首先当然不是因为少爷,而是觉得伯爵在策划着什 么事情,我就想弄清楚到底是怎样一回事,然后慢慢观察少爷。而且或许您不知道……”
兰吉艾露出浅浅的微笑。想想平时的真挚更让人感受一种舒适。
“从少爷来到这里以前开始,我就想知道这里的秘密。我本来是从将我买去的卡尔地卡的贵 族家中跑出来的,伯爵知道事情以后就接纳了我们兄妹俩,我猜想他可能想在适当的时候以 兰吉美为诱饵让我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所以从那一天开始 我开始为握住一张自己的王牌而不断努力着。我把伯爵书斋、卧室、藏起来的抽屉等的钥匙 逐个儿弄到了手,还阅读了一些秘密的文件。这时少爷来了,在与少爷的目的有关的推理过 程中我知道了冬雪神兵的存在,但将这些事情与渥拿特先生看见的那把剑相联系起来则花了 不少的一段时间。我全然不知冬雪神兵为何物,我让您看的《历史中的武具》那本书中不也 是没有提及那把剑吗?”
就算是一本书,兰吉艾并不会随便劝你看地,可能他当时这样做就是想看一看波里斯的反应 .
“我没有直接向您承认事实,而是自己进伯爵的展览室看了一下。而且我也看到您所看到的 东西,当然做这些事情花了大概几个月的时间,那一段时间您给我提供了仔细看那把剑的机 会。”
波里斯想到桃花飞舞的那天兰吉艾拔剑的情形。那时他看到的是冬霜剑的样子和展览室里 预备的是否相同。
“如果那时少爷没有给我讲已经去世的那个人的事情,我可能会认为您也不是那把剑的真正 主人,而只是为了伯爵的目的而必须这样做。”
波里斯不知如何回答。兰吉艾生活得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艰难。而且他具有毫无差错地做出每 一件事情的感觉。
兰吉艾突然说道:
“现在您的疑问解开了吗?”
波里斯因为让对方猜测到自己不信任对方而感羞愧。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离开。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兰吉艾的口气听上去非常轻松。
“虽然我本人没有什么能力,但能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能感觉力量的流向,力量从哪里产生 并且流向何处……还有最后这股力量将产生什么样的作用。我清楚地感觉到你就拥有一股力 量,我只是想跟着你走。现在还不是爆发的时候。或许我喜欢您……”
兰吉艾突然欲言又止,小声说道:
“老实说呢,我并不能成为纯粹的人。”
波里斯最后问道:
“现在你还能回去吗?回去了又怎么办?如果伯爵知道了这件事情……”
兰吉艾好像不加思索,他摇摇头笑着说道:
“他也说过,让我把您尊为至上,既然这是您的意志,我想他也说不出什么。”
波里斯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兰吉艾做出这些事情,有可能安然无恙吗?或者兰吉艾如此聪 明伶俐,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什么对策?
那,不要管了。
但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他也一定要走。他曾下定决心,不管那是什么,他都要忍受整 个过程中的煎熬。
即使留下痛苦,那又怎么样呢。
两匹马转身,兰吉艾用手指了指延伸向西面的斜坡。下面是通向白葡萄酒的产地亚拉松的路 .波里斯头也没回地小声说道:
“不会忘记……一定会报答你的。”
他的马开始奔跑,那是一个陡峭的下坡路。
“再次相遇的时候,我会直呼您的名字。”
这是波里斯最后听见的声音。那个声音被马蹄声给掩盖了,变得无影无踪。
夜再次降临。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在向平原奔跑。可是天色为什么会这么黑呢?也许老天爷想把他隐藏起 来而不被任何人发现吧。月光、星光,为什么都这么暗淡?仿佛要让他忘掉所有的一切, 重新开始。
他不知道自己将流浪何方,但知道决不能回头。他既恐惧,又不恐惧。虽然像蜕变觉 得浑身轻松,但背后留下的东西却隐隐刺痛着他的心。
又是孑然一身。但比以前长大了许多。
不管这条路通向何方,他会永不放弃。
向着黑暗永远前进。
超越黑暗的夜
第10章 首次杀人
第二天清晨,波里斯感觉到浑身疼痛,就像全身的骨架在体内打抖一样,叫人无法安宁。这是由于颠下山路,穿过平原,长时间在马背上颠簸造成的。在这之前他已经很久没骑过马记得最近一次骑马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很难适应这种强体力运动。
波里斯发觉自己被追踪,已经是天块亮的时候。
开始时他只顾没命地跑,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情。可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晕沉的头脑已经恢复 了冷静,醒悟到自己又只能孤军作战,没有人可以保护帮助自己了。
伯爵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不见了呢?那时已近中午,如果午餐时见不到自己,伯爵肯定会起 疑心的,他会派手下的骑士们搜索附近的树林,还会追究兰吉艾,兰吉艾会怎么应付呢?波 里斯很想知道。
梅尔迭洛子爵带过来的武士们也会参与进来,这件事还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培诺尔城堡去 ,快马加鞭赶过去也要半天的时间,留下来的骑士们会发动起来,拼了命地寻找自己。照这 样看来,自己很难彻底逃掉。
应该何去何从?是选择人烟稀少的地方,还是人口密集的地方?
事实上无论选择哪个地方,波里斯甚至没有办法考虑,因为他自己所在的地方到底是贝克鲁 兹还是亚拉松都没弄清楚,他只能从方向上勉强辨别出东南西北。周围都是相似的群 山和大片大片的绿地。安诺玛瑞简直大得出奇,任凭他不分昼夜地拼命奔跑,也摆脱不掉 .
因此在发现了追兵的时候,波里斯反倒坦然了许多,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在短短的一天半 时间内骑着 马可以跑出去的距离显然是很有限的。追过来的是两名骑士,发现了波里斯之后,开始加快 速度奔过来。
清晨时分荒无人烟的原野,翻飞着墨绿色光芒的天空,背后巍峨耸立的山峰,看不到出路的 土地……
“哈啊!”
波里斯的马已经精疲力尽了。逃亡者和追捕者在茫茫的原野上,迅速的你追 我赶。灰色的岩石挡住去路,顷刻剑又被甩到身后。虽然努力地支撑着,但直觉提醒他 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幸亏梅尔迭洛子爵的马够出色,才能撑到现在。
眼前出现了一片尽是荒草枯木的空地,飞溅起的尘土覆盖在马蹄上,把马蹄裹成了灰白色。 波里斯把身体最大限度地贴在马背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是在按照很久以前哥哥教给他 的要领去做,而且做得很好。
不过光是做得好没什么成效,如果活不下来的话。在同龄人当中尽管很出色,但与之对 决的毕竟是成年人,如果赢不了他们的话,任何客观的评价只不过是口头空话。
终于到了真正面对面的时候了。那两个人已经追到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波里斯可以清楚 地看到其中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长枪。
恐怕是逃不掉了,除了决一死战再没有别的选择。
在哪里下马好呢?此时的波里斯只能见机行事。犹豫间,成群结队地在低空萦绕的一群鸟 出现在眼前。其中一只突然以闪电之势俯冲下来,其余的紧随其后,马上在他的眼前消失得 无影无踪。
几乎在同时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的头脑中萌发。
一点点,一点点,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马正在用尽最后一点力 气疯狂地奔跑着,已经近在咫尺了。就这里吧,不,再靠近一点吧,是不是已经错过最佳地 点了 ?
“吁!”
波里斯突然紧紧拉住缰绳,企图强行调转马头,正在急速奔跑中的马由于惯性的力量一时无 法完全转过身子来,但波里斯还是用尽力气驾驭着,因为不这样的话前面就是死亡。勉强到 最后关头,马蹄擦着边缘停了下来。 被踢碎的石头伴着回音掉落下去。
“啊!”
一声短促的悲鸣强有力地撞击在他的左耳上,连同那撕裂般凄惨的马叫声。这一切远比想象 中还要强烈地震撼着波里斯的心。
他希望能够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手不能松开缰绳。成功了吗?那两个家伙都掉下去了吗?
它的终点是悬崖峭壁,结果其中一个追兵收束不住狂奔的马,滚下了山崖。
“我要杀了你!”紧随其后的另外一个追兵在最后关头艰难地刹住了自己的马。波里斯的马 因为过于疲劳已经慢了下来,抓住这个机会,敌人呼喊出因为恐惧激发的满腔愤怒,像一 阵疾驰的风杀了过来。眼前是杂木丛,当他试图再一次扭转方向的时候,疯狂的敌人已经 迫在眉睫。
他只好跑进杂木丛。这里虽然不是绝佳的藏身之地,但是阻挠来势汹汹的敌人还是绰绰有余 的。生死决择还是到来了。波里斯逐渐把速度放慢了下来。然后握着冬霜剑跳下来并就势 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马在继续往前迈进了几米之后也停了下来。
“你这个杂种!”
可以清楚地听见敌人咬牙切齿的怒骂声,他显然也跟着下了马,拔出长剑向波里斯靠了过来 ,那种气势在波里斯的心里形成一股沉重的压力。那个一直以来守护着自己的哥哥已 经不在了,现在他只能靠自己。
波里斯也拔出了冬霜剑。
“……”
波里斯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尽管不是眼前这个老练的战士的对手,刚刚过去的冬天,他已 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活着的人会越来越坚强,为了继续生存。不能让哥哥的遗物蒙受 屈辱,即使付出自己的性命。
不,我不会死的!
“哈啊!”
在那个冬天,他的唯一对手是渥拿特。在与他数十、数百次的决斗当中,波里斯已经练就 了不吝惜自己的身体,敢于作战的勇气。他感到自己应该暂且把眼前的敌人当成渥拿特 ,就像过去一样。
呛啷!
两把迅速出击的剑在半空中相遇,剑刃相交的那一瞬,波里斯感觉到了手腕处碎裂般的 疼痛。几乎同时,对手以压倒性的优势让波里斯无能为力。利用两把剑分离的瞬间,波里斯 艰难地退了下来,但是敌人却不肯留给他喘息的机会。渥拿特是自己的老师,可是眼前这 个人是真正在与自己作生死决斗的敌人。没有理由再浪费时间。
只是,他被少年手中的那把剑吸引住了。
强烈的阳光返照大地,令人晕眩。波里斯用起剑来相当轻松,尽管他已经筋疲力尽。
如果没有经过正规系统的训练,即使到了二十岁使用长剑还是很难随心所欲地运用自如。如 果是用钢铸成的剑,应该有点分量的,如此轻盈的剑到底是什么宝贝?
显然伯爵没有对手下的武士们讲过关于冬霜剑的任何事情。他们手中的剑在两度交锋之后 ,波里斯 敏捷地侧过身子将剑直直的刺了过去。注意力不集中的敌人被逮了个正着,刺中了胳膊 肘。这个小子的身手,还真不能低估。
“你这狗娘养的东西!”
是的,那不只是一件装饰品。他的胳膊肘上垫着厚厚的皮垫,可还是被少年的剑轻轻松松地 ,弄出一道伤口,缓缓淌下来的血浸湿着手腕。
“你那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敌人的剑一下子快了起来,先是强有力地推掉了波里斯的剑,用戴着锁链护手(Gauntle)的 手束缚住了波里斯的手,同时起脚企图踢波里斯的肚子。
经过以往那艰苦的跑步锻炼之后,已经将双腿练得相当结实的波里斯,抢先抬起脚来向对方 踢去,立刻命中了对方的膝盖。敌人晃晃悠悠地退了下去,他喘了口气,再次又采取用剑进 攻。波里斯左避右闪地躲了过去。波里斯心里清楚,对方并没想到要置他于死地。
伯爵肯定希望活捉波里斯,或许是为了将寒雪甲也收入囊中,完成使命。如果自己死了,这 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它的下落。
砍掉一只胳膊或是一条腿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敌人惊讶于波里斯竟然可以一次一次躲开 .当他们的剑再度相撞的时候,冬霜剑发出一阵嗡嗡的颤音,那种罕有的声音让波里斯 吃了一惊。好像极低温爆炸发生时的声音,多么地相似啊!
可是现在,自己并没有寒雪甲呀?
显然,敌人也被震惊了。他对波里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警惕地望着这边。这种状态没有持 续多久,他又改变了方式,想从波里斯的身后发动攻击。当他转到波里斯的侧后方时,波里 斯也敏感地转过了身。可是剑却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
剑一下刺穿了波里斯的肋下。没有盔甲保护的身体十分脆弱,立刻血流如注,从伤口涌了出 来,腰肢折断般的疼痛弥漫着整个身体。
“……”
第一次负这么重的伤,使波里斯感到万分悲惨。无法控制的那一瞬间,敌人狠狠地击中了波 里斯握剑的手。眼看着剑即将脱离出去,波里斯用另一只手艰辛地接过了冬霜剑。放弃冬霜 剑是绝对不容许的。
敌人紧接着用刀背猛地抽向了波里斯的侧脸,波里斯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不让 自己倒下去。敌人近丧失了抵抗能力的波里斯,一下掐住了波里斯的脖子。
“小东西还挺坚强,不过这次我不会留情了。”
敌人将波里斯支在地上的剑一脚踢开,把波里斯推倒在地上。接着用他那只沾满泥土的脚踩 踏着他的手,把冬霜剑从波里斯的手中强扭了下来。
“呵……”
慢慢地,敌人的眼睛里浮出了贪婪的光。剑锐利得让人眼花,轻巧得让人觉得神奇,且 光彩夺目。他的眼神一刻不离地盯着冬霜剑,脚却紧牢牢地踏着波里斯的身体。
“难怪主人要把你抓回去,原来是为了这么个宝贝,你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敌人暂且把冬霜剑插到土里,将波里斯粗鲁地拖了起来。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波里斯倒在 他的手里,任凭他无情地将自己的身体撞向旁边的树木桩子。这种方式,确实跟自己初见 伯爵时狠揍过自己的那帮人的手法一模一样,就像波里斯怀疑的那样。
他把波里斯重新丢到地上,又瞟了一眼冬霜剑。
“这真是……”
这个家伙确实开始动心了。自从他学剑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棒的剑。
可是为了一把剑背叛效忠已久的伯爵,似乎又有点过分。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即可以把 剑占为己有,又能瞒过伯爵呢?
这时,他又想起了被这个小子所害并跌下山崖的同伴。
是个好主意,他想,把这个小子也推下去算了。让伯爵以为是别的什么人从尸体旁边拿走了 剑,也不是不可能的,自己只要一口咬定没有看到过这个小子就行了。两个人在激战当中 因为没有注意到悬崖,失足摔了下去也是合情合理的。跟那个摔死的倒霉家伙相遇也是纯粹 的偶然,那么还会有 别人找到这里来,毕竟伯爵悬出了可观的赏金。
那样的话……
波里斯倒在地上,审视着对方的表情在发生着变化,也大致猜想得到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可 是自己不能动弹。
“给我站起来!”
敌人一手握着冬霜剑,一手握着自己的剑,用下巴指示着波里斯。波里斯慢慢的站了起来 .失败的滋味和满身的伤痛让波里斯承受着双重的折磨。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敌人一边走近波里斯的马,一边对波里斯做着让他过来的手势。然后从自己的马鞍上取出了 一条绳子。他用绳子把波里斯紧紧地捆了起来,将绳子的另一端缠在自己的手上。
“现在骑到马背上去!”
波里斯除了乖乖地上马,毫无反抗能力。
波里斯天真地以为这个家伙是要把自己带到伯爵那里。如果自己企图逃跑的话,不是被绳子 勒住脖子,就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估计自己逃掉已经没有希望了,波里斯心里充满了焦虑 .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手触摸到了兰吉艾给他的包裹,有个硬硬的东西从袋口稍稍的探出了头 ,而且它毫不费力地,正好落进波里斯的手里。
骑士正高兴地将剑放回到剑鞘里,把冬霜剑系在自己的马鞍上,然后自己也跳上了马。
“你还能骑马吧?”
他跟在波里斯的后面,徐徐的朝悬崖的方向走过去。
他打算到了适当的位置之后把绳子放开,再给马狠狠来上一鞭子,这个小家伙就自己摔下去 了。
直到接近了悬崖的边缘处,波里斯才恍然大悟,猛地明白了敌人的意图,突然间觉得脊背发 冷。波里斯回过头去问:
“怎……怎么……?”
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回答他的是骑士脸上那龌龊的笑。
“走好啊。”
没有考虑的余地了。波里斯趁骑士放松绳子,举起鞭子的那一瞬间,利用腿部的力量从马 背上一跃而起,尽可能跳到离悬崖远一点的地方。脖子却骤然间被绳子勒紧,几乎使他失去 了知觉。
“啊!”
骑士还来不及解掉手中的绳子,也被从马背上拖了下来。他急急忙忙地想站起身来,又想 到这里是万丈深渊的入口,立刻不敢轻举妄动了。就在不久前,他亲眼目睹自己的同伴从这 里掉下去。
波里斯的脸猛烈的撞到地上,但随时都可能丧命的紧迫感又让他顽强地站了起来。他迅速抽 出包裹中的短刀割掉缠在脖子上的绳子,肋下的伤此刻也无暇顾及了。如果让对方有重新站 起来的机会,一切又将回到原来的起点。机会只有一次,如果稍稍延误,就要付出生命的代 价!
握在手中的刀给他带来了力量。他一口气跑过去,将短刀深深地插进了对方的后背。
我是不是闯祸了?
看着迅速蔓延开来的血色,波里斯犹如挨了当头一棒,愣在了那里。刀正好插进背和脖子相 连的部位,深红的血液犹如潮涌般流了出来。急切的求生欲望转眼间反败为胜,以杀人者的 姿态充斥着他的头脑。
身体在战栗。将刀刺进去的那一刹那,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如果自己不那样做,死的 那个人将是自己。可是……
敌人还没有断气。恼怒的骑士垂死挣扎地想翻过身来掐住波里斯的脖子。显然波里斯无法控 制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手又一边伸了出去。
又是一刀。
尖利的短刀直直地戳穿了对方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就那样刺了进去。
血从伤口倾盆而出,溅到了波里斯的脸上。死者放大的瞳孔强烈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我杀了人!
“啊,怎么会这样,我……”
嘴里面发着含混不清的声音,敌人倒了下去。如潮水般的涌出来染得大地通红通红。随着波里斯的身体,尸体也间歇性地抖了几下,之后,痛苦永远地停止了。
可是波里斯的痛苦却无法停止。
他仍然不能自如地呼吸。那把短刀还紧紧地握在手中。手上、脸上,还有衣襟上都站满了血 ,那些血流到一起,然后滴下来,好像在说明,即使再多杀几个人,事实终究是事实。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这决不是为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更不是为了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此时 此刻他有一种想哭泣的冲动堵在胸中,却找不到适当的渠道释放出来。不是悲伤,不是痛 苦,不是安心。
明明已经犯下了弥天大祸,却没有人安慰他,告诉他这一切都会过去。失去了一条生命 ,自己却不能为他感到难过。自己可以为一只受暴风袭击而摔死的雏鸟哀伤,对这个人却不 能。他的生命是我夺走的,就是用这双手。
此时的波里斯完全被另外一种情绪左右着。如果说对于之前摔下悬崖的那个人,自己还有一 点内疚的话,现在有的只是恐怖和厌恶。往事不堪回首,但此刻波里斯觉得只有眼前的事实 才是这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怕。是凶手,仿佛也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哥哥……”
不自觉地,波里斯想念起哥哥。也在那一瞬间,波里斯想起哥哥望着自己的眼睛说过的那些 伤感的话。
哥哥也可以,不仅仅爸爸……哥哥也可以杀人,所以你也不例外。
哥哥的话是对的。现在他也蜕变成杀人者。是不是所有的人在生死搏斗中都会像他一样,这 是不是一种本能?
波里斯现在有了初次遭遇事件的经验。
可是,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成长,更像是踏进了一条不归路。
太阳越来越高了,波里斯伤痕累累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个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 第一次杀害的少年终于迎来了太阳。
“还是让他逃掉了!”
听着陆陆续续传回来的消息,伯爵面色铁青。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已经陆陆续续派了七十多 个追兵到贝克鲁兹和亚拉松一带,却连少年的踪影都没瞧见。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可怕的 事情了。
他们当中没有人不认识波里斯,甚至一半以上的人在午饭之后就已经开始了搜索,直到现在 居然一无所获。到底那个小崽子是从哪里逃掉的呢?为什么谁都没有注意到呢?
急急忙忙回到培诺尔,将波里斯住过的房间仔细检查,当然,冬霜剑不可能出现。自从把 他带到这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因此伯爵一直格外留意地盯着他,可他是怎么把东西 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的呢?
不明真象的萝兹妮斯一大早醒来便跑过来询问哥哥的行踪,可是伯爵根本就没有心情回答她 的问题。
“是不是哥哥输了?所以爸爸把他赶走了是不是?爸爸,您说话呀。”
“吵死了,回房间去!”
这种情形在以前从来没有过,萝兹妮斯顿时委屈得红了眼睛。可是萝兹妮斯的倔强也非同寻 常。
“我恨爸爸!哥哥那么善良……就算输了也不能把他就这样丢下不管呀!本来想向他当面道 谢的……真没想到哥哥会这么做!”
眼看伯爵依然无动于衷的样子,萝兹妮斯悲伤地跑了出去。伯爵已经在思考着其他的念头。
“去把兰吉艾带来!”
兰吉艾几乎是被拖着带到了伯爵面前。兰吉艾用一副饱受惊吓却又处事不惊的姿态望着伯爵 .谁都听得出来,伯爵的口气中带着明显的威胁。
“你说,那天打猎时,最后……”
“伯爵您说什么?”
伯爵的质问,使得兰吉艾一时哑口无言,弄不清伯爵的意图。兰吉艾磨磨蹭蹭的开了口,表 现出努力回忆的样子。
“当时……三头野猪突然出现,大家一时乱了阵脚……我因为第一次看到野猪,吓得急 忙调转马头逃开了,少爷好像也被吓到了……我只顾自己逃跑,没有注意少爷他……”
说得有模有样的。伯爵眯缝着一只眼睛严厉地问道:
“分明看到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的。你是他的随从却没有跟紧他,这像话吗?”
兰吉艾扑通一声跑下来,把头埋得低低的,回答到:
“真的很抱歉,主人。如果是因为我没有尽到职责的话,我甘愿受罚,如果是因为我的疏忽 让少爷遭遇什么不测的话……”
兰吉艾始终表现出少爷是失踪的。伯爵无可奈何地咋了咋舌头,这个家伙连自己为什么发脾 气都不晓得,在他身上白费力气去追究,有意义吗?
可是整个事情弄得如此糟糕伯爵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怒气,他还是扯开嗓门喊道:
“你这个小子,该不会是在撒谎吧?如果日后让我查出来你是在袒护那臭小子的话,就甭想 活命!”
兰吉艾不改初衷,依旧不慌不忙的回答:
“我怎么敢呢?我是您委派到少爷身边的人,却没有保护好少爷,我失职,我甘愿受罚。可 是,少爷一定是离家出走吗?会不会是在树林里迷了路呢?……”
伯爵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过身命令秘书修:
“让他们继续找,凡是回来的人,要彻底地盘问!如果有人胆敢隐瞒事实或者没有尽力,我 决不会饶恕他们的!”
“是,主人。”
在伯爵继续下达命令的时候,兰吉艾从房里退了出来。他先是沿着走廊走了一会,停下来的 时候他看到位于月光塔二楼的那个房间,于是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里。
从此以后他再没有必要走进这里了。
他苦笑了一下,将视线转向窗外的蓝天。在那里,有一只离队的小鸟正有力地展开翅膀飞翔 着。兰吉艾抬手在额头上搭起凉棚,久久地凝视着。
第11章 水手之国
铁匠德瓦里直到很晚才打烊。他的铁匠铺后面是距离镇上有一段路程的花岗岩采石场,由于他的手艺好,吃饭过日子不用发愁。
那天没有多少顾客,邻近村子有两个人来修理农具,有一个女孩来修理他爸爸留下的锈迹斑 斑的剑,就只有这些。幸好有不少另碎活让他经常忙到挺晚。年纪已经不小了, 但是至 今还是单身,当然也不会有孩子。因此在时间的分配上是很自由的。
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食欲,于是打算先到镇上喝几杯啤酒吧。
风箱,毛巾之类的东西收拾停当之后,德瓦勒把皮围裙也脱了下来。这时,他看见不远处有 个人影在晃动。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不会有人那么悠闲,是远道路过的客人。
影子渐渐地近了,风柔和地扫过原野,墨绿色的头发在风中飘动着。
虽然骑着马,打扮得像个旅行者,但要说是大人,个子稍显矮了些。当铁匠摘下手套放好再 转过身去的时候,那个影子已经离他只有几步了。
是个稚气未消的少年。浑身湿漉漉的,活像只落汤鸡。少年的身体在颤抖着,虽然时值春天 ,夜晚的空气依旧冰凉。
少年来到铁匠的跟前停下了,他下了马,用低沉的声音询问道:
“已经打烊了吗?”
眼前的这个少年几乎没有什么行李,马鞍上系着一个袋子,手里握着一把剑。那把剑显然十 分罕见,剑鞘的材质在他一辈子的铁匠生涯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为这把剑换个剑鞘。”
在铁匠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没有丝毫瑕疵的纯白色表面,与那把剑配合得完美无缺。他 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换掉这么漂亮的剑鞘。
少年从铁匠的表情中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那沉郁的表情与小小的年纪格格不入,尤其眼睛周围浮动着的阴霾,一双世故深沉 的眼睛……这些只是在铁匠的头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面前这位少年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 孩子。
“新的剑鞘必须是普普通通,毫不显眼的。当然,我会付你钱的。哦,这样吧,我没有时 间等……如果可以的话,把你现有的剑鞘给我好不好?不合适也没关系。”
铁匠凝视着少年的脸。
已故的侄子也有着与他相似的尖锐下巴……那个孩子口口声声要为他爸爸报仇,结果连自 己的命也搭了进去。他没有劝住哥哥,也没能劝住侄子,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发誓 今生今世不要小孩就是在乘着夜色把侄子的尸体偷回来埋葬的时候。
“进来吧。”
铁匠德瓦里将自己所有的剑鞘从里边拿出来,示意少年从中挑一把自己满意的。其中不乏出 色的,都是替当地的领主或者邻近的财主们制作的,有青铜表面镶嵌着宝石的,也有雕刻 着精巧花纹的。
少年反复挑选了一会,从里面拣出了一把幅宽,笨重的。那样子显得十分粗糙。接着少年拔 出了自己的那把剑。
啊!铁匠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自己做了四十余载的铁匠,遇到这样的剑,还是第一次。那 光芒,那锐气,完美的线条和精致的拼接无不令人称羡。少年扔下原来的剑鞘,用那粗糙 的剑鞘遮住了剑的光芒。铁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拆散如此完美的 结合,用这种极其不协 调的组合去玷污一件神物呢?
“就是它了,我要付您多少钱呢?”
“一定要这样吗?这个剑鞘可一点都不配你那把剑。”
铁匠的话充满了对那把剑的真挚的情意。少年没话,只是摇了摇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没关系,如果您喜欢,我可以送给您。”
铁匠摇了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拾起白色的剑鞘,铁匠诧异地望着它,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
“不用付钱,倒是我应该付你这把剑鞘的钱。”
少年还未来得及回答,铁匠已从铁匠铺的一角找出来一条皮革的特制腰带,使用时将两股皮 带交 叉着系在肩膀上,便于携带沉重的剑。无论从质地或是样式上,都是无可挑剔的上等好货。
少年没有再拒绝,简短地向他道了谢,然后利用它把握在手中的剑挂到了腰上。
两人没再耽误时间,少年骑上自己的马,渐渐地远去了。
下雨了。
在那之前他的身子就已经湿透了。身上淌着水,但这样却让波里斯觉得舒服。他想把某种不 祥的气息从身上洗掉。他想就这样沉浸在雨里,直到把身上的血腥味彻底地冲干净。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身上的衣服越来越沉重,靴子里也注满了水。打算步行是想让劳累的马 得到休息,但不能因为这样停止前进。
太阳从西边落下。从白天到夜晚,再从夜晚到白天的反复中,天空所呈现出来的红色的,绿 色的光彩五光十色、辉煌灿烂。真是奇怪的天气,明明下着雨,还看得到日落。
傍晚时分,雨停了。波里斯进入了一个小村落,小得所有的房屋全部加起来还不到三十间。 自己身上的钱可以找个人家寄宿了。虽然年纪还小,但他已经开始显示出少年剑师的风度, 不会再像去年夏天,那样胆小怕事了。
就在这时,波里斯目睹了意外的事件。
“杀了他!”
“这个家伙,该杀!”
一群人正在把一个人团团围住,边咒骂边用石头扔它。尽管没有人拿着刀枪之类的东西,但 还是有人使用三股叉或镰刀。幸好没有向那人扎下去,大部分的人只是用拳打脚踢或烂苹果 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竟敢到这里来****!”
“应该把这个家伙交给国王处置!”
“呸,你这个家伙,别把平民百姓拉下水,我们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波里斯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被团团围住,双手抱着头的那人是个看上去大约六十多岁的 老人家。究竟犯了什么罪,要受到这般折磨和虐待?
最好别参与其事。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清白正直的人了,对别人的不幸不闻不问会怎么样? 出手相助又会怎么样呢?波里斯考虑着。
忍受着挨打遭骂的老人噌地坐了起来,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突然大喊了一声。围 观的人们都大吃一惊。可是除了最后一句话,波里斯什么也没听进去,因为那几句话的内容 十分新鲜。
“……你们已经不配再称之为人了!现在快点杀了我,马上!我不会再为你们这些可怜的人 而斗争了!”
人们愤怒的拳打脚踢再一次淹没了他,老人没有再说什么,蜷着身子倒了下去。 在叫喊和漫骂声中,波里斯看着这一切,痛苦地连连后退。
人们没有要那老人的命,撒了一通气之后骂骂咧咧地散去了。
等到人们都走光了,波里斯走过去瞧了瞧老人,觉得他刚才吼出的那段话很熟悉,有一种似 曾相识的感觉。是那个一直留在自己心中的人也说过相似的话吗?
“……”
波里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老人抬起头却不看对方的脸,但他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呵,竟然还有人在嘲笑我……咳!都去死吧,这个荒谬的世界……”
波里斯低声问道:
“这么说,您是共和国的拥护者吗?”
老人的目光冷不丁转向波里斯,他这才发现老人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老人将目光停住在 波里斯的下巴处,悲伤地说:
“你是谁?听声音还像个孩子,样子却像个大人。现在来问我这种问题,为什么?你是不是 要把我交给国王那个混蛋,让他杀我的头?”
如果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决不会骂出国王是个混蛋这样的话来。波里斯仍旧站在原地问他 :
“您为什么支持要共和国?奇瓦契司共和国的下场,您难道不知道吗?”
“那……那就是你不懂了……”
老人慢慢的起身坐正姿势,那双模糊的眼睛投注在虚渺中,以比较真切的声音说道:
“奇瓦契司不是共和国,那个**的平民哪个可以参与选举投票?只有领主有权力选拔选侯 ,选侯再立统领。只有少数几个人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拼命的寻求合作伙伴,然后再散布 各式各样的**见解,产生出许多**派别……一旦掌握了政权,只要势力不被打倒,就能 终身保住统领的地位,代代承袭下来的领主的庄园,从那里产生的半承袭的选侯……不够彻 底的共和国就是这样可怕,肮脏。我们安诺玛瑞共和国为了避免我刚才所说的那些现象,想 尽办法维护全民投票制,可是就连一次也……反倒为了抵挡贵族们的卡尔地卡攻略,我们之 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化为泡影。卡尔地卡攻防阵……为了抵御新国王军队的总攻熬过来的三 天三夜……对这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不,就是死了也不会忘记。没有人甘愿行尸走肉,像猪 狗一样的生活啊?你以为只有战俘才是奴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全部都是奴隶,除了那些 贵族!”
波里斯被老人说得目瞪口呆,他还不太理解。全民投票选举代表难道就那么重要吗?还有, 实行了民主,平民难道就真能与领主或贵族平等了吗?所谓平民和贵族的差距,不是生来就 有的,归根究底,不就在于金钱和权利的有与否吗?参与投票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如果没 有钱,权,一切都无从谈起。
“真的就只有这些吗?那么多人流血牺牲,难道仅仅是为了争取自己投票选举的权利吗?”
波里斯的质问恰恰给老人注入了一股力量,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强而有力。
“经全民投票产生的代表……得不到人民的支持就会垮台的。任期是被定好了的,在任期内 就要实施可以争取人民信任的**。如果不鞠躬尽瘁,人民就有权利废除他。那么,人民拥 戴的**是什么?那就是制定正确的法规,对所有人都适用的一部法律。如果得以公正地实 施,那就是万民归向的**。”
波里斯摇摇头反驳道:
“如果法的制定出现错误了呢?不,如果国王领导有方,那些所谓的法律法规还要它做什么 ?再说,谁也不能保障那么多平民百姓都能做到想法一样,人民也并不一定都是善良的 ,他们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例如贩卖儿童,抢夺别人的财物……如果指望的是这 些人,还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他说出的这些话都是血的教训。在他经历过的所有人和事当中,根本就没有不讲条件的善意 ,除 了少数几个人,大部分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只要有机会,就会露出其本来的丑恶面目。
“真正坏到骨子里的人到底还是少数……任何需要决策的事情只要带入公众的领域,人们就 会对社会正义关注起来。即使那些恶贯满盈的人也不希望生活在恶人统治的**里。不一定 每个人都 正确,正确的意见超过半数就可以了,投票的结果会指明正确的方向。如果有渠道,人民渴 盼正义的热望就得以传播,所谓的渠道就是权利。无论是平民还是贫民都有权选举或被选举 ,人们支持这样的制度,拥护这样的制度,这才是共和国。反对共和国的只有那些已经得权 又得势的贵族,废除邪恶统治者的权利应该是属于人民的。”
波里斯退一步说道:
“如果是我,宁愿正义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多数派一旦达成协议齐心协力的话,那将更加 可怕。可以废除邪恶的权利,好,那么为了争取和维护这个权力死去的人和爱他们的人,拿 什么补偿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东西是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用这些东西换回来的幸福 ,我不赞赏。更何况,人们更加注重的是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利益会不择手段。人不能 拿生命作无畏的牺牲。”
老人背上了眼睛,静静地说:
“看样子你是个不称职的贵族。”
这句话兰吉艾也曾对他说过。波里斯没有回答。
“共和国虽然让很多人流血牺牲,但也让他们变得更加人性化。就因为要成为真正的人,才 会流血。当你蜕变成真正的人的那一瞬间,即使死去也了无遗憾了。未曾拥有的就不会失去 ,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还会有什么顾虑呢?”
这些话语自己过去听说过的,怎会如此似曾相似?
“您到底是什么人?”
波里斯忽然感觉有一种不安。
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是个对共和国存有某种浪漫想法的人。即使是这样,但他怎么可以说 ,每个支持共 和国的人都会为了理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呢?奇瓦契司也有许多怀抱理想的人,但可 以为之牺牲的人寥寥无几。为了前途未卜,希望渺茫的政体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样值 得吗?
“我只是个体弱多病,毫无用武之地的共和主义者。真正的共和主义者,是为了追求人性化 的生活不惧怕死亡的那些人共同拥有的名字。”
老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只不过是被别人围着打的愚蠢家伙,要不是因为他偶然喊出的那一段话 ,波里斯也不会停下来跟他讨论这些事情。共和国是一种分裂人性的现实,波里斯坚信。这 种分裂带来的悲剧比起暴政还要可怕得多。与其让亲密的人之间相互厮杀,不如共同去 憎恨一个暴君。
可是,共和国确实是一种奇怪的现实……他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迷惑人们的心灵深深地陷 到其中而无法自拔。
老人站了起来,慢慢地向村外走去。
“奇瓦契司?应该去走走,那里又会有怎样非人的悲剧呢?”
直到老人拖着脚步离去,波里斯却停立着,仿佛被钉在那里似的,一动不动地站着。
现在看来奇瓦契司是去不得的。虽然没有热爱过它,但是每当想起的时候,都会有自己也 无 法解释的爱和憎压着胸口。如果自己不是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就无法理解这一切悲剧。
还有安诺玛瑞,也不能逗留。
为了“共和国”这一怪物居然还有人保留着满腔的热情。不仅是浪漫的老共和主义者, 就连兰吉艾那样机灵的少年也深陷其中。这个地方也存在着自己不曾了解的历史,即使不能 再回到共和国,也会有充满了幸福吉祥的土地。
他一度憎恨过这个**的富饶。就是在这一片富饶的土地上,还有人因为得不到而企盼着建 立新的**。富饶不是所有人共同拥有的吗?就像铜板的两个面一样,有着两张面孔的安诺 玛瑞,这两种生活他都无法适应。
离开吧,他这样想,去别的地方。
奇瓦契司布满了叔叔的爪牙,在这里呢,有伯爵为了抓到他杀红了眼。强迫自己面对这个 扭曲的世界,波里斯承受的痛苦过于庞大。他需要的不是充满斗争的广阔天地,而是可以毫 无顾忌地把自己隐藏起来的孤立的小世界。
他想起了渥拿特提起过的北方,野蛮人的国土。虽说他们很厌恶外来者,会排斥外来者 ,但起码不用强迫自己去面对无法理解的现实。北方水手的**,在那里,人民和野蛮 人能够和平相处,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上,在那里冰冷的波涛拍打着陡峭的悬崖峭壁。
雷米。
现在他想到一个寒冷的地带。离开这里,现在就离开这片在奇妙和富饶背后隐藏着贫困者 受摧残的罪恶土地。
春天即将离去。
在褐色外套里面斜挂着一把剑鞘破旧的剑,一头墨绿色长发,高个子的少年独自站在繁华的 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从他的旁边经过。
位于国境线附近的城市詹弗特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容纳着来自各地的来宾,这座城市好不 热闹, 在安诺玛瑞也属于有名。多数是来往的商人。大陆最大的湖——罗森柏格湖同 奥兰尼,安诺玛瑞,雷米王国这三个**相邻,是大陆北部的商业中心,詹弗特就位于 罗森柏格湖的南部湖畔,再往东就是与雷米之间的国境线。
“快让路,快让路!杜门礼·卡尔兹先生的车队来了!”
是贵族吗?可是他只报了名字,没有说出他的爵位,这样看来又不像。熙熙攘攘的人潮向两 边散开,从路中央走来一队浩浩荡荡的人,抬着轿子十分威风。这个季节坐轿子,真是 够耀眼。
华丽的金色布帘周围装饰着一圈十余个精雕细刻的宝石,轿夫们穿着统一的服装,看样子是 个相当富贵的家族。顶上刻着家族的章纹,是一只金色的乌鸦。乌鸦是招财的动物,可能是 个商人。
到处传来人们的窃窃私语声和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这个杜门礼·卡尔兹在外地人当中好像也 有相当高的声望。
轿子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停了下来。布帘被揭开,从里面走出来一名神采奕奕的男子,身披 镶有宝石的绸缎。身材颀长,金发,相貌也比较帅气,可是美中不足的是肚子 大得出奇。也 许就是因为那肚子,才选择坐轿子也说不定。
“卡尔兹商团的代表杜门礼·卡尔兹大人来了!还不赶快出来迎接,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可笑的场景随即出现了。轿子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座三层楼大型酒楼的前面,听差的人魂飞魄 散地跑进 去,马上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滴溜溜跑出来点头哈腰,后面紧跟出来五六个人恭敬地磕着头 .
“这怎么可以的,您亲自光临寒舍……只要派下人传达一声就可以了。”
女主人看上去惴惴不安的,好像在担心什么事情,可能以前做过什么错事。就算对方是个大 财团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般紧张也确实有点奇怪。
不出所料。卡尔兹停着大肚子在那里大声斥责道: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你竟然这样问我,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装蒜?你是在我面前演戏吗? ”
包括女主人在内,酒楼的人胆怯地瑟瑟发抖。好像卡尔兹一声令下,这个酒店就要关起门户 的感觉。围观的人们也在不安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小的……真的不知道大人为……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气……”
杜门礼·卡尔兹的愤怒更加不可遏制。他的斥责声大得震耳欲聋。
“现在老实告诉我,我唯一的儿子!那个被你们引诱的小子是不是在这里?你不是想说你不 知道吧?”
女主人吓得面如死灰,她冲着后面的人挤眉弄眼,好像在说:“你们谁知道他儿子的下落赶 快说出来!”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谁也不说话。
“快点交出来,否则的话……”
好像惧怕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女主人突然趴在了地上苦苦哀求道:
“小的是真不知道,大人……贵公子本来喜欢乔装,如果因为我们没有认出他来而犯了什么 错的话……”
这时波里斯发现站在旁边的一个少年在压低声音咯咯笑着。
这种场合还敢笑出来,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可是仔细一看,少年虽然衣衫褴褛,脸上却 荡漾着富贵的气质,头发是阳光般灿烂的金黄色……
波里斯扭头又看了一眼卡尔兹,发现两个人不仅脸部的轮廓,就是头发的颜色都极其相 似。再看那个少年,波里斯突然觉得头脑发热。
“等一下。”
波里斯伸手抓住少年的肩膀,把他拉进了人群中。正在嘻嘻笑着的少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眼前陌生的少年波里斯。当他看见绿色眼眸的一刹那,突然联想到 了耶夫南,但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眸明亮而晶莹剔透,根本没有任何忧虑。
“怎么了?”
连问话的语气听上去都很天真,仿佛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似的。他突 然哑口无言,但结果还是忍不住说道:
“那件事情的元凶应该是你吧?”
“哦?怎么知道的?是不是认识我这张脸?我,以为自己装扮得无衣无缝……”
什么无衣无缝,先拿土把自己脸弄花以后再说吧。波里斯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于是推了一下 那少年的后背。
“喂,为什么要推我?”
“去跟他们讲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的。那个人因为你受到惩罚,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好?”
波里斯好不容易忍住不说“都因为你这不懂事的淘气鬼才会如此”。因为跟自己的年龄也差 不多。他以为对方或许会生气或者毫不在意,但少年看着波里斯突然说道:
“嗯,好像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个我知道,但你为什么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放轻松一 点嘛。”
根本没有机会回答些什么,少年突然从原地跑出去,瞬时间接近杜门礼·卡尔兹的背面,然 后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就连波里斯也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是为什么。
“爸爸,我在这里!这些人根本没罪!所以不要惩罚这些人,等回去以后我愿意受罚。这样 行不行?嗯……您就关我三天禁闭怎么样?”
杜门礼·卡尔兹和酒店的女主人以及所有在场的人,一时都愣住了,所有的热闹立刻停了下 来。少年转了转眼珠子,接着说道:
“但是想一想,三天时间也许有点太长了,一天行不行?能够这样,在晚上吃胡萝卜的时候 我会乖乖的……”
“哎,你真是个不懂事的家伙!”
杜门礼·卡尔兹突然用拳敲了儿子头部一下,然后将他推进了自己乘坐的轿子里。转身 对着女主人,尽量用严肃的声音说道:
“托您的福,让我找到了自己的孩子,本人近日亲自登门答谢。”
女主人哪里会在乎他谢不谢的,仅仅刚才躲过的一场劫难就已经让她老了十年。他勉 强从座位上起身,顾不得掸去华丽衣服上的泥土,磕头说道:
“什么答谢啊,实不敢当。只要路西安少爷平安无事,我们就已经觉得很高兴……”
杜门礼·卡尔兹并没有认真去听女主人的话,他已经转身走进了轿子,那些抬轿子的人也立 即巴帐子放了下来。随后轿子被抬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那里。
当轿子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波里斯听见有个声音不耐烦的对自己说道:
“不要总板着脸,难道你不能放松一点!”
稍微掀起来的帷幔重新放了下来,但仍能听见轿子里儿子对自己爸爸撒娇的声音。当然也听 见这样的声音。
“为什么要打两次啊!”
“回家以后让那些下人好好看着你,你最好想明白。”
波里斯站在那里有些慌张。他听见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
“知道吗,卡尔兹老爷的那个淘气儿子,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但还是老样子,有一个这样的 儿子,卡尔兹老爷也够烦心的。”
“你有没有去过路西安少爷的生日宴会?那是在四月初。那些美酒佳肴,简直让人眼花缭 乱。不过以后再也没有举办过那样的宴会。”
“当时真是盛况空前!就连站在门口的下人都把那些食品分给路过的人,还不想说就连自己 的生日都想送给别人礼物呗。”
“那样的小少爷,就算继承卡尔兹家的一切,不到三年都会败个精光的。”
波里斯根本没有打听其他的事情,他清楚地听到那个孩子和自己同样是十三岁。但为什么两 个人命运如此不同呢?两个人有相同的出生年份,但两者的发展却是如此大相径庭。
有个人对前面听到的话反驳道:
“不对,像他这种对钱一点概念都没有的富家少爷,一旦继承家业,就会变得比自己的爸爸 更加有出息。”
第12章 忍辱负重
终于到达了雷米的关卡。
波里斯从赞普德开始一直沿商人的路程旅行。这些商人大部分主要来往于雷米和安诺玛瑞 之间进 行贸易,为节省时间,他们非常熟悉两地之间的捷径。波里斯只要跟随他们可以进行较快的 旅行。
但到了关卡城市萨斯弗涅,他面临着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因为他还年幼,所以根本 没有仔细考虑过的问题,他没有可以越过国界的通行证。
连通行证都没法拿到还敢来国境线!稍有社会阅历的大人绝不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波里 斯虽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仍然是个无知的孩子。刚想着直至目前没有发 生任何冲突而安全地走过了这么长的路,但现在面临的问题却使他措手无策。
商人大部分都有来往于雷米和安诺玛瑞的许可证,所以都安全通过了关卡。连接安诺玛瑞和 雷米的国境线被穿过大陆的德雷克斯山脉横断,所以除了位于罗森柏格湖附近的几处关卡以 外,没有几处能够畅通无阻。
这是一个喧闹的旅馆。为了去雷米和刚从雷米过来的很多人聚集在这里,他们都在大声谈论 各自的事情。其中有一半人是在等罗森柏格关卡的开放时间,那是次日上午十点。放在旅馆 一边的灯此时还没有熄灭。
波里斯因为走了整晚的路,所以格外疲倦。但因为要考虑如何越过国境的问题,所以根本没 有放松自己的时间。他点 了一杯热奶。他知道长长的头发和高高的个子表露着一个人的年纪,所以将背转了过去背对 着所有的人。
他听到背后有声音,那是两个男人在低声交谈着。
“……所以,我觉得四百额索就差不多了。”
“哎,这么多!四百额索的话,我已经能去趟卡尔地卡了。不要说这些了,一口价,二百额 索怎样?”
“哈,四百就四百嘛,哪来那么多废话?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有很多人愿意给这个价钱。”
“再加一个人的话,那是你的利润而不是我的,不要太计较,您就搭上吧,我们打交道又不 是一两年。”
“切,如果不想拿钱的话,就弄个通行证以后再来嘛!我靠这个赚钱的机会也不多了。雷米 那边已经开始注意我们了,最近风声非常紧。”
“算了,那就二百五十!就这样吧。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以为我不会给您的夫人带一两件礼 物嘛?”
那个男子依然摇头,但看两个人的关系很融洽。过一会儿,两人喝完剩下的酒,为了付酒钱 互相抢着先,最后还是要拿二百五十的男人付了帐,然后两个人边窃窃私语 边走出了旅馆。
波里斯凭刚才听到的几句话就大致猜测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除了通过罗森柏格关卡以外 ,似乎还有其他路可以通到雷米。可能是那个引路人正在讨价还价。如果是四百额索的话, 他完全可以支付。
波里斯站起身来,付完帐后随他们走了出去。这时在角落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注视着波里斯 ,他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蓝色的月光格外明亮。凌晨四点的天空犹如厚厚的屏障,低低她垂落压下来。
波里斯加快了脚步。那两个男子绕过一个巷口,走进了一所低矮的房子。门口有一个男子看 守着,看到他们他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让他们进去了。
波里斯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他自己是否应该相信那些人。
他们都是大人,况且从以前开始就相互认识,所以或许不会有欺瞒行为,但他的情况就有所 不同。一伙人之间互相讨好,一旦遇到陌生而弱小群体,他们就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为了谋取自己的利益而不择任何手段。而且如果他们知道他有四百额索的话,他们会认为 或许 波里斯还有更多的钱,进而采取强盗行为。他身上还有几百额索和一匹马,最重要的是他有 冬霜剑。冒险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当他站在黑暗中考虑着这些的时候,看守的男人打着哈欠走进了屋子,现在屋外只有檐下 的一盏灯。
波里斯看出下面还有一件东西。
起初以为是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东西,或者是小口袋。但是过了一会儿,好像认为已经没 有人似地开始动起来了。他在柱子旁边转了转身,抖了抖肩膀,然后伸了一下懒腰。细长的 尾巴卷曲着上下动了一下。
那是一只猫。
在波里斯生活的奇瓦契司很少有猫,他以好奇的眼光目不转睛注视着那东西。那只猫毛灰 黑相间,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起初那只猫根本没有在意波里斯的存在,在那里不停地抖动身 体拾掇着自己的毛。过了一会儿,它仿佛想让人你赏一下它那威风凛凛的模样,跑到灯光下 坐了下来。
波里斯这时才发现那只猫不但个头硕大,而且满身疮疤,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尾巴已经只 剩下一半,一只眼睛瞎了,而且浑身都是伤口,好像被另外一只猫抓伤过。就连耳朵也是 以奇怪的姿势耷拉着。
但它并没有显示出某条腿瘸了或者身体哪些地方不舒服的表情。它有着硕大的身体和健壮的 骨 骼,如果躲在某处突然弄出动静的话,发现的人反倒会被它吓一跳。它给人以粗糙的感觉, 同时又有着懒散的表情。或许可以说像一个老练的战士或雇佣兵,或四处流浪的剑客?
“……”
它张大了嘴,但没有发出喵喵的叫声,而是舔了舔前面的积水,然后向后看了看。波里斯突 然感觉猫好像让他跟过来。
暂时回到童年想法的波里斯,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问道:
“我?”
猫仿佛是在回答问题,张大了那张长满锋利牙齿的嘴巴,然后又合上了。但仍然没有声音。 猫再次开始向前走。
波里斯不觉间朝猫走过去的方向挪动了脚步,然后放下犹豫的心情,开始跟随它。
猫没有再回头,只是摇晃着只剩下一半的尾巴迈出大步一直向前,沿着堆满桶的这条小巷, 朝着刚从睡梦中醒来人们打开窗户的马路走着,然后走出村子,朝着有罗森柏格关卡 的山路继续向前。它并没有在途中停下来东张西望或者试图干点别的什么。
当波里斯想着已经走过了一段路程的时候,那只猫突然叫了一下,听上去象是人用沙哑的声 音学猫叫,那是一个粗糙而沙哑的声音。
“过来。”
波里斯吃了一惊,抬起头看了看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个人。眼前的人披着长长的黑色抖蓬, 脸上则用面纱遮住,根本看不到他长得什么样子。那只猫走到那个人脚下,然后乖乖地扒在 那里。
波里斯沉默着,我为什么要跟到这里?
“有什么事情吗?”
陌生的声音问道。波里斯想不如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我只是跟着猫来的,如果这是您的猫,那实在抱歉。”
“并不是我的猫。这家伙并不属于任何人。”
出乎意料,对方的回答非常直爽。然后反问道:
“如果是这边的话,应该是想过罗森柏格关卡,要去雷米吗?还是从雷米过来的?”
波里斯觉得没必要隐瞒什么。
“我是想去雷米,但没有通行证,所以过不去。”
“没有通行证?那你装作和那些有通行证的人是一起路,不就行了吗?”
这个方法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的确,那些商人带着的数十名劳力,而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自己的通行证的。他点点头,想谢谢他告诉自己这些东西。但对方抢先说道:
“比起给那些不认识的人钱,让他们带路要安全得多。”
波里斯觉得对方猜到了自己的内心,就以古怪的表情看着对方。但因为面纱根本无法看到对 方的脸。只是看得出对方个子很高。
“不管怎样……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个主意。那我先走了。”
当波里斯正想转身,那个男人叫住了他。
“我是看你跟这只猫来的,所以这样猜测。这家伙经常跟那些走私犯。”
并没有问其他的,但男子继续说道:
“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瞬间,波里斯起了疑心。他冷冷的答道:
“您也是陌生人。其实光看外表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比那些走私犯还要厉害呢?”
男子突然望着波里斯,笑道。
“呵呵,一个小孩子还装得挺聪明嘛。但是随便挑衅那些陌生人就有些困难了。要是我说‘ 居然拿我和走私犯相提并论,这个狂妄的家伙!’然后拔起剑的话怎么办啊?”
男子越来越说着古怪的话。波里斯并没有放松警惕,进而答道:
“那我也会拔剑的。但是我不想跟你斗,所以就此告辞了。如果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我先 在这里向您道歉。”
“真是的,怎么能放弃自己的目的呢?那,走好。”
波里斯边走边想,他不明白“不能放弃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当劳力的工作并不是很轻易就能找到的。波里斯本来就不是个善于与人打交道的人,所以 很难和别人说 “你把我带过国境线吧,那我就给你二百额索”之类的话,而且也不会做一些讨人欢喜的事 情来让人家硬带着他过去。
很快就到了上午十点。波里斯又一次见到了那个男人,而猫则不知去了哪里。
“哟,你还没有找到能够带你走的人?”
如果不是他主动跟他搭话,他可能很难认出是同一个人。现在已近夏天,而且天也大亮,但 仍没有把他的抖蓬摘掉。
波里斯哭笑不得,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说道:
“所以正在考虑要不要和你一伙。”
“哼,但我的条件很苛刻,如果想听的话,我可以给你讲一讲。”
他总觉得对方那种调皮的语气让他联想起某个人,但他还是打消了这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
“那您说说看,如果需要钱的话,我可以给您一点。”
“我不需要钱。但可能因为我的性格有些古怪,我比较喜欢虐待人……经过国境线的那一 段时间,你就装作是我的徒弟,在那段时间内我会想尽办法辱骂你,你必须忍受这一切, 不管出现任何意外也绝对不能反抗或者躲避,直至越过国境线我们彼此分手。知道什么意思 嘛?”
这比自己想象的条件怪异许多,但听他这么一说,波里斯反而觉得对方不像蓄意欺骗自己。 想要敲诈人的人在对待猎物的时候会特别亲切,看上去和蔼可亲,但这家伙正好相反。
“好,就这样。”
他们达成了协议。
“你给我过来!东张西望什么呢,像个小乞丐似的。能不能快点?怎么这么慢啊?要死不活 的样子我看连碗粥都得不到。”
“你这该死的家伙!我让你好好呆在这里,谁让你四处乱跑了?连个狗熊都不如……瞧,瞧 ,谁又让你那样了?啊?”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穿衣服整洁一点嘛?都长这么大了,连衣服都不会穿!还哭……”
“你也这么大了,还尿床?你害得我每天早晨都要像旅馆老板道歉,连个三岁小孩儿都不 如!还敢看!不准抬起来。”
“你什么时候能读点书啊?这里写的什么到现在都不懂?我每次来这里不总是大声念给你 听吗?笨蛋!罗、森、柏、格、关、卡,不是写着吗?”
……条件似乎比想象的难很多。
到达罗森柏格关卡之前,波里斯听了比平生听到的还要多的辱骂并遭受了无数次的体罚,他 第 一次知道还有这么多骂人的话。但单纯听到那些谩骂与自己说的话有着不可逾越的差异。
有好几次,他怒发冲冠以至差点失去理智,但还是忍了下去。有时感到十分委屈,但 还是拼命抑制着感情。波里斯看着这一切,同时也发现自己自尊心非常强。起初以为小小年 纪都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挨点骂又算什么呢?但他明白这是对自己忍耐的一种考验。
如果仅仅只是信口开河地骂人也没什么,但看他无事找事,讲得有鼻子有眼,实在过分至 极。快到关卡的时候,周围路上的行人都开始注意他嘀嘀咕咕的,看着长得一表人材,连教 了好几遍的字都记不住,而且到现在不会自己控制大小便等等,简直就是弱智。
他被骂得双颊绯红,恨不得也去找块面纱把自己的脸挡住。这个陌生的男人倒是给了他一件 黑乎乎的斗蓬,但很不幸的是上面根本没有面纱,反倒使他变得更加引人注目。
“到这边来,笨蛋!老实呆在这里!”
到了关卡前面,男人伸出一个特殊的通行证。那个通行证是银色的,是巡视整个大陆为服 务而献其一生的巴拉哈教巡视人的标志。上面精巧地绣着一条龙,根本没有通行证 所必需的有效日期或认可签证标志等等。但关卡的护卫只是看了一眼,就点头看着波里斯这 边。那个男人说道:
“现在还是见习生,所以没有标志。还得跟着我转一圈才能领到证件。”
护卫听完之后让波里斯安全通过了。
简单得让人哭笑不得,但波里斯还无法高兴。那个家伙看快要和波里斯分开了,更是语无论 次。掐一掐脸,敲打肩膀,甚至有时用脚踢他,尽情尽兴。但波里斯还是默默地忍受着。 世界上没有简单的事情,只要不骗他让他安全通关,什么样的辱骂他都心甘情愿忍受。
契约时间也已经到了。
“最后向我跪下,给我行个礼,一切就此结束,我们各走各的。”
波里斯到现在只在爸爸和另外一个人面前跪过,但他还是默默地跪下去祝他有一个快乐的旅 程。他那一直不断涌上心头的愤怒之情,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非常不简单 .通过长长的关卡,虽然只用了几个小时,但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会如此漫长。
“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比想象的要难吧?”
他以为听到结束的话,他的心里会好受,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突然一般感激之心涌上心头, 使他想把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回报给对方,他自己都被这种想法吓住了。
“愤怒的时候就把愤怒的情感发泄出来,不过这样做当然需要一定的勇气。但需要忍耐的时 候抑制自己也并非易事,对不对?”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嘲笑自己还是忠告自己。但不管对与否,契约毕竟是契约,所以他还 是压制住了自己。对方看着波里斯难堪的神情,反而愉快地笑出来。
“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那是什么?”
他的声音冷冷的。他告诉自己那只是契约,所以没必要这样,但他的情绪却不能按自己的想 法控制。
“如果你想去雷米转一转,正好我也是。我们要不要同行?”
“……”
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做了这么多已经够了,难道他还想怎么样……
但他突然想到了其他。那个家伙只是想跟我同行,也就是说,并不是维持契约关系。契约既 然已经结束了,那么契约规则当然也就不存在了。他只是说以平等的关系同行。
但尽管这样,他还是并不愿意。
“不喜欢。”
“如果被自己的感情左右而不能冷静地衡量得与失的话,怎么行呢?我认为你在我旁边可以 学到很多东西,而 且还可以教你剑术,还不行吗?再说很安全。只要我下定决心的事情,决不会违约的。你不 觉得你个人单独行动,你的年纪有点太小吗?”
尽管听起来不无好处,波里斯仍是摇头。
“虽然你说得很正确,但我还是不想。我先走了。如果再说一句的话,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见 .”
“真那样的话,随你便吧。可不要后悔啊。”
两个人就这样分开了。波里斯恨不得赶快离开,骑上自己牵着的马,而且给马加了加鞭。
起初以为这里的自然条件和安诺玛瑞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到了晚上,则完全改变了他的 想法。
凛冽的寒风扫荡着荒原。这里的风声最为陌生,风吹拂面庞,和奇瓦契司 的风感觉完全不同。和安诺玛瑞的暖风则根本无法媲美。
而且,如同这强风般恶劣的环境迎接了他。
“小子,把你的东西都乖乖地交出来,然后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山贼?或者想当强盗的商人?或者这一带的流氓?不管是什么 人,十几个人大摇大摆的地围住了他。从他们的表情、态度来看,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听到没有?快从马上下来。马和身上的东西都给我们留下来,然后走人。明白吗?”
“这家伙,还挺慢的。快点!”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一共十一个而且都是大人,每个人的身上都佩带着类似剑的武器,他们 都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就算他们没有真正的本领,但一个人抵挡十几个人确实有点困 难。况且对方都是些大人,而自己还是小孩儿,根本就不是对手。
他感觉到有些慌张,相伴着的是郁闷和挫折感。曾几何时,就算他们拿着鞭子强迫他也不见 得就会屈服于他们。但他知道这样做只是愚蠢。
“快点给马加加鞭,就自然会往这边来了,你呢,一个人悄悄地走开就行了。”
如果根本没想过跟他们比一比那是不可能的。那时突然想起那个无礼的巡礼者说的话。可惜 当时并没有当成忠告,但此时却突然闪现在脑海中,而且认为这才是自己的朋友。
不能因为该忍的时候不忍而使一切功亏一篑。
“如果把马和东西都交你们的话真的让我走吗?”
“废话,快点。”
波里斯从马上下来,对于这匹马他已经产生感情,丢弃它有点恋恋不舍。东西也就是袋子里 的短刀和金币,还有一些简单的旅行用品、粮食,并不觉得有多可惜。
他拍了拍马屁股。马犹豫后向前走了过去,其中有个人伸出手来抓住了缰绳。波里斯向后退 到从后面包围他的人牵着的马匹中间。那些人摘下马背上的袋子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他们 看里面没什 么东西,失望之情已经溢于脸上。当波里斯刚要冲出包围,有个人突然说道:
“喂,我看那剑还不错啊。”
另外一个人接道:
“那个破破烂烂的?有什么好……”
“不对!好好看。只是那个剑鞘有点旧罢了,看手柄好像还挺不错的。这把剑应该挺不错的 .”
波里斯听他们之间交谈的话,心里不禁发起慌来。刚要加快脚步的时候,有人喊道:
“喂,小子!把你那把剑也给留下,看看有没有用,如果好用的话,就交出来吧。”
波里斯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有转身,也没有把剑放下。
哥哥曾经说过,冬霜剑虽然很重要,但生命更重要。难道他一定要忍受这样的耻辱而活 下去吗?还没有比试出自己的能力,就随便把自己心爱的东西交给别人吗?
不,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拼到底。
波里斯转身,他的手在颤抖,但他还是跪在原地将头深深地磕了下去。
“请饶了我吧。只有这把剑……是爸爸留下的遗物,所以比自己的生命还宝贵。这也不是 什么好东西,就请让我把它拿走吧。你们的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一个人望着他的同党。
“让他走怎么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另一个人也说道:
“抢别人爸爸的遗物,有点没意思。就让他走吧,还是个小孩子就能知道这样做。”
“嗯……”
仿佛看到了些希望。如果屈服才能得到的东西,都想得到。唯有能委曲求全的人才能守 住更大的东西。自己是弱者,但必须屈从于这种弱者的生存方式。
但他们的意见分成两派。另外一个人大声说道:
“什么话!难道你们不知道那些被说成不好的东西恰恰是真正的好东西,你们看他那样子, 必定有鬼。我一定要抢过来看看。”
“我也这么想。用一匹马和几个铜钱就想打发我们这也太不像话了。别耍花样,把剑留下后 乖乖离开这里。”
“听到没有?还不照着办?”
“……”
波里斯不能随便答应,他再次低声求饶:
“你们就让我走吧。求你们了……如果丢掉这把剑,我就无法面对黄泉路上的爸爸和其 他家里人。我们家就剩下我一个人……这把剑是唯一的家产。一直到现在因为这把剑我才能 忍痛活下来。你们让我干什么都行,你们发发慈悲,高贵的大人们……”
说过几句之后,现在他不但可以哀求人家,还会抬高别人而降低自己的自尊心。如果是之前 的自己,想都不会朝这方面想。
“小家伙还挺能说,趁现在还不快走?听见没有?”
“不行!哪儿也不能去!不把剑留下,就留下你的头颅!”
“不要太过分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戏弄一些小朋友了……”
“什么戏弄不戏弄!又不是第一次!那个家伙带着的肯定是好东西,我要亲手抢过来。”
一个男人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抽出剑走向了波里斯。事情进展到此,原本劝说的人也开始 有奇怪的想法。
“起来!快点!”
波里斯慢慢起身,右手搭在冬霜剑上,然后用冷冷的眼光蔑视着对方。那个人看见这个人 刚才还在哀求,现在却露出完全不同的表情,似乎觉得哭笑不得。
“我看这家伙一定是疯了,看什么看!就凭你,你还打算怎么样?”
“……”
波里斯不做声,向后退了一步。在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波里斯已经稍微摆脱了包围圈。对方 突然把剑指到了波里斯的鼻子。
“小子!难道想比试比试?嗯?”
“小子,你会后悔的。”
波里斯用力抓住了冬霜剑的手柄,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剑鞘。已经毫无退路,唯有战斗。
“看谁后悔,我们走着瞧。”
终于,纯白色的剑从破旧的剑鞘中出来,展现在大家的眼前。剑身清澈,得像明镜将蔚蓝的 天空倒映在上面。一把漂亮无比的剑正冒着寒气握在少年的手中。那些人瞪 大眼睛不敢相信。其中有一个人怒发冲冠,说道:
“瞧,难道要放弃这么好的剑就走吗?”
“真是该死的!”
波里斯将剑鞘从腰间拿了下来。然后向后跳了一步,握紧剑注视着准备向他进攻的人。第一 个喊出来的人首先冲了过来,另外一个人则用脚踢了一下马的肚皮,象是要用马蹄一下解决 掉。
那个人的剑已经与冬霜剑碰在一起,然后滑了下去。在对方的剑还没有逼到手柄以前波里 斯使劲推了一下对方,使他后退了一步,然后直接向前刺了过去。他用两只手握紧剑柄,同 时兼顾着防御和攻击。
波里斯的臂力比想象的强了很多,即使没有耶夫南强大,但抵挡一个大男人已经绰绰有余 .冬霜剑的剑刃像寒冰一样触到了对方的脖子,但并没有砍下对方的脖子,却在下巴上划 出一个伤口。浓郁的血溅到了半空中。
“这是你自己找死。”
这回有两把剑同时向他刺了过来。波里斯用脚踢开从下面进攻的剑,同时借助从另一个方 向杀进来的剑的威力轻轻拽了一下,用力推了出去,接着横向斩杀过去。
“啊!”
这回给对方留了一个深深的伤口。那个人穿着一件用铆钉装饰的皮夹克,但冬霜剑将 整个铆钉都给砍了下来,同时在对方的腹部留下了深深的一道伤口。另一个人想骑马进攻, 但因为自己的同党和波里斯正厮杀在一起,所以不得不停了下来。波里斯故意迅速跑进那 些人中间,然后挥动剑保护着自己。结果,骑在马上的那些人也不得不从马上下来。敌人的 剑术比他想像的要差得很远。
“杀掉那家伙!”
“胆敢欺骗我们?今天这里就是你的坟墓。”
波里斯必须看准机会跳上马,不管那匹马好不好。训练得比较好的马匹,就算主人从马背上 跳了下来,也一会走很远,而是在附近徘徊。如果不抓住其中一匹的话,今天这场战斗 绝不能胜利。
“哈!”
冬霜剑在手中已经能够挥洒自如,虽然没有完美的剑术,但现在可以像哥哥一样为保护自 己而握住这把剑。它现在并不是包袱而是一件武器。仿佛就是为保护自己而铸造的是为了 自己而战斗的剑。
剑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两个人的脖子和肩膀都受了伤,相比之下波里斯的大腿和背部也受了伤。那些人因为意料不 到地碰到了如此精湛的技术而开始乱起来,但很快重新树立了自信,开始慢慢布置包围圈 . 一对一,如果输的话,根本说不过去。
少年的剑实在出色,远远超出那些人的想象。
这样的剑幸亏握在一个少年的手中,如果握在一个真正剑士的手中,他们这些乌合之众顷刻 间就会完蛋。事实上,仅仅一把剑就足已敌上千军万马。不是说一把剑可以战胜那么 多人,而是说剑本身真的是稀世珍宝。
他们居然没有办法从一个小孩子的手中抢过这无价之宝,真的很不应该。
波里斯因为从一开始就特别紧张,所以浑身上下开始感到疲惫。但相形之下头脑却格外 清醒。冬霜剑曾天天带在身边,现在突然觉得越战越勇。第一次用短刀杀人时感到的 冲击和罪恶感,在这把剑面前已经变得暗淡无比。
所谓剑是为了杀人而产生的,剑只有达到目的而变得完美时才能真正发挥它的魅力。为什么 要畏惧而逃避现实呢?
从来没有过的想法瞬间充满了大脑。波里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越是和剑融成一体,越是熟练地用它,他就越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从身体的某个地方不断向外涌现,同时也使他越想拥有这股力量。他想了解它。
更强烈地!
冬霜剑终于刺中一个人的胸口,鲜血向外喷涌,但这个场面反倒让他更加兴奋。他并没有 像以前那样因为杀了人而不知所措。现在为了做得更好。波里斯用更为敏 捷的动作抵挡住了从后面进攻的剑。那支剑在空中划着半圆被远远抛了出去,然后正好切掉 了一名男人的脚腕,非常干脆利落地斩掉了。这一点连波里斯自己也没有想到。
“啊……啊!”
尖叫声划破长空。冬霜剑比初次使用的时候变得更为锐利。就像刚才一剑斩掉人的脚,一 个普通的剑是绝对办不到的。整个剑身泛着奇异的光彩。
“一起上!”
在这把一碰就会见血的宝剑面前,他们也不敢贸然进攻。三个人同时骑上了马,然后以不可 阻挡 之势奔跑过来。波里斯躲闪着,重新挥起了剑。转眼间便有一条马腿被砍断了。很奇怪,波 里斯感到一种快感。但是在下一瞬间……
“狗娘养的,接招!”
一把短刀不偏不倚地插进了波里斯的后背。就从这一瞬间开始,波里斯浑身感到一股寒意, 他想着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背后的短刀……难道这不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嘛?
达到高潮的情感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他立刻感到手中没有一丝力量,伤口虽然很疼痛,但是 当他恢复理智之后所接受的事实则给他带来了更大的打击。波里斯摇晃着,有个人趁机赶上 来紧紧抓住了他。其他人则动手抢剑。冬霜剑从他的手上掉了下来。
有一个人立即用脚踩住了剑,以防他再次将它拿起。另一个人则把他后背的短刀拔了出来。 一个拳头飞快地挥过来重重地击中了他的下巴。
“小子,你今天死定了!我们要把你活活地吊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行。”
那个被砍去脚的人躺在地上愤怒地大骂。另外几个人则使劲抓住了波里斯的双臂,使他动弹 不得。
这时情况突然发生转机。
唰!
因为发生在身后,波里斯起初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放了自己然后仓皇逃窜。波里斯因为已 经筋疲力尽,不自觉地坐到了地上。这时他看见一个人脚底下放着的冬霜剑,那个人和波 里斯同时想把它捡起来。
两个人的手几乎碰到一块。
“闪开!”
两个人的手在剑柄处碰在一起时,那个人大喊,并且立即推开了波里斯的手。但这回波里斯 拼死抓住了剑身,鲜血从手上流出来,但丝毫也不想放手。
“臭小子!”
就在这时,有一道黑影从他们的头上掠过,同时听见那个抓住剑柄的人发出尖叫声。有一个 人轻轻地落在那里。抓住剑柄的人抬头一看,有把长剑从他的背后穿了过来。穿着长袍的男 子轻快地将剑拔了回去,再一次用一暴风骤雨之势向敌人扑了过去。
波里斯赶快抓起冬霜剑。他的右手流着鲜血,比想象的要多。或许只是错觉,冬霜剑在 刚才打斗 的时间变得异常尖利,只要稍稍碰一下就足以留下一道伤口。如果再碰进一下,或许这 只手早就飞走了。
波里斯握起冬霜剑转动了身体。纵横交错……以极快速度闪动的剑,难以置信 的情形发生在眼前。
穿着长袍的男人用一把长剑在转眼间消灭了那些人。他的所有动作快得已经无法用肉眼去辨 别,而且有刚有柔。他的剑与冬霜剑差不多大小,那个人也用双手挥剑。
那把剑在划破一个人脖子的同时在另一个人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疤。他缩了缩身体,然后 给从后面进攻的人使劲来了一脚。他用一脚支撑着腾空起身将马背上的人臂膀给砍掉了。他 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敏捷而完美,他手中的剑仿佛也充满了力量。眨眼间,对方有一大批人 已经倒在地上,另一半人则早已逃之夭夭。
那个陌生人并没有追赶那些人。他好像在那里欣赏因为见到魔鬼而仓皇逃窜的人,眯缝着眼 睛注视着他们。到处是血迹,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波里斯的马并没有逃跑,而是在周围徘徊,这走到主人跟前,但波里斯并没有理睬他的马, 而是睁大眼睛从正面注视着对方。他不知道怎样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你……”
是的。首先,那熟悉的抖蓬和面纱属于那天上午通过罗森柏格关卡后分手的那个令人不快乐 的人。但这还不是全部。波里斯之所以无法表达也在于此,好像魔幻一样,波里斯 无法相信自己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那剑术,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动作和姿势。
怎么可能?怎么能在此时,能在此地,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那个人转过身来断然说道:
“那个剑,快点插进剑鞘,否则来不及了。”
波里斯不知不觉就照着他的话做了。陈旧的剑鞘带着马蹄印,远远的躺在那边。当拿起剑鞘 把冬霜剑 放进去的瞬间,似乎旋转于自己胸口的某个东西突然消失不见了。随即,冬霜剑白色 的光芒全然消失。
“第一次的教训是不是很受用啊?”
波里斯并没有想拿起腰带,只是望着对方。许多疑惑与深深的痛楚,一起涌向了他的胸口。 对方再次说道:
“不向你的这个救命恩人说声谢谢?”
“你是……”
尽管北方寒冷的风依然盘旋于此,但依然无法阻挡夏天的来临。无论何处,无论何时,夏天 终将来临。
“虽然不是很美丽……”
对方的声音逐渐变换着。起初是稍有些不耐烦的高音,但后来逐渐变为低沉的、柔和的声音 .而且不单纯只是将声音改变而已,两个人的声音竟然出自一个人身上。那种变化使人误认 为是不是什么魔法。如果不是那奇怪的声音,波里斯起初遇见他的时候就会认出他。
面纱揭开了。长长的褐色头发垂到后腰上,这个人他不可能忘记。
“能够以这种方式见面也很不错吧?”
波里斯逐渐放松下来,心中凝结的某个东西突然解开了。他就是那个人。让他对自己非常失 望的那个人,没有掩饰脸上那失望的表情而离开的人,就是他。
波里斯低下了头。
第13章 金色湖影
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干净的床单和朴素而清扫得十分整洁的屋子,稍稍打开的窗户,还有不知是谁已经打好的洗脸水。
自己趴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他想起身,但因为背部剧烈疼痛而差一点晕死过去 .这时才想起背部受伤。虽然昨天已经上了药,但要痊愈还需些日子。
他小心翼翼地走下床,但连为了洗脸而抬起胳膊都需要鼓足勇气。他想过能不能直接把脸 浸在水中,但因为脸盆太小,也无法实行。他强忍着疼痛,用左手擦了擦脸。伤口在右肩附 近。
他想又不要命,这点伤痛算得了什么。但那只是他一相情愿而已,就连走到房门外都觉得那 么困难。所以当他走下楼梯的时候,好像已做完该做的一切,已经累得精疲力竭。
“哟。”
啊……熟悉的面庞。
自己喜欢他吗?他记不清了。可能有一点喜欢,但也有一直没有明确的感情。但并不 说一定要再见。
但他很高兴。一个人长期在外漂泊,他非常渴望能见到熟悉的人。
“过来吃点早餐,不要指望有人来喂你。”
虽然很疼,但他还是强打着笑。他的嘴角稍稍牵动了一下,但因为胸腔过于用力,他的背部 感到了剧烈疼痛。不用说笑出声来,就连说话都很困难。
他好不容易坐到椅子上,面前放着一碗粥和两个面包。但对方的面前却放着一大碗鸡肉。
“你因为受伤,所以不能吃肉。就吃点面包吧。”
波里斯没有丝毫怨言,只是默默地吃着面前的东西。他一直以来吃惯了较好的食品,在培诺 尔城堡的一段时间更是吃了不少高级的东西。但很奇怪,他对饮食从来没有多少欲望,而且 对食品也不怎么挑剔。对方看着他吃完粥和面包,然后说道:
“据说吃东西比较简单的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好像有这么一种说法吧。”
波里斯抬起头低声说道:
“渥拿特先生……”
那个人突然摇了摇头。
“现在已经不是这个称呼了。我们所处的环境已经发生了改变。忘掉那个名字吧。现在是 伊斯德,伊斯德·珊,是不是听名字就知道出生在雷米的人?”
成为伊斯德的渥拿特先生显得比以前更加健壮,头发也长了一点。面颊上的那些胡子虽然 没变,但肤色好像更加黝黑了,还有……
“尤其是额头好像变宽了。”
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却引起伊斯德·珊极大的反响。
“什么话!以前也这样。你不会是想说我要变成秃头了吧。”
波里斯当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的波里斯老实地答道:
“这个推测其实也蛮可以令人相信。”
“你先考虑一下诸如此类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将给你的健康带来的危害性开口把它说出来吧 .”
“如果不是推测而显然是事实的话,比起给您的健康带来的影响好像微不足道……”
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唇枪舌剑呢?直到伊斯德吃完饭,两个人一直拿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开着玩笑。波里斯因为不能大声笑,所以总是以呻吟声来代替了笑声。
这回该波里斯了。
“您说什么呢!我和萝兹妮斯没别的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有一段时间可是兄妹关系!”
“不是那个意思……”
过了一会儿,伊斯德开始大声说道:
“不对!如果因为我不想教你才逃走的话,那现在为什么还要见面呢?那时我有不得不参加 的理由……”
“哦,是不是结婚?”
“那,……卡!”
伊斯德好像被鸡肉给卡住了,看表情非常痛苦。波里斯并没有笑,他为了保持自己的姿势而 努力着。他比较喜欢现在的自己,和别人开着玩笑。不管用什么方式,他想表达此刻他高兴 的心情。
终于吃完了。两人互相瞟着对方,实在是高兴。甚至当波里斯吃力地爬上二楼的时候,伊斯 德在后面一直笑着。
两个人走进了波里斯的房间。伊斯德脱掉了外面的长袍,但衣服的里子和以前一样总是青绿 色的,这让波里斯深怀旧情。
“严格地说,作为一个小孩子,你一点都不可爱。”
伊斯德说出了第一句话后沉默了半晌。他好像也有必要要好好想想该说的话。
所以波里斯先开了口。
“您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对方立即回答道:
“找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事做,于是想到去找你?”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事情做……”
波里斯笑了笑。他以前真的不知道其实自己也很容易笑的。
“您好像很清楚我什么时候需要帮助,两次都是在关键时刻出现,而且帮了我的大忙。谢谢 .”
明明不是嘲讽。但这句话中除了真心之外,好像还有点调皮的感觉。伊斯德看着波里斯,好 像无话可说似的,抬起下巴摇着头说道:
“偶然,那只是偶然。”
“而且还送来一只猫……”
“说了是偶然嘛!”
噗哈哈……波里斯知道只要一笑,后背的伤口肯定会疼,所以在心里笑了一下。他有很多问 题要问。
“你在罗森柏格关卡为什么那么骂我呢?难道就这样恨我吗?”
当误认为陌生人在骂自己的时候觉得怒发冲冠,但一旦得知那个人是渥拿特,不,是伊斯德 的时候,波里斯不仅没有觉得愤怒,反倒觉得很愉快。仿佛自从和他分开之后那种郁郁寡 欢的感觉被那一顿谩骂而吹得烟消云散。好像隐藏了很久的秘密突然没有了。
“你完全该骂,以后我会继续骂你的。”
这一回波里斯顾不得背部的伤痛,不得不笑出声来。
“啊,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您打算一直和我在一起是吗?噗哈哈哈……啊呀!”
是因为有了余地吗?
以前在培诺尔城堡的时候与“渥拿特”接触的自己和现在与“伊斯德”接触的自己有了很 多差别。那时他总是提防着他,而现在坦诚地对待他,两者之间的差距拉近了。
有多久的时间了……难难见到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你以为我那么亲切吗?”
伊斯德用一种不满的神情说完之后,伸了伸懒腰。
除了波里斯以外,渥拿特和伊斯德之间也有一些变化。以前他是教授培诺尔城堡伯爵养子 的 先生,而现在则是遇到正在四处流浪的游荡少年的漂泊剑客。这更接近他的本性,而且充满 着自信。如果那时候他是一个横冲直撞的人,那么现在则是自由奔放的人。
“现在说一说没有说完的话,你打算怎么感谢你这个救命恩人?我这个人是非常计较的,该 得到的东西我绝对不会放弃。而且我现在不是你的先生,没有义务一定要救你。”
那么自从罗森柏格关卡分别之后一直跟在后面,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帮我又是为什么 ?波里斯这样想,但是他的这种想法并没有流露出来,而是用非常真挚的表情回答:
“怎样感谢才好呢?”
“是啊。”
连这个都没有想好,还要问别人。过一会儿,伊斯德眯缝着眼睛说道:
“不用感谢了,那把剑怎么样?重新交给我。”
波里斯用想像不到的真挚表情摇头。
“不可能。”
“你刚才应该感受到那把剑是怎样神奇的。”
“什么?”
难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觉得你仍然可以继续带着它吗?那把剑似乎非常喜欢杀人。如果熟悉那把剑的话,也许 可以 成为你护身的法宝,但是你将变成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对鲜血将毫无感觉,如果我 说得不错,你甚至会 变得嗜血。不对,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带有神秘魔法的东西给人带来的坏处总比好处要多 ,而且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灾害而造就的。”
波里斯对这奇特的言论不置可否。但过了会儿,说道:
“或许真的会那样。我们离开这个可能性到底有多少不谈,这把剑是我决心用一生来守护的 剑。这个决心不是轻易定下的,而且剑不过是剑,在于人怎么利用它。就算多么邪恶 的意志掌握着它,只要我下定决心,我认为人的意志是可以战胜邪恶的。”
伊斯德用不知是感叹还是嘲笑的表情看了看波里斯,说道:
“这个想法听起来很不错。而且我也希望能那样。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进行得顺利。不, 或许需要找一个适当的人去问一问是否会顺利。现在说说,你对那把剑到底了解多少?你们 家族刚开始是怎样得到它的?”
波里斯考虑是否要讲有关寒雪甲的故事。但他并没有考虑很久。
“有个盔甲是和它配套的,叫做寒雪甲。两件东西合起来叫做冬雪神兵。但那个现 在不在我身上。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除此之外,我就不清楚了。关于我的祖 先从哪里找到这把剑,又是怎样得到它的,还有它到底拥有什么力量等等,这些我都不清楚 .”
伊斯德并没有想去追究寒雪甲的行踪,反而显出稍微放心的表情。
“也就是说那把剑的力量目前正处于被削弱的状态,因为它的另一半永远不再出现。”
他的嘴角翘了起来,露出了微笑。跟在培诺尔城堡的练习场上,晚上相互对决时露出的微笑 一样,让人亲切。
“好,是人胜还是剑胜,让我们拭目以待?我不敢让你没有尝试就放弃。但不要随便挥动那 把剑,就算万不得已才拔出那把剑也是要注意观察自己心中有没有其他的想法产生。若有什 么令人不安的变化,马上告诉我。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尽快将剑放进剑鞘里。”
波里斯慢慢品味着出自内心的高兴。虽然他也好奇自己为什么如此高兴,是不是真 正喜欢某个人,但是最原始快乐占据了一切。现在开始不再是一个人,可以和某些人相互依 赖而产生的那种快乐心情。
“那你还是会和我在一起的了?”
伊斯德对他伸出一根手指。
“你记不记得我曾在罗森柏格关卡建议你与我一起同行?是不是还记得你曾经冷冷地拒绝 过我?而且还说以后不想再见?”
波里斯觉得这家伙竟然像小孩子一样说出这些话来,令人很好笑。
“那我只好向你道歉了。”
“不,不。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问题的。对于失去机会的人不会再有同样的机会。而 且你现在欠我。好,我们重新考虑考虑昨天的约定?”
波里斯将眼睛睁得溜圆,反问道:
“你不会像那天那样骂我吧?”
其实伊斯德这个人绝对做的出来这样的事。但他只是笑一笑,那表情好像在考虑有没有比这 更有意思的。
“如果让我天天做那样的事情,我也会觉得很烦……。现在你不是伯爵家的少爷,也不是平 等的伙伴,像一个真正的徒弟那样伺候我,怎么样。我保护你,你帮我忙,怎么样?”
波里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以至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好吧。”
“我可要好好使唤你,这不容易啊!你受得了吗?”
波里斯小声笑着,说道:
“先生本来就不简单。”
伊斯德听完之后,突然说道:
“不要叫我先生,现在可不是那种关系,不知为什么听起来觉得不舒服。”
“那怎么叫呢?”
“叫名字吧,不就行了嘛。”
“那不行。那我会觉得这很不礼貌。”
伊斯德好像有苦说不出似的。片刻后,他好像无可奈何地说道:
“你,怎么样?就用这个称呼,不用什么头衔。”
这句话不知怎么让他联想起兰吉艾说过的“你”。这并不是什么让人感到多么亲切的称呼, 但可能是因为那个,总觉得两个人之间亲近了很多。
两个人隔着桌子互相望了许久。这时波里斯才觉察到伊斯德并没有问波里斯为什么离开培诺 尔城堡而在外面流浪。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他离开城堡的时候明明是不知道的。
伊斯德突然伸出双手捧住了波里斯的脸。虽然手有点粗糙,但他边摸边看着他的眼神。波里 斯突然感觉到,曾经抚摸我的那个人,从那个人那里感觉到的心情,他现在再次感受着, 虽然不完全一样。
伊斯德小声说道:
“啊,你这没用的家伙,说真的,你不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总为你担心。真的,真的。”
“兰吉艾……那样做的?”
波里斯刚讲完发生在培诺尔城堡的事情。高个子先生和他的徒弟,两个人在雷米的满地都是 石头的平野上牵着马走着。
两个人一起旅行,相处了一段时光。临近傍晚,天高云淡。已经是夏天了,最适合在北方旅 行的季节。
“我到现在都不太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不,不是说他编了一套有关他过去的谎言,而是 说我不知道他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根本不像我的兄弟,又不像长辈……我无法亲近它 ,而且也无法讨厌他。觉得可怜,但又不够同情,看起来很坚强,其实也很脆弱。所以…… ”
“就算重逢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是不是这个意思?”
伊斯德的话打中了他的心怀。波里斯对自己无法跟兰吉艾成为朋友,以后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感到可惜。
“你觉得呢。”
伊斯德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头发,望着波里斯的长发。然后想着他这个头发早晚也要绑起来 的,对波里斯说:
“兰吉艾是个**意识很强烈的家伙,虽然心中讨厌对方,想要杀死对方,但在某种程度上 像他的爸爸。在伯爵城堡内谨慎的为人处世,为消除后患而提前调查伯爵的事情, 一般的孩子是很难想到的。当然也因为他吃过不少苦,但这并不单纯是这样。我曾有机会 接触到他这个人的思想,就是花兰吉美开口说话的时候。记得吗?如果他真心感谢我的 话,他将终生感激不尽,如果稍有偏差将跟我决一死战的那种态度。”
波里斯也记得,他慢慢点头说道:
“如果**意识很强烈的话,他将怎么做呢?”
波里斯对**还不感兴趣,所以他无法正确理解“**人”的真正含义。波里斯所关心 的仍只有个人的爱憎。
“恩惠和仇恨的界限非常明确,绝对不会优柔寡断。十分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所以事先准 备应付将要发生的事,不相信命运,而是用每一个行动来为自己的以后铺垫道路。 用实际行动来付出代价。还有,”
伊斯德突然扭头看着波里斯说道:
“遇到像你这样的人,而且能在短时间内了解你的为人。”
波里斯沉默片刻后说道:
“我也想过可能会那样,但是如果是那样的人,他不应该帮我的。当时我能帮他的几乎什么 都没帮上,将来也不会爬到他头上。”
“他之所以帮你……虽然是很模糊的表现,但其实是特别事情的同时也是最根本的事情 .如果二者相联,他之所以冒着危险帮你,与他有兰吉美这样的妹妹有着相同性。在他的 **观念中包含的核心就是对人的同情,而且里面可能还有对未来的一种希望,他事 先预料你将来会是怎样一个人,然后放长线钓大鱼。但即使有怜悯心,**人是很坚强的 .如果他长大后为了自己的共和而将他卓越的**才能发挥出来的话……”
伊斯德的声音低了下来,同时也更认真起来。
“新王国安诺玛瑞将面临一个强大的敌人。”
波里斯抬起头望了望天空。
波里斯黑青色头发已经及腰,在那头发下面用黄色带连接的地方,伊斯德给他的那件黑色外 套下面有着冬霜剑陈旧的剑鞘。他用右手抚摸着剑鞘。他像要保护很多东西,但却失去了 很多,现在剩下的只有这个。正是兰吉艾帮他守住了这把剑。他说过肯定报答他。但他们两 个并不是用友情相连接的,他会以什么样的方法去报答呢?
凉爽而蔚蓝的天空覆盖我们的头顶,就好像告诉人们雷米就是北方寒冷的土地。天空临近夜 晚的时候更加深蓝。
他向后看去,看见伊斯德徘徊不前。
“你从哪里来,又是往哪里去?”
伊斯德微笑着走近。他飞脚踢了一块儿石头。
“人从土地来,又重新回到土地。”
“我指的不是那个。难道你没有家人和故乡嘛?”
伊斯德空手做着拔剑后收回的动作。他侧着脸说道:
“月亮。”
不存在的剑划过天空发出了响声。
“那是我心中的故乡。”
看着篝火就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波里斯看着篝火,想起了哥哥生起的,但自己无论如何也 生不起来的火。可是火灭了,他也回到了冰冷的世界。
“有一些人将月亮当作自己的祖先。他们将不多的同党聚集在一起并组成了一个部 落,他们选出一个部落酋长,在他的领导下弥补着过去的罪过。在他们的生命中剑与歌浑然 融为一体,在他们的思想里没有宽恕与报复、平和与残忍之分。拿起这把剑。”
伊斯德拿起一把剑突然插进了地里。
“就像在毁灭一生命的同时也可以解救另一个生命一样。”
蓝色的雾缭绕在他们周围。感觉篝火好像都有些湿润。树林对面有个不大的池塘。就像雷米 的土地是寒冷的,湖水也可以刺入骨髓。他们用湖水洗脸、洗手,然后回来睡觉之前说着这 些话。
“那个文明国土就是你的故乡嘛?它在哪里?”
“你想去吗?”
转身望着波里斯的伊斯德的眼睛并不那么热情。里面含有双重感情。好像想告诉在哪里,又 好像想要阻止你去似的,一双不稳定的眼神正望着他。
“不一定是那样……但我对你生长的地方有些好奇。你不仅是一个优秀的剑士,而且你的身 上拥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可能我根本就学不到……”
“你想学嘛?”
“……”
伊斯德起身,然后向波里斯招手示意他跟着他走。
两个人走向湖边。因为远离了篝火,湖边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两个并排站在那里。 伊斯德不说话,把手伸进怀中抓紧了某个东西。
“不清楚你想看到什么,而且也不知道你会看到什么……”
伊斯德把手拿了出来。波里斯十分熟悉的那把短刀在他的手中。刀表面有一个月牙形的窟 窿,而且上面镌刻着一些话。
伊斯德跪在地上,湖水涌过来弄湿了裤脚。波里斯站在那里看着湖水。短刀慢慢的进入湖中 ,从那里形成了黄金水波开始波及远处。
仿佛用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向光明的世界。金色水波在湖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镜子,起初 只有光,渐渐地,那里出现了一些影像。
“这是……”
这并不是伊斯德在使用魔法,完全是那把短刀上月牙形图文所具有的威力。
伊斯德低声说道:
“可能是归心似箭的力量吧,对,就是这种力量所发挥的作用。你想见到的东西,这把短刀 ——鲁那特我想它已经知道了。那到底是什么呢?”
泛着金光的湖面开始出现一些图景。最先出现的是高高的山峰,在那山的下面又一个这样的 湖,昆虫歌唱飞舞的草地在山脚下连成一片。山顶鲜花缩放,在那下面,屋脊被 树和岩石给挡住了。
影像如同水流。波里斯数了数,高高的石头有七个,周围草地映入眼帘。中心有一个大大的 方形岩石,岩石周围有不知名的图案。可能是波里斯不知道的以前符文Rune。
那里像一个幽谷深林?看不到人,但看上去很幸福。大陆上消失的神秘的魔法只有那里 还存在,被所有人遗忘的古老的故事只有在那里被人们所传递。
伊斯德头也不抬,非常疲惫地说道:
“走过那片海,要走很长很长的路吧。如果是不识路的人是很难进行艰难的路程。正是那片 海,如果没有咒歌就无法安全度过,这个地方就在海的那边。大陆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们 也 不想被人们知道。在以前的‘灾难’之后,人们形成一个断绝的历史。”
“但你不是去了那个地方吗?”
“嗯,而且又回来了。”
片刻后,他又说道:
“并不是特别美丽的地方。”
但波里斯看着那个影像说道:
“那地方看上去很宁静。”
影像如同金色的挂毯柔和地摇晃着。……可能是因为鸦雀无声,他觉得在这里寂静而安 详。离开高高的山和村庄,直至看到山顶上的房子,波里斯一直沉浸在平静安详当中。
“……”
伊斯德仿佛欲言又止。突然图景中有个影子一闪而过。过一会儿,波里斯才得以看清楚。
那是一个女人。
带有宽腰带的亚麻长裙上面,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绿色编织衫。那个女人正在这房子旁边察看 一口缸中的东西。然后她把盖子盖上,慢慢走到草地上。
金黄色的短发在月光底下闪闪发光。她那富有曲线美的耳朵给人印象深刻。波里斯还没有见 过一个女的头发短到可以看见耳朵。
她坐在山坡上,用一只手支撑着下巴远望着黑乎乎的树林。白色的脚腕慢慢滑落下来而后又 停止了。脚腕上带着一个用金线将原始的宝石连接起来的脚环。
是少女还是姑娘?看上去在16至20岁之间,拥有一股无法形容的魅力,细长的脸上木然的表 情好像一种莫名其妙的丧失感,那是一种陌生的美丽。与众不同,正是因为陌生,所以更 让人憧憬。
突然听见夜莺在鸣叫。当然,那并不是湖里的影像,而是在湖边飞来飞去的真实的鸟在鸣叫 .但很惊奇的是,有一只雪白而优雅的鸟飞到女子身旁。
小鸟飞到她的手上,好像在倾诉着什么似地点着头。当女子张嘴说话的时候,波里斯注意了 一下她的手,那并不是像萝兹妮斯那样在温室里长大的纤细的小手。结实的手指间有青筋突 起,那是一只强韧的手。
波里斯听见伊斯德低沉的声音:
“她过得挺好,伊索蕾。”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