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染血盛宴
第01章 饮血之物
悬崖、婉蜒的树根、流水潺潺、没有鸟鸣的寂静,一个陌生的山中某一角落景象 .那是一颗由数千万个宛如断裂剑尖般的冰块薄片所集结而成的结晶体中呈现出的。
白花花如同沾满砂糖的饼干一般白花花的霜雪冰球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些黑青色的头发,一张仿佛像是死尸般苍白的脸孔,这个人手中握着一把剑,而且还闪现着光芒。
冬霜剑里的无数只野兽终于一个个发出了声音。光芒覆盖上握剑少年的眼睫毛,接着立刻变出了一个个记忆。
一只凶猛的野兽正在奔跑。六只兽蹄踢开暗红色的泥土,荒野大地便如同爆竹般尘土飞扬,血色兽鬃里突出的弯曲犄角指着高处竖立着。
大地沸腾。
天空燃烧。
一座尖细的峭壁,像在宽广的地平线上露出手指一般,直直矗立在那里,而在峭壁尖端,正 好插着那把剑。那是在这动荡不安的世界里唯一静止的东西,是一个被凝聚、被集中的东西 .
一滴血也不沾的纯白剑刃,白色的装饰剑穗迎风飞舞。
冰冻的冷风中……
“我要拥有你!”
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很快地握住剑柄,画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往后直刺而去。白色剑刃如同流星,洒出了一片光影。
哗!
宛如散发的血喷了出来,朝空中散去。黑色大地吞噬了血,被划为两半的野兽体内,无力地冒出生命即将终了的热气。
野兽身体抽动了几下。
不一会儿,立刻就寂静下来。
站在峭壁上方的人举起手上的剑,指向空中,象一副支配者的模样。虽然看不见这个人的面容,但他具有雕像般结实的身体,金色兽鬃般的头发。使他看起如同地上最强的强者。剑尖抖动了一下,接着便朝天空挥去。
刹那间,周围好像有着雪花般的东西散落下来,不久白冰就覆盖住整片大地,世界立刻变成 了冬天。
接着又是一个少女握住了那把剑。那是一个有着亮丽金色头发与浓密黑色眉毛,大约十六岁的少女。她双手紧握住剑,毫不退让正眼直视着前方。由她紧闭的嘴唇可以看出她似乎相当紧张且固执。
在她正前方,则是站着一个身披褐色斗篷,年约三十五岁的男子。他的金发与少女的几乎一模一样。
男子伸出他的手。手上没有拿着任何武器。
“这应该不是你的东西吧?艾碧拉。
“少女既不答话,也没有做任何动作。她只是更用力地紧握住手上的剑。
“你知不知道你手上的是个会把你彻底消灭的东西?”
“我只知道有一笔债要向你讨回!”
“你可别伤了我的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为什么要这么想?我又没有叫你做过什么事。”
男子一边摇头,一边泛起忧郁的微笑。
“拿来。”
少女没有答话,往后退了两步,并挥了一下剑。剑尖并没有碰到男子,但白亮剑刃所划开的空气却为之冻结,仿佛像是玻璃龟裂破碎之后散成碎片。少女的眼瞳里闪出毫无同情心的冰冷恶意。
男子像是被钉在原地般地站着,接着,他的全身上下数百个伤口却一次性地全都涌出鲜血。
剑被一个独眼的男子握在手中。他坐在一张长椅上,俯视着自己腹部上如同泉水般流出的鲜血。
那是一个宽敞的大厅。许多数不清的圆圈慢慢地变小,一直延展到圆圆的屋顶。像湖水的波纹般,那些圆圈又再扩大,一直延伸到大厅墙壁。
冰冷的灰色石墙上面刻着叶子、藤蔓、小精灵脸颊、无光彩的翅膀、暗红色绸缎的绉纹。这座大厅是他构想出模样,并指示将之建造出来的。如今他却陷入沉思。这一切都是人类造成的吗……?
不信任就杀,不能拥有就破坏的人类,怎么可能知道何谓庄严?
巨大的挂毯试图想要记载谁也无法记得的光荣,现在就挂在他可以俯视的大厅两侧。骑士的银光、王冠的金光、紫色斗篷覆盖的纯白马背、绿色的大地,这些都是他曾经目睹过的;圣女的手在祝福着年纪尚轻的自己,这些记忆都历历在目。然而,如今挂毯却像在告诉他这些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似地,裂开了一大半,垂掉下来,而且还被红红的血弄脏。
而挂毯上黄金、圣女的头发,如今已被血色斑点所覆盖,只有血滴静静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
被毁的挂毯下方,蜷曲着的男子在最后一刻握着他的剑,他被刺穿的身体已快化成一个无生命的东西。这个将死之人直到最后一瞬间都还紧握住挂毯,里面的图案已被弄绉、破损……他的鲜血宛如罪恶的证据般留在那里。
滴,答。
血滴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着,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在抽搐地抖着。他将目光从血肉的尸体移向空中,这是一个他一直在等待的时刻。就是此时此刻。
顶端的蔷薇窗以及绕着圆顶周围的十三扇窗子慢慢地发出亮光。
光芒射了下来。
最高处的十四扇窗像是在洒下花般射下黎明阳光。这瞬间是这座被这名全身是血的人类所建造的大厅最为灿烂的一刻,彻夜的杀戮让地板与石壁无一幸免,鲜血冲刷了一切。在最终的一刻,什么也无法被洗掉,只有罪行被彰显出来。
这一切看起来简直就是神圣。
所有事情都像是千年前犯下的罪恶一样。
痛苦慢慢化为极致的喜悦。而今所剩的只是长久战斗之后像是获得奖赏般的无尽安息。一直期待这一刻的他,让自己在罪人的原罪上又再加上了一条罪……
褪色的罪恶,在光芒下逐渐变成无力的死亡,眼前所见的,以及那些写在黄色羊皮纸的宣告文里的空洞字句。他究竟是为了期待什么、企求何种力量而流血呢?如果说是有所企求,怎么会什么都没有留下,又为何所有一切都被毁灭了呢?
罪恶终究还是只能以血偿还。
他移动手臂,把剑拉了过来。他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向那把连一丝血痕也没沾上,如同冰块般干净冰冷的剑。
他终究还是无法获胜。剑还是会到其他人的手中,而且又会再度释出令人难以承受,而且不可能抗拒的力量,去试验这个人。而这个人一定也会输。输的人又会再失去剑,连满足血的眼睛也无法闭上就会到地府去报到,只留下破坏的痕迹,或者曾经存在过的巨大文明的基石。
是流着血的挂毯显得较具人性吧。后世子孙啊,非人类的力量就永远交给大自然吧,就让它这样,像化石般,静止在那里吧。
唰唰唰唰……
剑如今为了一个目的,又再次被举了起来。伟大的国王到了最终的一刻,他慢慢地张嘴反覆地说着:
死在我手里的人啊,不要在地底下哭泣。
因为我也即将随你们而去,
到时候连我留下的一小片肉块也会到你们手中,
即使要用我的血举行狂欢嘉年华会,我还是即刻就将跟随而去。
无论在何处,总是存在着剑。剑,在某一瞬间里,在草花盛开的山丘上,被佩在一个年轻人的腰上,他正拉着一个村姑的手。在另一瞬间里,剑被握在一个黑发女人手上,她正对着强大恶势力,瞪视着在黑暗之中挥舞的数百面旗帜。
再来则是在荒郊野外,剑和一具如同木乃伊般乾瘪的尸体放在一起。一名男子走了过来,翻开尸体之后,拿了剑,往北方离开。
又有另一个影像闪过……如今这把剑是在半圆形高耸的冰洞里。
泛着青绿色的地面上,铺着像是涉河跺脚石的石头,在石头上有个人拖着长斗篷在走着。冰冻的地面上,隐约看得到一些难以正确描述是什么东西的睑孔。个个表情焦急,像是在呼叫,也像是在呐喊,一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有男有女,也有小孩子。这个种族的灵魂们不论善恶,只因战败的关系,都得在冬日冰雪中渡过未来的岁月。在石砖铺满的洞穴里,中央高起一个像是白色祭坛的东西。走近一看,这祭坛也是用冰做成的。白色的空气气息直升到洞穴顶端,像口中吐出的热气般冉冉上升。
走到祭坛前方的那个人看了一下早已到达的另外两个人。他们全都是老人,其中一名是女人。他们各自披着不同颜色的斗篷,头上戴着像头冠之类的东西。
披着蓝色斗篷的人站在北边,戴着像冰一样的白色头冠。头冠上的各个突角像山楂树围篱那样每一节都弯曲向上伸展,尖端有个像凝结水珠般的东西。
披着紫色斗篷的人站在南边,戴着一顶像长有青苔的树枝般的头冠。第三个人站在东南边,披着橘色斗篷,戴着一顶薄金箔做成、尖锐到似乎会割手的头冠。
而祭坛上则放着剑。
“你怎么能确信我们这样并没有犯下另一项大罪?”
“我们是无法确信。可是看到眼前开启的灾难之门,我可以确信这确实是种罪恶。我们必须要好好保护我们这个世界的生命才对。”
“如此一来或许会让我们的世界更加软弱、更加和平;而那块土地上的生命说不定会连抵抗也来不及就瞬间被灭亡了。我们还不十分清楚这里面潜藏的力量。说不定这东西终究并非一个个人所能够拥有,而是有其自我意志的。这是有可能的!”“这东西本来就有它的自我意志。在这里,它会听从我们的愿望。虽然是从小地方开始,但希望它终究都听从到底。人类没有力量承受这种东西。这把剑本身既非恶也非善,我们人泪软弱的心是无法令它成为无害的东西的。或者说是因为我们永远没有满足的缘故吧。然而不清楚这事实的不只是我,所有在这个世界里生存着的生命都是这样的。我认为这种可怕而且完全未知的东西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这里面已经根深蒂固地存有几个恶灵了。我反倒希望这把剑会完全灭亡一个世界。那么那个世界的任何人就都无法把这剑送到其他地方去,这剑就无法出现到别的地方了。”接下来,这三个人不再说话,各自伸出手,朝着剑摊开双手。他们的手开始慢慢地发光,光芒连着手,形成一股漩涡,而且变成了一道旋转的光环。就在此时,突然从高处传来了一个说话声。
“这里……这儿是哪里?你们几位是什么人呢?”
三个老贤者吓了一跳,全都往空中仰望。这并不是神明或者超自然力量的声音。这只不过是那种因为惊吓担忧而开口说话的那种少年声音。
“小朋友,你是谁?你在哪里?”
这简直就是不答反问。少年的声音有些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又再说道:
“我……是在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里。从刚才就一直看着你们三位。不……不只是看到你们,还看到其他好多事……”
波里斯,一度被取名为达夫南,但本名是波里斯的他讲完这番话之后,还是无法轻易理解自己到底是在讲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作梦,但为何他能在真相未明的地方看到这些 “梦 ”呢?甚至于还能与他们对话?
这是他现在想要问的问题。这里是哪里?不过他可以确信的是,他和正在交谈的三个老人并不在同一个世界。他们和他之间仿佛有个像是穿过一层云雾般的圆形入口。
在这之前所看到的影像真的是梦吗?刺死野兽的人以及他所造出的冬天,破坏掉自己数十载光阴造出的所有一切而迎接黎明的那个统治者,为了在黑暗之中越过旗海与众多恶势力对决而考虑选择“那把剑”的黑发公主的眼瞳……
他们都拥有冬霜剑,而且他们看起来都比他强。都拥有坚定意志或者高贵理想。
有些只是刚开始而已,有些则显示出结束。这是拥有过冬霜剑的那些人的手,那些最终必会沾血的手的历史。
“原来你是”外面“的人。”
原本猛烈旋转的光芒慢慢地浮到空中。同时,放在祭坛上的剑也浮了上去。光环的中央变成了像是一阵云雾旋风的东西,隙缝里闪现出像是其他世界的影像残影。
三名老贤者放开他们的手,从祭坛退了下来。然后他们私下讲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对波里斯讲话的声音。
“是什么媒介使你和我们连结在一起的?在这里有什么是你熟悉的东西?”
波里斯只好照实讲出来。他至今还是作梦般头昏脑胀。
“是你们的剑,我有一把和你们一模一样的剑。这两把剑是双剑吗?”
披着蓝色斗篷的老人突然抬头,他的脸孔像是看到可怕的东西似地僵在那里。
“你说什么?你说你知道这把剑?”
波里斯感到一阵混乱。可是嘴里却和心中的状态不同,只是坚定地回答。就好像人们在自己支离破碎的梦里连真相都搞不清楚,却还是能够自信地行动。
“冬霜剑,这是我那把剑的名字。你们的剑是叫什么呢?”老人们一时之间都愣住了。过了片刻,穿橘色斗篷的老人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这把……叫作冬日之剑。也被称为越冬者,另一个名字……也叫作……冬霜剑……”这回让波里斯吓了一大跳。一样的剑怎么会有两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他一直以为是非常特别而且令人害怕且强力的剑居然有两把……不对,是三把、四把,或许是更多把?是不是任何世界都存在着和这一样的剑?他所看到的影像中无数把冬霜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不是不同的剑……那么他是在和剑的过去或者未来交谈吗?
波里斯转过头去,看到掉在自己身旁的冬霜剑,并且捡拾起来。他握住以布缠绕代替剑柄的地方,剑刀向下,往前伸去。刹那间,有着像彩虹般美丽的光彩覆盖于白色剑刃上,闪闪发出光彩。
“说得再正确一点……应该说,那把剑和我的剑以前的模样很像。因为现在我的剑已经变成单纯的银色剑刃了。”
当他如此说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管他们的剑和他的冬霜剑是不是同一把剑,也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至少模样相像就应该会有类似的力量存在吧?如果实际上是任何世界都有相同的剑存在……不就可以向他们询问有关剑的事了?他长久以来很想知道的那些事。 到底这剑是什么东西,到底存在有什么力量,应该如何处理……
可是在下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刚才他所看到的那一幕。他们想把“他们世界的冬霜剑”送到其他世界去!
此时,穿紫色斗篷的老人开口说道:
“照这么说来,你应该是”冬日之剑“的过去主人或者未来主人。我敢确定的是,如果真有其他跟这把剑一样的剑存在着,那些像稻田般被交错开来,互不连贯而各自存在的世界们,就都会不安稳。我对于那些世界并不完全了解……可是我知道一定有某些地方存在着数千、数万、数亿个可能性。而在其中,我们的世界定是那种不平衡的力量与魔力相对发达的世界。这种情形在我们因为某种理由而打开通往其他世界的门时,我们的力量随时都会流向相反的世界以求平衡,连我们这样的世界都无法容得下这一把剑,更何况是其他的世界,怎么可能包容得了这把剑。小朋友,在你的世界里,那把剑已经存在多久了?是不是造成了许多 灾难?”
波里斯手上的冬霜剑发出了更加华丽的光彩。仿佛像是由数百颗色玻璃所做成的彩色玻璃般发亮着。就像在说:
“你是不会要放弃我的……永远不会,无论何时……”
“我不知道。这把剑是我父亲传给我哥哥,然后我哥哥传给我的,我只知道在过去想要拥有这把剑的人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争斗。可是,应该还不到足以称为灾难的程度……不过,我实在是不太清楚。我拥有这把剑也才不过四年的时间……”“等等,四年,你说四年?小朋友……你现在几岁?”
“今年七月我满十五岁……”
一说完,他才想到他们的时间概念有可能和这里不同。可是三名贤者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一副因其他问题而受到很大冲击的样子。
“真令人不敢相信。才十几岁的小孩就有办法拥有”冬日之剑“长达四年之久,却还能够安然无事?”
“这孩子的剑真的和”冬日之剑“是相同的东西吗?”
“不可能的……不对,如果不是剑的力量,这孩子怎么有可能和我们对话?这一定是其他时间年代的剑……哦,我懂了!”
突然间,蓝色斗篷的贤者像是醒悟到什么事,发出了一声惊叫。他现在甚至连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冬日之剑“的另一种力量!这孩子一定是这剑里面所蕴藏的过去的某一个记忆!从剑里涌出的记忆甚至会感觉自己是个实体,并且和我们谈话!过去只听说这剑里面藏着恶人的灵魂,原来还存有这种小孩的灵魂!”
然而波里斯听了这番话,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自己明明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是剑里蕴藏记忆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他是被关在剑里的灵魂?那么说来,他清楚记忆着的所有情感与回忆,还有他刚刚不久前还生活着的世界,难道全部都是遥远的事,是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虚像吗?
不可能!
“请不要说这种不可能的事!你们怎么可以把还活着的人任意说成以前死去的幻影?我刚才周围还有很多人而且经历了许多事,不久前除了你们几位,我还看到许多人手里拿着不同的冬霜剑!看到那些影像,我一直以为所有一切都只不过是在作梦而已。好,要不要听听我的看法?我反倒认为你们几位是冬霜剑的过去,是存在于剑中的灵魂!至少,在我看来是这个样子!”
剑的尖端慢慢地朝着浮在祭坛上大约直径一米的光之旋风前进。虽然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但它确实是在朝着其他世界移动。
“天啊……真是令人无法相信……”
过了一会儿之后,橘色斗篷的贤者用认真的语气说道:
“这孩子说的没有错……如果说这个孩子,还有我们都把自己看做是活在现实之中的人,那么谁对谁错,又有谁能判断呢?到底哪一方是虚像与幻影?或者两方都是?似乎没有东西能够 作为确信的根据。”
波里斯听到这里,突然间感到一股惧意。如果真如他们所说,那自己不就有可能是在活幻觉 之中了?他所珍爱的所有人……父亲与故乡,哥哥耶夫南,奈武普利温,还有伊索蕾……他 们全都在很久以前就死了,说不定连痕迹连记忆也不留。搞不好只留在奇异的剑中,不断重 复着,他只是活在自己支离破碎的记忆之中……
现实到底是在哪里?现在又是何时?真真假假,实体与幻影又是如何以及由谁来区分呢?
第02章 冰***
那天下午,在大礼堂召开了一次会议,这是许久以来第一次以六名祭司为首,加 上十七名修道士,还有思可理的老师也全都到场的会议。虽然参加会议人数不多,但这种规 格的会议已经足以轰动全岛。
会议座位以祭司们的位子,也就是七个圆为中心,然后用椅子排列成圆环状。椅子的数量与参加会议的人数相同。众人徐徐入座后,所有位子也就坐满。
伊索蕾也在其中。她在其他人全部到齐之前就已经进来,不过,没有人质疑她为何会来这里,甚至也没叫她出去。事实上,等该到场的人全都进来坐好后,也没人没有椅子可坐。“所有人都已到齐。那么,现在关闭大礼堂的大门。”
大门关上之后,接着门闩便被放了下来。帮助戴斯弗伊娜祭司的那些修道士们在将周围开着的窗户全都关闭之后,回到了座位上。当周围昏暗下来之际,七圆的中央亮起了火光。戴斯弗伊娜祭司拄着权杖站立在那里,光芒是从权杖顶端镶着的那个大弯月水晶里投射出来的。
“会议开始。今日我们的言行举止都将在月女王的见证之下,今日我们所做的结论也将被月女王置于秤台上予以秤量做取舍。对错只由她亲手决定,我们皆是真理世界里的瞎子与聋子,我们所能做的,乃是跟随在她毫无私心的脚步之后,走向启发我们的大门。赞美月女王。 ”
“赞美月女王。”
跟着重复念诵的声音虽然小,但语调却相当一致,仿佛像是由同一个人的嘴里所念出来的。
“摄政阁下今日并未出席。由一名少女来替代他的耳,并且替代他的口。”
众人全都抬眼一望。在戴斯弗伊娜的正后方,放着一张稍微高一些的椅子,而莉莉欧佩正坐在那上面。因为她的年纪还未到可以宣布为摄政正式继承人,所以只被称之为一名“少女” .可是她面无表情的脸孔,连点头也不点一下的模样,令众人觉得她早已充分知觉到自己的身分是“摄政的女儿”。
“今日我们在此开会的目的,是要为一个少年的不幸失踪寻求对策,并找出原因做出正确方案。想必各位都已知道目前的状况,足以无需再做赘述。首先,在此集合各位意见,讨论是否再继续搜索,如果是,则讨论应当用何种方式搜索。”
在月岛,地位在祭司之下就是修道士,共有十七名,其中有九名是在岛上山峰各处观察天地变化的隐居者。代表他们几位的人开口说道:
“我们无法在全岛各处一一细查,此乃勿用置疑之事。权杖之祭司您可以用魔法察看整个月岛的各角落,为何您不这么做呢?”
戴斯弗伊娜坦白地点了点头,答道:
“当然,本祭司已经使用魔法察看过。不过,因为有某种未知力量或物质将他阻隔开来,使我无法看出他的所在。”
“岛上竟有权杖之祭司不知道的力量存在?这倒是前所未闻之事。”
此时,从他旁边插进来一个说话声:
“怎么会没有?听说那孩子进到月岛时带的那把怪剑,拥有某种特异的力量。”
戴斯弗伊娜转过头去。声音是从修道士之中传出来的。这个人嘴角似笑非笑的,正在等着听回答。戴斯弗伊娜看着他,沉着地问道:
“斐尔勒仕修道士,请问你是从何处听到有这种事?”
斐尔勒仕慢慢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他有一头和他长子一模一样的红色长发,身材非常地高大 .与他那下半身已快全废的亲哥哥比起来,简直就是强烈的对比。他的名字就是“巨人”的意思。
“我儿子和他打斗过好几次。他说那孩子的剑拥有非常特殊的力量,所以他才无法打赢。” 原本身体稍微前倾、低着头坐着的奈武普利温猛然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这个人。贺托勒和达夫南之间的事早已在去年夏天就协议好要三缄其口。那时候贺托勒的父亲斐尔勒仕当时也在场。而且……达夫南一次也不曾使用冬霜剑和贺托勒对打过。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趁着对达夫南不利的情况下,故意违反约定,在众人面前说这种话,他究竟想做什么?这样下去不行。
“本祭司从未听过此种传闻。斐尔勒仕修道士,你相信孩子之间打斗时在气愤之下说出的言语吗?”
戴斯弗伊娜的声音如同大理石般冰冷僵硬,有几个人知道她用这种语气就是在责备对方。斐尔勒仕也因而提高了他的语调,说道:
“呵,您这是什么意思?虽然贺托勒是我儿子,但他不是那种会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而胡言乱语的人。就我所听到的,那把剑发出像冰一样的气息,把周围四处都变成冬天景象……而且听说那把剑还会自己变换形体!”
戴斯弗伊娜只动了动嘴唇,露出微笑,说道:“看来斐尔勒仕修道士你从儿子那里听到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本祭司原本以为贺托勒只对剑术感兴趣而已。”
周围的人觉得啼笑皆非,有些骚动了起来。因为至今发生的事全都被视为秘密,所以在他们看来,斐尔勒仕修道士的这番话等于像是儿子作梦的内容。
“哼,您的意思是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么现在发生的事您做何解释?达夫南那小子拿着剑消失了,连权杖之祭司您也无法用魔法找到他?他会不会是避开守林者们的视线,越过森林到达乘船码头,连驾船也不会就逃出岛外去了?还是他又像上次那样,跑到全是峭壁的北海岸, 掉到水里去了?”
最后那句话分明就是把伊索蕾也扯进来一起指责。可是伊索蕾不带任何表情地坐着,纹丝不动。
只有斐尔勒仕的宏亮声音继续响着:
“所以我想要问您,为何事情都已经传到我耳中了,掌管视察岛上所有事务的权杖之祭司您会不知道呢?是不是因为年迈,就怠忽祭司职守?还是因为私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请不要随便胡言乱语!”
说这句话的人是在另一边突然举起左手的衣袖之祭司培特莱。戴在她手腕上的一圈宽臂套上的大颗银色宝石闪烁了一下。
“明知侮辱祭司是重罪,还如此出言不逊?请不要讲一些废话扯开话题。我们现在失去了巡礼者之子。如果那孩子犯了什么罪,等他活着回来之后再行追究。”
衣袖之祭司负责照顾岛上巡礼者们的饮食、睡眠、工作,使巡礼者拥有幸福生活,并掌管出生、婚姻、葬礼等生活礼仪的职位。因此,即使和达夫南没什么交情,也对他的不幸十分敏感。
“哈,万一不回来,那该如何是好?请不要单纯以为那小子是失踪。说不定他是发现自己的剑有异常力量,就带着剑到某处躲了起来,预谋危害岛上的安全?用那把剑的怪异力量一定 可以故意隐蔽住自己所在的地方吧?”
“请不要若有其事地说出这些毫无根据的话!那个少年为何要这么做?难道说他危害到岛上,会得到什么好处吗?为何你会突然这样怀疑呢?”
“他是从大陆来的,不是吗?只有剑之祭司稍微知道一点他的过去,我们却完全不了解他的过去。如果说没有证据可以怀疑他,那又有什么依据可以让我们相信他?我们实在是无从判 断!”
他说完之后,自信满满地转过头去,却看到奈武普利温站了起来,对他说:
“很简单,你是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
虽然是短短一句话,但在这一瞬间,代表剑之祭司的象征“雷之符文”却碰触到他的腿上,发出啪啪的响声。虽然不是故意发出声响,但是这声音却非常清楚地传到了所有坐在大礼堂里的人耳中。
“嗯,咳嗯,那个,剑之祭司大人……您没有必要因为达夫南这个少年是您带回来的,就揽为您的责任。您似乎太过想要证明没有选错那个孩子。其实祭司大人也偶尔会看错人,祭司大人您不必卷入这件事……”
“不,不是这样的。”
奈武普利温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对方,接着说道:
“我很了解达夫南的为人。斐尔勒仕修道士,如果依你的标准,认定那个孩子很坏的话,那么你也是被局限在那个圈子里,脱离不了关系。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吧?” 奈武普利温说到这里,很恰当地把话打住了。省略没说的话,谁都料想得到是什么。不等斐尔勒仕反驳,戴斯弗伊娜静静地开口说道:
“请就此停止无益的争论。月女王是不容许我们在结论之外做太多讨论的。为缩小议论方向,在此先说出本祭司的意见。”
她放开原本用手拄着的权杖,随即,权杖就这么直立在地上的圆圈中央。
“至今会一直沿着许多山峦寻找达夫南的原因,乃是因为达夫南失踪当时,教导达夫南圣歌的伊索蕾瞬间感受到同步知觉,是如同失足跌落到深处的感觉。在教导圣歌过程中,老师和学生之间会感觉共有,这种事以前经常发生,我们对此应该是不需置疑的。然而,我们寻遍附近山底下也找不到他的踪迹。甚至使用魔法也无法找到。他会是到哪里去了呢?我认为解开这个问题的钥匙乃是他所带着的剑。”
一直站着的奈武普利温霍地转头瞪着戴斯弗伊娜。斐尔勒仕修道士则是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连其他人也似乎很惊讶地骚动起来。而坐在奈武普利温旁边的头箍之祭司默勒费乌思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那把剑在达夫南来岛上之前就已经是他的东西。从一开始,我就感受到那把剑内部潜藏着一股强大力量。虽然无法得知力量之好坏,但可知的是,它一直在等待机会出来。不过,令人惊讶的的,达夫南长时间带着那样的剑却能一直平安无事。”
“关于那把剑,我知道的比较多!那只不过是这孩子在大陆所属的那个家族里代代相传的传家宝!”
戴斯弗伊娜不做回答,只是稍微低下了眼睛。如此喊着的当事者奈武普利温感觉内心一阵焦躁,对戴斯弗伊娜投以恳求的目光。
在长久被孤立的月岛上,并没有人知道关于冬霜剑与寒雪甲——也就是冬雪神兵——的事。即使在大陆生活了几年的奈武普利温,能够说得出来的也只不过是些片面的事。不过,亲眼看到冬霜剑就知道这绝不是一把单纯的宝剑。光是以其外表显现出来的特质,便能感受到一股无法掌控、看不到的威胁感。
身为剑之祭司的他能够感受到存在于剑中的那股危险力量,更何况是精通魔法与预言的权杖 之祭司,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股力量?不过,戴斯弗伊娜至今都一直不把它当作问题,甚至 还一直予以隐瞒。
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剑之祭司说的话没错。不管怎样,这东西是个古物,对我们这些巡礼者而言,是个不可知的未知物。我只知道,那把剑具有力量可以穿越到重叠在我们世界之上的异空间。我先就这一点做个解释。那个孩子不会是到了异空间?如果只是单纯这样,依我的力量不可能找不到人。我甚至可以呼唤被困在异空间的他。可是我却在异空间里感受不到他的存在。那么他会在哪里呢?只能是异世界了。”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异空间与异世界的差别。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去过那两个地方,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过了片刻,思可理的杰纳西老师开口说道:
“所谓的异世界,是不是……和古代王国的古井另一头的世界一样?您的意思是,连接到那里的通路又再度被打开了吗?”
戴斯弗伊娜答道:“这是一种可能。在这里我要清楚公开一件事。我与剑之祭司的看法不同,我确信达夫南的那把剑里潜藏着一股危险力量,但一直有效压制住那股力量的就是那个少年的力量。怎么会这样呢?我长久以来都在猜测那孩子或许有一种特殊能力,所以一直在观察他。他的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所有的血统和魔法传统并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他拥有的资质也只不过是比普通小孩优越一点而已。”
奈武普利温仔细听着戴斯弗伊娜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突然间,他怀疑自己对她到底有多少了解。同时,对达夫南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未成熟的少年面对具有强大力量的魔法武器时,通常都会在瞬间被那股魔力给吞噬掉。但是达夫南却能够平安无事地带着那把剑好几年。这种情况下,在我们的传统上只会做一种判断,就是”把剑给他,他的存亡都由他自己负责!“”
就在这个时候,大礼堂的大门传来敲门的声音。可是戴斯弗伊娜却不管这声音。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微微地抖了一下,下垂眼皮里的眼瞳费力地散发出光芒。
“所以我才会把剑交给他。想要看看他是否会重生变为与剑之力量相符的人,还是会被力量牵引而自行灭亡。而现在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选择了后者。也就是说,有可能是那把剑希望回到诞生这剑的异世界,以便更加自由自在地发挥力量,而那扇门一被打开,达夫南就禁不住诱惑,一脚踏进了那里。”
周围一阵冷冷的沉默,敲门的声音也停住了。接着,传来大约五六个人的呼喊:
“祭司大人!白鸟们……带了……想进来……往窗户……把门……”所有人都听到大礼堂外面有数十只鸟类拍动翅膀的声音。那声音拖得很长,绕着大礼堂,接着,它们就朝一扇窗户硬闯了进来。
匡当!当啷!
原本关着的那扇窗户连窗钩也掉了下来,滚落到地板上。接着,众人便看到大约有二十只白鸟排成一行,飞进被打破的窗户。因为翅膀整个展开会比窗户还宽,所以鸟儿们全都稍微收翅飞进来,然后往屋顶方向高高飞起,两边翅膀整个摊展开来。过了不久,众人的头上就形成一幅白鸟在上方一直绕着大圆圈飞的壮观场面。
在此同时,人们发现他们之中有一人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这个人的双臂往上举起,随即长长的白袖便如同一对翅膀般飘扬着。汝之羽翼,回到该落脚处峭壁顶端突出钢铁树枝等待千年之弯曲翅膀如今此刻,收翅停留俯瞰事实上,大家已经很久没听到伊索蕾吟唱圣歌了。也许他们几乎快忘记什么是圣歌了。在思可理教导魔法咒语与咒歌的菲洛梅拉老师在感动之余,用双手掩住嘴巴,全身发着抖。因为,圣歌乃是凌驾所有魔法歌曲的歌中之歌。假如将伊索蕾的圣歌比喻为在春天齐发的嫩绿树枝,那么自己教给孩子们的东西简直和冬天的枯干树枝没什么两样。
圣歌一被咏唱出来,白鸟们立刻以类似回旋的曲线下降,飞到伊索蕾那里。最前方的一只是戴着红宝石项链的白鸟公主尤兹蕾。其他白鸟缓缓拍着翅膀,在周围徘徊着。尤兹蕾则是轻轻地停在伊索蕾的手指上。
“……”
伊索蕾闭上嘴巴,把尤兹蕾嘴里衔着的、像是碎玻璃似的透明尖锐碎片接到自己手中。尤兹 蕾拍了一下翅膀,就移到伊索蕾的左肩上。然后像是在环视周围每个人似地,转动着头。红 色眼珠沉着地注视了几个人的脸孔。
伊索蕾手中的那块碎片闪烁了一下碧色光芒。这应该是被打破的某个东西的一部分,而且非 常冰冷。像冰块,但又不会在手中融化。伊索蕾让尤兹蕾继续呆在她肩上,就这样走向戴斯 弗伊娜。然后将那块透明碎片交给了她。
戴斯弗伊娜脸色大变,说道:
“这是……”
她曾经见过一次同样的东西。就在去年夏天,将废墟村变成冬天的冬霜剑所制造出的冰块之中。
原本在空中盘旋的白鸟们突然像遇到气流般,往入口飞去。过了片刻,戴斯弗伊娜举起手来。用令人无法违抗的语气下令说:
“请开大门!祭司们请全都跟着这些鸟!要跟的人就跟过来吧!”虽然路不好走,但因为六名祭司都走在前面,所以跟在后面的人并不难跟上去。戴斯弗伊娜使出魔法,用飞起的石头填补断裂的路。奈武普利温则拿着“雷之符文”燃出火苗,不露痕迹地消除横挡路中的树枝和灌木。默勒费乌思拿着“感应权杖”,所以即使稍微看不见白鸟,也能很快就再跟上去。祭司们这样毫无保留地显出各自的能力,可称得上是史无前例的事 .
他们穿过连接陡峻峭壁的峡谷,走到快接近底部的时候,周围的石壁开始出现白色的痕迹。稍微再走近一点,才发现那原来是有雪掺杂在一起的冰块;即使上个冬天雪下得再多,也不可能在这种季节里还留有这么多冰雪的痕迹。
越接近底部,雪迹就更加地多。人们全都好奇地俯视下方,但峡谷里布满了云雾,能见度不到两三米。
“越来越诡异了。好像有什么令人意外的东西在等着我们。”
斐尔勒仕听到身旁女修道士耳语的声音,特别发出清了清喉咙的声音。现在他开始谨言慎行了。其实他只不过是那个没什么特别权限的摄政的弟弟而已,摄政史凯伊博尔因行动不便逐渐失去影响力,而斐尔勒仕则成了他最亲近的谈话对象。事实上,长久以来他试图促成莉莉欧佩和贺托勒的婚约,并且制造声势让贺托勒像是下任剑之祭司最佳人选,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可是半途却意外出现了一名少年,成了剑之祭司的第一学生,而且听摄政说,莉莉欧佩也对他颇有好感,结果弄得他长久追求的两个目的都快泡汤。正因为如此,不管是不是冒险,他都把驱逐达夫南视为第一要务。他对达夫南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事实上他根本也不知道达夫南是个什么样的少年。不过,对他来说,挡住他孩子前途的人就必定要除掉,这是不容有半点疏忽,也不容有半点宽容的事。
过了不久,四周变得全都是冰壁。
更令人吃惊的是,前面冰块只要用手一碰就融化,如今却连用刀去移也丝毫不为所动。戴斯 弗伊娜要所有人停下脚步,然后叫伊索蕾到最前面。
伊索蕾没有和戴斯弗伊娜说话,便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在尤兹蕾耳边轻声细语了几句之后,让鸟飞走。白鸟往下飞去,在云雾之中消失踪影。接着立刻就从不远处传来了特别的鸣叫声。
随即,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伊索蕾像是念了几句咒语之后,便一口气奔到峭壁下方。“天啊!”
这声惊喊立刻变成了一阵轰隆响起的讶异声。这是因为声音在不远处就碰撞到壁面造成回响的缘故。片刻之后,戴斯弗伊娜挥着权杖念出几句咒语,周围好几米的云雾就全都散去了。
一片像云朵般的云雾往山谷两边退去后,便看到屈着一边膝盖蹲着的伊索蕾,还有……“这、这是什么东西……?”
伊索蕾脚上踩着的东西是一个横亘在峡谷下方的巨大冰块。
从外形看来,像是有人从峭壁顶端滚落下来的样子,但却又太过庞大,也不像是卡在峭壁之间而停住的。因为冰块上面有数百支冰柱伸出来紧抓住峭壁。
“我这辈子从未看过这种事……”
“真是太好了……难道这是月女王慈悲降临?”
“月女王啊,是您的旨意吗,还是非您的旨意呢?”
正当几个修道士讶异之余,戴斯弗伊娜让自己的身体浮在半空中。然后就如同伊索蕾那样降到冰块上。
这冰块是个直径大约九米的球体,但表面十分凹凸不平。像是无数个碎冰块突然朝 着一个结晶体聚拢过来的样子。如果真要找个东西来比喻的话,可以说是个巨大的***, 一个冰***。
也可以说像是大地深处的巨手在摘下巨大球状植物。那东西向四方伸出数百、数干根细微但坚硬的根,紧抓住峭壁。这东西全都是冰块,白得发出碧光,而且像是锋刃般锐利。白鸟公主又再飞了上来,停在一根连结到峭壁的冰块突枝上。白鸟的脚一碰触到,便有几块 突起的冰霜碎裂,掉到冰块上方,发出当啷声响。
所有一切都白得刺眼。所有一切都是。
戴斯弗伊娜走到伊索蕾身边,把手放在她肩上。“你知道怎么做,是吗?”伊索蕾抬头看了 一下戴斯弗伊娜,对她说:“请叫他们全都退到后面去。”有几根头发落在她毫无表情的脸 上,连那些头发也是白色的。
第03章 继承者
“冬日之剑在我们世界里至少存在了两百年。在这之前,不知它 是潜藏在这个地 方,还是存在于其他世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两百年间它给了三名男女力量,使其 无所不能,最后还是让他们毁了自己。这剑的力量其实本身并无善恶之分。然而活着的人当 中,至今仍未出现有人有足够能力承担那股力量。”
“或许那股力量根本不是人类所能操控得了的。强力必然会牵引生命体。这根本不是善恶的问题,也非富贵与卑贱的问题,更不是先后的问题。而是那股力量需要吞食东西……拥有力量的人一开始为了肯定那力量,会将反抗者毁灭,把世界削减塑造成他所想要的模样。而越是削减塑造,只会使自己越是看起来丑恶,为了遮掩丑恶,就会更加削毁……然后到最终,阻碍自己的所有一切,当然还包括自己曾经珍爱的人也全都一律被毁坏掉,接下来……”“就是自我毁灭。”
被毁的那些人……
三名贤者用忧虑的神情望着仍然浮在半空中的剑。再过不了多久时间,仪式就要结束。而只有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继续和这个陌生的少年,一个可能是在他们的过去或是未来的少年,一起谈话。
“孩子啊,正如你所说的,我们无法分辨出哪一方是真,哪一方是假。或者我们两方都是假的也说不一定。或许我们是在千万分之一的偶然里,你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产生了一个特殊的接点。你我的世界原本就互不相同,去区分过去现在未来又有何用?姑且不论有用或是无用,说不定在两世界之间原本就无真假之分。”
“也许,只在和对方相比较时,才觉得自己是真,除此之外的真实性谁也无法辨知,所以真实等于和不存在没有什么两样?或许原本就只有此种程度的微小真实吧。据我们所知,能够厘清强烈真实性的唯一真神并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因为,他创造了我们的世界之后,就隐蔽到遥远他方,不曾再度现身。彷佛像是突然有了婴孩而害怕得弃儿逃跑的年轻父母一样。”
波里斯并没有完全听懂他们所说的话。就像昨夜的梦境无法让人完全记住似的。不过,接下来他们发出的警告他却完全都听得懂。
“在我们的仪式结束之后,你和我们就不可能再度接触。我们也不认为千万分之一的偶然会再度发生。孩子啊,如果你也有跟我们一样的枷锁,也就是拥有那把剑的命运,虽然可能终究没有用处,但我们还是要给你忠告。你必须对你自己说真话。最好是丢掉那把剑,要是无法丢弃,就要常常反省自己,看看自己逐渐拥有的力量是否真是自己的力量!”“你说你带着这剑四年来平安无事,所以我们才抱怀一丝希望,对你说这些话。记住不要依着剑的声音去行事。冬日之剑原本其实是无生命的东西,不会有声音,但因为长久以来吞食了太多依靠它甚至毁了自己的那些人的精神,所以剑里面存在着许多被毁的灵魂。绝对不可以听从那些声音!那些并不是剑本身的声音。剑本身只会赐予你礼物,让你拥有无限力量, 如同一个过分慈悲好心的国王那般。我们希望你能够真正领悟出这番话。”
“剑的那些声音只会引领你走向邪恶,剑本身不管你是善是恶,它只会一律予以破坏,会毫无条件地给你一股甚至会将你自己毁灭的力量。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在面对剑之力量时,正如同手持火把站在一堆干稻草前面的小孩一样。大部分的人都会无法抗拒诱惑,而将稻草点燃,烧毁掉整个世界。”
那把冬霜剑几乎已经快要通过光环。只剩下剑柄圆头上的圆铁环了。最后,蓝衣贤者举起双手高喊。然而,这喊叫声到后来却变得非常模糊不清。
“剑会依你所想要的方向无限成长!只有这句话,你千万不能忘……”在剑完全通过并且消失的同时,波里斯眼前的那片云雾旋风刮了上来,遮住了他的视线。后来就连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又再度独自处于一个空荡荡的地方。而在他身旁的,只有那把真相不得而知的冬日之剑,与他同在一起。
正当他担心还会再看到什么的时候,传来了呼叫他的声音。他回头往后看。
修道士们与思可理的老师们大都没能直接目睹仪式的进行。他们全都只是坐在远远的地方,隐约听到圣歌。那是藉由戴斯弗伊娜的力量增强声音,透过伊索蕾的嘴所吟唱出来的,可说是种魔术般的圣歌。不过,仅是这种程度,也足以令他们感受到几乎已经遗忘的古代力量——也就是圣歌的威力。
事实上,他们早已经都遗忘了。自从伊利欧斯祭司去世之后,伊索蕾长期以来都是独来独往,所以很少有人直接目睹她自父亲那里学到的能力,那些流传的故事也渐渐变得不为人知。而且即将年满十八岁的伊素蕾其实还不算是成人,比较接近于少女,因此,众人一直都以她的年纪来揣测她的能力。
然而,此刻他们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圣歌,心中都只有一个相同的想法。就是伊索蕾确实将非常强力的魔法注入了这歌声中。这个少女已经是个真正的圣歌吟唱家。在古代王国时期,在魔法师之中高贵受尊崇的圣歌吟唱家,没想到经过长久岁月传到了今天,在他们身旁就只有这么一位。
“是圣歌吟……天上的圣乐……”
默勒费乌思不知不觉地喃喃说了这句话之后,用眼角瞄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奈武普利温。奇 怪的是,众人全都往下俯视,可是奈武普利温却跟别人不同,他正抬头仰望峭壁上方。
“你在看什么?”
奈武普利温隔了片刻之后一面摇头,一面像在自言自语般嘀咕着:“达夫南不可能会从峭壁纵身下来,那下面只是空荡荡的空间,这他会不知道?如果是不小心失足摔下来,那么应该会直直摔落?”
默勒费乌思听他这么一说,也抬头向上看。奈武普利温说得没错,两边峭壁上去没几米就是山脊棱线横散开来,上面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天空。即使是最近的山峰也距离右边相当远。以人类的力量是不可能先跳过那么远的距离再掉下来的。
莫非他是从天上直接掉下来的?
他们两人以及其他祭司们并没有像那些修道士一样留在较远的地方,而是守在四周。因此他们得以目睹那块巨大冰块终于如石榴果实般碎裂开来。起初,细细的裂缝从伊索蕾站着的地方开始往四面八方延伸;过了片刻,以裂开的地方为中心,原本透明的地方变成半透明,接着就变成和白雪一样细小的粉状物。
到处都是一块块碎掉的东西突了出来。里面开了之后,随即看到中心处有一团像白色蚕茧的东西。至止,伊索蕾才停住歌曲,接着,一直把魔力借给伊索蕾的戴斯弗伊娜一面望着上面,一面喊道:
“请各位下来帮忙!”
然后,祭司们全都下到下面,用他们的力量除去最后的障碍物,让那团虫茧摊在阳光底下。奈武普利温挥砍掉冰块之后,将剑入鞘,用双手把虫茧上面的一层雪花全都拍掉。他隐约看到里面的那张脸孔,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说道:
“月女王啊……感谢您。”
可是他们的幸运似乎仅止于这第一阶段。虫茧慢慢地融化,里面的少年确实还活着。残留在峭壁之间的一大堆碎冰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融化,花了半天的时间才完全融化掉,流到峭壁下面的河流去。到此为止,所有一切都该结束了才对。
然而,达夫南却一直昏迷不醒。
少年被移往戴斯弗伊娜祭司的家中,而不是到默勒费乌思祭司家中,因为他毫发无伤。仔细检视过后,他的身上怎么也找不到任何伤口,呼吸非常顺畅,眼睛也只轻闭着,无论从哪一角度看,都不像是病患。虽然在冰块里呆了好几天,却连冻伤的迹象也没有。
尽管如此,他却一直都在昏迷状态。戴斯弗伊娜在仔细观察之后,下了一个结论,说他的灵魂可能到了另一个地方。达夫南的手一直握着冬霜剑,戴斯弗伊娜将那把剑从他手里拿了下来,放到他睡的床铺下。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选拔银色精英赛参赛者的考试开始举行,然后结束,接下来,出发的 日子将近。
“这样下去实在很可怕。如果那把剑真的拥有可以打开通往异世界的力量,就该马上把它毁掉才对!”
一名男子拍了一下膝盖,喊出这句话,随即,就有好几个赞同的声音跟着喊了出来。在月岛,因为谷物不足,每年只能酿造一点点酒,所以没有酒店这种地方,想要聊天的人通常都是大白天聚在大礼堂前的广场上。晚上为了节省燃油,大部分的人都很早睡。大家聊天时大多都是坐在通往大礼堂的阶梯上,在广场上也有几颗石头可以拿来当作椅子使用。
十七名修道士之中现在就有十一名聚在广场上,这可说是非常少见的事。其中也有好几个不是修道士,他们兴致勃勃地站在修道士们周围,听他们谈话。站在这群修道士中间的则是贺托勒的父亲斐尔勒仕修道士。
“那个把剑带来岛上、名叫达夫南的少年一直昏迷不醒,所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要是那孩子醒了,把剑再要回去,可能会发生比这次更严重的事也说不一定。在峭壁中间生成的那个可怕东西,各位也都看到了吧?春天都已经过这么久了,哪来那么多冰?实在是让人想到就起鸡皮疙瘩!”
众人也都这么想。他们都是古代王国的后代子孙、而古代王国就是因为开启异世界通路而遭灭亡的。一听到异世界,自然会很敏感,而且他们亲眼看到的景象确实令他们相当担心。冰块一定是从异世界来的。既然会出现那么巨大的冰块,那就还可能会再出现其他的东西!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搞不好所有邪恶的生物会跑出来完全消灭月岛。他们大部分都还清楚记得伊利欧斯祭司被牺牲的上村事件。当时岛上就有三分之二的人口死亡。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不是建议破坏那把剑吗?可是要怎么破坏呢?”
“如果可以被破坏,那就不会是可怕的东西了……”
“万一不行,把它放逐到大陆不就可以了?可是大陆人也不可能承受得了,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越是记得伊利欧斯祭司那个年代悲剧的年长修道士,越是赞成斐尔勒仕的意见。年轻的修道士们就想得比较多。他们认为达夫南是奈武普利温唯一的学生,可说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剑之祭司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发生的事,根本没想到要敌视他。
“这样会不会把还未证实的威胁看得太过严重了?并没有充分证据嘛。而且达夫南也没有犯什么错……”
一名修道士如此说完之后,随即,斐尔勒仕就提高他的声调,喊着:
“您可能不知道,等大祸临头再来后悔就来不及了。没错,我们担忧的事情也可能不是真的。不过,万一要是真的呢?说得难听一点,一个从大陆来的小子有这么重要吗?为了巡礼者全体的未来,他应该站出来自愿牺牲小我。过去上村发生惨剧时,当时是怎么样?我们最优秀的祭司大人不就是选择了牺牲自己?”
根本没有人想到这句话也应该适用到斐尔勒仕身上。不过,这句话暗地里也像是把达夫南说成是内定的剑之祭司,如果他不能像伊利欧斯那样自我牺牲,就等于是不够资格。
所有人的意见并末统一,可是大家似乎慢慢趋向斐尔勒仕修道士的论调。
而达夫南仍然昏迷不醒。
慢慢地,他以稳健的动作登上峭壁。找到可以抓住的地方,正确踏到可以踩踏的地方,便毫不犹豫地往上攀登。眼睛还不断地注意周围景观的特征,仔细观察着。
奈武普利温稍微停下了脚步,看了下方一眼之后,又再往上看。他想着,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来做确认,以他的能力应该是能轻易做到的。
结果证实他的确还能做一些事。
他想起那片峭壁上残留着的冰雪碎块。当然,现在那些雪应该都已经融化消失不见了。但记忆中那冰块还是冰冷到令人冒出一身冷汗。额头上的汗水也一下子变得冰冷了起来。
如今高度已经很高。如果一个不小心失足跌落,别期待会有发生在达夫南身上的那种奇迹;不过话说回来,他和达夫南不同,根本不可能会失足。都已经爬到这么高了,感觉应该很快就会到达可以休息的地方。从小他就是在满是白雪的山上跑来跑去长大的,而且这个地方也是属于故乡的土地;虽然他没有来过这里,但周围却都是他熟悉的地形。
然后,他终于到了一处可以松手站着的地方。那是一个宽度不到一米的狭窄空间。他稍作休息了一下,抬头仰望天空。虽说这种地形他很熟,但底下是万丈深渊,说不紧张也是骗人的 .
此时他却看到了一幕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景象。
“伊索蕾……?”
他看到她站在远处,把手放在额头俯视着下方,但脚底下却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只能猜想她正使用让身体浮起来的魔法,但她的姿势看起来未免也太过自然了。
她现在正站在几百米高的峡谷顶端。她会无聊到用魔法浮起来吗?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之后喊出声音:
“伊索蕾!”
她回头看他。
虽然因为距离遥远,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像在沉思那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奈武普利温。然后,她就忽地……移动脚步往下走过来。也就是说,像踩着隐形阶梯那样走下一步,又再走下一步……
一直走到他站着的地方。
“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奈武普利温大致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伊索蕾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又再睁开,随即往后面的石头上移步。然后坐在上面,双脚垂了下来。看起来实在是太过自然而且熟稔。“……原来如此!”
奈武普利温摸了一下嘴唇,就往伊索蕾刚才站过的石头踏上去。他紧闭了一下嘴巴,稍微深吸一口气,有背脊一阵冰冷的感觉。
“你比达夫南还要大胆。”
伊索蕾用率直而生硬的语气说道。
“看来达夫南也知道这里。”
奈武普利温心想,这可能是他们两人共有的秘密;可是他只觉得有些苦涩,并没有其他感受 .
“他不仅知道,而且非常熟悉这里。”“那么他是在这里失足跌落下去的?”
伊索蕾晃了晃她那垂在隐形石头下方的双脚。
她就这么沉默着。奈武普利温一面低头看着伊索蕾的侧影,一面慢慢地整理着思绪。她始终未发一语,然后直到举起一只手遮住两眼,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我觉得很自责!”
“……”
一阵突来的轻风吹过峭壁,灰尘落在隐形石头上面。她的头发遮住了脸颊与眼睛,衣服下摆则兀自随风飞扬。她继续说:
“他不是不小心失足跌落下去的。就算是失足也是因为他要踏的阶梯消失才会这样。实在是太过习惯了,心中早已深信会有一阶隐形阶梯。所以才会突然那样……”
“可是,他一定会醒过来。”
奈武普利温的剑柄因风吹而摇晃着发出声响,他抓住剑柄让声音停住。此时的他眼神非常冷静,说道:
“他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玩,搞不好还玩到不想回来……不过,他再怎么样还是会回来的。因为,他不是那种会忘事的小子。他有太多事还不能忘。”
这番话并不单纯只是在安慰伊索蕾。他是真心这么认为而说出口的。
伊索蕾提起她垂着的脚,站了起来。站直之后看了奈武普利温一眼,对他说:
“不过,在他回来之前,却有件事一定要做。”
奈武普利温没有问她是什么事,而是盯着她的睑孔。她特有的那种坚决语气说话声响起:“就是要找出破坏阶梯的人。”
奈武普利温的嘴闭上之后又猛然张开,发出呵地一声。原来他猜想到的事,伊索蕾也是这样认为。事实应该就是这样了。
伊索蕾转过身去,从怀里拿出一只皮袋,将手伸了进去。接着她把某种东西往上一洒。立刻就有看不太清楚的细微粉末向四方散开。奈武普利温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金色萤火虫的粉末,沾到哪里,那里就会发光。把萤火虫晒干之后制成粉末,再施予一点魔法就可以做出来,这种东西通常都被用来标示道路。
粉末逐渐沉落,原本那些浮在半空中看不见的踏脚石便纷纷显现。周围出现三颗石头的轮廓。伊索蕾又再移动脚步。奈武普利温也慢慢地踏着石头往前走去。
粉末接着又被拿出来,洒上去,发出光芒。这在魔法物品之中算是制造方法比较费事的东西,所以相当珍贵,但伊索蕾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的样子。不一会儿工夫,在高耸峭壁顶端就浮现了几十个环绕的轮廓。
石头的数量比之前告诉达夫南的还要更多,而且有好几个交叉点与起点。令人惊讶的是,周围的山峰与悬崖几乎都有这种踏脚石相互连结。连接到奈武普利温刚才站着的位置,也是这种通路的其中一条。
伊索蕾一步也不迟疑地到处轻踏着这种石头,令人看了都捏着一把冷汗。接着她停了下来, 回过头看着奈武普利温。
那些环绕的透明圆圈像是泛着光彩的巨大水滴般,而金发飘扬的少女就站在其中。奈武普利温感到有些心痛,但很快就压抑了下来。然后,他走近伊索蕾停下来的地方,察看她身旁的石头。
他看到一个像掉了一颗牙齿的明显缺口。
“……”
奈武普利温扎得高高的头发开始随风画出长长的曲线。在峭壁中间总会有这种风突然吹过。伊索蕾的短发被吹散开来,过腰的白衣衣角、剑柄尖端的剑穗都在飞扬着。她上半身挺直,只有头撇过去避风,随即看到了对方的脸孔。
“这些石头……是伊利欧斯祭司大人的作品?”
这个名字被说出口时,一阵有些强烈的大风吹过两人身旁。伊索蕾摇了摇头,说:“有一股相当规模的魔力磁场包围着这山峰与下面的峭壁四周。在很久以前,可能在我们巡礼者来岛上之前就有了。而其中一个地方的平衡被破坏掉了。这我能够充分感受得到。我感觉到有某个新咒语插到这之间,离散这所有的石头。说不定即使现在这样站着,我们也不见得会很安全。”
奈武普利温并没有被吓着,而是微笑说道:
“如果万一真的跌落下去,不就被人误以为是相偕自杀了?”
“……”
伊索蕾并没有笑。她当然知道奈武普利温是从什么角度开玩笑的。但她的年纪似乎还没大到能够轻松看待过去种种的事情。
接着,奈武普利温换了另一个表情,一面向下望,一面说道:
“能够将这种巨大魔法磁场破坏掉,这应该需要相当水准的魔法。在月岛,有这种能力的人应该不多。看来可以很容易就缩小嫌疑犯范围。今天这件事就先当是秘密隐瞒起来吧。”伊索蕾一只手叉在腰上,直盯着奈武普利温,像是想要问他什么,但又像难以启齿似的。奈武普利温嘴角微微一笑,对沉默的疑问简短做出回答:
“因为,让猎物松懈警戒可以说是打猎的第一步。”“喂?”
达夫南转过头去。他感觉似乎有两个看不见的人在他身旁讲话。而且是和他非常熟的两个人 .
“你在干嘛?快来这里!等一下他们就要攻过来了!”
他歪着头犹豫一下,马上就忘了刚才的想法。接着他就和其他孩子们一起跑进树林里去了。步伐轻盈到简直就快飞起来似的。
他们现在分成两队,正在玩兵将游戏。而他则是其中一队的将领。另一队的将领是恩迪米温 .
“来,藏在这堆木头后面,当作是我们的阵营。只要稍微低下来,还可以监视下面的动静。怎么样?很厉害吧?”
担任达夫南军师角色的,是他最初在方尖碑那里时看到的那个小孩,他的名字是尼基逖斯。他告诉达夫南,说自己名字具有“胜利者”的含意,还笑着说跟他同一队不会有输的道理。
“恩迪米温这家伙很喜欢照规矩来。所以再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他铁定会对我们做正面攻击。”
小尼基逖斯的嘴角露出顽皮甚至有些狡猾的微笑。看到这微笑,令达夫南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人。到底是谁呢?他记得确实有个家伙常常烦着他。可是那个人却像是没有脸孔的人,隐藏在云雾之中。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管他是谁!现在他正玩得高兴呢!
“他来了!”
尼基逖斯低声一喊,达夫南随即迅速用如同扫帚般的扁柏树枝挥了两下,发出信号,随即,原本一直埋伏在两边的两群男孩女孩们全都蜂拥而上,把敌人势力分散为二。双方人马立刻便展开了棍棒交战。
“戳下去,戳下去!”
“哎呀!戳到我眼睛了啦!轻一点!”
“喂,打架哪有轻轻打的?你认输就举手投降嘛!”
当达夫南那一队占上风时,却一直不见恩迪米温的踪影。达夫南放下树枝,直接从那堆木头后面跳出来,喊着:
“恩迪米温!你在哪里?不要藏了,来跟我决战啊!”
很快他就听到回答的声音传来。
“那你就跟新娘子一样,在那里乖乖等我。我马上就来!”
突然间,从头上忽地跃下一名少年。他身手俐落地骑坐到达夫南肩上,还用双手遮住达夫南的眼睛,而达夫南则是晃动肩膀,努力想把他给甩下来,并喊着:
“哪有这样的?”
“你都可以埋伏,我当然也可以这样!要赢就要用各种方法!所以我知道要直接攻击敌方将领,不要埋伏!”
哪有这种方法的?不过,听到之前那句话,正确地说,应该是“要会用各种方法才能赢”的那一瞬间,他想到也有另一个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达夫南刹那间停住动作,陷入思索。随即,恩迪米温也停下了他的动作。
“啊啊……”
达夫南感觉头有些发疼。周围的所有朋友似乎也好像都停止了动作。他努力试着甩开脑中的一片混乱,然后他抓住恩迪米温放开来的手。
“下来,你这家伙!”
恩迪米温的身体非常轻。顺着达夫南拉他的那股力道,一个翻滚就轻盈着地。可是他面对达夫南的脸孔却不见刚才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他的一句话:
“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恩迪米温的声音突然显得像是没有实体的震动,这只是达夫南的错觉吗?眼前的他跟自己一样……
“你慢慢回想。不要急。”
恩迪米温说完之后,捡起达夫南丢在地上的树枝,摇晃着跑到那些孩子之中。他的声音又回复正常。
“来这里啊!我跟你对打到底!尼基逖斯!是不是你说”恩迪米温喜欢按规炬来“,还拐骗达夫南,说什么”埋伏一定会赢“?”
达夫南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恩迪米温的背影,接着突然低头看自己空着的手。那里 原本应该拿着什么东西的,现在却空无一物。孩子们出发前往大陆的日子来临了。
总共有七个孩子通过考试,有四个大人同行保护他们,全部加起来十一个人。他们虽然是在同一个时刻出发,但登上大陆则分成三组,各自选择不同的路走,就连在银色精英赛,也会形同互不认识。因为,虽然那些大人都是到过大陆、经验丰富的旅行者,但孩子们全都是初次到大陆,所以如果十几个人聚在一起,一定会引人侧目。毕竟,这些在月岛长大的孩子,肯定在行为上会比较特殊,说话也会与大陆的男孩、女孩不大相同。
当然,贺托勒也在银色精英赛的参赛者之中。他们同伙的那些少年中,只有里寇斯和贺托勒一起去,艾基文和其他孩子都没被选上。参赛者之中有两个是女孩,为了她们,一名女修道士也参与了远征队伍。
达夫南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岛民们的期待全都寄托到贺托勒的身上。大家都说他可能是这一次的新冠军,从四月初全村就一直在议论纷纷。虽然其中也有些是贺托勒的父亲斐尔勒仕修道士在暗地里操纵,但也有不少人是真的希望岛上的少年能得个冠军。虽然说月岛的孩子在银色精英赛一般都有很高的成绩,但真正得过冠军的就只有伊利欧斯祭司一个人。欢送过程虽不算是很盛大,但三艘船也是在很多人的目送下出发的。他们跟达夫南当初来的时候一样,先经过退潮小岛,在雷米王国的白水晶群岛上岸,再由各组决定上岸的岛屿是哪一个。在很多寻找古代遗物的船只来来往往的埃尔贝岛附近上岸,一般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法。
伊索蕾不知是为了什么,那一天也出现在欢送的地点。她虽然没有和人谈话,但很多人都特别注意到。她注视着越行越远的船只很久,脸上仍旧如同往常,一副看不出是何种情绪的表情。
海风一吹起,她那撮白发很快掠过她右眼角。此时她沉默地想起曾经有个少年问起她白发的事。
“咦,你不是伊索蕾吗?”眼前出现的是阿尼奥仕,就是以前曾用“丹笙”之名去雷米找奈武普利温的那个白发男子。他回到岛上之后,立刻被任命担任看守码头的职务,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机会遇到村里的人。
“好……好久不见。”
从小和奈武普利温亲如兄弟的阿尼奥仕对小伊索蕾的模样还记得很清楚。
“我将波里斯……不,是达夫南,带来岛上之后,好像是第一次遇到你。来为出赛的孩子们送行吗?对了,你怎么没去参加银色精英赛?”
伊索蕾只是不说话地笑着。阿尼奥仕看到她背后交叉系着的两把剑,像是觉得惋惜地说道:
“要是你去,应该可以成为在伊利欧斯祭司大人之后,第二个带着银色骸骨回月岛的人。” 虽然他一直呆在码头,但看来他对村里的消息也略知一二。
“其他人也应该可以做得到吧。”
伊索蕾如此说完之后,脑中浮现出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或许是因为那件事的关系,所以今天她才会来到这里。
昨天傍晚,贺托勒来找她。这是他第三次找她了。第一次找她的时候,他先对过去 的无礼表示道歉。伊索蕾并不在意他对那件事的道歉,但是她可以轻易看出贺托勒似乎不是 为了过去的事而来,而是想讲其他事情。然而,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就走了。 就这样,第二次他也是没有什么事却来找她。
第三次找上门的时候,伊索蕾露骨地表现出不悦的样子,他只好硬着头皮问她,是 否可以让他握一下伊利欧斯祭司用过的双剑。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她父亲用过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很神圣的;特别是剑,那是父亲从小就一直在用,不曾换过的剑,如今她自己使用,这是她特别珍惜的遗物。她会剑不离身也是因为视同里面有父亲灵魂的关系。即使是其他人,她都不允许他们去碰,更何况是他,实在是太过厚颜无耻了!
伊索蕾一开始并没答话,在对方提了好几次之后,她才开口简单地说:
“你现在等于是又再羞辱了我一次。我的剑会代替我答话的!”
贺托勒的表情实在是很诚恳认真,甚至是有些僵硬。
“只要一次就行了。”
伊索蕾把右手绕到身后,握住剑柄。冷漠的面容伴随着一句冷淡的话语: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她打算再重复一次这句话,就要拔剑;可是贺托勒无力地瞄了一眼伊索蕾,就往外走了出去 .
她也想到了那天白天的事。从戴斯弗伊娜祭司家回家的途中,在大礼堂前的广场上,贺托勒当着许多人的面叫住了她。然后用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说话。
他说他在银色精英赛一定会为伊索蕾姐姐,还有死去的伊利欧斯祭司大人争取光荣。
坦白说,他这样做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可笑到了极点。贺托勒如果还记得他之前对伊索蕾做过的事,就不该讲出这种话来。而且他也没有理由讲这种话。
他到底是想要什么?
即使贺托勒在银色精英赛得到冠军,也与为她父亲争光没有任何关系。况且她父亲的特殊剑法“飓尔莱”,也只传承给她,除非是她亲自出赛获得优胜,否则根本不算争光。
然而,伊索蕾知道选择退居在后才是最好的方法。她还记得在那场因为达夫南失踪而召开的会议中,莉莉欧佩那时的神情。那个女孩……真的占有欲很强。
“伊索蕾?”阿尼奥仕唤回了正沉于思索的她。船只已经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端。
伊索蕾像是有些伤心地露出一丝微笑,便离开了那里。
发现隐形阶梯的石头消失后,伊索蕾每天都去戴斯弗伊娜祭司的家中。然后在达夫南的床前沉默不语地呆上一两个小时。她也没带什么消磨时间的东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少年沉睡的脸孔。
起初戴斯弗伊娜会找她聊几句,但后来就只让她一个人呆在那里。那一天,伊索蕾又再去了,正准备去大礼堂的戴斯弗伊娜简短地对她说:
“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身体明明没有半点伤,却好像有什么梦境在吸引着他。这就像是垂死状态。”
隔了片刻,戴斯弗伊娜摇着头,说道:
“可也真怪。照理说,灵魂出了肉体久久不回来,数日内就会忘记他原本的世界,同化为死亡。如此一来,剩下的肉体会逐渐腐烂,再变成尸体。可是这孩子的身体却一点变化也没有。没有摄取半点食物,竟然一个月都还没事!看来这里面一定存在某种我不得而知的神奇力量。”
戴斯弗伊娜出门去大礼堂之后,留下伊索蕾一个人俯视着少年苍白的眼皮。
她在想,他的灵魂会是到哪里去了呢?还在月岛吗?还是他去大陆寻找那难以忘怀的记忆,去找他笃爱的亡兄去了。
那么,他应该是不会回来了,那为何他的身体还如此温暖?他在等待什么?他想回到哪里?他呆在月岛的这段时间,说短很短、说长又很长的一年里,渡过那忽然就开始的春天、像金色箭矢般的夏天、沉静的秋天以及白色的长冬,既无心想失去,也不曾想拥有,回忆有些会变薄,有些会增厚,无时无刻都有新的回忆溜过篱笆跳越过小溪,顺着城墙朝向隐藏的房间停停走走……
走向心中的那片白色冰城,某个四月天毫无预警地来临。
“……”
她松开原本蜷缩抱着的一边膝盖,放下脚来,把椅子拉近床边。她的手指凑到沉睡少年的嘴边,随即感受到微弱的气息呼了出来。碰触到指尖的湿气接下来变冷,又再变温暖……她的嘴唇无声地轻轻喃喃自语。那些她曾经以为已经消失的许多欲望一个个回来,掠过她的脑海。和平、孤立、恳切祈祷不要失去的东西、希望内心伤口复元、企盼胜利的冲动、名誉……她其实始终都在期盼拥有。
既然活着,怎么可能成为无欲之人?
她用手触摸披散在白色床单上的黑青色头发。一年来头发长长,又再过肩了。这个少年如同一支孤单的小草般成长。她在他耳边急切地耳语。希望用活着的人的欲望能够唤醒他,不管用什么都没关系。所以她全心全意将她最长久以来一刻也无法忘怀的愿望告诉了他。
“你还不能走。因为在这里还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得到。一定要回来。你绝对要回来才行。 ”
“你的命运并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你的胜利也不只是为了你一人。”
“对于想要借我父亲之名的那些无礼者,你要再次证明他名字的价值给他们看。”
“然后证明你才是最该站在那个接受传承位子的人。我父亲的位子——剑之祭司,只有你可以传承。”
可以代替我的唯一继承者。
我愿那是你。
第04章 战场
少年们围坐在快要熄灭的火堆前方,各自手持一根树枝,翻搅着 还未全熄的灰烬。一名少年的树枝终于有了斩获,随即嘻嘻大笑了出来。
“好像已经熟透了哦!”
达夫南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他知道那东西很甜的。像个长长的根茎类东西,在火里烤一烤,可以吃它表皮里淡黄色的东西。
会烫嘴,所以他们一边呼气,一口接着一口咬着吃,不知不觉间已把双手和嘴角弄得黑黑的。一缕轻烟冉冉往夜空升去。几只小鸟在昏暗树林里呜叫。
达夫南忽然想到以前的事,说道:
“生火可真是件难事。还记得以前,在旁边看别人生火好像很简单,等到自己试,却怎么也生不起来。”
说完这番话,看看周围的人,却感觉到朋友们的脸忽然变透明了。不过,这只是非常短暂的瞬间。达夫南继续接着说:
“是在好久以后我才学会生火的。那是我到雷米王国之前的事。”
一说完话,“雷米”这两个字却奇异地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像是在这个地方他不会用到的名词。
“越过雷米边境,遇到他之后……”
真是怪了。
他越说,越觉得像是在讲实际不存在的事情。也像是在述说很久以前发生的故事。他越是想再继续讲下去,就越是听到耳边有其他说话声萦绕着,而且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名女子的声音。是谁呢?啊,原来是她在叫他回去。
此时,少年们彼此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换意见。过了片刻,坐在身旁的尼基逖斯向达夫南伸 出手,说道:
“托你的福,好久没玩得这么开心了。”
尼基逖斯外表看起来像十二岁左右的小孩,他一面皱起鼻子,一面嘻嘻笑了起来。他的脸颊和鼻梁原本有被弄黑的痕迹,但不知何时却变淡而且消失了。就在达夫南睁大眼睛的时候,他的脸孔又再次变得透明了。
“是啊,现在已经到了你该回去的时候了!这段时间和你玩得很开心。下一次再……不过, 可能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另一个少年也对他告别,然后又有另一个少年也走过来拍了拍达夫南的肩膀,与他道别。过没多久,大夥儿都绕着他围成一圈。他转过头去,看着站在他们那一圈以外的一名少年。恩迪米温静静地微笑着对他说:
“玩过瘾了吧?高不高兴啊?”
感觉记忆如同潮水般退去又再涌上。清空了之后,又再度装满新的事物。
“高兴……”
同时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发现时间过得比想像中久。如今,朋友们个个都不再是刚刚不久前富有生气的脸孔,而是变回像以前那种没有骨头和肉的苍白模样。连他自己也……一样。与此同时,他记起了不在自己手上的剑。
冬霜剑正在呼唤着他。那声音确实越来越大声。当然,其中也掺杂着许多别的说话声。有些是邪恶的,有些是看不出善恶的。而这些全都带有危险性。
慢慢地,他在心里喃喃地说着。混沌不明的冬日之剑,为何会在峭壁救了我?
它是想跟他较量吗?还是它、以为可以吞噬他的灵魂?或者……它是在期待这一次它可以真的成为支配者?
突然间,一名少女说道:
“我知道是谁在呼唤你。是那个漂亮的小姐!”
吓到波里斯的不是这话的内容,而是这说话的声响。他还想起了一件事。最初跟着他们来到这块树林地时,他们的声音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渐变成为刚才那种具有实感的说话声。
而现在所有人全都回复到最初的那种声音。这等于是在瞬间制造出了距离感,比重复说“我是陌生人,我和你存在于不同的世界”还要更具震撼效果。
“嗯,我也看过那个小姐。从她小时候一直到现在。”
“你们不觉得她小时候比较可爱吗?她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是个非常天真的小顽固。”“现在你们是说伊索蕾……嗯,也就是说,你们是从她小时候看到现在?”
突然一层记忆覆盖了上去,他记起来了。伊索蕾!她从刚才就一直坐在他身旁。从很久之前就每天都来看他,凝视他的脸,对他说话。一直都有听到的,但为何现在才察觉到?
曾和他玩得很开心的那些朋友们,也就是那些小幽灵,他们互望了一下,接着望向恩迪米温。连达夫南也看着恩迪米温,对他说:
“说给我听,她以前的事……啊,对了,有件事我一直真的很想知道。伊索蕾和奈武普利温……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误会?你们看到过吧,一定都知道,是吧?全部都知道,是不是?”
树林变得一片漆黑。因为火堆熄灭之后,光线也随之消失。他们曾经一起玩耍喧闹的树林逐渐变成一片昏暗黑影的树林。
恩迪米温拍了一下手,指尖就出现了一圈泛着碧光的光圈,成为唯一的光源。
“他们的事应该直接去问当事人。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现在回去,就可以算是送给她一份最好的礼物。”
礼物……?
那光圈逐渐变大。同时,达夫南的脑子变得清醒,眼前则变得一片模糊。
“不要忘记,只要你没忘,以后还是可以再见面的。不管是谁都一样,只要你一直想再见到……即使是那个人也可以再见到。”
“那是因为呼唤的力量。呼唤会牵绊住所有的灵魂。”光线模糊了他的视觉,让他看不清楚。原本脚踩着的地方消失了,但却仍然还是踩着某种东西,美丽的树林像灰烬般消失不见,朋友们的挥手如同蝴蝶般飞散开来。失去他们了。然而却找回了其他的,那是他曾经企盼的,唯有活着的灵魂才能期盼。
他回来了。
一睁开眼,首先见到的是被白布半掩着的屋顶。那白布像是不实际的东西似地,徐徐飘逸着。因为这样,他一时无法看出自己是在哪里,直到眼珠慢慢移动,看到旁边的人。
他看到端坐在椅凳上的伊索蕾。
长长的白色棉布裙摆有几点褐色圆点花纹。细滑的脚踝上,裙摆斜斜的阴影不时摇曳着。缠绕在她手腕的一条长带子垂落在她裙子绉褶之间,带子尾端有支小小的钥匙,像隐藏的约定般挂在上面。
这些都是现实世界的事物。
而伊索蕾则像是感受到目光似地,抬头看着他。
他感觉像是睡了个好觉之后清醒过来,同时又觉得像是从美梦之中忽然醒来而心中有几分不舍。但感觉最深刻的,是所有一切似乎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如同结束一次长远航行,结束 一段长久流浪,现在终于回到了家。
两人互相注视着,达夫南开口,缓缓地说出第一句话。
“生日快乐,伊索蕾。”
就这样,宛如魔法般的一句话便又再重新开始了所有的事。他像是个晚起床的小孩,有些难为情地在村子里走着。人们虽然会瞄一眼走过他们身旁的达夫南,但并没有和他说话。
在他与幽灵们如同作梦般玩耍的这段期间,其实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光阴。他原以为只是三四天,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在树林里玩兵将游戏,还跑去找洞窟和树干洞穴,捡石头堆在空地,在火堆旁笑着入睡。他记得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从前的传说故事里,都是在另一个世界呆不久,实际世界就过了几十或几百年,跟这比起来,也许这次就不算什么吧。然而,其实他也没到其他地方去,他只是一直沉睡着。听戴斯弗伊娜祭司说,他是留下肉体,只有灵魂出窍去做别的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跟那些幽灵少年们玩得很开心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在与自己相同的普通小孩一起玩,就可以说得过去。
不过,一个月来不吃不喝,而且不曾醒来,却可以这样一起床就行动自如,这就很奇怪了。现在的他只是有些乏力,并没有什么疼痛的地方。
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事,内心深处却有一股难以释怀的情绪。他朝着那应该存在的阶梯一脚踩下,就往下掉了。照理说,身体应该会散成碎块的,但他却活了下来,唯一可以解释的,是 因为冬霜剑的力量……
想到这里,等他回过神来一看,鼻子快要撞到家门了。
“散步回来了?”
这是他后退一步推门进去时,从里面传来的声音。突然间,达夫南心中涌出一股满足感,让他甩掉了刚才的混乱心绪,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奈武普利温的背后,很快抱住他的颈子。 “我差点就切到你的手了,小子!”
奈武普利温正在用磨刀石磨匕首消磨时间。可是达夫南一进来,他便放下了手边的事。“我去散个步。没想到都已经是春天了。”他昏迷不醒的这段期间,春天已经悄悄来临。奈武普利温一面把磨刀石包在布里,一面回答 :
“当然啦,会等人的也只有人类而已。”
“岁月不饶人,是吗?”
“所以岁月会让人看到变老的脸,造成安慰与满足。”“这就是等待的含意吗?”
奈武普利温让达夫南放开手臂,便转过身来。好久没这样近看奈武普利温的脸了。可是一接触到他的眼神,达夫南立刻把话吞了下去。
以前的奈武普利温虽说不是很年轻,但面容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在培诺尔宅邸接受训练时,他扎着长发开心大笑的模样,至今都还历历在目。可是现在他的脸上却看起来瞬间长起了细纹,额头和眉间甚至都已经快有粗纹了。
达夫南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奈武普利温就先开口说:
“也有不等人的。银色精英赛的远征队伍早就已经出发。”
去不去银色精英赛,他都无所谓。这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跟着来到岛上之后,处处都让奈武普利温担心。而自己又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还让他背负这种种包袱,自己对他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两人既不是父子关系,也不是师生关系,亦非单纯的朋友关系……反倒比较像是严格的保护人与不知世间冷暖的少年。如果说他们一个是要走自己的路的伟大人物,一个是崇拜他的小孩,那所有一切就单纯多了。可是他们两个都有相同的缺点,他们都是在石地里跌跌撞撞的人,都孤立无援、孑然一身。
有时候他真希望奈武普利温可以在他前面帮他开路。让他看到宽广的路并指引他方向,告诉他怎样做最好。要他放弃剑他就放弃剑,要他忘记大陆所有事他就忘记,要他别跟谁打架他就立刻和那个人和解,像个不成熟的少年,只从他手中接下他给的水果,这是达夫南希望的 .尤其是在最冷的时候,特别是在不知该往何处走的时候……
但事实上却无法这样。因为奈武普利温是不会指引他该走哪条路的,而他也不会照做。这两者之中不管是谁的判断在先,反正两种情况都不会发生。不管是否有人建言,他都无法放弃剑,无法忘掉哥哥或叔叔的事,也无法原谅贺托勒。对于令他无法释然的伊索蕾,他也无法抛弃对她的那份感情。
这些都是属于他的战争。任何一件事他都无法置之不理。
“生命是你的……你自己该去击退,或胜或败,不管是哪种情形,都要自己去解决去面对才行。我也是一样,我生命中的每场战斗都无法教别人代替我。因为,没有人可以教别人去扛他的包袱。”
奈武普利温说完之后,用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随即站起身来。他的脸孔变远了,同时也变得昏暗。达夫南跟着站起来之前,又再看了奈武普利温一眼。他又感受到了他很久没感受到的那种预感。
距离他越来越远的脸孔。
同样,他的存在也会在不久的将来,从达夫南的生命之中退去。
达夫南很快就恢复了体力。
大约经过五天,他已经可以开始做他平常做的事。他去思可理上学,又再开始上伊索蕾的课。而且也继续开始和奈武普利温用木剑练武。达夫南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因为无法参赛而怠惰,所以他特别认真。
冬霜剑又再交回给奈武普利温。可是达夫南如今对冬霜剑已经有了不同的看法。那可以说是——“既然无法逃避,就喜悦面对”的心态。既然那是一把无法放弃的剑……
奇怪的是,他只不过睡了一个月,身体动作却变得相当轻盈。在和恩迪米温那些幽灵一起玩耍时,他是在没有肉体只有魂魄的状态,当时确实能像恩迪米温那样动作敏捷轻巧。可是现在已经回到原来的模样,他感觉似乎还是受到当时能力的影响。
虽然和那时候有差距,但踏地跳跃的脚步确实快了很多,只要一出现目标对象,他会反射性地在握木剑的手腕加上弹力,挥击出剑。虽然和老师的剑术比起来,他的准确度还不够,但奈武普利温要压制住他的速度,也已经有点费力了。
虽然达夫南对自己突飞猛进的原因感到困惑,但奈武普利温似乎为此相当高兴;而且同时好像在考虑什么事,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达夫南一面挥出木剑抵挡攻势,一面却在想,以他目前的程度,就算是和贺托勒再次对决,就算是出赛奈武普利温年轻时无法参加的银色精英赛、帮奈武普利温争光,都是绰绰有余的事。
去参赛银色精英赛的只有十一个人,可是岛上现在的气氛却变得异常沉静。会不会是因为那些去参赛的人,原本就是岛上说话声音比较大的人?
不过,留在岛上的人中,还是有人不放过他。
“那小子是清醒了,但潜在的危险却一点儿也没减少。那个可阳的东西仍然在岛上,我们仍然是冒着灭亡的危险,过一天算一天啊!”
其实每天焦虑度日的也就只是斐尔勒仕修道士而已。他为了送大儿子去大陆而暂留在村里,之后他延长了停留时间,每天都去拜会别人。达夫南醒来之后,他干脆一天去见三四个人,主张要把带着冬霜剑的少年赶回大陆,或者甚至应该把他杀死。而且还常常去找摄政。如果达夫南一直没醒过来,也许他还不会主张处罚!但现在他已经把剑和剑的主人同等看待,认为两个都是邪恶的,应当一起消灭掉。
戴斯弗伊娜祭司在第三次听到来找她的斐尔勒仕重复上面的话,并掩饰她疲惫的表情。实际上,她可说是很厌倦了,但是要正确下判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她没有清楚表态。“你要表达的意见我都已经很清楚了。你是请求对达夫南公开裁决,是吗?”“是的。柜之祭司法依斯玛大人也说,如果希望裁决就予以裁决。我的意思是,希望祭司大人您可以对我的提议表示附议。”
“表示附议?”
可想而知,法依斯玛祭司一定被这个人给烦死了。而且猜也猜得出来斐尔勒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在岛上,为了防止随意进行裁决,所以只有修道士以上的人才有资格提议裁决。普通人要是遇到利益受害的事希望进行裁决,都得去找修道士或祭司,说明自己的立场之后请求裁决。修道士共有十七名,非修道士的思可理老师有五名,祭司六名,这些人之中只要说服了其中一人,就可以进行裁决。进行裁决时,提议的修道士、祭司或老师算是原告人,他们也就不敢随便答应提议裁决。
斐尔勒仕身为修道士,原本就可以提议。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了达到目的,又作出不武断的样子,所以需要有其他修道上或祭司附议。附议的人是祭司本就不错,更何况是岛上最有智慧的权杖之祭司,那几乎就等于裁决前便已胜诉。
“嗯,原本我是可以不用说出来的……修道士之中已经有超过十名对我表示赞同。虽然届时是由法依斯玛祭司大人下判决,但他应该不会无视这么多人的意见吧。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是否有罪,而在于具体给那孩子什么样的处分。我个人是希望下令放逐到大陆,这是最宽宏的做法……但也有一些人主张更严厉的方法。这么一来,祭司大人您也应该表达您的意见吧?”
斐尔勒仕并不是不知道戴斯弗伊娜对达夫南有好感,可是这个问题不是可以用个人好恶来处理的;因为,如果戴斯弗伊娜拒绝裁决,那么到时在裁决会上若斐尔勒仕胜诉,戴斯弗伊娜便不免会遭人指责有失客观。
虽然斐尔勒仕没有明讲,但戴斯弗伊娜明白如果进行裁决,对达夫南会十分不利。而如果达夫南输了,被下令驱逐,奈武普利温不会置之不理。说不定他会跟那孩子一起去大陆。然而,这样不行。
戴斯弗伊娜认为奈武普利温的伤无法在岛外治愈。当初也是她派阿尼奥仕去说服在大陆流浪的奈武普利温回来的。现在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的生命就快要结束。她不能让他死。事实上,戴斯弗伊娜比达夫南还要舍不得奈武普利温。
“关于附议的事,我会再考虑。明天给你答覆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到明天为止,不要再去找其他祭司要求附议了。”
“这是当然!我怎么可能连这种礼貌都不懂。”
斐尔勒仕高兴地走出戴斯弗伊娜的家。而走不到三步,就迎面碰到了奈武普利温。他正要去找戴斯弗伊娜。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斐尔勒仕比奈武普利温年长许多,但在剑之祭司面无表情的瞪视之下,他也不由得像个做亏心事的小偷一般瑟缩了一下。
“您最近好像很忙哦。”
抛下这句话之后,奈武普利温就往戴斯弗伊娜的家中走去。留下斐尔勒仕一脸不悦地盯着被关上的门,然后,他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戴斯弗伊娜看到斐尔勒仕才刚出去,奈武普利温就立刻进来,轻叹了一口气。在他拉椅子坐 下的同时,对他挥了挥手,阻止他说话。
“我知道你来是要对我说什么,可是现在我已经很难再帮你的男孩了。”
要是可以的话,她希望奈武普利温能将达夫南与他自己的命运分开来考虑。达夫南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即使被独自送回大陆,他也能很快地适应活下去。当然,即使如此他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她知道那样的处分很残忍。但是奈武普利温无法久活,这个问题更严重。她绝对不能让他也一起走。
“祭司大人,姐姐。”
刚才似乎一时有些紧张的戴斯弗伊娜脸上微有放松,就更显得凄然。她已经老了,而她这个如同小弟般被她照顾过的小少年而今脸上也有了皱纹。
“我想到你开始长胡子的那个时候,就忍不住想笑。”
虽然奈武普利温平常就不是很会修胡子的人,但今天脸颊看起来却修得很好。奈武普利温摸了摸下巴,露出微笑说道:
“姐姐您生第一个小孩的时候,我在还嫉妒过那孩子呢!你知道吗?”
有好一阵子,两人不发一语地彼此看着。奈武普利温嘴巴微张,慢慢地发出声音,说道:“最近我感觉到,自己像是灵魂和肉体将要熄灭之前的烛火一样,突然开始烧得很亮。”戴斯弗伊娜简直都快说不出话。
“你……”
“您不说,我也知道。我自己感觉得到。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所以我更是关心那小子。”戴斯弗伊娜用力摇头。就算她没这么摇头,她的声音也已经断断续续的。
“奈武普利温,不行,什么都不可以放弃。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和那个孩子的人生不同。不一样的。”
“当然。可是只要能给他的,我全部都想给他。如果说我现在还对我的生命有所依恋,我所遗憾的就是不能照顾他更久一点。我想教他多一点……生命总是会结束的。不管是谁,都一样!已经拖延很久了,但我想再过一两年应该就要结束了吧。搞不好今年也说不定!”
“奈武普利温!”
微笑消失了。奈武普利温双手合起撑着下巴,低下头,又再抬头仰望屋顶。这房子已经很久了。小时候,这屋顶曾经看起来是那么地高,连这点他也还记得很清楚。
“我希望那小子跟伊索蕾……能够幸福快乐。他们两个还挺合得来的。”
“……”
戴斯弗伊娜想起了以前的事。固执的三个人,伊利欧斯祭司、奈武普利温都不退让,当时的记忆又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那时候她多希望能够圆满解决。可是一道永远无法破坏的厚墙被竖立起来……然后爱就失去了……
戴斯弗伊娜伸出手来,放在奈武普利温的手背上。她满是皱纹的手背上突出的青绿色血管微微跳动着。
“你要我怎么做?”
奈武普利温的嘴角浮现出宛如孩童般的笑容。那种笑容令人想起他以前的模样。
“姐姐,我要什么您总是会给我。”
戴斯弗伊娜点了点头,奈武普利温接着说:
“斐尔勒仕修道士是不是说他要提议裁决?我的目标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裁决。只要能达成目的,任何方式甚至胁迫我都不惜考虑。我的证据都已经准备好了。请姐姐您先判断一下。”
“……是什么意思?”
“达夫南……那孩子并不是自己不小心失足从峭壁上摔下去的,是有某种阴谋介入。也就是说,岛上的某个人,想杀害他。”
戴斯弗伊娜眨了好几下眼睛之后,说道:
“你是不是说那是贺托勒做的?可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是不能怀疑他的。”
“可能不是贺托勒。虽然他是最有心要杀害达夫南的,但他不是那种做这种手脚的人。”“那么是谁做出这种事的?”
“我就是来把推理的结果告诉您的。”
这时,从房间外传来声音,随侍说有另一个客人来了。戴斯弗伊娜正想要谢绝访客,奈武普利温随即挥手阻止,然后直接问随侍:“是不是藏书馆的杰洛先生来了?”
“是的,他说一定要见到祭司大人。”
“姐姐,请让杰洛先生等一下,说马上就会请他进来。他是带资料来给我的。”
戴斯弗伊娜要随侍照着奈武普利温的话去做之后,她盯着奈武普利温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虽有很多话要说,但她都没讲,只说了一句话:
“你……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没有可以好一点的……那种方法吗?”
“我仅存的幸福都在这里了。除此之外,我还能寄望有什么好的?”
“你的人生还没有结束。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为你自己而战。生命不是那么轻易就会结束的。为什么你没有看到剩余生命的其他面呢?”
“不。”
奈武普利温一面摇头一面闭眼,然后睁开眼睛说:
“我的人生要我在选择的战场上战斗。”
第05章 重回大陆
“你是说,贺托勒来向你道歉?他是真心的吗?”
伊素蕾像在回忆似的回答:
“是不是真心,并不重要。反正当时我并没有接受他的道歉。”
达夫南悬腿坐在岩石上,木剑用手拄在地上,心中思索着。
这个时候的达夫南因为青春期而变声的征状非常明显,根本没办法直接吟唱歌曲。所以伊索蕾改为创作的功课。每次见面,伊索蕾会唱几遍达夫南创作的新歌后再予以评论,然后就制造出许多话题,一直讨论不停。
“换成是我,我也不会接受。”
贺托勒动身前往大陆之前要求伊索蕾给他看伊利欧斯祭司的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在人前说要替伊利欧斯祭司争光又是什么理由呢?如果一开始就想讨伊索蕾欢心,那么之前做出那么多无礼事又该做何解释?
贺托勒简直在态度上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记得在达夫南从峭壁上摔下来之前,有一次他们偶遇,他说“我会帮助你三次”,而之后贺托勒的态度大不相同。可这件事也没有理由和伊索蕾扯上关系。
他突然想到银色精英赛优胜的事。
“听说出战银色精英赛的巡礼者之中,只有你父亲得过冠军,是真的吗?”
“嗯。”
回答非常简短。达夫南接着问:
“那么岛民们一定非常企盼有新的冠军出现!如果出现新冠军,他们一定会像是你父亲又复活过来那样高兴吧?”
“可能吧。”
“那么就会有人说,这位优胜者以后会像你父亲一样,成为剑之祭司,是吧?”
“大概吧。”
“那么我是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的学生,不就是他的首要竞争对手了?”
“应该吧。”
“请问你父亲是不是跟你一样,也是用双剑?”
“当然。”
“历代剑之祭司之中,是不是有很多人都是用双剑?”
“……”
伊索蕾不发一语地看了一下达夫南,然后对他说:
“你听人说的不多,倒是知道得挺多的!你猜得没错。很久以前,月岛就各有一派剑 法传承下来,一派是使用双支小剑,另一派则是使用单支长剑。第一派被称为”飓尔莱“,是”暴 风“的意思。另一派叫作”底格里斯“,也就是”猛虎“的意思。”
飓尔莱、底格里斯,这两个词他头一回听到的名词。没想到在这不到一千人居住的月岛上,特殊传统居然能多得令人不可思议。才这么一些人口,就什么都有,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达夫南看了一下伊索蕾的表情,确信他再问下去,伊索蕾也会仔细回答。
“我想知道再详细一点。比如两派剑法具体有什么差别?传承的人都在什么地方?”
伊索蕾站起身,握了一下系在背后的两把剑。不过,并没有拔出来。
“看来你好像还不知道。在上村发生的……那个你也知道的事件,使得剑术高手几乎都死光了,现在岛上只剩下一知半解的剑法。他们大多是用单剑,如果硬要分类,可以说是比较接近底格里斯派吧。不管怎么样,就如你所看到的,目前传承到飓尔莱传统的就我一个人而已。”
正如同她所言,岛上带着双剑的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同时,他慢慢在脑子里浮现一个想法,逐渐具体成形。达夫南很快接着问她:
“而且你没有传授给任何人。那么,底格里斯派呢?”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底格里斯派就已经不知什么原因,变得相当失色。当时底格里斯派的唯一传人是一名老人,但他的实力平平,所以根本没有人想要当他的学生。那个时候想要当我父亲学生的人可就多了,但他只从中收了几名,之后就明白表示不再收学生了。可是人们还是等待有位子空出来,而不将目光转往底格里斯派。”“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是因为一百多年来,都是飓尔莱的传人在当剑之祭司的缘故。”达夫南倏地从坐着的岩石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木剑。然后他想起不久前奈武普利温教他的几种新招式。
“是因为双剑的飓尔莱派……比底格里斯派还要优越的关系吗?”
“不。”
伊索蕾简短地回答,后退了几步。然后迅速拔剑,摆出一个基本招式。达夫南有些吃惊。因为到目前为止,伊索蕾一直都不想把自己的剑术教给任何其他人,甚至也不让人看到。
“飓尔莱一开始学的时候比较容易入门,但越学越难。至于底格里斯,我不是非常清楚,但听说它与一般大陆剑法不同,在初期,必须熟悉特异速剑要求的一些技术,所以一直练到中段都相当辛苦。为了学好那些速剑技法,据说要有什么特殊的练习……不过,这些我就不得而知了。”
伊索蕾的剑在半空中短短挥了一下,又再收起。她回鞘的动作快得难以用目光捕捉到。“那么说来,到了后期,底格里斯派是不是会变得比较容易练?”
“当然还不到可以称得上容易的程度。不管怎样,在初期阶段,底格里斯很难赢过飓尔莱。不过,超越某种程度的水准之后……听说练飓尔莱的人必须花费练底格里斯上升三段的努力,才能进步一段。越是高段,差异越大,等到升至最高段时,飓尔莱除了努力以外,还需要特殊的身体条件和心理状态。其中一种就是在无我境界之下,两手可做其他使用。飓尔莱的双剑在长度上无差异,所以在实战时,不管是刺出哪一剑,还是选择对错,都纯粹由素质来决定。以精密的差异来决定胜负。”
“万一没有那种素质呢?”
“那就会始终无法练成飓尔莱。而且也不是仅靠练习就可以学成的。只有适合飓尔莱的人才会练得成功。不幸的是,开始入门时,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种人。一旦碰壁,别人都找到门开门出去后,那时才会发觉自己没有门路,才会知道自己不适合。这时候就只能退下来,沦为二流剑士。这种剑法既不是可以由意志来决定,也不是靠奇迹就能练好的。反正,不适合练飓尔莱的人,越早发现不适合,对他本人越好。”
虽然很难认同她的话,但她的语气非常认真,使达夫南不得不点头。
“这真是不幸……那么你的情形呢?”
“我到目前都按部就班,已经抓到要领了。可是以后会怎样,就不知道了。”
伊索蕾脸上并没什么苦涩神情,只是语气平淡地回答。反正早就知道真的无路可走时也没其他办法可行,所以到时候反而可以轻易就放弃——她那副模样有些那种含意。
“那么说来,底格里斯是不是练到后来会越简单?”
“虽然不是这样……但据说练底格里斯的,会产生一直不断向前的力量。就我所知,当超越某个阶段之后,底格里斯剑术的进展会像是在枯干原野上点火一样,前后不分,也不管哪个方向,就如同火势般散往四面八方。能力不断地发展,力量会变得难以控制,甚至每天练剑都要挥到筋疲力竭才停得下来。不过,我没练过?所以我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番话,达夫南却跟刚才听到飓尔莱的说明时大为不同。他感觉好像句句都能理解,就像他也认为自己有可能会那样。尽管这番说明别人乍听之下可能比较难以认同,但他却像是亲身经历,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他问她:
“所以说,因为那位老人没有学生,底格里斯的命脉已经断了?”
伊索蕾突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达夫南。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难道你不知道现在传承底格里斯的人是谁?”“什么意思?”
“不就是你吗?”
“什么?”
达夫南半信半疑地俯视自己的手,然后摇头说道:
“我没有学过那种剑法啊。你的意思是,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是底格里斯的传人?”
“是啊,那个老人唯一的学生就是他呀。”
伊索蕾的语气变得有些辛辣,但达夫南没能立刻察觉出来。因为他心里一直在想,奈武普利温是否真的在教他底格里斯派或者类似的剑法。
“我以前不是说过吗?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可以称得上是自力更生型的。当时他没花多久时间就超越了那老人的实力。老人讲述传授的,祭司大人都能一一实践。正因为他是那种人, 难怪我父亲都想招揽他到门下……”
伊索蕾突然闭嘴,唤了一声仍然沉于思索的达夫南。
“达夫南,你以前不是想去参加银色精英赛吗?”
“什么,啊……以前当然是很想去。”
此时他才回到现实。伊索蕾之前好像说过些什么,但他已经记不起来。
“算算时间,现在去还不迟。”
“可是大家都已经出发了!”
“反正在大陆又没一起行动。是分散开旅行啊,只要能在比赛前抵达会场就行了。”“可是我一个人哪里也不能去。之前戴斯弗伊娜祭司大人说过,在我成为正式巡礼者之前,不能独自去大陆。”
“只要有人同行就可以。”
“可是有谁愿意为了我丢下所有事情到大陆去呢?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他太忙了。”
“要不要我帮忙?”
达夫南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听得很清楚,完全不可能会听错。
“你是当真……的吗?”
“如果你需要,我就是当真。如果不要,那就是开玩笑了。”
他直盯着伊索蕾,但是找不到新的表情。
“……我再考虑一下。不过,与其这样……伊索蕾你是不是也想要去参加银色精英赛?”“完全不想。”
“那么……”
伊素蕾慢慢地在草地上走了几步之后,忽地跳跃好几步,动作像是在躲避一个隐形对手的剑。可在她旋转一圈的那瞬间,达夫南却又感觉那动作与其说是剑术的步伐,倒不如说是在跳舞。因为动作实在是太轻盈了!
“所有一切都有困难……我也不曾去过大陆。”
这就像是在出作业。可达夫南在烦恼之余,却仿佛眼前有了一条新路的感受。然后,他们彼此露出微笑。不去银色精英赛,真的很可惜吗?他真的很想去吗?
“很好啊。”
奈武普利温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所以达夫南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了好一阵子。
“明天考试好了!单独考试就行。”
“啊……等,等一下,真的吗?”
“这事并不困难。你不是说伊索蕾要跟你一起去吗?她确实有充分资格当远征队的保护人。不过,其实坦白说,在大陆,你是比她还有经验的旅行者。”
奈武普利温稍微歪着头想了一下,接着说:
“万一伊索蕾要出战,因为她不是思可理毕业的,会有点问题。但这用简单的考试 就可以解决。问题在于她有出战的打算吗?”
“伊索蕾没有从思可理毕业?”
“是,她是圣歌的唯一传人,而且她是岛上好几种传统的唯一继承者。那些传统每一项在思可理都可以被认定为一门科目,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有入学。”
“看来好像有点特权。”
“她是岛上第一硕学者的女儿,当然也就会有那种特别优待。”
奈武普利温说到这里,泛起一丝笑容。一看到他的笑容,达夫南想起有问题要问他。
“伊索蕾学的那种剑法,也是只有她一个传人吗?”“这是她亲口对你说的,是的,那种剑法称为”飓尔莱“。伊利欧斯祭司是历代飓尔莱传人之中到达最高水准的人。而伊索蕾也已经练到相当程度的水准。”“那么……有底格里斯派剑法,是吗?”
“是啊。”
“所以那……”
奈武普利温一副并不在意的表情,答道:“底格里斯的继承者就是我。可是我已经很久没用那种剑法了。”
“是吗……”
这么说来,他应该是没有教过他那套剑法。看来这段谈话最好就把它给忘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不知道该不该允许你用真剑。你觉得呢?”
关于这一点,达夫南也一直在想,已经想很久了。他说道:
“我觉得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你怎么能确信?”
“如果我不确信,那我就是不信任自己了。”
奈武普利温皱起眉头,和达夫南四目相视。过了片刻,达夫南摇了摇食指,说道:
“眼睛不要再用力了!否则皱纹可是会越来越深的!”
“反正是我的脸,又不是皱纹少一点就会年纪变轻。我们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也就是说,不论行不行你都想要试一试,如果不行就等着完蛋,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这么想。或许是我脑筋差吧,凡事总是很慢才觉醒,我觉得等到自己确信可以时再去试,根本就无法大胆行事。这件事,我觉得正面应对会比较好。反正又避免不了,而且也不会突然说死就死,所以我觉得还是学习如何硬撑下去会比较好。如果失败,就回来再花十年时间拿木剑。我不想藏起来,不想一次都没试就被吃得死死的。”
“如果有机会可以回来练,那还算你运气好。决斗通常都是在一转眼间就结束了。你要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还有”输掉再回去认真练十年“的想法,你觉得这样想会让决斗变得比较有利吗?”
“我并不是要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
达夫南站起身来,用一边肩膀往放冬霜剑的那个地洞比了比。
“你也知道,我从峭壁摔下来,就是那东西救了我。记得当时我只是想去拿伊索蕾的作业而已,突然那把剑就呼唤我,而在下一秒钟,我一下子就在那里拿到了剑。等到我察觉自己是拿着什么跑出来时,人已经站在峭壁上的阶梯了。该怎么说呢……,剑想要保护我。一定是这样没错。”
奈武普利温双手交叉在胸前,只是听着他说。达夫南继续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剑只是在保护我?我想这是不可能的。我并不认为这把剑有什么人性。它只是原本具有的自然本能较发达的无生命物体。既然如此,如果它不是在帮我,那它是想要什么呢?会不会是要我别死得这么冤枉,要我在它手中死去?该不会它是在挑战,想和我对战?”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拒绝朝你走来的战斗?”达夫南又低头看着地上,说道:
“我……我认为那把剑是非常真诚的对手。我昏迷的时候看到许多事情。看到过去有很多人拿到那把剑之后,到最后毁了自己。我一直在想它为何要让我看到那些场面。它是不是在告诉我,如果没有自信就赶快逃?或者它是想在决斗开始前把以前的战果拿出来向我炫耀?”奈武普利温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说道:“天啊,怎么听起来像是剑找到主人的那种古老故事?喂,听你这么一说,连我也想用用那把剑。”
达夫南轻笑了几声。可是接着说话时,他的眼睛闪烁着一股热忱。
“那把剑需要一个人来支配它。遇到害怕它的对手,它会一下子就把对方吃得死死的;但是遇到有支配能力的人,它就会服从。当然,它以后还是会找机会把我吞噬掉。等到它能够,就像我从峭壁摔落那天一样,能够一时之间强力支配我的心灵时,到时候就算我不想拿剑,也还是会再发生的。反倒是正面与它对决会比较好。”
“应该战斗时才战斗。而你,有什么使命,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当然……我也知道拥有过这把剑的不少英雄都失败过。他们也都是企盼胜利才与它交战的,不过却失败了。但问题是,我完全不想放弃剑。所以不论胜败,我有挑战的资格。当然,这把剑很强,我还很弱小……但我会越变越强直到我死。因为我会一直持续不断成长。”“强词夺理。你的时间还很多,何必现在就开始跟它对决。虽然说和敌人交战也是变强的方法,但那也得等到你强大到有能力时才挡得住敌人的攻击啊。”
“您说得没错。所以我打算等以后再使用冬霜剑。”
“你的意思是,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用冬霜剑?”
“那是我的剑,当然要用。”
“人人都以为只有自己会赢。就算看到一百个人输了,也会认为自己不会是第一百零一个。 ”
“当然,我也有可能被毁灭。可是即使被毁灭,也是积极的,直接使自己毁灭。只要我手脚还在,就有权利去找毁灭、走向毁灭。连避也不须避。现在躲避,我就会在瞬间被那家伙吃得死死的。”
奈武普利温想着,达夫南的声音简直就像自己以前说过的话的回音。
接下来,举行了考试,也决定了出发的日子。岛上又再度议论纷纷起来。因为参赛者是最有可能得到冠军的候选少年,而且迟了一步才决定参赛;还有就是几近隐者的伊索蕾居然破例提议陪同,再来就是只有他们两人单独去大陆,甚至伊索蕾是不是单纯只是担任保护者角色,都是人们讨论的话题。
戴斯弗伊娜拒绝了斐尔勒仕修道士的附议请求。不悦的斐尔勒仕修道士只好再花几天时间向其他祭司请求;但他们像是有什么默契似地,根本没有人答应。因此,裁决被搁置下来。达夫南出战银色精英赛的事定案之后,错失机会的斐尔勒仕于是计划在达夫南回来之前煽动舆,想在他从大陆回来前驱逐他,不准他回来。
然而,奈武普利温在达夫南离开月岛前一晚,去找了斐尔勒仕修道士。那时的天色非常昏暗,仿佛像是预告明天会放晴似的。
“祭……祭司大人?”
前来开门的是艾基文。他明显一副害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奈武普利温用冰冷的表情低头看着他,说道:
“去跟你父亲说,剑之祭司来拜访他。”
奈武普利温一进入客厅,艾基文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连人影也没看到。原本正在抚摸一块圆盾牌的斐尔勒仕修道士一面干咳了几声,一面站起来见客。
“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夜已深了,我正要睡觉。”
奈武普利温坐下来,很快说道:
“无忧无虑当然就好睡。只是,我怕等一下就有事情会让你整夜睡不着了。”
斐尔勒仕微微皱起眉头,歪着头疑惑地说: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实在不……”
这天,奈武普利温的脸上尽是他之前不曾出现过的冷傲表情,双手十指交错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像是在瞪视眼前的猎物。斐尔勒仕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后缩,一副要拉开距离的样子。“达夫南就要去大陆了。当然,此行他是去出战银色精英赛,而伊索蕾会当保护人,跟他一起去。”
“这个岛上所有人都知道了。”
“结束之后,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斐尔勒仕盯着奈武普利温看着,一边的脸像是习惯性地抽搐了一下。岛上只有少数几个人不需抬头看着有“巨人”之称的斐尔勒仕,而奈武普利温便是其中一个。
“他当然是会回来——”
“而你正在策划想要他回不来,是吗?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是在白费力气!”
斐尔勒仕见奈武普利温一直打断他的话,脸都涨红了。奈武普利温的每句话都直截了当,甚至近乎教训人。
“你!这些话,是剑之祭司该说的吗?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达夫南他拿的那把剑很危险,这是连权杖之祭司也认同的,其他人也都充分感受得……”
“没错。”
奈武普利温面无表情,只动了动嘴唇,露出一丝微笑。这副表情比嘲笑还要更具攻击性。“什么没错?”
“意思是这些我全都知道。用不着再三重复。你再这样,岂不是更让我不高兴?还有,我要明明白白告诉你,如果你现在让我不高兴,恐怕对你不是件好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我请你就此停止目前对达夫南做出的不利行为。希望你不要再搞了。要是你已经做出什么伤害到他的事,就请你自行收拾,回归到原样。以后要是再有人提那种意见, 都是你造成的后果,请你亲自站出来给我确实阻止。”
奈武普利温紧握住原本轻轻交错的双手,做出结语:
“完全不可以让我感觉到一点那种气氛。”
斐尔勒仕被奈武普利温这迫人的语气给吓了一大跳。而且看他讲这些话时毫无笑容的冰冷面孔,不禁有些怕了。平常剑之祭司虽然与一般人和气相处,但其实这是令巡礼者非常惧怕的职位。在岛上,如果有人犯罪该受罚时,都由剑之祭司来执行,包括鞭刑、死刑、斩首。因此,岛上杀死人最多的通常都是剑之祭司。据说,剑之祭司的象征物品“雷之符文”就是唯一代表有权先行处罚再做审判的剑。
不过尽管如此,奈武普利温所说的他实在是不懂。到底为何他要这么说?
“什么呀!我为何一定得那样做?您以为用言语胁迫,我就会退缩了?我、我可是有信……信念的人!达夫南那把剑会给月岛带来灾难,即使让我付出代价,也要阻止这件事!”
他感觉到说话时心中的决心越来越强烈了。对!他干嘛要退缩?情势对他而言如此有利,而且相当顺利。
可是奈武普利温的下一句话却让斐尔勒仕差点魂飞魄散。
“代价……就让你儿子付出代价吧!”
奈武普利温倏地从座位站起来,慢慢在房里转了一圈。然后停在惊愕不已的斐尔勒仕背后,说道:
“请你回答。不,应该是请你选择。”
斐尔勒仕颤抖了一下,回过头来。整张脸愤怒到双眼都充血了。
“什么……话……胡说八道!你用什么手段,不,你凭什么杀我儿子……不,是加害我儿子!我马上去找摄政阁下,告发这件事,把你……连你也一起赶出去!你竟敢、竟敢、竟敢威胁 我?你想把我儿子怎么样?只要你碰他一根手指头……”
奈武普利温看着斐尔勒仕一生气就开始出言不逊的样子,只是平静但却冰冷地说:“对于你在祭司面前不守礼纪这件事,我是一定会记下的。还有,你不必这么惊慌,斐尔勒仕修道士,因为,我说的不是你疼爱如命的大儿子,而是你的二儿子。怎么样?没那么震撼了吧?”
艾基文?
斐尔勒仕又再度吓了一大跳。这到底是什么事呢?奈武普利温看他那样,于是一字一句清楚地说:
“我简单跟你说。我的少年达夫南从峭壁摔下来,并非只是失足,也不是因为他那把剑的因,这是由于一个少年卑劣的阴谋。想知道详细的内容,最好直接去问你儿子。总之,我手中握有可以揭发这一切的充分证据。如果想要,也可以在祭司会议中进行紧急裁决。你应该知道,祭司要进行裁决是不须其他人同意的,只要有必要马上就可以,甚至在三更半夜都可以举行。”
中间隔着椅子,面对面站着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对方一直用沉着的眼神盯着自己,斐尔勒仕不知该相信奈武普利温的话到什么程度。
“你说艾基文……想杀死达夫南?而你握有证据?我实在是……不!你是不是猜的。你亲眼看到的吗?如果你亲眼看到,为何到现在都默不出声?”
“我是没有亲眼看到。不过,艾基文从这屋子书房里,拿了一张记录令魔法无效的符文卷轴,用它让达夫南与伊索蕾修练圣歌的峭壁上面的魔法石消失不见,这一点足以证明他计划要杀达夫南。”
“怎么证明?就算真有其事,你怎么知道是想要杀害达夫南?”
“如果不是要杀达夫南,那就是要杀伊索蕾了!那个地方是伊利欧斯祭司留给伊素蕾的秘密修练场所,达夫南是她的学生,所以才会知道那地方。而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如果不是要害达夫南而是要害伊索蕾,那么,岛上人们的感受会更深刻,你是要选择那一边解释?”
“不,我不是……既然是秘密场所……我们艾基文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跟踪,也可能是躲藏。不过,记录解除那种魔法符文的只有一种卷轴,岛上只有五张,其中一张就在你家书房里,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魔法痕迹是伊索蕾直接鉴定的,她是岛上屈指可数的,少数几个拥有魔法知识的人,这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吧?”
这一点斐尔勒仕当然知道。斐尔勒仕不是魔法师,照理说他家是不该有魔法符文卷轴这类东西。可是上任摄政三个孩子之中的女儿,也就是他妹妹,是受过魔法教育的魔法师,生前以研究为由,经常借出藏书馆或大礼堂典藏的魔法物品,并占为己有。因为她是摄政的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死后,遗留下来的东西则都被移到她哥哥斐尔勒仕的家中保管。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表示就可以省略掉记录魔法物品的行踪。具有一定水准以上的魔法物品,大都记载在以前的记录簿里,而保管那东西的正是看守藏书馆的杰洛。
斐尔勒仕几天前才整理过书房,当时已经发现有一张卷轴不见了。
因为他天生就是战士的资质,他也觊觎过剑之祭司的位子,只是和稀世天才伊利欧斯祭司生在同一年代,只能眼睁睁受挫。因此,现在他才会如此地努力地想让贺托勒当上剑之祭司;也因此,他对魔法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对魔法物品也不太重视。所以发现时他也没管遗失的卷轴是用在什么地方,还是不见了,只当作没这一回事地给忘掉。
“那……那种卷轴有五张的话,你有何证据硬说是用了我们家的卷轴?”
“这你可以直接证明。把应该存在的卷轴拿出来啊。现在,马上。”
斐尔勒仕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好不容易镇静下来,试图做最后的抗辩。
“也有可能早已用在其他地方了,我为何一定要向你证明那东西的行踪?”
“首先,你身为月岛巡礼者,有义务配合祭司的调查。第二,那种魔法物品不是个人的东西,你任意拿来用就必须向权杖之祭司报告。第三,在你家中会使用魔法物品的就只有艾基文一人。第四,其余四张卷轴现在都被安全保管着,没有任何人动过。藏书馆的杰洛先生可以为此做证。”
如今根本没有地洞可以钻,斐尔勒仕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如果想赶走达夫南,自己儿子的罪行就会被揭发,而且从奈武普利温的表情看来,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了断的。原来不只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想为贺托勒除掉达夫南,在这之前,愚蠢的二儿子已经把所有事给搞砸了。
要为贺托勒牺牲艾基文吗?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要是可以很容易分开对他当然好。但艾基文的罪行和这个家的清白息息相关。而且斐尔勒仕也不是笨蛋,他知道,要再不承认,有可能会牵连到贺托勒成为阴谋共犯。人们都知道自从达夫南来月岛之后,贺托勒和艾基文都很讨厌他。再说艾基文都是听贺托勒的命令行事,在人们面前,他一向绝对服从哥哥的话。当然,这事也有可能被认为是做父亲的命令。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寒——会不会……贺托勒真的跟这事有关系?
“知道了……是,我知道该怎么做。那么……从现在开始起,我不会再说任何有关达夫南的事……这样是否就可以了呢?”
“不要让我再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从现在起,有人谈到达夫南和那把剑的时候,你要当最坚持的辩护人。而我,现在就不再追究这件事。我们就当是互相保守秘密吧。不过,你的阴谋已经在许多人脑子里根深蒂固,仅是用你的嘴巴阻止恐怕也难以轻易解决。所以,我希望你努力一点。万一有任何人提议驱逐达夫南和那把剑,还要付诸实行的时候,今天我们的协定就不算数了。你让一个少年被驱逐,代价就是失去你两个儿子。”
剑之祭司说话的语气很冷酷,已经不是平常给人洒脱印象的奈武普利温。斐尔勒仕眼前只看到一个带着可怕眼神、好像对方一不小心说错话就会马上拔剑的大汉。
“还有一点,不要再企图做出危害达夫南的事。你也要清楚地告诉你的儿子。以后你们家的任何人要是让那孩子受伤,就算只是企图,让我看到了,剑之祭司会立刻以牙还牙地反击回去,这你可要好好地牢记在心!”
现在已根本没有想其他事情的余地。斐尔勒仕可怜兮兮地弯腰求情。
“我错了!全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可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要收回来并不容易。奈武普利温祭司……请不要把我说的话和我的儿子牵连。我会尽最大努力的,但我没了儿子,我会活不下去……”
“你以为收拾错误这么简单吗?虽然我相信你会努力,但万一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我毁了,也会看着那两个小子人头落地。以我的剑,”雷之符文“,向天发誓。”
“这是私自报仇!奈武普利温祭司,那种话拜托……”
“报仇?”
奈武普利温绕完剩下的半圈,又再回到原来的位子。从他口中响起冷酷的声音:
“剑之祭司本来就是月女王最强的报仇者。你忘了吗?”出发的那天早晨,天空泛着明亮的紫光。
码头上,送行的只有几个人。可是达夫南想见到的人都来了。戴斯弗伊娜祭司与默勒费乌思祭司、欧伊吉司与杰洛叔叔,还有奈武普利温。
在等待阿尼奥仕拉船过来的这段时间,奈武普利温跟达夫南与伊索蕾一一握手道别。伊索蕾有些犹豫之后才与他握手。微微露出笑容的奈武普利温接着对达夫南说:
“伊索蕾一直很用心教你圣歌,这次你可要帮她啊!经过埃尔贝岛,往雷米走之后,照我的话去做,就可以旅途平顺了。”
昨晚奈武普利温不知去了哪里,很晚才回来,他将那柄在大陆旅行时用的剑交给了达夫南。他终于允许达夫南用真剑了。他还告诉达夫南几处地方,说如果在那些地方出示那把剑,报出“伊斯德。珊”的名字,会得到很好的礼遇。
冬霜剑也系在达夫南的背上。达夫南现在不希望那把剑离开他。只是,在银色精英赛上,他打算使用奈武普利温给他的剑——这样等于是代替过去无法参赛的他去争光。
莉莉欧佩也来码头送行,只不过,她并没有走近达夫南和他说话,而是远远地站在通往上面树林的山丘下,一直望着他。达夫南感觉到她的表情和过去大不相同。现在她不像以前那样会高高兴兴地跟他说话,甚至也不会顽皮地烦他。有时候在思可理突然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头去看,会发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她也不会主动找他说话,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投射出难以解读的目光。
另外还有两个令他讶异的送行人,就是艾基文和他父亲。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来看热闹,没想到他们却走过来祝福他一路顺风。虽然有些别扭,但他还是勉强保持礼貌,反正是没给他们脸色看。不过,这种感觉反而更怪。
奈武普利温等艾基文和达夫南道别后,随即快活地笑着喊道:
“小心一点,一路顺风!要把伊索蕾当作是我,她叫你做什么都要好好听话!危险的事都要由你来做!”
达夫南嘻嘻笑着回答:
“我会当成是和老妈一起去旅行一样的。”
身旁的伊索蕾则是啼笑皆非地发出一声嗤笑。
接下来,搭载两人的船徐徐朝着大海滑行,乘着流向外海的海流顺势而去。站在月岛海边的人影慢慢便远离了他们。
第06章 为了名誉
“根据回报,他们今天已抵达翠比宙。再沿着德雷克斯山脉北上 ,下个月中就应该到达罗森柏格关口。”
这里是奇瓦契司首都罗恩的统领官邸里,最为隐蔽的房间之一。坎恩统领坐在扶手椅上,像在打瞌睡似地点着头。琼格纳身为统领的魔法师,长久下来,当然非常清楚坎恩统领这种姿势不是在打瞌睡,而是他动脑筋动得很快时的姿势。
“事实上,回报速度有些迟。不像是他的一翼的作风。”
“或许吧。但也有可能不是。”
“自从在雷米失去少年的踪迹之后,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当然,我并不是说他们不够努力。”
“嗯,但也有可能是。”
正如同琼格纳所说,这确实不像是“柳斯诺的作风”。以前坎恩统领把事情交给柳斯诺。丹 恩,从未像这样拖延过。如果是比照以前的绩效,这些时间够让他把少年的头提着回来三次 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看他们叫二翼和三翼也出动,可见是有什么大发现。这一次,希望会有成果。他们已从珊斯鲁里回到雷米北部,而现在好像又有再往南方移动的样子。”坎恩统领的“四支翅翼”被派到罗恩以外的地方时,都会带着附有心灵感应魔法的物品,可以随时和大法师琼格纳联络。玛丽诺芙和彤达离开不到十天,就已经越过卡图那的险路,到达翠比宙了。琼格纳第一次收到他们的回报就是在那天的傍晚。
琼格纳报告完之后,还没有出去,他暗自察看着坎恩统领的眼神。
不久,传来了坎恩统领的说话声:
“看来你有话要对我说。你研究有关冬霜剑力量的真相,有没有新进展?”
“虽然没有进展,但我收集到一些资料。”
琼格纳在跟坎恩统领报告时,习惯用低调的方式说话,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因为他很清楚,他的主人非常痛恨在等待之后听到失望的结果。
他把一小张像是羊皮纸的东西交到统领手上。纸张一角已严重毁损,看来像是从某本书上撕下来的书页。
坎恩统领花了较长一段时间反覆阅读其中内容。琼格纳一面低头看着窗外已全是春天五月景致,一面想起勃拉杜。贞奈曼的稚女。
最近他因为那个小女孩,没事也常去贞奈曼宅邸。令他惊讶的是,小叶妮。贞奈曼居然令他这个一辈子都没恋爱结过婚的老魔法师非常心动。在贞奈曼宅邸后院蹦蹦跳跳的黄裙小女孩,就如同降临到她家宅邸暗沉屋顶上的阳光。而且是那种初春柔黄的阳光。
叶妮很会黏人。第一次见面时,她看到外表阴沉的老魔法师,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跑过来抱住他,就这样,他开始认识她。他看到她连陌生人给的饼干也吃得津津有味时,曾认为她是那种“很好诱拐的小孩”,但实际上这孩子不如表现那样容易跟人建立感情。或许她不是对他有好感,而单纯只是不会去分辨生熟面孔,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就连不喜欢他们家那位阴郁男主人的人们,也纷纷为了看天使般的叶妮,而经常造访贞奈曼宅邸,这已经是罗恩上流社会里广为人知的事。而其中一人就是统领的大法师琼格纳,甚至曾有一阵子成了各家的闲话话题。
统领终于看完羊皮纸,抬头叫唤琼格纳,此时琼格纳觉得有一抹不舍,将视线从窗外移回房里。
“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冬雪神兵是来自卡纳波里王国的物品了,是吗?”
“有些不太一样。虽说那是灭亡之地的物品没错,但问题是,无法确定是否为卡纳波里王国的物品。如果是,那么现存文献之中,开始记载冬雪神兵的年代显得太过迟晚。而且这期间冬雪神兵应该没有被藏到其他地方。所以据我推测,应该是冬雪神兵的第一个主人亲身进入灭亡之地,在历经万险之后,将这武具拿到手的。”
“这实在是令人惊讶!那也就是说,卡纳波里灭亡之后还有生命在那里活动了?”
“如果不是这样,就只能说是卡纳波里灭亡之后,冬雪神兵在当地失落许久不被发现。但如果真是那样,应该有证据显示卡纳波里人也知道这样武具,但并非如此。虽然留存下来的卡纳波里的古文献不多,但还是有很多书籍记载有关卡纳波里伟大武具的记录。可是,任何书籍里都找不到冬雪神兵这个名词,而且也未发现有类似的武具存在。”
“会不会是卡纳波里王国有太多比这更加厉害的武具,所以这种程度的武器就没有留存记录?”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仔细注意到那些留有记录的武具,能与冬雪神兵同等级的可说是屈指可数。”
“这么说来,结论是,冬雪神兵是在卡纳波里灭亡很久之后才突然出现在灭亡之地的,是吗?现在大陆人类根本无人能够平安从灭亡之地出来。既然是无人能够制造,无人能够带走的武具,何以会被置放在这块土地上?”
“这正是我的疑问所在。我甚至怀疑这东西会不会是从地上冒出来的,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此时,窗外开始飘起了五月的雨丝。“我觉得雨暂时不会停。”
因为在大陆不能使用岛上的名字,所以少年上岸之后就使用“波里斯。珊”这个名字。他仰望了一下天空之后,立刻揉了揉眼睛,把雨水弄掉。暮春的雨水虽然温暖,但淋雨淋太久了,感觉体温在慢慢下降。他继续说道:
“应该在不远的地方就有……”
而伊索蕾说她的名字并非本名,执意还是要用伊素蕾。此时她一面不断地把掉到前额的头发往上拨,一面快步地前进着。可是一直绊到她脚踝小腿的杂草不断碍到她。有人告诉过她,长途旅行最好是穿长靴,但她因为不习惯所以没听。结果她穿了一双短羊皮鞋;如果是在少有矮灌木的月岛山地旅行,穿这种羊皮鞋确实不会有什么不舒服。
“我们先想办法离开森林吧。这一带原本就没什么村落,不过,这么大片的森林,附近总该会有村落的。”
波里斯这么说道。其实他说的有道理,这毕竟是他曾经长久旅行过的国家。即使不曾走过这条路,各方面还是比头一回踏上大陆的人要更加清楚状况。就是不在雷米,在陌生之地流浪经验丰富的波里斯面对突发状况,还是能够判断迅速。只不过,这次也是他头一次经历雷米的春天。
“要不要在那里暂时避一下雨啊?”
伊索蕾说道。那里有个倾斜岩石造成的浅洞。两人走过去,进到那个仅能避雨的小洞里坐了下来。事实上,也无法再进到里面了。让人有种像是坐在别人家屋檐下的感觉。
“你……可不可以脱一下鞋?”
听到波里斯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伊索蕾歪斜着头,疑惑地想了一下,便不经意地点头。可是她立刻就知道原因了。因为走路走了太久,而且一直淋雨,一脱鞋,脚底当然 不会有什么好味道。
“你也脱吧。脚一直湿着,不太好。”
“为了我们彼此着想,互相背对着背,如何?”
“可以啊。”
他转身背对背坐着,脱鞋之后,把鞋倒转过来,水就不断流了下来。波里斯像在拧毛巾那样扭转靴子,把水拧干。突然间,伊索蕾笑了起来。
“什么事那么有趣?”
“不,我是因为无趣才笑的。”
“无趣为何还要笑呢?”
“你不觉得这种无趣的情况可笑吗?”
伊索蕾放下湿鞋,把脚往雨中直伸过去。比原本皮肤还要白的脚丫子上,雨水不断滴落 又溅上去。
静下来一倾听,雨声时而沙沙作响,时而吱吱喳喳,时而嘀嘀咕咕,包围着四面八方。草叶不停地摇晃,风就在茎干之间吹来吹去。
因为衣服都湿透了,不太舒服。而且,脸变干之后,身体各 处也随着开始紧绷起来。尽管如此,波里斯心中却还是很平静。这跟前往月岛之前和“伊斯德。珊”一起旅行时的幸福感受不一样。
突然,他转头一看,看到伊素蕾的下巴凝结着一滴雨水,正要掉落。宛如凝结在叶上的露水般,现出清澈的水光。在那里,映照出他的眼珠子、被雨淋湿的树林、远远的一块天空…… 啊,掉下去了。
“距离七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时间应该还很充裕吧。”
伊索蕾一个人喃喃自语,她摸了摸后方的岩石,小心地把背靠上去。
跟她一块儿旅行,才发现到她的个性比外表看起来还要慎重。虽然她的知识水准远比她同龄的人要高深很多,然而非必要时,她是不会随便开口的。尽管她读过很多有关大陆的书藉,但她很清楚自己没有亲身的经验,因此遇到问题,她甚至不会先说出意见。总是在波里斯说明情况并问她意见时,她才在思索过后开口。通常这时,她大多已经正确看穿了问题的 本质。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降低自信心。因为,她是她最尊敬的人的女儿。尊重对方意见与丢弃自信心是不同的两回事。
一起旅行,确实会看到彼此以前从不知道的另一面。波里斯很高兴自己能够给她建言,虽然在月岛时伊索蕾是他的老师,但她并没有因此显得不高兴。她遇到自己不懂的事,立刻就会是一副学习的态度。跟她一块儿旅行,慢慢可以感受到为何她小小年纪就能吸取到博深 知识的原因。
“嗯,太早到达也不太好。如果在那里遇到他们,该说什么才妤?”
“反正是会和他们碰面。我认为没有什么是不能摊开来说的。”
虽然伊索蕾这么说,但是在峭壁找出魔法痕迹时,她早就知道是艾基文做的好事。只是她从奈武普利温那里得知双方已有协议,才不再过问。贺托勒到底和这件事有着多大关系,谁也不知道。如果见到他,肯定会觉得很不自在。毕竟,他们一定是为了让波里斯无法参加银色精英赛,才这么做的。
“不知道我去了是不是能有好成绩。不过,我不能让一路陪我到这里的你还有伊斯德先生失望。”
离开月岛之后,即使旁边没有陌生人,仍然必须用奈武普利温在大陆用的名字来称呼他。“不要觉得有负担。反正这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担心的是你有没有全力以赴,除此之外都不能成问题。”
波里斯了解伊索蕾说话的方式,所以他只是露出微笑。随即立刻说道:
“看来你父亲真的很了不起。我呢,有时候也会为了他而想要得冠军。如果我真赢了,你会很高兴吧?”
“……”
伊索蕾并没有马上回答。突然,她想起夏天某一晚有个少年找她谈话的事。那时她断然拒绝了。但虽是拒绝,她却还留在原地,没有一走了之。连她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她考虑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无法选择是接受,还是一走了之。
隔了片刻,波里斯又再说道:
“不要觉得有负担。贺托勒想成为剑之祭司,所以一直努力想办法要攀附你父亲的名声,这对你而言一定是件非常不愉快的事。我只要能阻止他那种行为就够了。当然,我必须努力去做才行……”
他拖长语尾,突然间,伊索蕾用肯定的语气对他说:
“波里斯,你要是真这么想,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两人正视着彼此。在长长突出的岩盘下方,坐着避雨的少年与少女互望着对方。嘴里呼出的白色热气升上去之后随即消散。
“希望是我能做到的事。我是说真的。”
伊索蕾露出一个微笑。
“我父亲去参加银色精英赛时用过一个假名。你可以在比赛时用那个名字,不,即使只用姓也可以,好吗?”
“啊……”
波里斯考虑了一下。同时心中也想到奈武普利温。他这次到了大陆会特别选用“珊”这个姓,其实也是想要一直记住自己是跟着他的。
可是如果使用“珊”这个姓,谁都会联想到是雷米人,所以确实是有些问题。使用国藉不明的名字,才可以防止同样国藉的人对他起疑心。
“他用的是什么名字呢?”
“卡闵。米斯特利亚。”
这确实是个国藉不清不楚的名字。名字的部分像安诺玛瑞北部人,但姓氏却像奥兰尼 公国的人,硬是凑在一起,说是雷米人也有些可笑。
“如果我无法获得好成绩,反而可能会有辱其名。虽然事情已经过很久了,但还是可能 会有人记得……”
“如果是到银色精英赛最初创始国卢格芮,会看到银色精英赛历来冠军的名字都被刻在他们中央市政府的铜版上。可是这次的主办国是安诺玛瑞。而且我相信你会为所有人的名誉,不论是为了我父亲之名,你的老师之名,还有你自己之名,你都会全力以赴。有没有得冠军并不重要。”
“冠军是很重要。不过,我至少要赛到准决赛才行。万一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跟贺 托勒那家伙再对战一次。我要是借用了你父亲的名字,就一定要打赢那家伙才行。这样才有 借用的价值。”
雨渐渐停了。滴……滴……滴落的雨水声清楚地传来。
“名字这东西……如果严格说来,是不能随便借用的。贺托勒没有资格借用那个名字, 为了证明这一点,这是最好的办法。”
伊索蕾光着脚站了起来,往那片不再下雨的树林走去。波里斯一面看着她的背影,一面 说:
“好,那我就用波里斯。米斯特利亚这个名字。”
为了成就与其名相符的胜利,他要用奈武普利温的剑来达成目的。
“……”
伊索蕾听到这句话了吗?她像是感觉到什么动静,将双手移到背后,握住了剑柄。波里 斯知道她一向耳朵很灵,于是也很快地站了起来。
“你们是谁!这里是迪坎领主的土地!”
从草丛里走出一个人,紧跟着,出现了十几个士兵盯着他们,纷纷拔出剑来。波里斯在拔剑之前,犹豫了一下。
“这棵树还不错。要不在这里等?”
坎恩统领的四翼尤利希。普列丹用愉悦的口吻说着,并且抓住树枝往树上纵去。他瞬间 就爬上五米高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坐在粗树干上。
“你要一直呆在那里吗?”
柳斯诺。丹恩抬头望了树上一眼,摇了摇手,就直接把身体靠在树干上了。他认为根本不用等很久,而且更没必要埋伏。他打算静静地等候。
不知怎么一回事,却不见那个一直与他们同行的蛮族大汉。尤利希像是刚好想到那件事似地,短短哼了几句歌。
“终于可以放松心情了。”
他们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放松心情了。从珊斯鲁里到雷米北端的宁姆半岛。那是一段既漫长且痛苦的旅程。他们直到到达雷米蛮族的堪嘉喀部落,取得最后的情报之后,才终于得以和伊贾喀。涂卡斯铁尔分开。那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情报:雷米北海的另一头有岛屿住着一群人。
可是蛮族人说那岛屿非常遥远,若非从岛屿过来的人,根本不知怎么走,终究无法接近。所以说,方法只有一种。他们认为波里斯和他的保护人是在埃尔贝岛买了船出海的,于是, 他 们便在埃尔贝岛和整个白水晶群岛收买谍报人员,布下了联络网。又沿海各个村 庄悬赏重金,要求村民如果见到陌生少年从大海另一头坐船过来就立刻通报。
之后他们等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像是放长线钓大鱼的钓客一样,除了不断等待,别无他法。或许是因为赏金太高,偶尔会有人会带给他们毫无关系的情报,除此之外,他们可以 说是无所事地一天天地等着。
事实上,静下来等待的只有富有耐心的柳斯诺地等着。尤利希等不到一个月就厌烦了,一直想要找出其他办法,不过,最后还是宣告失败。结果,在望穿秋水之下,终于有情报 进来,随即尤利希也没跟柳斯诺讲一声,就自己马上行动。
他得到情报说,有一艘船搭载两名大人和三个少年而来。虽然这人数多到他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但他还是自信满满地。伊贾喀不知事情来龙去脉,还说要帮他,被他一口气就回 绝,独自前去处理,结果却遭到了失败。他虽然一口气就打倒了两名大人,还抓到一个少年 ,可是紧跟到场的伊贾喀却突然站出来,要他放了无辜的人。
虽然尤利希心里火冒三丈,但他一个人没有把握打赢伊贾喀。尤利希擅长突袭,所以要正面对决一定对他不利。而且他们过去一直都假装附和讨好伊贾喀,如果突然改变态度,实在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之前他们跟伊贾喀一起到堪嘉喀族部落时,就发现蛮族中还有人比伊贾喀更厉害,因而对堪嘉喀族可以说是忌惮到了发颤的地步。他们觉得那不是文明人可以打得赢的。
所以尤利希只好强忍下来,挤出和伊贾喀在一起时习惯使用的笑容,问那些人知不知道波里斯。然后……
什么情报也没得到,只好放了他们。
于是,他们计划在得到下次情报之前,一定要先甩掉伊贾喀。现在既然想要得到的情报已经得到,就完全没有必要再跟伊贾喀再一起同行。或许可以要他回珊斯鲁里,或者让他去 堪嘉喀族部落,要不然干脆离开他让他一个人旅行……
然而,不会察言观色的伊贾喀似乎一直把他们当成是很好相处的绅士,不管他们怎么说都不愿意接受。
就在尤利希再也按捺不住,快要爆发的时候,看起来心境不受影响的柳斯诺提出了一个 对策。或许是因为这方法太过干净俐落,令尤利希枯萎的精神又恢复过来。
他们终于又等到一个情报,一接获消息,他们立刻离开作为指挥总部的旅馆,并告诉伊贾喀,说:“临时有急事要离开一阵子,担心有情报再进来,所以麻烦您在此地帮忙等待情报 ,只要几天就行,可是在我们回来之前绝对不要离开。”。
然后伊贾喀就欣然答应了这两位一向对他很好的绅士。而且脸上还带着他那特有的纯真笑容。
“他应该还呆在旅馆吧……”
“如果无法让对方离开,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离开。”
在树下听到声音的柳斯诺小声地回了这一句。可是太小声了,尤利希根本没听到。
其实,伊贾喀是不是还在旅馆他们也没把握。因为他们留下伊贾喀离开旅馆已经过半个 月了。而现在,他们正好不容易找到好地点,要抓住新来的那一行人。
“哟咿!”
树上的尤利希首先发现猎物,轻轻发出暗号。在不远处,两个少年和两名大人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他们来自第二艘到达埃尔贝岛的陌生船只。
原本身体靠着树干低着头的柳斯诺慢慢地走出去。然后将腰上系的剑拔出一半,用沉郁的眼神直盯着对方一行人。
“实在是不必这么……客气……”
都已经极力谢绝对方好意了,但还是没有用。他们被一股脑地请去一间相当豪华的起居室,而起居室两边还有两个卧房。虽说是很豪华,但这种风格和波里斯以前在安诺玛瑞住过的贵族豪宅——培诺尔城堡还是差一些,反而比较接近他在故乡奇瓦契司的家。这里看起来 确实是大领主的城堡,但比较倾向于防御性结构而非安居乐业型,尽管如此,内部还是作了 颇为细心的装饰。
里面摆着一张看起来非常舒服的摇椅,有茶几、有擦拭得非常明亮干净的镀金油灯,以及银制餐具之类的东西。而他们,则成了这座城堡的贵客。
这所有一切都发生在他们被士兵带到迪坎领主城堡之后,波里斯拿出奈武普利温的剑,说出“伊斯德。珊”这个名字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礼遇,他们一时无法回过神来,而 对方则像是吓得魂飞魄散似地欢迎他们——开始准备丰富晚餐,清扫出最好的房间,拿出换 洗衣物,整个城堡都骚动起来。看来奈武普利温在雷米使用的假名“伊斯德。珊”并不只 有领主和他家人知道。连士兵和仆人,似乎都很清楚为何要这样招待他们。
因为衣服都湿透了,只好换上他们准备的高级衣服。两人换好衣服之后被带到这间起居室,要他们在准备餐点期间休息片刻。两人在这里都有些尴尬。
最后伊索蕾坐到摇椅上。
“看来他们好像受过他莫大的恩惠。”
波里斯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房间。伊索蕾看了他的表情一眼,随即垂下眼帘,说 :“你是不是在想以前的事?想到和他在一起旅行的事?”“不……我在想他一个人独自流浪时是怎么过的。”
奈武普利温到培诺尔伯爵的城堡遇见波里斯之前,一个人流浪了大约两年,这段时间在大陆四处经历了许多事。想到这里,波里斯心里觉得有些难过。第一次见到奈武普利温时,他是个乐天派的怪人,当时心里灰暗的自己非常喜欢他那乐观的个性。可是后来波里斯 却违背了他的期待,让他在那种情况下离开。之后又再相会,然后……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离开故乡独自流浪的呢?这并非波里斯第一次想到这问题。他隐约感觉得到,奈武普利温有秘密瞒着他,也瞒着其他人。但他没有想硬是去问出来,因为他尊重他,这是波里斯的个性。
“没有任何人将他驱逐出去。驱逐他离开月岛的是他自己。”
这回应彷佛像是看穿了波里斯的内心想法。他想再问下去时,却传来了敲门声,一名 女仆走进来告诉他们餐点准备好了,请他们下去用餐。
准备好的餐点多得令两人吓了一大跳。用餐的人不过是他们两人、主人迪坎领主和 他的妻子,以及他年轻的儿子,总共五人,可是长达好几米的长形餐桌上却摆满了 各式各样的菜肴。大多数菜波里斯见也没见过。
那张长形餐桌四周并没有椅子。可以坐下的地方是在旁边另一处。一张圆形餐桌,铺着一条桌布,上面有个小小的花篮,还有银制烛台以及白色餐具在闪闪发亮。
“想吃多少就拿多少。两位可能会对此地的用餐方式不熟,我儿子会示范给两位看。 请拿着盘子到这里来吧。”
迪坎领主的儿子看起来大约二十三四岁,是个外表斯文的年轻人。当所有人拿着盘子往长形餐桌那边过去时,他便在两人身旁亲切地对他们说:
“冷盘子可以先装海鲜。这边有烟熏鲱鱼,那边则是蘸芥末的鲑鱼。两位有没有尝过鳗鱼?如果两位不喜欢海鲜,那边有熏制的火腿。”
每一样菜都各拿一点之后,走回圆桌。领主和领主夫人也拿了类似的食物。吃完一盘之后,仆人收走餐盘,这一次,年轻人告诉他们热盘子可以拿来装一些肉类热食。
烹煮得十分柔嫩的牛腿肉,加上烤马铃薯、萝卜与苹果磨制成的蘸酱,听说这是雷米首都埃提波流行的食品;他还拿了掺有蔬菜与起司的腊肠烧烤、夹着香甜丸子的牛小排等。等到他们两人拿了一小盘回到餐桌旁,仆人们立刻用小盘子装了一种沙拉端过来。里面都是腌渍的一种小鱼样的东西,年轻人看到波里斯在探头看,便靠过来对他说那盘菜名叫“樱草 肥 ”。
此时波里斯一看对面,就看到伊索蕾正在摇头婉拒领主夫人请她喝酒的模样。在土壤贫瘠的月岛上,因为无暇种植酿酒的谷物,所以岛民们几乎都不喝酒,不习惯喝酒的伊索蕾就算喝上一两杯,恐怕也会出问题。
用餐完毕,随即有甜点上桌。卷成圆状的烤苹果派、水果、起司、淋上热巧克力的厚松 饼、内层夹了杏仁果与山草莓及蓝莓果酱的酥饼等,只要放到嘴里几小块,就会甜到一定得 喝点牛奶之类的东西。
“时间不够,无法准备好餐点。要是恩人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怪我们怠慢了。”
一听到领主夫人这么说,波里斯才想到该问的事。
“不,千万别这么说。他借给我那柄剑,只说在雷米旅行时可以受到帮助,我们却没想到是如此盛情的招待。很冒昧地问一下,各位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啊啊……很抱歉……”
领主夫人拉长声音,身形健壮的迪坎领主就脸色僵硬,开口说道:
“真的很抱歉,我们只有这件事无可奉告。恩人禁止我们说出去,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但是能够遇到认识恩人的两位,就算得以报答千分之一的恩惠,也已经令我们十分感激。”身旁的年轻儿子接着说:“我们看到两位其实非常惊讶。当然,我们一直都在苦苦等待能有机会报答他的大恩大德,坦白地说,我们几乎以为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机会。以恩人的个性看……两位应该 是恩人非常重视的人。”
一听到“伊斯德。珊”这个名字,这些人就如此感激了,所以波里斯根本不敢用“珊”这个姓,而是说自己名叫“波里斯。米斯特利亚”。万一说是“波里斯。珊”,搞不好会被强留好几天,不得离开。连伊索蕾也用了“米斯特利亚”的姓,他们当然也就被认为两人是姐弟关系。
“反倒是我们,对于两位怎会与恩人如此亲密感到好奇而且羡慕。冒昧请教……”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根本不能照实说。波里斯很快地说:
“啊,很抱歉。我们也是只有这件事……”
然后,他们就这样,对于无法告知彼此的秘密感到抱歉,连连向对方躬身致歉。
第07章 精英赛
少女坐在草地上,红褐色的头发编成一条辫子。她一直抚着没有 绑紧的辫子,环视着四周。
莉莉欧佩,这里是她不熟悉的地方;虽说这里也属于岛内,她却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里……是他们练习圣歌的地方……”
嵌在地上的白色岩石发出反光,现在没有人坐的空着,因为那两个人已离开月岛。
少女想着,他们应该会再回来,而且会一直住在月岛上,接受她父亲的统治,然后,接 受她的统治。
虽然她这么想,但心中却有些沉重。莉莉欧佩忽地站起来,在草地上走了几步 .然后像她以前常会做的那样,轻轻地踮起脚尖跳起舞来。配上她轻哼的曲调,转着圈,头 发也随之飞扬起来……
这里虽不是她的地方,但没关系。反正整个月岛都属于她。没什么好担心的,也没啥好顾忌的。
接着,她心里一阵温暖,想起了他。是爱吗?对于这个问题,很难答得上来。如果硬要说 是爱,也可说是一丝非常纤细的感情。如果再深入思考,他既不是多情的人,也不是狡黠之 人,更不是有野心的人。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无法给她任何东西。
也正是这样她才喜欢他。
身为摄政的女儿,并不缺什么。她要的不是更奢侈,也不是更加舒适。正因为这样,所 以吸引她的不是能够给她什么,而是她希望能给予对方什么。
更何况,他并不是一个幸福的人。
她想用自己的力量让他幸福。她是这个世上最想让那个露出不幸表情的人幸福的人。她真心希望他能放松下来,好好休息,在月岛上,在她的土地上。
该怎么办才好呢?
少女在天地之间翩翩起舞在太阳光底下幸福地舞蹈世间所有故事都结局圆满这土地所有人都过好日子她是个幸福的少女,是可以送出礼物的少女。因此,幸福是很简单的事。她是世上最幸 福的人,拥有所有的一切,既无不安的未来,亦无悲伤的过去……
成为她的人,就会变得幸福。
夜雀啼呜呼唤树林里的舞伴银色月光下不停地舞蹈芍药花低垂的白色山丘上老朋友同吹出绿色口哨
波里斯和伊索蕾大约是在中午他们已走了时分,到达安诺玛瑞的芬迪奈领地城堡前方 .离开月岛,三个月了。
在雷米时,他们好几次遇到能认出奈武普利温的剑的人,受到了热情的款待。波里斯甚至在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奈武普利温早就料到,所以他这么安排,使他们能够旅行顺利 .自从他们越过位于罗森柏格关口南方的罗马黎温关口,进入安诺玛瑞之后,这里的道路都 修筑得非常好;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更舒适地旅行。而气温也开始转为夏天的那种温度,现 在已是安诺玛瑞的七月。
波里斯记忆中的安诺玛瑞是个非常美丽的淡绿色国家,美丽得令他无法靠近,总和自己遥遥相距。实在是太美丽了,令人觉得不像是在现实世界里,开满玛格丽特花的庭园像是 画框里的图画一般,小树林里香郁树叶沙沙作响,银色小溪上横跨着虹桥。他曾在这样的地 方呆过半年的岁月,从一开始那种令人不安的幸福,到后来发现被欺骗而结束的 那段光 阴,发生在他十二岁的冬天与春天。
如今他又再度回到这块土地上。他已是年满十五岁的少年。
即使这里比当时生活的贝克鲁兹还要靠北,但他仍觉得像是回到了那个地方。这是一 座 花岗石城堡,比培诺尔城堡还更高耸,有好几座高塔。城堡四周则是高立的城墙,围出一 块相当宽广的土地。升降吊桥放了下来,桥上有许多人拉着马匹和马车,正要走进去。城墙 周围挖有一条很深的护城河。
“看来这里的战争一定很多。”
一直不发一语的伊索蕾抬头看了一眼芬迪奈城堡,突然说道。事实上,这座城堡有 “骑士之喜悦”富有诗意的名字,但是大部分人都记不住,只称之为芬迪奈城堡 .
“芬迪奈公爵是安诺玛瑞最高权力者之一。据我所知,他是安诺玛瑞建立新王政时,与国王一同平定南部领土的人,也是现今王妃的亲哥哥。”
这是波里斯在培诺尔城堡里,从萝兹妮斯的家庭教师那里听来的,没想到他竟还记得如此清楚。同时他也想起渥拿特老师说过的话。他说芬迪奈公爵有个美丽的女儿,而萝兹妮斯 为了这个还心生嫉妒过。
萝兹妮斯,他这时才发现,这是好久不曾想到的名字了。还以为早已经忘记,此时他才 想到,她给的礼物至今还放在身边。那是个绣有声运草的小绣包。
其实他一直都忘了那是萝兹妮斯给的。好像那是在要去赴那场假决战那天早晨, 当 时他刚从兰吉艾告诉他的秘密陈列室里出来,正心不在焉,所以萝兹妮斯说的话他几乎都 没听进去。
现在他带着的幸运草小绣包里,装的是最初进到月岛时一名围着围巾的守林者给他的银牌。必须带着这东西,才能安全避开存在于月岛周边的几个魔咒。至于瞬间通过那片大森林, 以及看到村子周边墙壁上的门,也是拜这银牌的力量所赐。因此,银牌是不能离身的,所以 他才会放在这小绣包里,带在身边。
通过升降吊桥,进到里面,看到的却是令人惊讶的壮观场面。从升降吊桥到主城堡之间的大片空地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帐篷。估算有数百个多,帐篷与帐篷之间有许多人群来来往往。被那些帐篷一遮挡,比赛的场所在哪里也找不到。
波里斯低声喃喃地说:
“原还以为可能会和某人对战,看来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伊索蕾用手搭在眉头,眺望四周,答道:
“如果想躲起来,在预赛时故意打输就行了。”
波里斯会心一笑,答道:
“你不会说的是真的吧?”
此时,伊索蕾像是发现到什么,用手指了指,转头看波里斯,说道:
“去那边看看。好像是参赛登记的地方。还有,我说的虽然不是真的,但也有可能成真。”到了第二天下午,波里斯已经大致知道聚在此地的人们正在议论些什么。话题通常是可 能得冠军人选的猜测、他们优秀的家世与华丽的帐篷、马车之类,再就是讨论有多 少人聚在此地、被认为是黑马的是哪些参赛者,以及芬迪奈公爵爱女有如花似玉的美貌等等 .
听说芬迪奈公爵爱女名叫克萝爱。达。芬迪奈,和波里斯同龄。现在似乎比几年前波里斯在培诺尔城堡时还更出名。人们闹哄着说,那少女只要一出现在阳台上,就如同 闪耀的星星出现。少女走回屋内后,凝望过她的男子们还会继续目瞪口呆,好一阵子什么事 也没办法做,甚至连剑也不想练……
令人惊讶的是,把这些话转述给波里斯的人竟非别人,而是伊索蕾。她好像觉得这事很 有趣似地,嘴角始终带着一丝微笑。波里斯说道:
“我不相信。聚在这种地方的人本来就会乱传消息。”
“如果不相信,亲自去看不就行了?听说她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在阳台上。我 也很好奇。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伊索蕾,你真是……”
虽然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每天都看着伊索蕾,眼中岂还容得 下其他美女?
可是伊索蕾的头发比男孩子还短,衣服也是适合旅行的那种裤装,背上还系着两柄剑, 乍看之下与其说是美少女,倒不如说像个小帅哥。她以这副模样轻快地穿梭在帐篷之间 ,探听到形形色色的消息。譬如说,这届银色精英赛的规则和去年一样不变;另外,因为岛 上很久没派人来参赛,所以她也探听到各地远征而来的参赛者中谁的剑术较优,以及至今报 名参加预赛的总人数,其中贵族有多少人等等。此外,被公认最有希望得冠的候选人名单, 她也去探听了。
太阳快下山了。明天就是传闻中相当粗暴蛮横的预赛举行日,参赛者大部分都早早回到帐篷里去了。只有那些跟随贵族少年来的随行侍从们,直到很晚都还在外面探听消息或者找 乐子。有好几处地方正在进行地下赌博。不过,这可不是那些仆人们掷骰子的小赌,而是对可能得冠者下注的高额赌盘。
伊索蕾让波里斯早早入睡之后,去的就是这种地方。虽然这里是凶悍男人、酒鬼与骗子杂处的地方,但她要保护自己并不是难事。她在人群之中大胆地探头探脑。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这里和父亲生前告诉她的没什么不同。比起大陆人,岛民们的日常生活简直就像修道士一样。这里到处都是刺鼻的香烟味、乱七八糟的酒菜味、还有不知节约一直燃着的灯油,以及喊到疲累也不停的高喊声。四处充斥着吵嚷的噪音和不顾礼貌的粗鲁动作。
可是想到岛民那种孤僻性格,以及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显现出来的残忍敌对心态,和这里相较,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下五百哥伯伦!赌那个奥兰尼小姐!”
“呵,你赌得可真大!两个哥伯伦金币就等于一百额索了,这你知道吧?你是没得赌的吗? 怎么去赌那个瘦巴巴的小姐?”
“请你不要多管闲事!那个小姐确实很有可能得冠!我卖小驴的钱都让卖酒的和他太太骗走了,所以我才只赌这些,要是还有钱,我一定会赌更多的。”“应该赌比较少人下注的,才能大捞一笔,是不是啊!”
“我还是赌子爵儿子!因为他家上一代就很行,而且我赌他血汗钱才不会飞掉。我下一百额索,拿去!”
“喂,压少一点吧!动不动就下一百额索,太可怕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了……”
“没钱就不要在这里说东道西了,闭嘴好不好!”
“什么?我没有钱,你这样看不起我这个翠比宙豹猫吗?你要不要跟我比划比划?”
“我赌那个海肯王族一百哥伯伦!”“殖民地的人都是呆子傻瓜吗?自己不争气,就只想靠别的国家。”
“喂,这里也有堤亚人哦!你闭嘴!”
“咱们去那边,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我今天要让你尝尝豹猫的厉害!”“我赌子爵儿子八百哥伯伦……”
这样看热闹也挺有趣的。赌盘的赌金越是累积,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数字就越多,几乎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子爵儿子”这个名字下注人最多,也就是说,赔率最低;大家好像都对这 个人很清楚,没有人去问他的本名,所以暂时无法得知他的本名。然而此人的受支持度可以说是压倒性地高。
第二多的是“奥兰尼小姐”,好不容易才得知她叫夏洛特。但仍然有很多人不知道这 个小姐,所以一直有人在问她是谁,仔细一听,原来她是位于安诺玛瑞北部的奥兰尼公国的 公主。
再就是“海肯王族”、“亚拉松高个儿”、“那维克船夫”,这些名字一直被人喊到。这里 的分配方式是,所有赌到得冠军的人可以分总额的一半,赌到战到准决赛的可以分得一点;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偶尔也会听到一些陌生的名字。由于进入准决赛的人数是依照 进入正式比赛者的多寡而定,所以还不知道会有几个人。
下注的人们每下一百哥伯伦,就会拿到一个用烙铁烙印的木块。将来似乎可以拿这东西来领取奖金。
在月岛出生、而且是第一次来大陆的伊素蕾,对这里的所有景象都感到既生疏又有趣。她本想赌一点,但立刻就改变了这个想法。首先,她的声音原本就不怎么大,而且 下赌注时必然会引起操作赌盘人的注意。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很有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 意。这里大多 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她要是开口,谁都可以听出她是个女孩子。
这时,身旁却意外地传来了富有朝气的少年声音。前来此地的少年们为了明天的预赛,应该大多已经入睡了啊?
“啊,既然都来到了这里,应该帮我爸再多添些财产才对,你看我应该赌谁才好,芭 那那?”
“当然是赌康菲勒子爵家的儿子最稳当了。可是少爷,您不这样,主人的财产也会日益渐增啊。我觉得您大可不必参与这种赌盘。还有,请您不要再用那种奇怪的水果名叫我了。 我讨厌那种软软长长的水果。”
“我爸再怎么说也是很成功的商人,多一个铜板总是比没有增加好,要是我赚了钱 回家,他肯定很高兴。还有,芭那那是那么好吃的水果,你不是吃过了吗?怎么还不知道? 那种水果可是只有海肯南部小岛才有的名贵水果!吃过芭那那的仆人,我看恐怕大概也就 只有你一个人。”
“但我还是请您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叫我!”
“不用担心,我们在人群后面。他们都在看赌盘,全都背对着我们的。”
“呃……少爷,拜托……”
伊索蕾只是稍微撇过头去,瞄了一眼正在和仆人讲话的少年。他留着一头比她还长的金发,随意散落着,看起来还有些可爱。少年和波里斯同龄,正努力想从人群隙缝里看到赌盘上写着什么。他穿着高级的白色上衣,上有蓝色滚边,腰上还系了一柄细 薄的剑,一副像是来参加银色精英赛的模样,但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晚还在这里。
“哎,子爵儿子的赔率未免太低了!要是赌他赢,就算赢了也只不过是能拿回本钱。应该要赌风险大一点的才会有利可图,嗯……要不从下面赌的人少中选一个……这个什么王族 的实力怎么样?喂,芭那那!不要呆站在那里,仔细看看!赶快结束,我才好早点去睡觉, 明天预赛才能用最佳状态去”看热闹“啊。”
“那您现在就走,去好好睡觉,不就行了?”
“你是不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话不高兴了?我那样说又没恶意。对了!你也选一个下注 吧。
钱我给你。怎么样?“
这个仆人看起来比少年还高大而且年纪也较大,但是看他对这仆人又哄又拉,说服的功夫非常了得。身为一个贵族少爷,应该有压倒仆人的气势,但这名少年或许是商人儿子的关系,基本上是带着一副协商的态度。当然,这对树立他的威严一定不会有多大帮 助,但如果他原本就是这种爱玩的个性,那么这样的待人方式或许最好也说不一定。
果然,年纪大的仆人有些心动,或许赌赢了真能赚点钱,于是就和他的少爷一起用心望 着赌盘。他们一直在考虑该下注赌谁,不断闹意见,伊索蕾看到他们那个样子,悄悄地说了 一句话:
“这位少爷,你是不是真的要冒险赌上一赌?”伊索蕾暗中在声音里加入圣歌的魔力,所以少年很快就听到,回过头来。在这种嘈杂的地方,其他人根本听不到这么小的声音,但是被当做目标对象的人就听得一清二楚。仆人也 没察觉,只一心一意在听人群喊叫的声音。
“咦?原来你是女的!刚才看到你的时候……”
“是的。但这不重要。如果你真的想冒险一赌,赚大钱,我倒可以推荐一个人。”
“嗯……”
可爱的少爷像是在考虑。他看起来很认真地在烦恼着,但过不久就望向伊索蕾。伊索 蕾露出微笑,随即少年的眼睛圆睁了起来。
“哇啊,小姐姐你可真是个大美人!刚才你说的是赌你会赢吗?”
看来他也看到了伊索蕾背后的剑。伊索蕾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别人。如果你觉得有负担就算了。可是我相信他一定会得冠军。”
“冠军?”
“是啊,冠军。”
仆人还是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们。少年慢慢察觉到,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这美丽小姐姐的声音。这是只有自己耳朵才能清楚听到的声音,其中甚至含有一股力量让他想点头!不一会儿,少年真的点头了。
“好。我爸常对我说,机会和危机会一起降临。你的声音好像挺特别的,这就是 危机,同时也是机会,应该是这样。好,我赌,他叫什么名字?”
“波里斯。米斯特利亚。你赌这个名字,爱赌多少就赌多少。还有,你下注的时候,请 帮我下注。”
伊索蕾把一枚一百额索的金币放到少年手上。少年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叫路西安。卡尔兹。姐姐你呢?”
“我叫伊索蕾。那么祝你明天预赛顺利。”
伊索蕾转身,接着从她背后传来那个名叫路西安的少年很有气势的喊叫声:
“这里这里!五万额索!听清楚我说的!波里斯。米斯特利亚,我要赌这个人五万额索!然后再加一百额索!”
而在他前方,仆人吓得张口结舌的,正使劲拉他少爷的手臂。可是话都已经说出 口了,岂可反悔。
就这样,赌注板上加入了一个没人听过的陌生名字。
预赛开幕了。
银色精英赛总共要赛三天。第一天预赛是将全部参赛者分为四队,举行两次大规模的团体决斗。在限定时间内,如果失手攻击到自己一队的人,或者摔倒在地,或武器掉落,或是被别人抢走武器,就算从预赛之中被淘汰。
各队人员都有不同颜色的头带,如果遇到危及生命的状况,可以把头带解下弃权,避免受攻 击。而攻打弃权者也将被淘汰。以前的预赛比较慎重,但近年来参赛者越来 越多,所以不得不采取这种方式来挑选进入正式比赛的参赛者。每一队大约有七八十人左 右。
波里斯被分到最后一队,第二场才轮到他。为了辨识所属队别,每个人都拿到一条黄色头带。环视四周,有人还穿着皮革甲衣,一副轻装打扮,也有人连头盔也戴了,全副武装。而波里斯则是手持奈武普利温给的剑、皮制护手套和月岛分给出战银色精英赛孩子们 的简单锁子镗,身的上装备也就这么多。锁子镗令他联想到小时候叔叔攻击贞 奈曼宅邸时他曾经穿过的甲衣,但现在穿的品质比当时差很多。
波里斯排在一列当中,望着对面同样成一列横队的少年,不由得有些紧张。拿着信号旗 的男子站在中央台前。因为大部分观众要来看热闹,都从正式比赛才开始看,所以现 在周围的观众并不多。不过成为众人目光焦点也确实有不小的压力。
不久前第一场战斗结束后,听到发表通过预赛者名单时,还听到“幸好无牺牲者”的话。 事实上,这是一场可能被杀与杀人的竞技。这和拿着木剑练习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 绝非受点小伤就能结束的比赛。
波里斯一抬头,就看到聚集在木栅栏外的群众。左边有些较高的位子,是为芬迪奈公爵 那些贵族们准备的,其余则是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大陆各地人。
伊索蕾是不是也在那些人当中的某个地方呢?
“……从现在起,为你们自己以及家门之荣耀争光,努力奋战!”
绿色旗帜高举起来……然后,比赛开始!
令人惊讶的是,一开始,双方初次交战时,最先接触的不是剑,竟然是热气。看得见的脸孔,看不见的脸孔,全都带着同样一个目的互相冲突。
才第一回合,就纷纷出现弃权者。那些弃权者丢下武器,便爬出到木栅栏外。被 丢弃的武器就成为其他人的战利品。那些掉落在地的头带在泥地上被乱踩踏过,更是 激发起场中参赛者们的气势。
群众开始狂热起来。他们各自喊着自己所支持的出赛者名字,还有自己故乡的名字,不断地挥摇着围巾或帽子。
“安诺玛瑞最了不起的少年剑客,冠军!”
“海肯的荣耀永远不灭!”
“五年连冠,胜利在望!康菲勒,无人能挡!”
“詹弗特领地的出赛者们!施德莫!卡迦勒!朵兰德芙!加油!”
“银色精英赛的创始国卢格芮!这次我们要把冠军抱走!”
突然,波里斯感觉身旁闪过一柄快速的剑。波里斯转过头去确定是黄头带之后,帮忙阻断了此人背后的敌人攻势。原来这快剑的真面目是一把尖端微弯的厚刃军刀。而拿着这 武器的竟是个黑色短发的漂亮少女!
瞬息之间,又有剑朝他挥了过来,他没有闲暇再去打量。不知从何时起,波里斯已经成为好几个头系青带的敌方目标。原本他是想稳稳当当地打下去,但不知不觉当中,却渐渐挥出比自己想要还更快速的剑招。连自己也觉得像是在跳舞一样。过了片刻,就有三个人的手腕被他一一刺中。这是在他感觉打得很顺畅时瞬间发生的事。
“呃呃!”
两个人的剑掉到了地上。剩下的一名则用身体冲撞过来。这个人虽然手腕受伤却仍不想弃剑。波里斯一脚踹到他膝盖,用剑柄戳了他的手指,敌人的剑才从手中掉落出去。倏地一个转身,此刻却又有其他的剑朝他而来,但他竟以近乎难以置信的柔软动作避了开来。
波里斯的脑中开始浮现疑问。在团体战斗情况下,他好像变得相当具有立体的视觉,但他想不起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这样的。
在他心中如此想着的那一刹那,一名青带少年从正面攻击而来。银色护胸上面刻有一个家徽,由此看来应该是个贵族……
“太嚣张了!”
这个人一边吼着,同时挥剑朝他刺击,这一剑将他一直逼到近眼前才避开。那是非 常具有威力的一剑;可是波里斯实在不懂敌人为何要对他发火。
不过,没有必要去问这个,用剑回答吧。
锵锵!
双方剑刃彼此擦掠过的那一瞬间,波里斯看到了对方的眼睛。那是贵族般的碧蓝眼瞳,下面横着一条细直的疤痕。这脸孔他不曾见过;不过,他立刻就知道原因了。原来,对方不仅是以实力,甚至是以迫人的气势来压倒对手。
他们又再交互击剑两次,在两人都察觉到对方并非泛泛之辈时——
当!当!当!
震荡四方的钟声响了三声,负责赛程的仪典官大声喊着:“第二场预赛结束!请退回到各自的阵营!”
两人停下来,往后退步。宣布结束如果还继续打斗,也是会被判定失去比赛资格的。事实上,有好几个人就因为这种理由被判失去资格。
往后退的同时,波里斯可以感觉到对方一直注视着自己。一退到木栅栏前方,随即看到刚刚战斗的地方散落着无数的剑、盾牌、头带,还有受重伤无法后退的一些人。此时他强忍住心中莫名的悔意。
负责记录的人跑过来,确认站在木栅栏前方的少年、少女名字。而观众看到自己下注的人落选,有的人在失望之余把木块丢到地上,有的叹气连连。在木栅栏外面,还传来了要为两名在第二场预赛中丧生的少年准备棺木的说话声。
过了片刻,一一宣布了通过第二场预赛的十八个人。当然,顺序是先贵族,然后是平民或所属不明者。伊索蕾已经看到波里斯了,但她像是在期待什么似地,等着仪典官的声音。“波里斯。米斯特利亚!”
观众席上,一名被仆人包围的金发少年紧握拳头,激动地喊着:
“看吧!我就知道他会轻而易举通过预赛!早就知道我预料得没错!”
在那天傍晚时分,波里斯。米斯特利亚这个名字开始被路西安以外的其他人不断地提到。起初,人们只知道那是在赌盘中被意外下了巨额赌金的少年,但预赛结束之后,逐渐有眼光不错的人讨论到他的实力,以及对他名字的猜测。
“在宣布第二场预赛结束前,和康菲勒子爵儿子对上的就是那个小子!”
“咦?是那个少年啊?我也看到了,确实是……有一副势不可挡的实力……”
“哎,才打一下怎么能分得出高下?没到战斗结束,谁也不知胜负如何!”
“是啊!康菲勒子爵家族岂是一般家族?子爵大人无法完成的五连冠终于要在儿子这一代达成了,大家不都是这么传言的吗?”
“可是话说回来,你有没有听到?康菲勒子爵家的仆人透露出的消息,说子爵在听到”米 斯特利亚“这个姓时,非常震惊。听说现在他们家族就在帐篷里讨论这事!”
“米斯特利亚?可是米斯特利亚是哪里的家族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好像以前的冠军中就有人叫米斯特利亚。”
“以前的冠军?什么时候?”
“这个啊,就得到卢格芮城的铜版上去看才知道了。”同一时刻,芬迪奈城堡前的大广场上,最醒目的一处帐篷里,少年路易詹。康菲勒走了进来,看到父亲和四位叔叔坐在一起,像在讨论什么严重的事,不禁呆了一下。
“你来得正好,路易詹。你过来在这里坐一下。”
这个如今快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是第五次出战银色精英赛,他高大的身形以及有棱有角的下巴,给人坚毅强势的印象,因此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许多。只有那接近淡褐色的金色鬈发散着刘海,比较像个少年。
路易詹一坐到椅子上,围桌而坐的其中一人,也是个性最为急躁的最小叔叔首先开口问:“你还记不记得今天预赛上最后跟你对战的那个少年?”
路易詹的浓密眉毛稍微动了一下,又立刻平静下来,说道:
“我记得。那个少年怎么了?”
“依你看,那个孩子大约几岁?”
“我不知道,但应该不超过十七岁吧。”“那孩子的实力如何?”
路易詹抬头看看小叔叔的脸,然后朝父亲那边望去。父亲可以称得上不仅是首都卡尔地 卡宫廷,也是安诺玛瑞最伟大的剑士,在整个大陆,算是屈指可数的有名战士,如同安诺玛 瑞国王手足般的心腹,有时甚至还被叫作“陛下之剑”,是拥有光荣别号的忠诚之士。 此时他的父亲康菲勒子爵不发一语,只是手托着下巴,俯视空荡荡的桌面。
“您为何……这样问,才交战一下子,我实在无法说出他的实力如何。可是,您认识那个孩子吗?他到底是谁?”
路易詹是个性沉稳的年轻人。和年纪比他小的少年才交战几秒,依他的个性,是不会就此随便否定对方。然而,他脸上却浮现出一股不悦的表情。父亲和四个叔叔都是他最为尊敬的人物,而且他们的剑术实力按年龄排下来,个个都非常优秀,皆非其他家族的贵族所能比拟的。但是他们竟然会对一个初次见到的乡下少年如此认真?理由到底是什么呢?为何把这个人当作与他同等实力般看待?
“那孩子的名字叫波里斯。米斯特利亚。你知道吗?”
路易詹摇头说道:
“不知道,我并没有特别注意他,所以不知道他的名字。”“那你从现在起,要好好记住。这孩子是米斯特利亚。我们猜测,他会是你得冠的最大绊脚石,此次大赛最大的强敌!”
“什么……?”
路易詹用讶异的眼神看着,但坐在对面的父亲终于开口说道:“对,米斯特利亚。如果是巧合,也未免实在是太巧合了。呵呵,真是妙啊。”
“父亲您认识他吗?”
“即使我不认识他,我也不会忘了米斯特利亚这个名字!你也应该知道,很久以前我出 战银色精英赛获得过四连冠。”
路易詹不自觉地挺直身子,回答:
“这我非常清楚。”
“我第五次参赛时,就跟你一样是十九岁,在决赛时遇到了一个才刚满十五岁的少年,被他打败了。失败的原因并非因为我运气不好,或是身体状况不佳;事实上我与他的实力差异就像野狼与猛虎般明显。”
路易詹紧闭着嘴,环视身旁每位叔叔。父亲那次切身的挫败,粉碎了他的史无前例五连冠希望,一直是家中长久以来禁止谈论的事。他从未听过父亲亲口说出这件事。路易詹从小 到大只听过身边的人提过一两次,但一直不清楚详细的情况。
后来终于到了他得以出战的年龄,他一次又一次地得冠,每次都感受到家族里一股莫大的期待越来越壮大。等他达成四连冠时,父亲当时的表情他仍记得一清二楚。看到那副表情,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达成五连冠。
“在我一生当中,至今还不曾遇到过能够超越那名少年的剑术天才。我一直对他的成长 过程好奇,也不知他现在到底到了多厉害的境界。可是他只参加了一次,便再也不曾出现在 银色精英赛上,而且任何地方都没有这个人的消息,所以我甚至还怀疑他是不是年纪轻轻 就英年早逝了 .拥有如此卓越实力的人,大陆应该没有宽广到能够将他隐藏起来才对。”
路易詹慢慢地察觉到父亲说这些话的用意了。他父亲话一说完,少年立刻凝视着与自 己相同颜色的眼眸,问道:
“那个人就是米斯特利亚吗?”
“就是这个姓。他应该是那个人的后继者。”
“……”
一阵沉默。低着头的路易詹感觉到自己的热血沸腾起来。家族的耻辱、父亲心中的伤口 ,他万万没想到可以完全治愈的机会会以这种方式出现。让父亲这样的伟人留下缺憾的人, 他竟能亲手解决,这是在作梦吗?长久以来的祈望竟然成真了!
既然奇异的偶然又再一次准备了舞台,现在该做的就只剩下好好地起舞一场了。
他的实力到了什么程度呢……?
个性十分慎重,不到必要绝不说话的二叔盯着路易詹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路易詹,我们还无法确信。首先是这少年的外貌,跟我记忆中的那个米斯特利亚完全不同。而且那个人用的是双剑,这次这个少年只有一把长剑。如果是他的继承人,应该使用 同派的剑术才对,所以我不排除这事或许只是巧合。”路易詹一抬头,就看到父亲摇一摇头的模样。
“我不这样认为。如果这么想,那所有的偶然就太巧了。为何他偏偏会在路易詹 要五连冠的今年出现?而且写在出赛者名薄上的年龄是十五岁,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报的是 十五岁 .还有,虽然外表不一样,但是没有对仪典官交出任何家徽徽章,是个平民,不愿表明出身 地或经历,当然,连父母的名字也没表明,只有简单的报名资料,这里没有人认识他,这几 点……”
“哥哥,你说得有些出入。听说昨晚有位少年对这少年下了五万额索的巨额赌金。我暗中叫人调查过,下注的是南部巨商杜门礼。卡尔兹的独生子。搞不好有什么后台也说不一定!”“这确实很令人好奇。不过,这并不重要。路易詹,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
路易詹用坚定的口吻答道:
“我当然会做到。”
为了明天的比赛,应该要让路易詹好好休息,因此这场简短的家族会议便结束了。可是叔叔们走出帐篷之后,秘密地交谈了几句,然后最小的叔叔点头表示明白之后,就消失在黑暗 之中。
第08章 意外之敌
第二天,波里斯很早就起了床,发现通常比他还早起的伊索蕾却 是一副倦容,还在睡觉。他考虑要不要叫醒她,最后还是决定让她多休息一会儿,所以先换了衣服,慢慢地做一些比赛前的准备。等到都准备好之后,听到帐篷外有跑腿的人拿来主办单位提供的早餐。两碗热腾腾的汤、新鲜的面包、起司、烤火腿薄片、两块培根、苹果、装有牛奶的大杯子。或许是因为从今天起,食物只提供给进入正式比赛的人,所以显得比昨天要丰盛得多。
“伊索蕾,起床吃东西了。”
她睁开眼睛。波里斯看到她眼角仍有疲惫的神色,开玩笑地丢出一句早晨问候语:“你让我像个婴儿般早早就入睡了,当然也就没人可以帮你唱摇篮曲了!”伊索蕾昨晚吟唱着轻柔的圣歌,让波里斯好好地睡了一觉。或许是因为这样,她早上一起床,身体变得有些沉重。
“嗯……看来,摇篮曲对你蛮有效的!”
伊索蕾起身,揉了揉眼睛,一面苦笑一面说道。她才刚被叫醒,精神还很放松,看起来是一副难以想像的可爱模样。这是跟她一起旅行之前,他连想都没想过的模样。
吃完早餐,集合准备的喇叭声正好响起。总共有三十五个人进入正式比赛,参赛者站在群众前方,开始抽比赛牌。
在那里,波里斯和贺托勒碰面了。
“……”
“……”
他们都没有跟对方说话。一是因为被一再告诫过,岛民在大陆不可以让人看出互相认识; 二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跟贺托勒说话。如今他只会以剑来回答了,又何苦再用言语来表 现他的憎恨呢。
贺托勒在波里斯还在昏睡之中就已离开月岛,因此见到波里斯令他感到意外,但他也什么话都没说。可是波里斯却觉得他消失在少年人群之中时,似乎带着一抹微笑。
伊素蕾还是像昨天那样混在群众当中观看制作赛程表。此时,在她后方,有几个人指着她,用惊慌的声音说着:
“大爷,在那里,就是那个死丫头!那个短金发……”
耳朵灵敏的伊索蕾感应到他们所说的话,但并没有愚蠢地回头看他们。反之,她慢慢地躲进人群里。
“你说那个带着双剑的少女?这个女孩昨晚怎么有办法一下子打倒四个大男人?”“乍看之下她好像很柔弱,但她可非一般的高手。听那些被打后回来的人说,他们当时根本连剑都没能刺出去。可是他们个个都是擅长夜袭的高手啊……”
“她用的是那对双剑?”
“当然!听说她剑法非常快捷,快到看不清楚的地步,但不知可不可信……”
“既然有那样的实力,为何不参加银色精英赛呢?”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男子听完之后,下令继续观察,然后就走出人群,往帐篷方向消失了。和这名男子交谈的人想再继续监视伊索蕾,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人影,不禁讶异着:
“咦,她又躲到哪儿去了?”
昨日的宽广竞技场如今被分成三个区域,从大约十点开始,展开正式比赛。波里斯的第一个对手是一个看起来几乎快超过二十岁的高大年轻人。这个人俯视着波里斯,像是觉得对方微不足道地咋着舌。
然而,胜负却在转眼间就已分出。波里斯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剑就直指到对方喉咙。
“波里斯。米斯特利亚,获胜!”
结果听到的不是欢呼声,而是一阵失望的声音。因为,这名陌生少年波里斯,既无优秀的父母背景,也没名气,只有路西安一个人在他身上下注,也难怪看热闹的人会变得无精打采了 .
因为两三下就分出胜负的关系,稍微空出一些时间,于是波里斯环视了一下其他竞技场上的比赛。结果,却看到了有些面熟的脸孔。原来是昨天和他分在一起的那个黑发少 女。
她彷佛像军人般矫健有力地挥动军刀,令对方难以近身之后,再瞬间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速度挥砍而去。对方心脏下方被刺伤,处于心脏可能被刺穿的状态,不得不弃剑 认输。
“奥兰尼公爵家的夏洛特。贝特礼丝。迪。奥兰尼,获胜!”
这一次出现了很大的欢呼响声,震动了木栅栏外的观众席。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少女一点高兴的神色也没有,反而生气地转头瞪着仪典官,讲出了一句话:
“正如我昨天已经一再强调过的,为何您还是说”公爵“!看来新安诺玛瑞王室身旁都只是些会说卑鄙言语的人罗!”
比较靠近她的群众听她这么一说,都吃惊地骚动起来。即使这少女是外国人,是奥兰尼的公主,但此地可是安诺玛瑞。若非十分大胆且自负,或者对外交完全无知 ,应该不会说这种话才对。
从安诺玛瑞旧王国时期,奥兰尼大公国就已经是大公国了,即使有一段时间安诺玛瑞建 立共和国,但仍旧没有多大改变。因此,当地的统治者当然是大公爵了。奥兰尼公主纠正得 也没错。
然而安诺玛瑞的柴契尔国王建立新王朝时,奥兰尼大公并没有亲自前来宣誓效忠,因为这个缘故,安诺玛瑞国王指示暂时保留大公的爵位。即使尚有主从关系,但长久以来内政独立,高傲的大公也只是送亲笔信过来而已。要不是因为银色精英赛是象征全大陆和平的传统比赛 ,在安诺玛瑞举行比赛,恐怕也不会让奥兰尼的公王前来参加。
周围的人像正在吃蜜的蜜蜂般,无法开口说话。随即,皱着眉头的夏洛特快速收剑入鞘, 很快转身走到出战者的等待席上。
伊索蕾将目光从波里斯身上暂时转向夏洛特。从这名少女身上,可以感受到那种王位继承者的气势;可是伊索蕾以前听过大陆传到月岛的消息,在奥兰尼有位比这少女还更年长的王子 .
尽管如此,为何这少女会有那种像是将军退到绝处时,终于转身采取攻势的利剑般的气势呢。这是什么原因呢?
第三对胜负分晓之后,失望的人和高兴的人仍旧交替着发出响遍竞技场的喝采声或叹息。 第一轮正式比赛结束,包含一名幸运的保送者,三十五名选手便减少到十八名。他们还会再战到只剩九名,最后剩下五名,然后今天的正式赛程就结束了。隔天,则是进行最后的准决赛以及决赛的日子。
准决赛以及决赛可以说是银色精英赛最有看头的部分,通常会激烈到有两三个人死亡或 者残废。连裁判也会应观众的期待,在有人受伤前是不会喊停的。这是血战,除非有一方自 己认输,或者倒地失去意识,或失去性命,否则是不会结束的。
为了观看最后一天决赛而涌进的人潮,可想而知一定会几乎要挤爆这个领地,这些人回 去之后,举办大赛的领地恐怕会有大半成为焦土吧。可是这损失不过占入场券总收入的很小 一 部份,只要拿那些开地下赌盘的人献上的献金,就可以补足,而且还绰绰有余。至于胜利得 冠者,则会很快就名声传遍全大陆。
像今年这样出现很多强势者有望得冠的情况,通常会让人想利用下赌来大赚一笔;但今年却反而比较不热烈,大家都在讨论路易詹。康菲勒是否真能创下银色精英赛史无前例的五连冠。大家都为了不想错过好戏而涌到这里,因此,这里是超乎想象的拥挤。幸好这次是在安诺玛瑞国内领地之中最大的芬迪奈公爵领地举行比赛,所以才能提供这么多人几天的食 物。拥有这种大的生产力,在全大陆也是数一数二的。
午餐结束后,开始进行第二轮正式比赛。众人在吃午餐这段时间,公爵雇用的工人立刻将竞技场减为两处,作为第二轮使用。如今,下赌注的观众热度更加高涨,一不小心,就 会因观众推挤而造成木栅栏倒下。
最后一场才轮到波里斯。趁着空档,他很快地打量了一下他的对手,是个矮小但体格健壮的褐肤少年,人们都称他为“那维克船夫”,听说去年他还赛到了准决赛。
“来自安诺玛瑞的克兰治。亚利斯泰尔!以及来自卢格芮,寇昆柏丘陵的塔伊提图斯!”一看到赛场内两个少年走出来,波里斯才知道原来贺托勒的假名是克兰治。亚利斯泰尔。然后是他的对手,这个少年的名字总令他觉得跟月岛人的名字很像。而且也和岛民一样没有家姓。
“为卢格芮的名誉而战!”
“塔伊提图斯,胜利的银色骨骸在等着!”
“这一次要让你瞧瞧宗主国的实力!”
可是根本没有卢格芮人热烈加油,而且两人的交战可以说是大爆冷门。双方先是展开像是热身的交战,接着,克兰治——也就是贺托勒——左右交互地刺到了对方的两边手腕。可是名叫塔伊提图斯的少年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立刻投降,和波里斯个性迥异的贺托勒为了确实胜利,用剑朝对方的肩头猛刺下去。
“呃呃!”
敌手倒地,剑落到地上,随即,贺托勒就走过去用脚踩住了剑。即使比赛已经结束,看热闹的人还是目瞪口呆,一阵沉默。虽然这是当然的事,不过,确实没有任何一个人下注赌贺托勒。至于那名可说是卢格芮代表选手的塔伊提图斯的支持者们,则呆愣得张口结舌,久久都无法离开竞技场。
“嗯,那名少年看起来颇有成为战士的资质。”
芬迪奈公爵领着家人及家臣坐在正面中央的特别席上,他似乎一直都没离开座位,仔细观看着正式比赛。他一说完这句话,原本站在他身旁的男子立刻往竞技场走下去。公爵点了点头之后,等着看下一场比赛。
成为众人话题的小美女并没有一直在特别席上露脸,反而是芬迪奈公爵夫人萝可蕾琪亚全程观赛,她的纤细美貌一直吸引着群众的目光,都说“看了就知道何以女儿会如此美丽”。她比白发稀疏的公爵年轻很多,听说是公爵的第二任老婆。
芬迪奈公爵邀请来做客的各地贵族们,特别是安诺玛瑞那些有权有势者被安排在正面左侧与右侧,视野最好的位置。听说为了能被招待坐在这里,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不断有礼物涌入城堡。其中一名贵族还带了美丽的女儿一起来观看比赛。
“爸爸,要是我继续学剑术,够资格在那里和别人比剑吧?”
“这个嘛,或许吧。可是我可不希望你参加这种危险的比赛。刚才流着鲜血的少年,你 不是也看到了吗?就连男孩子来参加都这么危险,更何况是女孩子了!”
“可是也有女孩子啊!刚才,那个从奥兰尼来的公主看起来实力就很不错!我要是没 那么快放弃学剑,努力一点,说不定也会跟她一样……”
“但你不觉得那样看起来会跟男孩子没什么两样?那样的话,很难会有好男人来求婚的。” “可是她再怎么说也是奥兰尼的公主,应该会有很多人向她求婚吧。”
“也会有很多人对你求婚的。萝兹,因为,你长得既讨人喜欢又漂亮。”
萝兹妮斯。培诺尔听到父亲这么说,微微露出一丝微笑,但不像是完全相信的脸色。因为,她知道自己虽然很漂亮,但在这个地方,最受注目的少女不是自己,而是公爵的女儿, 这一点她很清楚。萝兹妮斯用眼角瞄了一下芬迪奈公爵家的位子,知道那个话题小美女 又出来坐在那里了。
克萝爱。芬迪奈。这个名字是小时候曾短暂教过她一段时间剑术的老师告诉她的。当时她幼小心里还曾为此生气,但现在亲眼看到了,确实不得不承认那位老师说得对。她那泛着玫瑰色的皮肤、碧蓝色的眼珠,比真的黄金还亮的金发、像是从没照过太阳的奶色玉颈、还 有甚至连一点小失误也没有的仪容。怎么会……每一项都如此符合上流社会推崇的模样?
她觉得,在卡尔地卡的繁华商店街上看到的最高级模特儿人像,就是那种模样。如今她已经察觉到自己不是世上最幸福的少女,并非想要的就可以拥有。去年她头一次到首都卡尔地卡的社交界,对她来说只有失望。当然,那里确实是比她期待的还要更加华丽,但那也不 是个容易亲近的地方,也不是好欺负好相处的地方。虽然她曾一度非常高兴被赞为是乡下 领地来的美貌贵族少女。但有一次去贵夫人们的沙龙时,却被喜欢七嘴八舌的人说得小 小的缺点也被夸大,当时她被说成是不知礼节、不懂流行的糟糕女孩,在那一瞬间,她 开始产生了失落感。
她在想,要是克萝爱,那些女人一定不能抓到她任何缺点。因为,她是国王之下最大势力者的女儿,而且,她确实也真的很完美。
反而,如果她爸爸没有从小就一直当她是拥有一切的公主,她可能还不会这么失望,说不定还会试着去迁就一下别人的看法。一向习惯想怎样就怎样,使她在情况改变时也无 法轻易调适。如今,要她在首都那些刻薄女人面前低下身段阿谀谄媚,实在是做不到,因为 ,她在培诺尔城堡已经过了太长时间的小暴君生活。
萝兹妮斯压抑住郁郁寡欢的心情,把视线投向竞技场。心中在想,如果当初像奥兰尼公主那样学了剑术,反倒可能会在非社交界以外的其他地方受到肯定。最近她经常想起曾和她相处约半年光阴的干哥哥。她学剑术就是在那个时候的事。
如今再去回想,她似乎感受得到当时波里斯是多么认真努力。同时她也看清楚自己,当时在他身旁只会捣蛋开玩笑。不过,至今她也根本不曾努力做过什么事。
正式比赛第二轮的最后比赛正在进行当中。她正盯着康菲勒子爵的儿子路易詹。而爸爸也在看他,那是因为爸爸在他身上下了很多赌金。
第一次被邀请参加卡尔地卡宫廷的舞会时,她认为最帅的少年就是路易詹。如果说被称为“陛下之剑”的康菲勒子爵是既有礼貌且优雅的人物,那么他儿子路易詹可以说是个看起来个性坚毅并真诚的年轻人。不过,在舞会里,男孩子们都很亲切待人。
萝兹妮斯仅仅和他跳了一支舞。虽然认为他不错,但因为他是个长相帅气的少年剑士,而且父亲又在国王身旁受宠,所以有太多贵族少女争相喜欢他。
条件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虽然这挺令人难过,却也是事实。想到这里,她原本想转过头去,却看到在旁边的竞技 场上,一个少年正手持长剑与对手对峙。一开始,她甚至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一来是因为 距离很远,二来是因为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可是当少年用剑快速画出去,同时转身,黑青色的头发从绑着的发辫之中散出来,遮到嘴角,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萝兹妮斯像是后脑勺被敲了一记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是波里斯哥哥!
曾与她一起生活过的干哥哥——波里斯。达。培诺尔。居然能在这种地方看到他,实在是作梦也没想到的事。
“爸、爸爸……”
原本想急着告诉爸爸而转过头去,突然,她想起一件事。当时爸爸一直在追查哥哥的行踪,而且还教她不要再提起他的事。当时的她一面哭着一面乱使性子生气,爸爸还 是不肯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开始怀疑爸爸是不是在利用哥哥做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用手盖住了嘴。要是换成以前的她,可能不会想这么多,但她经历过,知道与人交际的难处,现在她已经长大,懂得说实话并不一定好的道理。
“你怎么了,萝兹?不要太紧张,小子爵一定会打得不错的。”
好像刚才路易詹遇到一个轻微的危机。当然,萝兹妮斯并没有看到,但培诺尔还伯爵以为她是在说这件事。他从以前就发现女儿对路易詹有些心意,而且也因为下了赌注的关系,所以一直盯着路易詹,根本没空去看其他竞技场。
“啊……是啊。”
她的脑子里开始胡乱转了起来,虽然眼前路易詹气势凶猛地一剑刺击到紧迫盯人的对手,但她却没有看进眼里。她心里只是在想,该如何做才能跟波里斯哥哥讲话,该怎样才能 不被爸爸发现去跟他谈话呢?
正式比赛第三轮结束之后,发表进入准决赛的五个人名单。依照国家、出身地或领地,还有名字,依序念出来。
“安诺玛瑞,卡尔地卡,路易詹。凡。康菲勒!”
“海肯,索德。莅。楔蜚,伯夫廉。基克伦特。阿乌斯。索德。莅。楔蜚!”
“奥兰尼,奥雷,夏洛特。贝特礼丝。迪。奥兰尼!”
“安诺玛瑞,克兰治。亚利斯泰尔!”
“最后,出身地不明,波里斯。米斯特利亚!”
波里斯用眼角瞄了一下站在身旁的贺托勒。他仍旧认为这场战斗最大的敌手,同时是他必须打赢的对手,就是贺托勒。
仪典官眯起眼睛,等待群众呼声变小之后,发表如下的新事项:
“芬迪奈公爵为求明日决赛五位出战者之安全,决定特别施恩,提供”骑士之喜悦“里的舒适住所。五位出战者以及同行者请在整理好行李之后,于城堡门前集合,这位亚斯哥辛 德执事会带领各位前往各自休息的地方。而且诸位也将受邀参加今晚城堡内的晚宴款待。”这实在是相当具有善意。对于那些平民出身而受贵族牵制的人而言,更可以说是特别有利的事。一听到晚宴的事,没能进入准决赛的参赛者们,发出羡慕的叹息声。柴契尔国王的大舅子芬迪奈公爵是屈居国王之下的安诺玛瑞第二势力者,他的晚宴一向都被认定是既华丽又高级。
虽是令人意外的提议,波里斯却觉得相当高兴。因为他总觉得,昨晚伊索蕾一定是为了守护帐篷才会没有睡。
波里斯没有什么行李可以收拾。当他要和伊索蕾一起进入城堡时,看到贺托勒身旁 有几张他认识的脸孔;不过,他们当然全都装出一副互不认识的样子。
他们两人被带到一间很干净但并不奢华的房间。天花板很高,在那顶端挂着一个相当高雅、有着七个烛台的黄铜吊灯。
身为贵族的路易詹、夏洛特、柏夫廉,他们住的房间和波里斯及贺托勒住的房间完全不同,但波里斯并不介意。虽然老旧石造建筑的城堡里有一股陈旧的味道,但房里似乎在几个小时前就已经生起了壁炉的炉火。看来这是一间很久没人住的房间。
给两人盥洗的水也放在了房里。脸盆底部刻有凸起的藤蔓花纹与装饰文字,盥洗水有一股香郁的薰衣草香。
“我听说,明天冠军产生之后,进入第三轮正式比赛的人都有”任务“参加公爵举行的晚会。传闻芬迪奈公爵要在其中挑选出几名随行骑士。”
伊索蕾洗完脸之后,一面放下擦脸的毛巾,一面说道。波里斯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了一下天花板之后,答道:
“这方法还不错。恩惠与实利,两个目的都能达到。”
“这个人是很聪明。而且对于平民出身的少年而言,这也算是个不坏的机会。”
“他会不会也请我去当他的随行骑士呢?”
“所以我看你最好事先想好要如何适当地拒绝他!”
枕头很舒软。已经不知有几年没摸到这种货真价实的羽毛枕和羽毛被了。他脱下靴子躺 到床上,感觉身体变得懒洋洋了。
“伊索蕾……你可真坏……”
他嘀咕了这一句之后,突然笑了出来。伊索蕾走过来靠在椅子上,问他:
“我怎么了?”
“就是你叫我用米斯特利亚这个姓的事。”
他没想到伊利欧斯祭司的事竟还有这么多人记得。就在发表进入准决赛名单时,人们都 在议论纷纷,都在说米斯特利亚——那个传奇性的冠军卡闵。米斯特利亚的儿子——为了打败康菲勒子爵的儿子,又回来了。
他的儿子?
好像有些可笑。起初他不想因为和伊索蕾在一起而成为大家的话题,所以才装成姐弟,却不巧被传了开来。有几个年纪大的贵族一看到伊索蕾的面容,就吓了一跳,因为不禁想起了伊利欧斯祭司少年时候的模样。短短的金发,背上系着的双剑,轻快的步伐,高贵而体 面的五官,甚至出众的美貌外形,也跟他一模一样。
听说一些原本赌路易詹。凡。康菲勒的人表示,说他们有些后悔。虽然赔率很低,但他们原以为是正确的投注目标,却没想到赔率高的黑马就要得冠了,钱赔掉就算了,连面子也 挂不住。路西安。卡尔兹的名字也被四处传扬。说他有先见之明,要不然就是有内幕消息, 或者两人原本是朋友、有某种暗盘交易……
“原本想要不引人注目,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连月岛的孩子们也应该听到传闻了, 回月岛之后,不知道又会听到什么。当初我不知道你父亲的名字居然是如此沉重。”
然而,却传来了令人意外的回答:
“这我早就料到了。”
“你既然猜到会是这样,还故意教我用那个名字?”
“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你得冠军之后,也是会引人注目的。”
“冠军……”
如今已经不能随随便便打败仗了。因为,如果输了,就会有辱伊利欧斯祭司之名。可是伊索蕾过了片刻之后,露出微笑,说道:
“你说觉得沉重,是吧?可是你已经背负了许多人的名字了。你出生的家族、失去的 哥哥、月岛取的名字、伊斯德——不对,是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的名字……我知道你不是那 种会丢下他们名誉就走的人。人是无法脱离其他人去过自己生活的。我反而认为这些名字会 带给你一股超越本身能力的力量。过去的名字慢慢与新的名字交替。我只是暂时借给你 名字而已。那个名字的含意是”名誉“,你必须正面突破,去抓住名誉。”
“我可能带不走名誉。”
伊索蕾微笑着回答:
“要不要我再讲个更严重的事给你听?可别忘记,现在你的名字还关系到对你下赌注的人哦! ”
波里斯先低了一下头,又再抬起,说道:
“那个名叫路西安的男孩,我以前见过他。”
伊索蕾有些睁大了眼睛。
“你们认识?在到月岛之前?”
“我只是短暂和他讲过几句话。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应该不会记得我。如果他还是 我以前看到的那种本性,看到我,应该不会装作不认识。总之,我实在搞不懂他怎么会 下注赌我。”
伊索蕾并没有告诉他有关于赌盘达到最高潮的预赛前一晚,她曾和路西安讲过话,而是如此说道:
“你能确信别人真正是什么本性,可真是令人惊讶。”“我并不十分确信。”
“只不过是讲几句话的人,可是他的模样似乎给你很深的印象。”
“这个,或许是吧。”
波里斯想到那次见面,表情变得没那么高兴。当时他很羡慕路西安没有距离感的开朗 性格,所以,用这种方式再次碰面,其实并不怎么令他欣喜。因而,他一点儿也不想说出当 时见面的事来表明自己的心情。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注意你的打斗。其他人的状况我也在注意。你得冠军的胜算很大。但奇怪的是,你在比赛当中有时会出现像是惊讶的动作,因而错失了好机会。是什么原因? ”
波里斯摇了摇头,回答:
“该怎么说呢,像是有种不属于我的实力进到了我体内。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在瞬间就发挥出来,然后又消失不见。感觉如同在危机的瞬间,突然跑出来帮我 ,然后又再销声匿迹。这到底是什么呢?”
伊索蕾想了一下,疑惑地说:
“会不会是你超越了底格里斯的某个阶段?”
“底格里斯?我又没学过。”
“我是不太清楚,但是听说在底格里斯初期,有个界线,是光用练习数量也无法超 越的,在超越那个界线之前,会不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
波里斯讶异地瞪大了眼,此时伊索蕾起身调节壁炉的火势。即使是长久没人使用,但 毕竟现在是七月,不需要让房间温度太高。接着,她拿了一个装着水的水壶,摇晃几下,就 挂上壁炉上的挂钩。
“事情真相你必须问伊斯德先生才会知道,不过,我们固有的两种剑术都是从古代王国传下来的,所以奇怪的地方很多。譬如说,飓尔莱有种技法,不过那是必须到达非常高段 才有办法使出的,就是自杀的同时,可以杀死对方的稀罕技法。”
“是把自己的身体交付给对手,同时移入对手致命处的意思吗?”
“不,不是这样。”
伊索蕾摇了摇头,接着说:
“就是如同刚才我说的那句话一样,自己的内息与敌人的内息结合在一起,同步并行。这样说似乎有矛盾,但战到最后,即使是一滴的力气,剩得多的就是赢家,而结论是两 个人都会死去。因为,这个技法必须倾出大约三分之一的内息,不管胜负,任何一方都会无 法存活,所以说,这可以称得上是死亡技法。”
伊索蕾说完之后,沉浸于思索之中。波里斯没花脑筋去思考这番话,而想着自 己的变化。动作变得轻盈是在月岛时就有的事,但自己的身体想都没想就能做出反射性反击 ,这是怎么一回事就不得而知了。彷佛像是恢复失去的记忆一样,每到危机时刻, 就 会刹那间作出回应,这些动作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底格里斯派剑法,就跟依照本能行动的猛虎一样,自然而然功夫与身体合而为一。 伊斯德先生认定你是他唯一的学生,他是教你什么其他的剑术的。”
终于,波里斯肯定了她的说法。也应该说他是不得不肯定。
“回去之后我一定要问个清楚,不过,现在我只能同意你的说法。事实上,我一直在担心,这一切会不会是冬霜剑的影响?”
“冬霜剑的影响?你说得具体一点。”
“以前我也经感受到。冬霜剑喜欢快速胜利和鲜血。虽然我不愿那么做,但总是 会被牵引,做出更加凶猛的攻击。剑会自动伸向我意图的范围以外,就算对方仅只是在 威胁 我,剑也会给对方致命一击。而今天也是……我是在快要杀进对方喉咙之前,才停手 的。原本只要把剑指向要害就能分胜负了,但我的手却想要再往前伸,我是好不容易才制止 住手的动作的。”
“离开月岛之后,你不是没用过冬霜剑吗?”
“这跟用没用无关联。我早已进入了冬霜剑的认知范围内,我一直觉得它无时无刻都 在对我做出要求。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万一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伊索蕾拿出从岛上带来的无味茶叶,在两个杯子里各放了一些,泡好之后,她低头 俯视着半躺在床上的他。
“你的剑,是你的东西。你去对抗这些事是非常合理的。它又能怎么样?如果想要硬把你拉到不想去的路上,就用你的力量拉回来,往相反方向去。如果它不听话,就踩它 ,用它的血来还你的血。”
一字一句,语气鲜明,她的个人风格就是这么强烈。伊索蕾总是这么说话。这也不是她 的新见解,这是她从自己生命中体验来的看法。如果不容屈服、原谅、和解,那就只有 战斗一途。
波里斯清楚,伊索蕾不是那种慈爱型的女性,她不会去爱护包容受伤的人,让他好好休息,反之,她会要那些让人受伤的人付出代价,她是战士。她不会紧抓住被砍的脖子哀痛 ,而会伸出剑来进行报复。她不仅是战士,也是月女王的淑女、剑的女儿。 她不认为忍耐着让事情过去是件美德,她会为了惩罚不怕弄脏自己的手。
因此,她也不是任何人的安息处所。波里斯和她一起奔走过荒野,他知道她不会要他留在安全的地方等她。反倒是自己的内心比她还要软弱。自己虽然已满身是伤,但伤口越多, 反而待人越是柔软。她却是没穿盔甲的战士,用伤口来让自己变强。
伊索蕾仿佛像是一个表面亮丽的盾牌,有着无法轻易抹去的伤痕,能够抹去她伤痕的 方法,就只有陪她一起奔驰,彼此背对着背,去对抗敌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这里。 因为他知道,自己背负的许多名字之中,也有着她的名字……
他醒悟到,为了如同钢铁刀刃表面那般美丽的她,为了她的名,自己必须在这场大赛里持剑争光。
第09章 城堡之夜
波里斯他们五个准决赛出战者不仅可以在城堡的一楼与二楼随意 走动,而且在地 下楼还备有一间宽敞的练习室,供他们自由使用。波里斯本没想去练习室,但由于好久没进 贵族城堡,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舒服,所以他想趁机到房外去透透气,就出了房间。
走在走道上,经过好几幅肖像画。他们全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如果是半身像,大多腰上都系着剑。连女人之中也有好几个不是盛装,而是英挺的猎装打扮。不过她们之中没多少特别出众的美人。
相较于给人美丽印象的培诺尔城堡,芬迪奈城堡“骑士之喜悦”给予他非常不一样的感 觉。这里给人久远、坚固、强毅的印象。但偶尔还是会遇到与整座城堡气氛不合的地方,如 以 美丽的装饰品布置得美轮美奂。特别是二楼的小露台以及三张华丽的椅子,就给人这 种感觉。在藤蔓垂挂的大理石栏杆内,铺有像是从室内装潢非常发达的海肯进口来 的昂贵五色磁砖。那里像是为领主家人准备的地方,可是波里斯看了却觉得有些讶异。芬 迪奈公爵有两个孩子,也就是说,他们应该是一家四口才对。
不管这个问题,波里斯慢慢下到一楼,再来到地下楼。在地下楼,可以进入的地方只有 练习室。其他地方好像是作为军事上的用途,不让客人出入。
他来到练习室入口时,听到里面有人讲话,便停下脚步。一开始,他感到很疑惑,能够进到这里的五人之中怎么会有人能够如此亲切地交谈。可他立刻察觉到,原来在里面的是一 对兄弟。
“来,再看一次哥哥的动作。剑伸出去时,必须集中精神的地方不是这里……”
清晰的说话声爽朗响起。看来练习室的空间应是很大的。
“看到没有?如果手臂太过用力,就不行了。会无法很快反应,而且敌人也会完全掌握住你的方向。”
“可是,如果我不用力,我就没办法拿剑了呀!”
接着,传来了两人好像是面对面的笑声。其中一个是语带天真的年幼男孩。顶多只有十 二到十三岁吧。
“我们米尔希什么时候才有办法跟哥哥正式打斗啊?”
里面传来哥哥将弟弟身体一下子举高的那种声音,也传来小孩子带笑的回答:
“我才不跟哥哥你打斗哩,跟你这样玩才比较有趣!”
“不行。你得学着能够保护自己才行。爸爸希望你和我两个人,都成为优秀的剑士。就像爸爸和叔叔他们一样。”
“可是,哥哥,你的实力等于是两个人加起来的实力,已经那么厉害了,我不学也没关系吧。你来保护我,不就行了?”
作哥哥的没有回答他。而是传来这样的说话:
“你看,我又把头发给摇乱了!”
然后又是一阵笑声。波里斯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这么久偷听他们讲话。进去也行,离开也行。可是他却没有移动脚步。
“米尔希,好了,我们走吧。这里又不是我一个人使用的地方。要是其他出战者来了,看到我们又笑又闹的,会以为我们占用了整个地方,这样就失礼了。”
“不……我想再跟哥哥在这里呆一会儿……回家之后,你又会只顾着跟爸爸练习,连跟我玩的时间也没有。”
“好吧,我答应跟你玩的。”
这仿佛像是一个幻觉。感觉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在重演一般。
“真的吗?那我就相信你。还有,明天你一定会得到冠军的,对不对?”“当然,我会尽全力得冠军。”
波里斯差点就忘了,他们是谁呢……?能够进到这里的,如果不是芬迪奈家的孩子, 就是五个出战者了。
“为了明天要赢,我还得再练一会儿,明天会有个难缠的对手的。”
“可是哥哥你还是会赢的!因为,你实力非常非常强,而且已经得过四次冠军了!而且, 爸爸是我们国家最厉害的!所以说,你当然最有可能会赢!”
“所有事情都是要遇到了才会知道结果,事前不可以过度自信。虽然爸爸是很厉害,但我还差得远呢!”
此时,波里斯下定了决心。他转身,再走上通往一楼的阶梯。好不容易才镇定住激烈跳 动的心脏时,他已经站在自己房门前了。
他像是背诵咒语一样反覆想着。他们是他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只同样是一对兄弟而 已。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共通点和我是不一样的。只不过是几句话……类似罢了,这是… …任何兄弟之间都会有的对话。
开门进到房里,他发现房里除了伊索蕾,还有一名陌生的侍女。侍女拿了两套衣服,要他们穿这服装去参加晚宴。
伊索蕾也没摊开仔细看看为她准备的衣服,就说: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奢华的衣服。”
波里斯为了平缓心情,就紧闭着嘴,拿起衣服摊开来看。这件衣服比他在培诺 尔城堡穿的要朴素,他觉得很好。或许是因为考虑到他们是平民,所以才没有准备那种华 丽的衣服给他们吧。但在从小就住在月岛的伊索蕾眼中,却已经觉得那是非常奢华的衣 服了。
“我会穿我带来的衣服,所以,你都拿出去吧。”
“不行。穿那种服装不能参加公爵大人的晚宴。”
侍女冷淡地回答之后,瞄了一眼衣服,说道:
“小姐您穿起来应该会很合适的,为什么您不穿呢?即使是平民,到了公爵大人的城堡, 再怎么样也不能太不尊重吧。如果您不肯穿,我会报告上面,说您不参加。”
结果却是令人意外的回答:
“好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是你们叫我们参加晚宴的,我们并没有请求。”
“好吧,那我都拿走。我会送一份餐点到这里来。”
波里斯举起手制止她。
“等一下,请留下衣服。我再试试跟她说说看。”
侍女看了一眼波里斯,又再看了一下伊索蕾的表情,耸了耸肩,说:
“晚宴在七点正开始,我会早一点来接两位,请提早准备好。”
她这句话虽然很有礼貌,但语气却相当僵硬。侍女离开房间,房门被关上之后,伊索蕾闭上眼睛,又再睁开,静静地说:
“好,你说说看啊。”
波里斯摇了摇头。然后拿起伊索蕾的衣服,前后打量。这不是伊索蕾常穿的那种白色衣裳,是有些看不习惯。但是淡蓝色的亮缎裙上,有俐落大方的打褶,后面有一条银白 色 带子,这件优雅的洋装似乎会非常适合她。而且比起贵族们通常在晚宴时穿的衣服,这其 实已经是朴素了许多。
然而,波里斯没有跟她提这些事。伊索蕾不是大陆人,她认为奢华,那就是奢华。
“我尊重你的意见。我不会硬劝你做什么事。可是,我不希望你一个人在这里,而我自己去参加晚宴。”
伊索蕾坐着抬头看了一眼波里斯,转过头去想了好一阵子。然后她开口说道:
“如果连你也不去,可能会有问题,但事实上,让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你到目前为止经历了不少事情,但真的在任何情况下你都能一个人处理得很好吗?”
波里斯微笑地说:
“不。还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承担得了的,过去绝大多事我都是用逃跑来解决。如果跟你在一起,应该对我有帮助。”
两人都还是未满二十岁的少年与少女。贵族的宴会里,通常会有一大堆搬弄心术的事,所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而且,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进入晚宴会场之前,伊索蕾轻轻微笑,低声耳语着: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还像个孩子般固执。”
波里斯听了,马上低下头来。其实他是想要掩藏住自己的表情。每当他看到因为穿着晚宴服而感到不自在的伊索蕾,就忍不住想笑。这实在令他很伤脑筋。并不是因为可笑,而是觉得心神不宁;不仅是因为她的美丽令人心动,也是因为看到至今他从未想像过的模样,令他不禁一直想多看她一眼。
在侍女的带领下,他们坐到了指定的位子,波里斯这时才发现不只是他一人盯着伊索蕾看 .这天的晚宴里,不仅有明天要出赛的五个人出席,还有陪同他们的人,以及芬迪奈公爵的客人- -一些贵族也参加了。因此,周围有好几个精心打扮的贵夫人和贵族少女。尽管如此,不戴任何项链、宝石戒指的伊索蕾,却象不小心走错地方的童话中的少女一样,受到众人注目 .
带领他们入席的侍女小声地清了清喉咙,闪耀的银制餐具就被摆上,映照着彼此的面孔。他们成一排坐着,对面仍然空着,再过去,可以看 到被圆柱遮掩着的回廊。
波里斯担心有人认出他来,故意低着头,主要都是盯着桌上看。生活在故乡奇瓦契司时, 偶尔也有外国客人来访,在培诺尔伯爵宅邸居住时,也举行过好几次宴会。特别是培诺尔伯 爵夫人生日宴会时,有许多安诺玛瑞贵族看过他的长相。虽然现在他的长相和当时已经 相差很多,但也不是没有可能被认出来。
一会儿,服侍端菜的女仆们走过来,在每个人面前各倒了一杯香醇的杏色饮料。给人和 善印象的芬迪奈公爵和他的美丽妻子,以及他们的小美人女儿一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微微表示谢意。
“啊啊,谢谢大家都来了。希望各位别客气,好好享用。特别是今天的主角,四位绅士与一位淑女,你们可要藉此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哦。”
接着,一开始上菜,芬迪奈公爵夫人就带着浅笑说,今天因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很多,所以准备了海肯式的菜肴。贵族们几乎都在海肯有别墅,因此一听到海肯菜肴,大多一副欢迎的眼神。
“能在遥远的地方尝到故乡的菜肴,对于您的精心安排,不禁感到惶恐。这一桌的 菜肴实在是太棒了,令我错以为是自己家里的菜肴。如同海肯宫廷一样优雅精致…… ”
虽然比任何人都率先开口称赞,但内容听起来,总有股自大的口吻。众人听了都将目光投注到他身上。说话的人是明天五强战中的其中一人,那个海肯出身的少年,不对,应该说是王族才对。他叫伯夫廉,是海肯女王的堂弟,这个年轻人有着挺有艺术感的高鼻梁,及肩的 褐色卷发整齐地梳到耳后,侧面看起来相当俊秀。他穿着用乳白色宝石闪闪点缀得比女 装还要华丽的衣服,颈子上还戴着一条好几圈的项链,让人看了不禁想到,海肯王室果然 是大陆上最富有的有钱人。
具有南方热带风味的食物摆满了餐桌。浸在橄榄油中的烤鸡散发出一股不知名的香料味;炒饭放在葡萄叶上包起来一口吃下,会有一种特异的香辛味。海肯人不喜欢猪肉,按 照他们的习惯不会用猪肉制作火腿,此时餐桌上摆着厚厚的羊肉火腿切片。满是蕃茄与辣椒 的酱烤牛肉旁边,有着面包薄片。熟悉海肯式菜肴的人会在这面包里夹放烤得红红的牛肉, 再放进嘴里,和充满蕃茄味道的辣酱配起来,相当可口。
“嗯!这道菜就是要有香辛味才棒,看来女主人有着了不起的品味。不过……这面包要是没 烤这么焦可能会更好一些;但是,这里不是海肯,当然无法什么都一样吧。”
这个海肯小子可真多话。不一会儿,甚至连安诺玛瑞贵族们也有些皱起眉头。在北方的风俗里,随便批评女王人准备的食物是相当无礼的行为。当然这个话题只在贵族之间隐密流传,身为平民的波里斯、伊索蕾,还有贺托勒一行,并不知道。虽然名目上他们是主角,但 这是贵族的宴会,平民只不过是顺道而已。
参加晚宴的客人总共大约二十名。波里斯想要不跟别人对视,所以,偶尔只抬头看一下伊索蕾。突然间,他听到一个声音刺进耳朵。好像是很陌生,一开始,他不懂为何这声 音和其他说话声如此不同,能这么清楚地传来。
“要是我女儿赶快长大,成为像公爵夫人一样优秀的女主人,该有多好?没有女主 人的城堡确实与荒凉的坟墓没什么两样。”接着是回答的声音:
“我们克萝爱也有许多不够好的地方。特别是对南部的习惯,并不很熟悉。您也知道,她从小在卡尔地卡生活得太久。还有,伯爵,为了您女儿好,应该赶快再有女主人才对。 ”再来是男子的说话声,不仅刺入波里斯耳中,还钉死在脑海里,就像是装着所有 记忆的玻璃珠一样,散落在地上的声音令他全身无法动弹。
“啊,到处都传闻,令嫒是安诺玛瑞最完美无缺的小姐,您怎么还如此谦让呢?两个女孩 要是成为朋友,一定可以学到很多。是不是啊,萝兹?”
“是,爸爸。”
无法压抑的冲动像幽灵般进出,麻痹了理性。波里斯猛然抬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他无法忘怀的声音的主人就在那里笑着,和女主人对谈;同时,对方像是被一股奇异的引力吸引,朝他的方向转来目光。
短暂的目光交换,穿越过长长的餐桌。
“!”
“……!”
被人们往餐桌伸出的手臂与手掌,遮到彼此的脸孔,随即又再显现,然后又再被遮掩。仆人们拿了好几大盘用竹签串着的大块肉块,各切一点来给每个人。看到了,然后又消失……可是所有一切都已经刺穿到脑海之中了。
凯尼米德。达。培诺尔,是培诺尔伯爵!
伊索蕾看着摆放在每个人前方的杏色蘸酱——用来蘸肉的——正在想,这味道她怎么 也无法习惯。连不挑食的波里斯在晚宴一开始时喝了一口送来的饮料后也连连摇头。这 东西跟一开始送来的酸味饮料,是用类似材料制成的,贵族们称之为“优格”,但她觉得像 是什么东西坏掉的味道。就在她想着“不吃也罢”的那一瞬间——
“……?”
原来波里斯并非单纯只因为不喜欢蘸酱而停住不吃。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他全身却像石像般变得僵硬。他目光下垂,但并无观看的焦点。
伊索蕾没有说什么,而是把手放到餐桌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就这样过了片刻之后,波里斯吓了一跳,盯着伊索蕾看。
“……”
伊索蕾只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什么事也不问。波里斯回过神来,也是因为感觉膝盖变得温暖的关系。伊索蕾并没有问什么。接下来波里斯又再把注意力移往菜肴;可是,嘴角却微微地颤抖着。
“不。你再这么说,我会觉得很有负担的,这么美好的食物恐怕都会无法消化了。”
“真是的!小子爵,你也在为明天的比赛紧张吗?我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难对付的敌手吧…… ”
“我认为,所谓的敌手,在彼此交战之前是不会知道其厉害程度的。”
路易詹。凡。康菲勒一直被两旁的少女们问东问西,但他还是沉着地回答。然而,他的视线却不时去看波里斯,然后,又再移往别的地方。
用完餐后,大家都起身,到大型沙龙去吃餐后甜点、饮料。沙龙里放置有十几张两人用及一人用的沙发,还有好几张摇椅,也有一些用来玩纸牌游戏的小桌子。
在那个地方,波里斯因为贺托勒过来找他讲一些有的没的,令他又再次紧张起来。贺托勒如今身分是安诺玛瑞出身的平民克兰治。亚利斯泰尔,他仿佛像是在炫耀演技似地,向他很夸张地打招呼,甚至还自夸实力。可是波里斯早已因为培诺尔伯爵的存在而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所以,根本就没空跟他乱扯。突然间,他也看到了萝兹妮斯,但他非常清楚,不能有一副认识的样子。
香浓的茶,配上抹了蜂蜜的核桃,以及放了牛奶起司的一种可丽饼。过了片刻,又上了抹了厚厚一层巧克力和杏仁酱夹心的巧克力蛋糕,这种卡尔地卡的传统甜点一端上来,贵族之间就纷纷出现赞叹声,但波里斯却一口也不想吃。他在考虑今晚是否该离开城堡。他只祈求晚宴赶快结束,他好回房间去,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伊索蕾看了看放在眼前的餐后甜点,然后低声说:
“你是不是遇到认识的人了?”
“嗯。”
“不好的?”
“嗯。”
“好。我们呆会儿谈一下。”
这就是全部的对话。波里斯整个人沉浸于思绪之中时,伊索蕾想再去拿点茶,站起来走了几步,却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横挡在她面前。
“啊,今天令许多年轻贵族心动的小姐!不知你可否赏脸,跟我说说你可爱的名字?”
随即,伊索蕾就知道这声音何以会这么熟悉了。因为整个晚宴上,这个声音简直就像背景音乐般,一直响个不停。甚至令人不禁好奇,这个人是不是另外还有一个用来吃饭的嘴。眼前正是海肯王族伯夫廉,他一面露出最富魅力的微笑,一面望着伊索蕾。
“……”
但伊索蕾可没有那种会适当回应问题的温柔个性。她还是继续走她的路,可伯夫廉用夸张的手势又再跑到前面挡住,喊着:“喂!你明知道我是谁,怎么还如此无礼,真是的!说起我,我可是大陆最高贵的王室之 一的子孙,你居然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遇到平民胆敢如此,他或许会生气地吼着“可恶,竟敢无礼!”;但这里是他国公爵的晚宴,而且对方又是漂亮的少女,所以他才没那么做吧。此时,伊索蕾 才抬起头来,想到没必要让这个人生气,引来他人的注意。
不过,尽管如此,从她的嘴里吐出的回答却是:
“请问有什么事吗?”
伯夫廉的脸涨得通红,但与其说他是生气,倒不如说他是惊讶的成分比较多。他原以为对一个美丽的平民少女斯斯文文地搭话,很快就能上钩,但没想到情况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我是问你名字。”
“伊索蕾。因为是个微贱的平民,所以只有名字而已。”
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性的伯夫廉在嘴里念了一遍这名字,才露出满意的微笑。这个人可变得真快呀!
“伊索蕾,嗯,好,伊索蕾。真是好听的名字。没想到平民之中也有人会这么取名字……我以前也考虑过要帮新买的种马取这个名字呢。”
伯夫廉原本就是比较不会看人讲话的那种人。他根本不知道把种马和少女放在一起比,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伊索蕾却是因其他原因而被伤到了心,所以很快地回他一句话:“我父亲是不会无聊到去帮马取名字的。”
虽然是转了一圈说话,但还是令对方不悦,伯夫廉发现之后,露出像在道歉的微笑,回答:
“啊啊,是我不对,我道歉。平民当然也有自己的名誉。像你这样骄傲的少女,那是非常适合你的装饰。我希望能更加显扬你的名誉,不知明天比赛你肯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
伊索蕾面无表情,冷冷地答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自己的名誉只能用自己的剑来取得,怎么能让素不相识的人来代劳呢?”
伯夫廉听到她这番像是持剑勇士的答话,有些吓一跳,于是低头看了一眼伊索蕾。他猜伊索蕾的话只是引用别人的话吧!于是继续搭话。
“你如果不知道我的意思,那我就慢慢地告诉你。如果你能给我一条你的香帕,或者 一小截可爱的袖子,这东西可以当作我的幸运物,而且我会系在剑上,参加比赛胜利之后 ,等于就是为你争光的意思了。看来平民是不懂这些事的,我再说一次,像我这么高 贵的王族,提出如此的建议,要是接受了,你这么美丽的人儿就可以一辈子在我身边服侍着 ,这可是永远报答不完的大恩大德。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这种机会,而且这也是很光荣 的事……”伊索蕾并非反应迟钝的人。马上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伯夫廉背后的波里斯察觉到事态,正要走过来。于是,伊索蕾找到了自己想讲的话。她后退一步,以贵族也比不上的傲慢语气,那种由于优秀产生自负所显现出来的语气,插了一句:
“你的幸运物很快会系到我弟弟波里斯的剑尖,回到我身边,既然如此,有必要那么辛 苦吗?”
伯夫廉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到她的意思。可是有个人却比他更快理解。在他们没注意的方向,传来了开朗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
伯夫廉赶紧转过头去一看,原来这笑声的主人是这座城堡的小女主人,克萝爱。达。芬迪奈。长长的金发轻轻遮掩住的嘴角,流露出至今不曾在她身上出现的轻快笑声。
波里斯走过来,刚好在停脚时,笑声停止,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
“刚好大家都在这里,太好了!我正想跟你们聊几句呢,大家坐下吧。”
芬迪奈公爵正站在那里。克萝爱很快恢复冷静的表情。此时,波里斯才发现,路易詹 和夏洛特公主也在旁边。跟在公爵身旁的一名侍女看了看,很快地跑去带贺托勒来。
就这样,五个人和芬迪奈公爵一起坐到沙龙的一角。除他们之外,一起坐着的还有从 一开始就在那里的克萝爱和伊索蕾。
“每年我都不缺席,一定要观赏银色精英赛,但很少看到像今年这样,整体水准如此地高。这次的银色精英赛里,形形色色的参赛者展露头角,不仅出身地多样,连身分也多样。 而且在比赛的第三天也还有女性出赛者参加,这也是好几年没有的事了。”
几个人的目光聚集到夏洛特。迪。奥兰尼公主身上。接着,芬迪奈公爵问她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也能有如此实力,那位黑色短发、看起来像个美少年的夏洛特简短地回答:
“在奥兰尼,并不认为女孩子的实力就比较差。因为我国是小国且人口不多。”
波里斯感觉到,夏洛特虽然聪明伶俐,但是处世经验还没丰富到能够灵巧隐藏住她对安 诺玛瑞的反感。而芬迪奈公爵似乎对这一点也非常清楚。
“再来,就是这一次有两位平民出身的少年参加准决赛。你们要遇到优秀的老师已很不容易了,竟还能练到现在这样的实力,是怎么做到的呢?”
公爵是那种对平民出身的出战者也会表面上给予适当鼓励的人。贺托勒想了一下,首先回答 :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只是能到这里,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样回答是因为他知道,在贵族面前如有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会引起反感,所以才选择这样的回答。芬迪奈公爵又把头转向波里斯的方向。
“是吗?那么你呢?”
波里斯也知道像贺托勒那样回答比较好。但波里斯有和贺托勒不同的考虑,他是大陆领主的儿子,他的名誉和许多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这些名字与眼前这些自负的贵族们比较起来,份量更加沉重。
可这一切他也无法说出来。于是波里斯简短地回答:“我认为是因为我实战多于练习,生存多于努力的原因。”
芬迪奈公爵微倾着头思考,突然,他问自己的女儿:
“克萝爱,你认为这少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克萝爱看了一下波里斯,冷静地直接回答:
“我认为这话的意思是,最好的教师所教导的东西,比不上从敌人那里学到的;而最认真学习的人,不如生命受到威胁的人迫切。”
芬迪奈公爵慢慢地点头,仔细打量着波里斯。可是克萝爱一说完,路易詹就将目光钉 到波里斯身上,开口说道:
“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我有件事想要问。波里斯。米斯特利亚先生,我从父亲那里 听到有关以前一个名叫”卡闵。米斯特利亚“的出战者的事,恕我冒昧,可以请教你跟这名 字有何关系吗?”
此时,一直不发一语的伊索蕾看着路易詹,简洁地回答:“他是我父亲。”
路易詹当然很惊讶,芬迪奈公爵也睁大了眼睛。路易詹紧闭着嘴,眨了好几下眼睛之 后,像是要再次确认地问道:
“……那他,你的父亲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很早以前他就去世了。”
“去世了?那么说来,之前他是在……”
“我父亲是祭司。除此之外,我无法奉告。”
伊利欧斯确实是位祭司,所以也不算是说谎,但伊索蕾这样说却很妙。在大陆,大大小 小的寺院与教坛多得数不尽,在那种地方,多的是一些不愿表明自己过去而致力于宗教理想 的神官。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身分或者实力没有被传开,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而且 在没有信奉这种宗教的地区隐藏父母的身分,也是经常有的事。
“那么两位也隶属于那座神殿吗?”
“最近几年没有依靠的地方,在大陆到处流浪。”
此时,芬迪奈公爵开口说道:
“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卡闵。米斯特利亚,我也记得他。就是在以前一次银 色精英赛上,胜过不败的康菲勒子爵的那位身分不明的流浪少年啊!啊……我现在才 发觉 ,小姐你和他长得十分相像。看来真的是父女关系了。当时那位少年,不,应该说是你父 亲,他的实力真的很了不起。那天大赛一结束,有很多贵族在找他,想必你们一 定想像不到。”路易詹听到自己家族的禁忌从芬迪奈公爵的口中随便地被说出来,脸都红了。
“这么优秀的人已经去世了,实在是非常令人惋惜。既然你是他的继承者,希望你明天比赛要好好表现实力哦!”
这一次,波里斯也轻轻低头答礼,答道:
“谢谢您的鼓励。”
餐后点心时间结束了。贵族们还想要留下来聊天,但是明天的出战者们表示要先回去休息,随即大家就都站了起来。海肯王族伯夫廉一直看着伊索蕾,无法掩饰他疑惑的心情。 他是修练剑术的人,对于“卡闵。米斯特利亚”这个名字也有所听闻。此时他才了解,伊索 蕾不只是漂亮的少女,也有学剑之人的冷静眼神。
要离开的时候,波里斯听到身旁传来了低声说话的声音:
“明天,好好期待我的胜利吧。”是路易詹。他的小弟弟叫他不要走,不然也要跟着去,但路易詹叫他再玩一会儿,一面还摸了摸他的头,就先走出去了。
第10章 赌注性命
小油灯火光摇曳。
他们将吊灯的烛火全部弄熄,把前几天在野外帐篷里使用的油灯点亮放在床铺旁 边,再把窗户关上,窗帘也全放了下来,尽量不让火光透出去。目的是要让 任何人看了都以为他们已经入睡。
“是你的仇家?他觊觎你的剑,冬霜剑?”
坐在椅子上的伊索蕾已经换回平常的装束,剑也系在背后。而波里斯也是一副随时可以 动身旅行的装扮。他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现在,夜还未深。
“他曾想杀死我,但失败了;可是这么一来,我心中仅有的一小块纯真的信赖,也被他 完全踩烂了,这相当于是杀了一部分的我。”“他还没放弃,是不是?”
“他是不会放弃的。为了得到冬霜剑,他戴着面具,把我当养子,等了半年的时间。这个人,为了想要得到想的东西,根本不择手段。”
“所以,你打算逃走?放弃明天的比赛?”
事实上,要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里是芬迪奈公爵的城堡,四周当然警备森严。如果 是在昨晚的帐篷里,很容易就可以躲过别人的注意,逃跑出去。不过,事情也有可能不是如 此。因为如果他还睡在帐篷,那么今晚也就不会与培诺尔伯爵碰面,到了明天决赛, 再让伯爵一方发觉,那样也可能连想办法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就会遭到不测了。这样 说来,还真该感谢公爵才对。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明天的比赛是这样放弃好,还是正面去面对较正确呢? 我甚至想,如果他是我真正的仇家,撇开比赛问题不谈,我应该要先杀死他才对 吧。”
“你对他还有同情吗?”
“一点儿也没有。当时如果我有实力和机会的话,立刻就会杀了他。是他使我第一次手沾血的。那时我杀死的是培诺尔伯爵本人的话,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伊索蕾发现波里斯的声音变得尖锐,眉头也紧紧皱着。刚才她大致听了他和培诺尔伯爵 之间的恩怨,很快就明白了他们是处于何种情况下。他们现在可以逃走,也可以留下 .如果决定逃,那么当初下决心从月岛来这里的努力,泡影,而且还必须马上想好如何 逃。但是要决定留下,没准儿今晚就会有人来偷袭,所以他们一定得有对策才行。就算今 天先忍过去,还有明天。在这个地方,甚至是在整个安诺玛瑞,根本就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们 .
这时,两人同时感觉到门外有人走动。
“嘘。”
脚步声慢慢走近门前。会经过呢,还是会有其他行动呢?情绪紧绷之际,传来了小声的敲门声。两人互视了一眼。
这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来找他们。波里斯无声无息地起身,抓起放在床上的剑,赤脚走到门前。伊索蕾也静静地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咚,咚。
又传来一次敲门声。像是害怕被其他地方听到似地,十分小心地敲门。还好,门是 闩上的。但对方会不会破门而入呢?
接着,传来了摸门把的声音。又有推门的声音,随即,传来了令人意外的说话声。
“喂……波里斯哥哥……我是……萝兹妮斯。”
萝兹妮斯怎么会来这里?
两人又互视了一次,交换着疑惑的眼神,这时,又再次传来像是好不容易才说出口的 害怕声音:
“请开一下门……我有话一定要对你说。拜托……快一点……”
伊索蕾听波里斯提过,知道萝兹妮斯是谁。心想,伯爵是不是先派女儿来让他们消除戒 心,再突然来个偷袭啊?
伊索蕾突然移动双手,做出特别的手势。波里斯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很久以前伊索 蕾教过他的,伊利欧斯祭司的那套手语。手语虽然也有那种即使距离很远也看得到的大动作 ,但她也教过他近处时互相传话的手语。集中精神一看,他想起来了。
手语跳跃式地成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来开门,你拿着冬霜剑,开窗,有危险就跳下去,我不跟着你,但你还是得逃走。” 波里斯摇了摇头。虽然不太记得手语,但他还是比出了“不会抛下你一个人走”这句话。 伊索蕾却是一副顽固的眼神,用手推开波里斯,自己去握住门把。然后又比了一句手 语:“你走,在我杀死他们之前。”
随即,伊索蕾一手抽出了剑。拿着剑就不能比手语了。波里斯后退三步时, 房门被倏地拉开。这样,门外靠在门上的少女一下子就被拉了进来。
“啊!”
萝兹妮斯尖叫了一小声。刹那间,她的手被扭住,脖子上架着剑。伊索蕾一面拉着少 女,一面用脚踢开门,可外面却一个人也没有。波里斯像是忘了伊索蕾说的话似地,一 个大步就把门给关上,闩上门闩之后,按住萝兹妮斯的肩膀,问她:
“你一个人?”
可怜的萝兹妮斯完全被吓得话也说得结结巴巴的。
“呃……呃嗯……”
“请放开她,伊索蕾。这孩子不懂打斗。”
波里斯认为萝兹妮斯在个性方面,这些年来不会改变。但不管怎样,跟伊索蕾同辈 的少女应该无人可以打得过她。萝兹妮斯在晚宴上也看到过伊索蕾,但此时这个 持剑的少女和那个穿着淡蓝色洋装的小姐判若两人。
“好久不见了,萝兹妮斯。你怎么会来这里?”
萝兹妮斯,这个他以前的妹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不禁 将她同以前矮小顽皮的小女孩模样重叠在一起。柠檬色的头发又多了一些,淡绿色的眼睛 变得有些细长,还是很漂亮,但总觉得她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如果说完全不高兴见到她,那是在说谎,但现在根本没空去想这些。
“你不高兴见到我吗?……我……我可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来这里的。”
或许是因为惊吓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关系,萝兹妮斯把双手放在胸前,又吁了一 小口气。
“我昨天在赛场就认出你了。我知道是哥哥……比爸爸还早就知道了。”
波里斯拉着萝兹妮斯的手,让她坐在椅子上,说道:
“我对你没有恶意,吓着你了。但我是有理由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波里斯歪着头疑惑着,萝兹妮斯突然很快开始说:
“没错,哥哥你很危险。我……就是来告诉你这句话的……快逃!虽然相处时 间很短,但我们毕竟曾经是兄妹……所以……虽然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还是放心不 下。我不知道爸爸心里有何打算,也不懂他和哥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可以,我 还是希望能阻止,不过我实在无能为力,所有事情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一件事我 可以确定,就是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杀你!”
此时,伊索蕾开口说:
“小姐,你父亲想杀死波里斯,而你偷听到这计划,就跑来告诉我们,你是这个意 思吧。那你怎么会不知道为何要杀他呢……你说的话如何让我们相信呢?你是不是想让我 们逃了,明天的冠军好给别人拿走,是吧?”
萝兹妮斯的眼睛睁大,眼神里带着愤怒,说道: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想帮……”
“如果想帮忙,就要说个确实的理由。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去破坏你亲生父亲的计划 ,来帮助跟你没什么关系的假哥哥。若要我们相信你,就说得具体一点。”
萝兹妮斯忽地站了起来。她以前的个性也没有完全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不要以为拿着剑就可以随便威胁我。因为刚才的误会,我已经 被你们吓到了,你还想再听什么?我爸刚才在晚宴结束之后就和康菲勒子爵见面商议 .我爸说,如果他希望自己儿子得冠军,我爸会帮他。子爵家好像认为如果把波里斯哥哥除 掉,冠军就会是小子爵的。可是,那种想法有根据吗?不管怎么样,我爸爸真正想要的 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他决定帮他们,这件事我确定是真的。除此之外,还有比这更 重要的吗?”“难道我们真误会你了。如果是,我道歉。不过,我们知道你父亲要的是什么,可 是你却说不知道,我看你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另一些事,你不想讲,是不是?我说得对吗? ”
伊索蕾一面如此说着,一面动作纯熟地收剑入鞘,后退一步。萝兹妮 斯看到这动作如此优雅,不禁赞叹着稍微张了一下嘴。然后,像是不悦地闭紧双唇。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已经猜到了。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现在很坦白。看你这 么坦白,我把你父亲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告诉你好了。波里斯,没关系吧?”
波里斯静静仔细地打量着萝兹妮斯淡绿色的眼珠。她似乎变了,和以前不大相同。即使刚发了脾气,但也不像以前那样自信满满,也不是太以自我为中心。难道只是因为她长大了吗 ?也许,这几年来自己都有所改变,她总不会没改变吧?
波里斯拿出放在床垫下的布块。然后在萝兹妮斯面前解开结,拿出放在里面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在萝兹妮斯眼中看来,这奇怪的物品既不是剑,也不像是其他东西。波里斯不觉得 有必要仔细解释,于是简短地说:
“这是我很久以前就带在身旁的剑。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事,当时我就带着这把剑。你父亲要的就是这个,所以才会想要杀我。他让我当你家养子,也是为了这把剑。这一次,同样地,当然也是为了这东西。”
“这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这个,对我而言,这是我珍爱的家人遗留给我的,当然很重要,但对你父亲而言,可能有不同的意义吧。不过,有句话我一定要说:我没想到你会如此替我着想。同时,我 要跟你说谢谢,我希望你不要把伊索蕾说的话放在心上。可是我要你记住一件事:现在 不只是培诺尔伯爵要杀我,我不是处在一对一的状况,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他。 所以,伊索蕾才会对你存有戒心,而我也不认为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
这些都是让萝兹妮斯听得心惊胆跳的话语。这一点波里斯也知道。可是他只能用这个方式来报答萝兹妮斯所表现出来的诚意。
伊索蕾在房里来来回回走了几步之后,开口说道:
“总而言之,现在已经确定,今晚会有人来袭击,接下来是研究如何逃出去。这 里是二楼,应该可以跳出去,但是……”
“不,我不走。”
“波里斯哥哥!”
波里斯把冬霜剑包好,塞回原来的地方。然后坐在那上面,握住系在腰上的剑柄。他那 像是没有看到两人的目光,突然转向灯光摇曳的油灯。
“都已经到这里了,我不能随便就逃走。我和你约定过,而且我也和自己约定过。”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萝兹妮斯小姐,你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袭击我们?”
“如果是我爸爸的那些骑士,大约有十五个人。”“不,波里斯。这次我们一定要逃才行。没有别的办法。”
“是啊,我至今遇到事情一直都是用逃来解决。”
他记得,从那座被火把包围的贞奈曼宅邸后面逃走,从碧翠湖逃走,从那片有着伤心回忆的原野,以及陌生城市里的旅馆,还有……逃离欺骗者的城堡,奔逃过南部田野,越过山岭通过关口,进到雷米领土之后,终于遇到奈武普利温,到此为止……他一直都在逃、逃、逃。遇到任何事情他都无法与之对决,连对明日都不敢存有憎恶,只知慌张逃跑,只求能够生存 .
进到月岛之后,他第一次可以单独和一个敌人面对面、正正当当对决。自己内心里沉睡的宿怨慢慢觉醒,也是在那个地方才开始。月岛让他了解到自己。虽然那里绝非安稳之地, 但是却让他学到了如何挑战与愤怒。那座岛上有让他有自信生活下去的人,这一次, 他带着他们的期待,远来到这里。
这一次,就是这一次,他不想逃。只是为了生存而活下来,会把他 变成有气无力的影子。生存,不应该是这样子。虽然说一定要生存下去,至少也得活 得像人才行。
“为什么我还是无法对培诺尔伯爵发怒,即使被那样欺骗,我怎么还是不恨他?我很惊讶我会这样,但我也大概知道是为什么。愤怒、憎恨,都是活着的人所拥有的。要当个活人 ,不是只要活着就行了……我感觉是这样。啊,这是很久以前那个老师说过的话。萝兹妮斯 , 你还记得吧?我指的是渥拿特老师。”
波里斯站起来,又再一次紧握住剑柄。然后看着露出惊慌表情的萝兹妮斯,对她说:
“你快走吧。你的好心善意,我会永远记得。”
“等一下。”
伊索蕾原本一直在后面,这时她又在灯光下露脸。表情毅然地说道:
“波里斯,如果你真的不想逃,那我希望去试一下我们的运气。不管你答不答应,只有这件事,一定要去试一试。萝兹妮斯小姐。”
萝兹妮斯背对着门,站立在那里,看了一下波里斯,又看了一下伊索蕾。伊索蕾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握住萝兹妮斯的手。
“如果你愿意,有件事你可以帮我们。不过,做不做完全由你决定。”伊索蕾的计划令人惊异,也让人看起来极不可能实现。
但波里斯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提其它意见。因为,自己都无谋到做出近乎自杀的决 定了,他相信伊索蕾有权利为自己的未来做努力。何况,不管是什么计划,目的都是要帮助 他。而且他也相信伊索蕾,她拥有他没有的许多才能。
计划的第一阶段由萝兹妮斯负责。萝兹妮斯开始听到计划时还有些犹豫不决,但说服 她的决定性事物,却是在偶然之下她看到了波里靳一直带在身边的幸运草小绣包。萝兹妮斯 一看到那东西,瞬间就改变了态度,于是三个人很快就离开房间,来到了三楼。身上只带着 各自的武器,和用布包裹着的冬霜剑。
“坦白说,我不敢保证会成功。因为我跟她不是很熟。”
他们停下脚步的地方,是克萝爱,也就是芬迪奈公爵爱女的房间门口。两人躲在阴暗处,萝兹妮斯轻轻敲门,随即一名年轻女仆探头出来。
“克萝爱小姐睡了没有?如果没睡,请转告她,萝兹妮斯。达。培诺尔有急事想见她。”
或许是见她态度坚定,女仆认为可能真有什么事,所以小声地回答了一声之后,就进里面去了。萝兹妮斯呼地长长吐了一大口气。传闻克萝爱个性拘谨,她一定不喜欢别人这种时刻来找她。安丽伽皇后的侄女克萝爱在仅有王子一人的卡尔地卡宫廷中,等同是公主。如果皇后的挚友,也就是萝兹妮斯的妈妈还在世就好了,但是,在卡尔地 卡宫廷贵族间有强劲人脉的培诺尔伯爵夫人,早在萝兹妮斯需要她帮忙之前,就已经离开人 世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她身为贵族少女,还是比较有可能在这种夜晚见到克萝爱的。波里斯哥哥现在是平民身分,而且还是男孩子,一定不可能在夜里见到公爵爱女的。
为什么要帮助波里斯?过去送他的那份作玩具似的礼物有什么意义呢?连她自己也不 知道。也许只是因为一股帮他作事的满足感,或是因为自己从前以为什么事 都可以任意而行,结果却什么也没做,才会想做点事情。再也许是因为波里斯哥哥在 不利的条件下仍在不断寻找生路,所以她才会即使是假血缘,也想把他当成是有兄妹情谊 的人。
事实上,所有条件都不利于他们,但……
“小姐请您进去。”
啊,成功了。萝兹妮斯一进到里面,走道又再度昏暗下来。等她出来的这段期间,就像是永恒的时间在流逝那一般。现在他们相当于是在赌博,因为他们无法知道结果,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芬迪奈公爵的女儿克萝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伊索蕾,我想问你一件事……如果说相信萝兹妮斯是因为我……”
从刚才开始,波里斯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所知道的伊索蕾不是那种会轻易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的人。
“不,我有充分的根据这么做。”“充分根据?”
“她无法确实说出她父亲心中的打算,也就是他和康菲勒子爵的协议条件,但我大概知道是什么理由。”
“她不是说不知道吗?”
“我不是说过她知道吗?”
这时,房门又再被打开。走出来的是那名女仆。她走到波里斯和伊索蕾面前,像 是已经知道他们的位置似地,低声耳语并做了个手势。接着,他们也进到了房内。
起居室虽然小,但是装潢非常优雅。波里斯不由自主地想到培诺尔城堡自己住过的,位于月光塔二楼的那个房间。这里跟那里一样,放着高级的藤椅,窗边的白花刺绣窗帘顶端垂挂着金黄色的吊穗。而窗户旁边,萝兹妮斯正站在那里。稍微开启的窗户吹进一丝凉爽轻风,有一张刻有蔷薇藤蔓图案的长椅,椅子上斜倚着一个身穿翡翠色夜袍的金发少女,正看着他们 .
她的脸庞比在晚宴上看到时还要削瘦白皙,像是用笔画出的湛蓝色眼珠显得格外灿烂。明明听说她与他们年纪差不多,但丰润的嘴唇与冷静的眼神里却泛着一股成熟女人无法比得上的魅力,令波里斯有些惊讶。在比赛场的传闻半对半错。有花朵没错,有蔷薇,但却是 像她眼神那般蓝的蔷薇,而且还是假的蔷薇。像柳橙的酸甜香味、薄荷的凉冷香气,加上一 层如同冰块般覆盖着的傲慢——实际上是一种既珍奇且独特的魅力。
“小姐想听听看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而且你们要毫无隐瞒地说出来,才会考虑帮忙。”
克萝爱没有开口,是她抬头看波里斯时,女仆代她说的。波里斯走上前一步,正眼直视 着克萝爱。在几个小时前的晚宴上,他们已经见过面,当时就觉得对方非常特别。波里 斯仿佛是彻夜走过荒野之后进到玉砌大厅的年轻战士一般,而克萝爱则像是古代王国的公 主,准备倾听百年来首位访客的心愿。
“我们想见小姐的父亲,芬迪奈公爵。小姐,只要您肯帮我们传一句话,我们确信,公爵大人一定会见我们的。”
走道相当的长,可是等待的时间更长。在通往芬迪奈公爵书房的圆形台阶的最后一段阶梯前方,他们在那里等着克萝爱回来。萝兹妮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刚才克萝爱等他们解释完之后,本来还不发一语,但是听到伊索蕾在她耳边细语的一句秘密话语后,却二话不说, 立刻站起来带他们来到公爵的书房。
“波里斯哥哥,你好像变了很多。”
萝兹妮斯不安地用脚尖揉着羊毛地毯。她以前偶尔也会有这种习惯动作。
“对了,以前在我们家,你用过的那个房间,现在还空着。母亲去世之后,我为了守着母亲的房间,就搬到母亲房间边去住了。啊,母亲去世的事,你不知道吧?”
“她去世了?”
波里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如今连伯爵夫人的长相也记忆模糊了。只不过,他在想,萝兹妮斯的改变是不是跟伯爵夫人的死有些关系。再度见到她,从某些方面看,她已经不 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培诺尔城堡的小独裁萝兹妮斯小姐了。几年的光阴令她有了一颗慎重和为 人考虑的心,但也似乎没有了活力与自信。
“这几年你都在哪里?是不是回故乡去了?”
“很抱歉,这我无法奉告。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你变了很多。和我在一起时… …啊,兰吉艾!他过得怎么样?还在你家吗?兰吉美呢?”
为何他现在才想起这个人?想到兰吉艾的那一瞬间,感觉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话也跟着变快了。萝兹妮斯静静地望着波里斯的改变,小声地说:
“兰吉艾现在不在宅邸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兰吉美当然也不在了,因为他们是突然离开的,所以我有段时间甚至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他离开的时间和你几乎是同一个时候。我问爸爸,他完全不跟我说。当然,不只是那件事,爸爸本来就什么事都不会告诉我。虽 然我是他的女儿,但我知道的根本就少之又少,我说的都是真的。”
“之后他怎么样了,也也没听说过吗?”
“没有……去卡尔地卡时……不过,那只是……”“卡尔地卡?”
萝兹妮斯犹豫了一下,接着说:
“去年我到卡尔地卡时,曾听说有个人跟他很像。可是名字不一样……也只是 年纪和外貌相似而已,可能是别人吧。”
“那是怎么样的人?”
如果知道,可以猜出是不是他。萝兹妮斯说:
“是卡尔地卡私立葛罗梅学院的学生。虽然是平民,但是和贵族少年相处得不错……听说偶尔也会参加他们的聚会。”
波里斯摇了摇头。那样的人不应该是兰吉艾。
“哥哥,你只顾问兰吉艾……好像不怎么关心我过得怎样!”
她突然又回到以前的语调。萝兹妮斯后退一步,像以前那样露出耍脾气的模样。但事实上跟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萝兹妮斯讲完那句话之后,瞄了一下伊索蕾,又恢复 成平静的表情。伊索蕾听着两人的谈话,像是不带任何感情般面无表情地望着阶梯上 方。
时间这么晚,还能不事先通报就进入公爵书房或卧室,而让公爵带着善意听他讲话的 人,在这座城堡中只有三个人。而其中之一就是克萝爱。所以伊索蕾才决定最好透过 克萝爱到里面。
现在,波里斯也不知道伊索蕾心里在想什么。他很惊讶,从小就呆在月岛的她,怎 么如此轻易就看出大陆贵族的思路。
公爵也许已经睡了,或者,听到克萝爱的话后也拒绝与他们见面。但是伊索蕾看起来却相当有信心,没有不安的模样。甚至有比拜托萝兹妮斯去见克萝爱时还要有把握的表情。
阶梯顶端出现了亮光。克萝爱的金发在油灯照射之下,泛着红光。这一次,她亲自开口 ,简短地说:
“请上来。”
萝兹妮斯很快接着说:
“看来我最好现在先离开。如果出来太久,爸爸会觉得很奇怪。我回房间去,会比较好。祝你好运。还有……希望能再见到你。”
高高的房门被打开,然后两人进到了这城堡里最令人畏惧的强人,除王室安诺玛瑞最高 权力者的书房之中。“走过来一点。”
伊索蕾让波里斯留在后方,一个人走向书房中央横摆着桌子的前方。芬迪奈公爵身穿紫红色夜袍,手里拿着一只水晶杯,站在窗边。
虽然这样有些奇怪,但他这副模样比在晚宴上穿着华丽衣服时更具威严。当时是悉心 招待客人的主人模样,现在则是支配整座城堡的国王。
“真的是恩人的女儿。真的没错。”
拜奈武普利温的剑之赐,“恩人”这两个字是在雷米旅行时,一直听到的字眼。可是这一次的“恩人”,如果公爵确实没说错的话,那就是指伊利欧斯祭司了。他对公爵有恩惠吗?
“承蒙不忘,真是感激万分。”
公爵把空杯放到桌上,耸了耸一边的肩膀,
“这话听起来像是我会忘了大恩的样子。我这个人,看起来是那种人吗?在晚宴上, 你这张像是证据的脸孔,加上名字,还有你们说的话,如果还不相信,那刚才克萝爱转告我 的话,我总该相信了。好了,你要我怎么帮你?”
除此之外,就没有再透露什么了。波里斯不禁想要吐出安心的一口气,但还是强忍下来。伊索蕾一点儿也不退缩,仍旧一副沉着表情,一面看着公爵,一面说:
“请您帮忙安排,让我和我弟弟在明天银色精英赛决赛期间不受外部危险的威胁。还有,在完全离开公爵大人的领地之前,请您保障我们的安全。”
“你们已经很安全了。这里是芬迪奈公爵的城堡,这一点难道你忘了?”
公爵的语气丝毫不像是那种大人对小孩说话的慈爱语气,也不是轻视,更非马虎。是那种不经意中说出,但却直指重点的语气。
“有人要危害我们。”
“是谁?”
“在城堡里的两名贵族。”
“为何他们要危害你们?是因为个人的恩怨吗?”
“是的。”
芬迪奈公爵的目光从伊索蕾身上转移到波里斯。公爵好像因为睡了之后又再起床的缘故,所以脸上红通通的,只有眼睛,闪现出一般人难得一见的那种光彩。
“我早就看出你们不是亲姐弟。是恩人女儿你的恩怨呢,还是这少年的恩怨?我芬迪奈公 爵说过会报答大恩时,负担是相当沉重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事,我可不愿随便报恩。”伊索蕾看了一下波里斯,答道:
“我们虽然不是亲姐弟,但在宗教范围内,却比亲姐弟还亲,还更有责任彼此照顾。我绝不能将他的问题置之不理,所以,他的危险也就是我的危险。”
“既然这样,那好。威胁你们的究竟是谁?天亮后,我立刻把他们送出领地。”“这恐怕很难做到。因为,其中一人的儿子明天要出战比赛。”
“你说什么?”
公爵的赘肉下巴抖了一下。进入准决赛的五个人之中,只有一人有父母陪同前来。
“你现在说的是康菲勒子爵?”
“正确说来,是另一边在帮他。另一个人是培诺尔伯爵。他们打算今晚来暗杀我们。”
公爵闭上了嘴。即使是他,这也不是件可以简单解决的问题。一直坐在角落椅子上的克萝爱,一会儿看看她父亲,一会儿看看伊索蕾,面无表情地转移着目光。公爵说道:
“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也难以置信。他们虽然都是有权有势者,但再怎么强势,想在我的领地内做这种事,如果被发现,不可能不起风波。真是搞不懂,是什么动机让他们敢这 样 大胆!到底你们是犯了什么错?他们为何要解决掉你们?”
这时,波里斯走上前一步,点头示礼,抬起头来。公爵嘴角上扬了一下,又再放下,冷冷地注视着他。波里斯说道:
“培诺尔伯爵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在我寄身于现在这个神殿之前,我是奇瓦契司一个领主的儿子。他因为一点恩怨,就灭了我父亲与家族,结果我不知道实情,被他欺骗,甚至 有短暂一段时间还当过他的养子。终究,我还是知道了事实,下定决心要报仇之后,就逃了 出来,打算先培养实力。虽然我现在实力还不够,无法与他敌对;但与其要我死在他手上, 我宁可在别人手中死上一百遍。”
伊索蕾霍然盯着波里斯。当然,刚才他说的话是为了隐瞒冬霜剑的存在而编造的谎言。但是这番话的第一句与最后一句都是真的,因而语气激烈。就这样,他说的话就跟真的没两 样了。
这时,克萝爱开口说:“我现在可以理解刚才晚宴上你说的那番话了。没想到今天你却偏偏在独木桥上碰见敌人。”
公爵像是首肯女儿的话,点了一下头。他的眼睛接着发出炯炯光芒。
“那么说来,你的名字就不是本名了。你真正家族名字是什么?”
这是一种确认。如果公爵已知道了贞奈曼家族的事,刚才说的谎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
“那个家族已经不存在了。在奇瓦契司有句俗话:说出已经消失的家族名,那个人就会再次召来灭亡的灾难。我不希望犯到这个禁忌。”
“是吗?你的仇人既然是培诺尔伯爵,那为何他的女儿会帮你说服克萝爱?”
“我想是因为在她家当养子时和她情同兄妹的缘故吧。坦白说,我也没想到,她会帮我。 ”“那么,既然是培诺尔伯爵一个人跟你有恩怨,怎么还会连康菲勒子爵也扯了进来?”
“当然,康菲勒子爵是为了让儿子得到冠军。以前同样姓氏为米斯特利亚的人打败了他,所以他认为我会是路易詹。凡。康菲勒少爷的强大绊脚石,自然希望事先除掉我。”
“你的话太不可靠了。康菲勒子爵一向以正直清廉的人品闻名。而且明天的比赛还有奥兰尼的夏洛特和海肯的伯夫廉等强手。除掉你一人,并不能确定会得冠军,他有必要这样费事吗?”
“那两位都身分高贵,他当然无法任意伤害他们。可是身为平民的我如果死了,顶多只是有辱公爵您身为主办人的名誉,除此之外,谁也不会去责怪其他人。而且我会格外受到注目,是因为我用了米斯特利亚这个姓。据我所知,康菲勒子爵也是在即将五连冠时被这 个姓氏的人给打败的。”
波里斯由他们之前的对话很快做出了一些推测,所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公爵的问话。 公爵稍稍眯眼之后,又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公爵出生在安诺玛瑞旧王国时期的贵族名门,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共和政体,又再到现在的新王政;这期间,公爵不但不曾失势,反而还升到今天这个位子。如今大陆上有五大 勇士,如果用政治角度来看,正如同他妹妹安丽伽皇后所说,公爵是安诺玛瑞国唯一能与 五大勇士相提并论的卓越人物。所以,这个十五岁少年心里在想什么,他当然看得出来。
静静听他回答之后,撇开心机不谈,他觉得这小子确实非比一般寻常少年。他的每一句 话都是在算计之后才讲出来的,而且完全找不出犹豫或惊慌的神色。在他面前,就连贵族家 的 年轻人都会慑服于威严而不停颤抖,可是在这个以平民身分生活的少年身上,却见不到害怕 的神色,这一点确实令人相当讶异。
最后,公爵以仿佛是在试探对方的那种语气,说道:
“可是所有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推测而已。你能拿出可以让我对康菲勒子爵另眼看待的实 际证据吗?根本没有别的证据,我如何能够相信你的话?”
此时,伊索蕾走上前一步,从袖子一角拿出短短一块钢铁圆盘,放到桌上。这东西看起来像是从盔甲或者其他这类东西上削下来的,上面精细地阴刻着一个像马头的图案。
“第一天晚上,我们就已经遭到袭击了。我是从他们之中一个人的手腕护带上削下这个东西的。至于这个家徽,公爵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对吧。”
当然,这是康菲勒子爵家族的家徽。
波里斯完全不知道伊索蕾身上带着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有人袭击的事。因为那天他听着伊索蕾的圣歌就入睡了,在天亮之前,就算打雷恐怕也叫不醒他。
公爵沉思了片刻之后,咋昨舌,像嘲笑般说道:
“哼,装出一副绅士模样,原来他是这种人。虽然外表一副不会如此的样子,但实际上却与宫廷谋利之辈没什么两样。可是你刻意把这东西收起来,可见你也是个狡猾的丫头!你的 行为像是早就预料到会见到我,是吗?”
伊索蕾并没有答话,终于,公爵看着波里斯,对他如此说道:
“好。我姑且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要怎么帮忙?今晚把住所隐密搬到其他地方, 派士兵保护,好让你明天安全比赛,这样行不行?”
伊索蕾答道:
“光是这样还不够。他们两位都是安诺玛瑞的贵族,我们在离开这个国家之前,在任何地方都不安全。当然我知道公爵大人您无法把所有一切都负责到底,所以只希望您能让我们在芬迪奈领地里不受人暗杀,出去的时候借用一下您的马车。我听说在您的领地里,即使是空马车也不能碰触,否则视同意图危害公爵大人。”
这实在是个非常大胆的提议,所以连克萝爱的眉毛也稍微上扬了一下。因为,能够搭乘公爵马车的,就只有公爵一家人。
“你的主张实在是太无理了。你居然说仅派士兵保护还不够?”
“如果只是这么做,公爵大人还有您的几个士兵,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报答恩人新的恩情了 .”
伊索蕾有时候讲话就是这样,带着一种迂回性的冷漠。芬迪奈公爵突然提高语气:“你,难道胆敢命令我!我好意听你们请求,你却越说越不像话了!”
可是伊索蕾一点也不屈服,断然地说:
“我只是期待公爵大人的雅量而已,不是来乞求您。万一我一定得用乞求的方式,一开始我就会跪着,甚至趴下来吸羊毛毯的灰尘。”
“没有人会因为我没有还很久之前的恩惠而责骂我的。说得不好听一点,我现在听你们请求,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你的舌头尖锐,我倒要试试看,撇开以前恩人的问题不谈,我有什么理由必须听从你的要求吗?”
“有的。”
伊索蕾粉红色的眼珠正面迎视着公爵的目光。而公爵即使这么说,也没有当场赶走恩人的女儿伊索蕾。
“你说说看。”
“首先,在公爵大人的城堡里,银色精英赛准决赛出战者晚上被杀死,会丑化整个比赛的名声,同时公爵大人的名誉也会有个大瑕疵。第二,今天过后,明天的情况会更加糟糕。因为,如果明天下午我们被杀,那就等于这一届的银色精英赛冠军消失不见了。”
“呵!你说的是冠军?真的是越说越骄傲!”
“冠军一定是我们的,请您记住这一点。那么,我可以跟您说第三个理由了吗?”
到此为止,她说的事都是波里斯可以想得到的;但第三个是什么,他就无法轻易猜到了。公爵说道:
“第三个,我看一定是比较不重要的,是吧?”
伊索蕾的声音一直很冷漠,但语气却越来越火热。
“我听说,原本就一直担任国王陛下亲卫队的康菲勒子爵家,最近深受国王的信任。当然,应该还无法与公爵大人您较势力。但这次银色精英赛如果出现了历届首次的五连冠优胜者,那会怎么样呢?等于是新兴的骑士家族里出了一个全国最厉害的少年战士。这个人的存在应该多少不利于公爵大人吧?”
“……!”
“阻止这件事的方法,您也知道,只有一种而已。”
此时,克萝爱开口说道:
“她说得没错。陛下今年不也说过,如果路易詹得了冠军,就赐给康菲勒子爵家一块领地吗?”
康菲勒子爵原本是宫廷武官出身,根本没有自己的领地。就连子爵这个爵位也是柴契尔国王为了奖赏他的忠诚而赐予的。至于,让他们在卡尔地卡宅邸之外还拥有一个外部领地,这是子爵很早之前就十分期待的事。
公爵陷入了思考之中。伊索蕾的这番话正好刺中了公爵一直在暗自思考的问题。当然,康菲勒子爵就算拥有了领地,势力还是比不上芬迪奈公爵,但怎么说还是受国王恩宠之人,不能等闲视之。芬迪奈公爵因为是国王的大舅子,国王的信任向来是最大的力量泉源。因此,他当然不愿有竞争者出现。
“好。克萝爱,去把葡萄酒还有杯子拿过来。”
公爵一向喜欢在书房里喝杯葡萄酒,所以总会放一两瓶酒在这里。克萝爱拿出酒和酒杯 的模样就如同宅邸的女主人般沉着自然。
公爵倒了两杯酒,放在桌上,开口说道:“你们的要求确实是过分了一些,但我还是答允你们的请求。如果接受,就喝了这酒。恩人之女伊索蕾,刚才你确实说过这少年会得冠。那么,波里斯。米斯特利亚,你或许就会和路易詹在决赛里碰头,到时候……”
公爵与波里斯目光互视。杯里的血色葡萄酒徐徐停止晃动。
“你要让路易詹不能再拿剑,砍了他的右手!”
他又再说道:
“毁了他的未来!”
第11章 大赛结束
第三天比赛开场的早晨,天气相当晴朗。
由于昨晚又涌入了非常多的观战人潮,一大早,就有许多人在忙着拓宽观众席。五名 出战者还没走出城堡,现场就已经沸腾了。四处都有人在预测谁会是冠军,你论我驳的, 甚至还有拳打脚踢的情况出现。
终于,五名进入准决赛者进场,站在竞技场上,正对着前方的司仪台。不过,银色精英赛的惯例没有对主办者表示敬意的仪式,因为,参赛者中可能有一国的王子或公主。
接着,是赛程的抽签。由于有五个人进入准决赛,第一回合会有一个人可以不战而胜,直接保送;到了第二回合,再采取循环赛形式,最后三个人各自轮番和对手交战,获胜次数多者得到冠军。令人讶异的是,波里斯居然抽到了保送签,连他也觉得自己很少会这么走运。特别席上的芬迪奈公爵站了起来,简短地发表了一段演说,要出赛者正正当当地比赛。然后 ,仪典官摊开纸张,宣布第一组对战者的名字。
“准决赛即将开始!海肯的伯夫廉。基克伦特。阿乌斯。索德。莅。楔蜚,以及奥兰 尼的夏洛特。贝特礼丝。迪。奥兰尼!请到前面来!”
一边是奥兰尼的公王,另一边则是海肯的王族。年龄分别是夏洛特十五岁、伯夫廉十九岁。宣布比赛开始的前一刻,夏洛特脱下原本戴在头上的红帽,丢到地上。她身穿黑色上衣,胸 口处的白布上,有一排金色的钮扣,配上紧身的长裤,闪闪发亮的黑色长靴。此时她决然地 拔出剑,后退了一步,准备出招。
伯夫廉是现今海肯女王的侄子,传闻他一向喜欢华丽的东西,今天的打扮是全身上下 金色和蓝色线条的白色猎装。他微笑着,向眼前的少女嚣张地晃了晃剑尖。
就在这时——
“等一下,请两人中断比赛!奥兰尼公主,请您过来一下!”
群众喧嚷着,夏洛特则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跑了过去。只留下红帽在竞技场上,伯夫廉只好把刚才帅气出鞘的剑给失色地收回剑鞘,一面还喃喃地抱怨着。
没有人知道夏洛特是去谈论什么事。她已经不在竞技场上,好像进入了主管比赛事务的那个帐篷里。接着,几个人快步走出帐篷,快速地跑向芬迪奈城堡。夏洛特最后一个出来,对仪典官简短地说了一句话之后,就走出了木栅栏。远远地,看不清她到底是什么表情。
帐篷旁,仪典官和几个人在讨论。没过多久,仪典官再度上台,大声喊道:
“夏洛特。贝特礼丝。迪。奥兰尼,弃权!奥兰尼公主有急事必须回国,确定为本次银色精英赛第五名!”
观众席上大半的人都骚动起来。在夏洛特身上下注的人们激动地抱怨着,有些人则是因为少了一个有望得冠的强势者而高兴不已,两边势力加起来,现场一片混乱。有些人和抗议者打了起来,把一部分木栅栏给压毁了,甚至还有几个人掉落到竞技场内。
伯夫廉是一副很无趣的表情,正耸了耸肩时,和观众一样激动的仪典官又再宣布道:
“宣布新的出战对手!出身地不明的波里斯。米斯特利亚!请到竞技场上,进行比赛! ”“……呃,咳咳!”
原本正松一口气的伯夫廉,立刻一阵咳嗽。抱怨比赛的观众嘘声在海肯王族伯夫廉的耳边嗡嗡作响。但他不得不接受,因为,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别人再怎么反对,也无济于事!
至于波里斯。米斯特利亚,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看起来也不算特别冷静,只是一副想尽全力打好一战的模样,至于敌手的情绪状态,他并不怎么关心。
然而,交战没多久,伯夫廉就开始呈现败象,身体还一直抖个不停。激战只持续了 半分钟。伯夫廉原本还庆幸自己居然能够完全抵挡住那快速的攻击;可是,很快地,他就漏 失了一剑,腹部和大腿之间被割出了一道大伤口,弄得到处是血。这是致命的一击。
波里斯手持染血之剑,就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伯夫廉再冲过来似地。他没有采取攻击姿势,只是看着伯夫廉。伯夫廉觉得,米斯特利亚这个名字像是恶魔般制住了他。这 个人为了跟康菲勒子爵的儿子打斗,所以把自己当作祭物,而他自己也感觉到必须让路给对方。
伯夫廉本来还在想,该如何投降才能保全颜面;可是他居然连反击的机会也没有,就已经这样坐在地上。之前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这会儿变成什么了?
就在伯夫廉这么想的那一刻,波里斯。米斯特利亚的剑霍地提起。伯夫廉仿佛听到剑往对角线挥上去所发出的轻快声响。
“啊!”
伯夫廉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他拖着血流不止的腿,开始往旁边逃去。波里斯则在原地等着。伯夫廉转了半圈,待转到波里斯右边时,波里斯迅速移动。
唰啊……锵!
快剑神速到难以用眼睛看清楚,又再次朝伯夫廉的右手臂挥来。伯夫廉早已知道波里斯从比赛一开始就一直打他右手的主意,但却毫无其他对策。伯夫廉往后退开。尘土在脸旁一 下子飞扬,又再落下。
剑就要砍到鼻前的那一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着:
“住手!住手!我投降!剑拿开!”波里斯回到位子坐好,可是刚才直指伯夫廉的剑收鞘的刹那间,他所感受到的激动仍未平息。他感觉背脊都冒出了冷汗。
昨天他看过伯夫廉的比赛,并不认为对方是如此差劲的对手。在他记忆中,自己的实力不可能是这个样子。但刚才他确实轻而易举地就获胜了,如果称之为比赛,实在有些可笑。不过,这绝非可笑的事。
他俯视了一下静静佩带在腰上的剑柄。这明明不是冬霜剑,可他的眼角瞄到的却是冬霜剑的幻象。长久以来,不停带给他死亡也带给他生命的白刃之剑,似乎白亮得刻镂到他脑海之中了。
他被那把剑给控制住了,即使那把剑不在这里也一样。
“第二场比赛!路易詹。凡。康菲勒,对克兰治。亚利斯泰尔!”
由于夏洛特公主放弃比赛,准决赛就没有保送者,所以决赛也就变成只有两个人,不需再举行循环赛。因此,比赛的场次大幅减少,令那些纯粹来看热闹的人有些失望。
虽然第一场打得有些索然无味,但至少足以证明一边的实力,观众也因此觉得决赛会很有看头。而第二场比赛,则可说难分高下,以致于场上更是一股决赛更有看头的气氛。人们全都期待路易詹一方胜利,根本没有人认为那个默默无闻的乡下少年克兰治。亚利斯泰尔会获胜。
可是有一个人,波里斯,他不这么想。因为他知道,克兰治。亚利斯泰尔不是安 诺玛瑞的乡下少年,而是“月岛”最高领导者摄政的侄子,从小到大都在拿剑的坚韧少年战 士贺托勒。如果没有用冬霜剑,连他也没把握可以打赢贺托勒,所以波里斯倒是很想看看, 贵族之子路易詹究竟能有多厉害的实力!
“小子爵,请您对我这贱民多多指教。”
贺托勒的嘴角令人奇怪地挂着一抹豪气大胆的微笑,一副像是对自己演技相当满意的模样。路易詹是一副平静的表情,无视于背后无数群众的欢呼,他简短地回答贺托勒:
“这一战,你我都要全力以赴。”
路易詹想要尽速打倒对方。因为看到不久前波里斯。米斯特利亚的压倒性胜利,路易詹更加心急。如果他在这一场浪费力气,或者万一受了伤,那将成为下一场比赛的障碍。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对策。
两人的剑同时朝着反方向画出半圆。看到这一幕,波里斯知道贺托勒一直都在仔细观察路易詹的每场比赛。
唰啊!
两把剑像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似地,以些微的误差避了开来。又再一次,两剑在半空中发出嗡嗡响声。贺托勒看起来像是早已计算好了两剑的时间差。
路易詹一个快刺,贺托勒虽然闪过肩膀,但路易詹并没有完全白刺这一剑。他藉此一瞬 间,缩短双方距离,朝着对方脖子与下巴之间推剑出去。同时,贺托勒因为手的姿势过度扭 转,导致右肩撞击到了路易詹。这实在是难得见到的景象。拿长剑的人居然如此近距离交战 ,甚至还碰触到身体。由此可见,两个少年一定都急于变化快速使剑。结果,两人像 是快摔倒那样斜倾着,互往对方身体急速倒去。
“这一次换我!”
贺托勒一面转为攻势,一面说道。剑发出霍霍声响,接着,逼迫路易詹后退了两步。贺托勒又再一次使用相同的攻击招式,使得路易詹退到木栅栏边了。木栅栏后方全都是观众热烈的声音。有鼓励,有欢呼,也有观众之间的互骂声,全部变成噪音,排山倒海,刺激到路易詹的耳膜。
“什么呀!我还以为很快就可以分出胜负,根本还早着呢!”
观众的这句话变成决定性的赌注。若非如此,路易詹一定还在被追着跑,正当他忽地激动起来时,丝毫不漏失瞬间机会的贺托勒已经挥剑过来,削去路易詹的耳垂,剑整个卡在木栅栏上。此时,连路易詹也吼了起来,一剑横扫过去。他转头的瞬间,从受伤耳朵流出的一行血,就这么在半空中画出细线。不过,贺托勒却令人惊讶地表演出一记妙招,他先丢下卡在木栅栏上的剑不管,反转一圈再去握剑。剑很快就被拔出,又再朝对手瞄准,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小圆。
“哇啊啊啊啊!”
“看来这平民少年也很厉害嘛!”
路易詹开始退往另一边的木栅栏。此时,贺托勒认为自己赢定了,于是嘴角又再度扬起。是啊,这是当然的事,因为他真正的对手正坐在那边的椅子上等着,这个大陆小子根本没有能力横挡在他的前方。
等到这场比赛打赢之后,进到决赛,如果可以解决掉达夫南那小子,那么祭司的位子就 等于是掌握在他手里了。有什么条件能够超过银色精英赛的冠军?奈武普利温的学生?祭司们 的支持?到时候这些全都没有用。而且,他的摄政伯父一定会帮他的,这还用说吗?
过度的自信令他的攻击又再加入火力。他将暂时的收尾省略,剑就直接朝对方脸孔直刺 过去,这一瞬间,令人难以想像的事发生了。观众全都从座位站起来,大声高喊:
“天、天啊!”
路易詹仿佛像是要冲向对方的剑,但直冲过去之后,突然放低姿势,同时长剑疾刺而出 .贺托勒的剑掠过他的额头和脑袋,削下一络头发,但是路易詹的剑则正确命中贺托勒的 手背,刺穿而过。观众的眼里看到的,是两把剑水平掠过的模样。而在后面的人看来,则像 是彼此刺中了对方。
“哇啊……这才是康菲勒子爵的绝招!”
“看见没?看见没?一面暴露出自己重要部位,一面去攻击对方的小部位!这是对方连想都想不到的攻击招式!”
路易詹的额头流下几滴血,顺着鼻梁滑落下来,在脸中间画出一道界线,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时候,贺托勒在近距离内用左手接住右手的剑,他的右手已经全是鲜血。可是令人佩服的是,他居然用左手也能采取防御招式。
“小子爵的攻击了不起,真是太精彩了。可是幸好,我的左手剑和右手一样好。”
由于过去一直期待着向伊索蕾学习飓尔莱剑法,所以贺托勒练习时都是双手并练。他刻意将鲜血直流的右手藏到背后。接着,反而率先出招。
不过,路易詹已经大致掌握了他的招式。他认为对方突然改换剑的位置,一定无法适应,所以很快往相反方向发动攻击。可事实却非如此,贺托勒的左手熟练地出招,但下意识地和 右手呈现镜影式的出招习惯。路易詹刺向对方无法防备的肩胛骨,预想就要胜利。虽然这比 他所想的还要拖得久……路易詹说道:
“……这是你该付出的代价。”
啪啊!
刺入贺托勒肩膀的剑卡着出不来时,贺托勒的左手剑也挥向路易詹腋下。可是虽然冲击力道够强,但由于路易詹身穿坚硬的胸甲,所以毫发未伤。路易詹赶紧在接下来的攻击出招之前,用力推倒对方的身体,使其跌倒在地,并且同时趴到他身上。这时候,贺托勒肩膀的剑也被刺得更深了。
“呃呃呃!”
两人就像是在比赛摔跤那样,在地上滚了一圈,结果,路易詹从贺托勒的左手抢过剑来,扔得远远的。可是贺托勒也是,把插在自己肩上的剑就这么拔出来,也丢掉了。此时,连仪 典官也表情慌张起来。两人都没了剑,这下子要用什么来分胜负呢?
路易詹不会因为贵族面子而放弃输赢。两人就像野孩子打架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路易詹一坐上对方肚子就很快挥出一拳,肩膀受了重伤的贺托勒一面吐出呻吟声,一面还想用另一只手紧抓住路易詹受伤的耳朵。两人都是身形高大健壮的少年,这会儿却变成一场很有 看头的斗殴。仪典官抬头看了芬迪奈公爵之后,急忙喊道:
“停!两人请都停下来!”
结果,四个大汉跑了过来,才把两人分开。贺托勒虽然是已经受了重伤,但一点也没有认输的表情。路易詹脸上也到处是血,但瞪着对方的眼神像是在说,如果要再打我奉陪。
四名大汉把两人分开,才一松手,事情就发生了。路易詹突然抬腿猛力踢向贺托勒受伤的手臂。然后立刻后退,用脚一踢,地上的剑就被他捡起。此时贺托勒也已经找到剑,结果彼此拿的是对方的剑。可是,两人又再次交战。
“啊啊啊!”
“杀啊啊啊!”
两人都是一副足以杀死对方的气势。可是这一轮,几乎没有负伤的路易詹速度就快多了。他的剑击到贺托勒的剑,顺着剑刃滑下去,砍向贺托勒的左手手指。眼见三指就快被砍到,贺托勒才勉强撒手,但避开之后,路易詹的剑却划过贺托勒肩。接下来连续动作,瞄准喉咙 ,动作停止。确实是受过正统训练的一个漂亮的基本收尾动作。
“这一战可辛苦你了。”
路易詹以冷漠的语气说完之后,像要收回瞄准的剑,却在贺托勒的下巴上轻轻画上 一个伤口。一个代表着显示实力差距的动作。
一直提心吊胆的仪典官这会儿很快地喊道:“路易詹。凡。康菲勒,获胜!”
这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贺托勒的身体似乎抖动了一下。路易詹很快就离开了那里。从现在起,加上中午休息时间,距离大会预定决赛开始,还有两个小时。他想多争取一点时间, 尽快休养好身体。因为他绝不想因为身体疲惫而毁了下一场的比赛。
在魔法治疗师的帮忙之下,路易詹做完了应急治疗。这时,观看过他上一场比赛的伯夫廉不知足地想讥讽他,也是来给他忠告,过来低声对路易詹说了一句话:
“你打得不错,小子爵。可是跟我对战的那个小子比他厉害好几倍,我看你恐怕没办法轻易获胜。”
至于波里斯,他看完上一场比赛之后,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因为,这实在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根本是难以置信。原本他以为终于找到机会可以报复,但现在的心情,却像是去 找敌人报仇却发现敌人已经死在家门前那般错愕。
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真正对手的人,竟然败在别人的手上,目睹后他才发觉自己心中的想法很矛盾。他一方面答应了芬迪奈公爵的要求,另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认为自己的最后对手应该不是路易詹而是贺托勒。这里虽然不是月岛,但他还是排除了其他人的可能性,一心只想着 他会和贺托勒决战;看来他错了,眼前就已经证明他想错了。
贺托勒在路易詹走出竞技扬之后,在原地站了好一阵,然后,他转过头去,寻找某人。 在人群之中,在出赛者等候的地方,他找到了坐在那里的波里斯。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 ,彼此脑海里都转着同样的想法。
广漠的世界存在着无数的变数,这些变数是交互竞争的结果,使得两人之间的决斗不可能再会发生。
宣布决赛即将开始的时候,兴奋的群众个个都眼神发亮,期待着一场比准决赛还更长久且残忍的比赛。观众因为准决赛时看到这乡下少年令人意外的表现,对他在决赛会如何表现,都相当感兴趣,也都希望这最后的伏兵能威胁到路易詹,造出一场高潮迭起的比赛。
可是,虽说如此,却没有人希望路易詹会输。只不过,由不久前的各种结果显示,开始有更多人猜测路易詹可能会输。
芬迪奈公爵入场了,他和家人坐下之后,其他贵族也随即在周围找了位子坐下。芬迪奈公爵左右转头环视之后,找到一个人,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
“喂,培诺尔伯爵,不知昨天漫长的夜里,您睡得是否安稳?后来我才听说,城堡里一整夜因为有盗贼小猫跑进来胡闹,制造了不少吵嚷声。很抱歉给你们这些远来的客人添了麻烦。 ”
培诺尔伯爵从上午就和某人有一样难看的表情,听到芬迪奈公爵的话之后,有些惊讶地回答 :
“啊,那个,这种事没什么关系……”
“嗯,没关系那就太好了。先不谈这个,大会结束之后,如果您不急着走,不妨在 这里多呆几天,你觉得怎样?有几件事想跟你谈谈。”
能被芬迪奈公爵邀请做客,是件相当幸运的事,但培诺尔伯爵却反而露出难堪的表情。 可是公爵见他不回答,就当他是答应了似地露出微笑,回过头去。
当培诺尔伯爵费着脑筋想分析这是什么情况时,他看到了坐在特别席下方的一名陌生少 女。一个身穿白色棉布衣,背上系着两把剑的短金发少女。
“我们威严慈悲的安诺玛瑞国王,柴契尔国王陛下,与宽大为怀的芬迪奈公爵,无时无刻皆是站在以正当实力获得优胜者这一方。卢格芮前国王泰拉克希弗斯所精制之纯银头骨,象征着真正的勇气与实在的努力,拥有这头骨者,应时常引其深意为警戒,藉此精进更精进。” 宣布决赛开始,首先朗读一段像是祝福诗一样文言的冗长宣言。这种一般人会觉得很无聊的内容,在这个竞技场上热烈的沸腾气氛下,所有人都专注地听着每一字每一句。
“如今在蓝天之下,两个少年战士,较量上天恩赐之实力与幸运,为各自奉拜之人争回荣光,听到的人啊,谦卑听从,看着的人啊,广为流传!”
数十支喇叭同时吹出一长声,人们全都站起来高声呼喊。然后,仪典宫宣告两个少年的出身经历:
“安诺玛瑞出身,柴契尔国王陛下的亲卫队长康菲勒子爵的长子,同时连续四次获 得银色骸骨,十九岁的路易詹。凡。康菲勒!”
“出身地不明,十五岁的波里斯。米斯特利亚!”
两个名字一被宣读出来,群众原本压抑着的兴奋心情瞬间爆发出来,变成如同怒涛般的高昂吼声。两个少年走向中央时,竞技场上一时喧腾到令所有人都耳鸣。两人面对面,不发一 语拔出各自的剑,这时群众们的太阳穴上早已汗水直冒。
波里斯感觉到一阵与群众呼声无关的遥远雷声,同时缓慢地移动着他的剑。看着因阳光而闪烁的剑刃,他心里想着从昨晚就不断困扰着他的问题。如今这问题需要答案了。
一开始,他问自己,后来他开始问给他这剑的人。自己该怎么做才好?选择哪一个才对? 波里斯希望他能给予答案。要是他在身旁,或许可以给予一个明快的解答。
奈武普利温,我要怎么做才好?
安诺玛瑞的夏天,七月正要结束时的高温,宛如火炉般高热。两人持剑,就这么瞪 视着对方,在两人之间所存在的那股沉默,也是一种炎热。在这段不能说是短暂的时间里, 你来我往的就只有目光。
“出招啊。”
传来了路易詹低声说话的声音。因为,他只想说给波里斯听。波里斯不做回答,只稍微移动了一下目光。他看到路易詹被贺托勒剑尖所削下的耳垂已经让治愈术士们给治疗过,很快就愈合了。
“……不出招吗?”
路易詹的剑开始慢慢移动。短短一个弧线,紧接着,一个牵制的刺击动作,令等待的群众看了都不由得叫喊起来。可令人惊讶的是,也有不少人在为波里斯加油。那些人大部分是 与赌博无关,纯粹只是来看比赛的人。也有些是年轻人,他们希望四年来的权威被人挑战成 功。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波里斯心中的苦恼。
唰,锵!
两剑互击了一次,又再分开。路易詹感受到对方的剑传来的顽强力量,但奇怪的是,却找不出对方想要反击的气势。他放大步伐,慢慢地往左边开始绕圈子。仿佛盯着眼前猎物而故意迂回行走的山豹。
然后,又一次,再一次地,剑再度互击。或许是因为两把剑都是相当好的名剑,所以连碰击的声音也显得非常特殊。路易詹连续三次以同样的动作挥剑,分别朝对方手腕、肩膀、喉咙刺去。全都差点成功,但米斯特利亚像是阴险地在等他使完所有招式似地,一直站着不攻 .
“……是这样吗?”
路易詹像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之后,往对手没有穿甲衣的下半身攻击。当他的剑要接近的一瞬,波里斯的手腕突然很奇特地往上弯,推开他的剑,往他的空档直击而来。路易 詹以为就要被刺到了,却不知何时,波里斯的剑像画过肩胛骨边缘般掠过。当他眼花撩 乱之际,波里斯的剑尖又像只是画出毫无用处的,可又从预想不到的地方迸出如同 闪电般的攻击。如果再不能抓住这种节拍,可能瞬间就会被打败。正当路易詹这么想的时候 ——
对方的剑蓦然收招。黑青色头发的少年不知为何,突然后退站着。
“怎么了?”
最好的机会,但不知道为何他要放弃。难道他是看轻对手,认为还会有下次的机会?真是搞不懂阴险的米斯特利亚到底在想什么,越是这样,路易詹越是觉得不安。
应该尽快结束才对!
不管对方是在犹豫还是别的什么的,路易詹又再次向前攻击。这一次,却又是一样的情形。跟刚才的反击动作一样,路易詹很快后退,旋转身体,朝对方腋下刺去。可是这一次 也一样,波里斯的剑就像是一条多头蛇,很快地画出曲线,展开反击。不过,这快速概括 性的反击,却被路易詹首次用眼睛给识破了。
这是……连反击的人本身都没能意识到的反击。
“……!”
对方又再一次停止不动时,路易詹醒悟了一件事。现在这个米斯特利亚好像是在 担心自己的剑术?
每当要展现出最厉害的剑招那一瞬间,米斯特利亚就退缩地收起剑来。一定是这样,没错。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不重要。他只知道不要错失好时机。路易詹很快让雨剑交锋, 顺着剑刃滑下,要攻击对方的手。同时提腿踢对方的膝盖。
吱!
波里斯让剑刃分开,但是手腕有一小部分已经被路易詹的剑尖划到。膝盖是避开了,可是他非常清楚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是因为自己在犹豫的关系。犹豫不决的是……他到底该不该制止自己体内真相不明的力量。
路易詹并不知道波里斯此时的复杂心境。昨夜波里斯拿着芬迪奈公爵递给他的葡萄酒杯,答应了公爵;但此刻他看到眼前如此认真的路易詹,又再度心软起来。如果波里斯赢了,当 然是很好,必须赢了才能保护得了自己;但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却得毁掉一个有人依靠跟随 的人。
他是某个人的哥哥。
那种绝望,那种烦闷与痛苦,波里斯怎么会不知道?他曾经在心中不断地重复,希望不 曾失去过哥哥;他重复了数十遍、数百遍,这些事他都还记忆犹新。在原野里的那几天, 每次睁开眼睛醒来时,总希望所有一切都是梦,当时他想要紧抓住哥哥也不行,而且无计 可施,哥哥就这样在他面前慢慢倒下……
“啊!”
路易詹既已知道对方的弱点,他不放过好机会,打算好好利用这弱点。于是,只要 一感觉对方的剑停下来,他就开始猛烈反击。当两人又再远远地相距时,波里斯的手腕、左 上臂、还有大腿内侧,都受了伤。到处流淌的鲜血一直刺激着波里斯的神经。而群众像是欢 呼又像是忧虑的声音也不断刺进他耳中。看着再度发动攻势的路易詹,他无法很快转为防御 ,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些原因。
“啊!”
好不容易头转过去了,但是波里斯的脸颊却被划出长长的一道,鲜血一滴一滴掉落 下来。刚才如果没有避开,差点就有生命危险。尽管如此,他还是把想要反击的动作给压抑 住了,改为平实的防御动作。可是用袖子擦拭脸颊一看,袖子都染红了,他心中不禁感到烦 闷。该怎么做才好?再这样下去,约定的事能够做到吗?
芬迪奈公爵一直坐在特别席上,目不转睛看着,此时他歪斜着头思索了一下之后,像是在讲 给一名少女听,喃喃说道:
“昨晚小猫的吵闹声都已经那么大了,今晚会怎么样啊?”
伊索蕾坐在公爵脚边的一张小椅子上。公爵说她既然要求保护,就指示不要离开他的视线,才会让她坐在那里。而克萝爱则是坐在可以俯视伊索蕾背影的位子,有好几次,她都一直盯着伊索蕾背上的双剑。
至于伊索蕾,她目不转睛看着的地方,有个固执的黑青发少年在那里。伊索蕾非常清楚他到底在执着什么。虽然她心里也焦急,但是她无可否认,这是他的一部分。因为有些事无法轻易被忘怀,现在仍然与他同在。他是被攫住的人,所有记忆与名字紧紧被攫住的人。
剑尖交锋、抵挡、挥甩、碰击。如果形容波里斯的出剑方式是慢条斯理,那路易詹可说是急迫躁进。有好几次路易詹都攻击成功,而且自己也没受任何伤,但胜负就是迟迟未见分晓。仿佛像是在刺岩壁一样,刺到手都发疼。不过,也许这只是心里的感觉而已。路易詹又 重新握好他的剑,挥出无法掩饰不安的一剑,画出了一道横线。
“你在犹豫什么啊?”
波里斯听到对方不悦的说话声。虽然占尽优势,但对方似乎一点儿也不高兴。
“干嘛这样踌躇?难道你是看不起我?你怕如果尽力发挥,我会被你杀死?”
霍地一声,剑掠过波里斯肩膀内侧。虽然这一瞬间相当危险,他却什么想法也没有。
“你不要太看不起人!我可是向来都赢得很光荣!”
“输也有输得很光荣的吗?”
波里斯的剑伸了出去,在半空中画出快线,掠过对方身体。路易詹的脖子短暂地颤抖了片刻。他对波里斯说:
“你……”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路易詹完全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为何如此拖延比赛,也不知道他想逃避的是什么。难道路易詹以为他是在嘲笑他?为了光荣比赛,他是在努力压抑那股真相不明的不祥力量,不,不是这样的!
锵!锵!锵!锵!
“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路易詹一面涨红脸孔,一面说道。这次他在剑上施了很大的力气。下午三点过后,从大地开始慢慢升起的地热,让靴子里的脚都热烫起来。路易詹全身是汗。他们两个明明不认识 ,可是开始因为米斯特利亚这个名宇的关系,而特别在意他,如今则是因为对方故意 隐藏实力而感到不悦,所以,路易詹认为自己一定要赢才行。他想用自己的实力把这横塞着 的郁闷给破除掉。路易詹大叫:
“你……”
而波里斯也是,连脸颊也流着鲜血和汗水。有好几次,他才擦拭掉凝结在眼角的汗水,可是眼睛前方却又再滴下汗水。他一直抑制住瞬间要爆发出来的速剑。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他也同样地,想用自己的实力来打破这令人郁闷的僵局。
因为接受了芬迪奈公爵的阴险计划,他才会这样。
因为必须毁掉他并不憎恨的人的未来,他才会这样。
因为,在做这种天大的事情时……是不能使用那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即使是用自己的实力,也一辈子难以洗刷那种惭愧,更何况是用那种力量;所以,他想维持最低限度的礼仪,想正正当当地赢战,想给对方机会。
他想让路易詹自己败退,给他保住右手的机会。他的未来,就让别人用正当的实力来毁掉吧。这是因为,这是因为,因为这个人有个……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伊索蕾一面送出别人听不到的耳语,一面闭起眼睛。两剑互击的声音像是远处的回音那样,传到了他耳中。
“出招啊,我叫你快出招!”
路易詹一面说道,一面又在波里斯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口。他接着挥向对方手肘,又在腰部加挥了一剑。每看到对方犹豫,他就更加愤怒,可是即使如此,敌手却都只是后退而已。不过,敌手的脸上也是汗流如雨。虽然路易詹已经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可是看 来紧张的人似乎并不只有他。
“看着我!”
突然间,路易詹一面喊着,一面挥剑过来,把波里斯的剑往上拨,很快推出去。然后突然像是松手撤剑,同时用很大的力气踢向波里斯的膝盖。一确定对方弯下双腿,他又再踢,还用左手推对方的肩膀,让他倒下。
“结束了!”
然而,跌倒在地的波里斯并没有立刻想要站起来,而是马上挥出下插着的剑,斜斜地挥出,就这样,剑直指着路易詹。
远远地,不,应该说比他所想还要接近的地方,波里斯看到了路易詹炽热的眼神。只要手肘稍微推一下,剑尖就可以抵到彼此喉咙。两人以这种姿势暂时停了一下。并不是因为互 相制衡,也不是因为危险,两人只是因为想停而停下来。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啊?”
路易詹并不是笨蛋。
“为何玩弄我?我又不怕输。拿出你的实力啊!”
“如果我拿出实力,就会完全毁了你的未来……怎么办?”
“你说什么?”
其实这对波里斯而言,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因为他越来越无法分辨出自己本来的实力以及不知从何冒出的陌生力量。如果想压抑一边,另一边也会无法发挥。
“我只是想和你正正当当打一战。不要对我做出其他的侮辱!”
波里斯慢慢地起身。剑尖微微晃了一下,但两人都无法划到彼此喉咙。连群众也屏息以待,全都安静地沉默着。
场外,芬迪奈公爵正想着昨晚半夜的事。达成协议时,他点了点头,送两个人出去之后, 当时他低声喃喃地说了一句话:“要成功,否则就彻底失败。如果你顺利达成了,我当你 是忠实的狗。而如果失败了……”
此时,路易詹像是看出波里斯的心情似地,大声喊道:
“你该做的,是跟我本人正当打一战!别管其他什么正当性!”
一阵夹带热气的风吹过两人互指对方的剑尖之间。波里斯瞬间下定了决心。他自己无法区别欺瞒与宽容、同情与雅量,但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很清楚。现在的他并不只是要对自己的性命负责。相信着他的伊索蕾,期待他获胜的奈武普利温,许多的名誉, 难道自己的一段过去会比这些重要?
可是那段难以抹灭的过去。记忆中的奇瓦契司,一个珍爱弟弟的哥哥,跟随哥哥的 弟弟,那种当弟弟的心情,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愚蠢的多愁善感!他不应该这样才对!
唰啦!
然后,两剑又再交缠的时候,路易詹就经历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又一次,像绳网那样,到处打结交缠的剑,在起舞着。在路易詹发觉之前,手腕就已被刺,手肘流出的血像花叶般点点滴滴落在泥地上。而且他的头部也都受到了威胁。原以为剑就要被抽离退开来,但却 又凶猛地朝他右臂挥来。仿佛像是被老虎咬下那样……然后,剑就松手落地了。
对手又再接近过来。路易詹想要闭眼,可是他做不到。远远地,群众在呼喊着。仪典官、支持他的群众、父亲与家人都在呼喊着。他看到波里斯的剑又再朝着自己的右臂接近。
然后……
几近尖叫的高喊声在耳边回荡不已。
在夜晚来临之前,芬迪奈城堡的吊桥被放了下来。像是主人要出门那样,门完全升 上去之后,卫兵们全都示礼表达最大敬意。看热闹的群众正像潮水般退去,赛场上留下了一 大堆残余物,还未清理干净,在那里,驶出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奔驰而去。
第12章 终被追到
“因为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存有一份特别的感情。”
“什么意思啊?萝兹妮斯把我当成是哥哥,而且是暂时的假哥哥,只有那份情谊而已。”“或许是吧。我指的情感就跟这差不多。虽然你是她的哥哥,但只是短暂一段时间,终究不是真的哥哥,所以你算是她小时候所亲近的外人吧。”
“这是什么意思啊?”
两人正走在逐渐变得寒冷的土地上。他们是在九月初通过罗森柏格关口的,一离开山区之后,突然就开始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气候。
“这是少女们的幻想情结。反而是与她亲近的家人,她不会特别注意。要不然,她会认 为亲兄弟姐妹会威胁到她的地位,而起了嫉妒心。可是那种处于模糊地位的人,根本不是 她的竞争者,只能算是她的玩伴,所以她反而会关心对方,甚至打开心防。”
“呵,怎么说得好像是你的经验呢?”
其实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是伊索蕾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不过,她立刻又放松下来,说道:
“总而言之,我猜得出来她想隐瞒什么。你看,那个小姐一知道有袭击的事,就来找你,可见她父亲与康菲勒子爵的谈话内容她都偷听到了。依那伯爵的性格判断,他不可能没对子爵提出任何提议,而那是什么提议,她却始终不肯说出来。那会是什么提议呢?当然只有一种 可能。”
“是什么呢?”
“就是她的婚事啊。”
波里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过,正确地说来,应该是说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很讶异伊索蕾怎么会猜到是这种事。
“我猜是这样,培诺尔伯爵想要得到冬霜剑,但他又怕如果一个人策动袭击,以后一 定会东窗事发。而且那里不是在原野之中,而是在芬迪奈公爵的城堡里,所以很难保证事情 不被揭发。好好的一个贵族伯爵怎么会去袭击跟他没什么恩怨的少年呢,那么人们就会产生 疑问,到时候冬霜剑的事,不就被人知道了?他又不想有人跟他竞争,所以才会把毫无关系 的康菲勒子爵给扯进来,制造出一个藉口,说是要帮助康菲勒子爵,才去袭击平民少年。如 此一说,不但话说得过去,而且还相当合理,好像也不是什么大罪。当然啦,芬迪 奈公爵会生气,但适当安抚一下,就一定可以小事化无的。可是子爵当然也不笨,他一定 会奇 怪伯爵为何要突然站出来帮他。为此,伯爵就有必要提出自己的要求,编造一个适当的提议 .”
“所以那个提议就是……”我来帮你,事成之后,你儿子和我女儿结婚,你觉得如何“,你觉得是这样子吗?”
“嗯,没错。从你跟我说的故事听来,伯爵似乎从前就常出卖自己的女儿。”
的确,最初认识伯爵时,他就说什么自己赌输了,萝兹妮斯必须跟白痴少年结婚,请求他帮忙,企图让他上当。而这一次也是,说是要促成萝兹妮斯的婚事,其实他只是要巧 妙隐瞒冬霜剑的事。由这两件事看,他的确是个非常狡猾的人。
“可是,这些事你是怎么猜到的?你怎么有把握是正确的?”
“我是从培诺尔伯爵所能编出的最佳谎言去反推的。这样,一切就会变得明朗起来。 ”“康菲勒子爵为什么不直接袭击呢?何必要那么复杂,去接受培诺尔伯爵的提议?”
“首先,如果牵连到两个贵族,在芬迪奈公爵那边会比较好说话,而更重要的是…… 他带来的人在前一晚袭击过一次了,很多人受了伤,他当然需要新的人手了。再 说,要一次带十几个士兵进芬迪奈公爵的城堡,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就得与别人合 谋!”
“这么说来,是你让那些第一次来袭击的人受伤的?”
伊索蕾只是露出微笑。在他们身旁,灰色群山慢慢地擦身而过。
越是听她讲,越是好奇她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怪异的知识。她从没来过大陆,可对大陆的事却了若指掌?甚至比他这个曾是领主儿子的贵族,还要反应机灵。她除了偶尔从那些来 过大陆的巡礼者口中听过大陆的事之外,应该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了解情况。
“总之,你是做了个大胆的赌注。万一萝兹妮斯不接受我们的请求,或者就算她接受了,克萝爱小姐却拒绝,你会怎么办?”
“萝兹妮斯小姐那部分,确实可以说是靠运气,至于克萝爱小姐……在晚宴上,我看公爵对自己女儿非常珍爱信赖。听说公爵还有个前妻生的儿子,俗话说,长大的儿子呆在身 边会一个头两个大。他的女儿似乎比较得他疼爱,而且我手上也不是没有王牌。”
“啊,对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你父亲对公爵大人有什么大恩呢?”
伊索蕾微笑着说:
“这是秘密,是我爸爸的事。”
九月的阳光底下,她的几根白色发丝显得格外亮白。他们原本是跟公爵的人同行的,在两天前,才又开始变成两个人旅行,所以现在还有着许多的话题。银色精英赛结束之后,当天傍晚,授奖典礼一结束,他们婉拒了晚会,就匆匆忙忙乘着公爵准备的马车离开,到今天 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芬迪奈公爵令人无法理解的宽容与好意,至今仍然还是个谜。他不但按照约定,借给他们马车,让他们得以安全离开芬迪奈领地,而且在到达领地边界时,还有另一 辆马车等着,令他们吓了一大跳。不太信任他人的波里斯对于马车上的人的身分更是感到 既怀疑和惊讶,里面出来的竟是未曾谋面的公爵儿子——乔尔治亚。达。芬迪奈。
乔尔治亚和波里斯头脑想像中的公子有完全不同的模样。首先是外貌和说话腔调和克萝 爱的高尚与优雅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个瘦高的年轻人散着一头几乎长过后颈的黑色长卷发,还潇洒地在下巴留有胡须,他 很爱开玩笑,不拘小节,相当随意。不过,看到公爵马车上随行的仆人们全都在他面前 慌张地鞠躬行礼,可见他的身分不假。
随后,乔尔治亚表示,到罗森柏格关口之前,他们可以一起同行。他说他原本就有事要到那里,可以顺道载他们。
波里斯本想问这一切是不是公爵的指示,不过乔尔治亚似乎并不喜欢这种话题。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很乐观开朗,但跟他同行后,波里斯感觉他有爱钻牛角尖的固执一面。初看 他像是率性不羁的样子,其实有些故意夸张表现。可话说回来,他完全没有贵族 的架子,和他一起旅行,确实是挺开心的。
他们和乔尔治亚及他的几名仆人一起到了罗森柏格关口,在关口前,依依不舍地 与他道别。然后,又像几个月前那样,他们藉口参加完银色精英赛而得以通关回到雷米。结 果没想到,那里也有陌生的一行人被安排在那里等着。这些人说他们要去埃提波西边的卫星 都市格兰提波,邀他们一起同行。但这一次他们实在不想与人同行,经过追问,才知道 他们也是芬迪奈公爵的人,也是乔尔治亚安排的商团。
这时他们才知道这些安排的原因所在。原来,有几个据推测可能是培诺尔伯爵派出来的人,在很早以前就一直在追查他们的下落。所以,和乔尔治亚分开之后,如果能混在数十人的商团中,可以说是避开追查的最好方法。
他们和这些人一起旅行到了格兰提波。两天前,才和他们分道扬镳。
“啊,对了,伊索蕾,当银色精英赛授奖典礼结束时,你说有事要办,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当时有什么事吗?”
冠军奖品是一个纯银头盖骨,现在放在波里斯的背包里,和其他旅行用品摆在一起。这时,伊索蕾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用拇指与食指夹着,笑着对他说:
“你还记得那时在你身上下了大注的富家少年吗?你不是说认识他吗?”
“你是指卡尔兹家族的儿子?”
“嗯,对,那个路西安。卡尔兹。”
“路西安。卡尔兹,他一定赚了不少钱吧?我真搞不懂,他怎么会对我下注。难道这是 运气吗?”
波里斯一面如此说着,一面笑了起来。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但因为今年的银色精英赛 是近几年内变数最大的一次,所以听说决赛一结束,整个赌盘可以说乱成一团。当然,拿 走最高金额的就是听从伊索蕾的忠告而赢了的真正“赌徒”路西安了。如果说今年银色精 英赛的场内赢家是波里斯,那么场外赢家就是路西安。这句话到处流传,连波里斯也听说了 .
“事实上呢,我也下了注。这些是给合伙人的奖金。”
伊索蕾用手指把金币往上一弹,波里斯便轻轻地接住。接下来,又再丢出一枚、又一枚。波里斯圆睁着眼睛,说道:
“赔率到底是多少啊?”
“我看看……还有一堆呢。”
“唉,没想到这方面你也挺厉害的。”
“如果你这么快就让你完全摸透了我,那我岂不是要担心了。”
波里斯突然眯起眼睛,问她:
“依我看,向路西安透露消息的应该就是你吧……对不对?”
“啊。我不知道。他是看我下注,才跟着我下的吧。”
伊索蕾像是要转移话题似地,一面说道,一面又丢出了两枚金币。波里斯伸出双手,各自接住之后,露出微笑。他大概猜出是什么情形了。这时,伊素蕾像是想起什么事情, 又眨了眨眼睛,说道:
“急急忙忙就离开了芬迪奈城堡,你会不会有些舍不得?”
正把金币放到口袋里的波里斯像是不懂她的意思,转头看她。
“舍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
“不是有为冠军准备的盛宴吗?少了主角,宴会一定会失色不少。”“不会的。小子爵会代替我,成为主角的。”两人心中都回想到同一个情景。在宴会开始之前,他们去见芬迪奈公爵,请求赶快送他们离开,公爵答应之后,他们随即奔到马车等着的地方,结果令人意外的有个人却等在那里 .他不是别人,正是路易詹。
当时两人吓了一跳,但路易詹在他们面前露出微笑,说道:“谢谢你让我们真的一分高下。 我以后不能参加银色精英赛了,不过,你随时可以到卡尔地卡来找我。到时候我们再分 一次胜负,今天的宴会,我会帮你好好尽主角责任的。”
“即使小子爵以后宴请你,恐怕也请不到安诺玛瑞全国最漂亮的美女了吧。如果你去参加宴会,一定可以跟那个小姐跳一曲吧?”
伊索蕾的脸上浮现出半开玩笑的笑容。波里斯有些吃惊,皱着鼻子说:
“美女……的标准是依个人看法来定的。在我看来,那种类型还不算美女。”
“哦,难道还有更美的?那已经够美了。”
这时,波里斯找到了反击的话,顽皮地笑着说:
“或许吧。不过,如果已经迷上了较先认识的小姐,其他美女就都会看不上眼的。”
这话在没说出之前,波里斯的脸色都还正常,一说完,就整张脸都红起来。他说的确实是事实,眼里已经有一个人了,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其他人呢?不过,他还从未想过要这样讲出口 .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看看伊索蕾的表情。结果他发现伊索蕾故意转过头去,眺望着远处的原野 .
他感到一阵幸福的心情涌出,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这种幸福的感觉以前也曾感受过 吗?
可在他回想以前是否有过这种心情时,不自觉地,眼前浮现出奈武普利温的面容。他是第一个数导波里斯何为信赖,教他何为开怀的人。在没有耶夫南的世上,他成为他唯一的避风港,而且对于少年心中的空白也予以肯定的态度。在雷米两人旅行时,他从未想过对奈武 普利温的爱有一天可以被其他人所替代。可想而知,波里斯对奈武普利温的深爱是无可否认 的。不过,现在奈武普利温不在身边,他还是能够如此幸福,想到这里,他内心又涌现出 一股不能原谅自己的情绪,困扰着他。严重时,甚至到了几近自我嫌恶的地步。偶尔他也会 忘记,甚至会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这两个人的感情是各自不同的。像现在 ,他就是这么想的。虽然不能比较,但这种感觉确实只有伊索蕾才能给他。
这时,伊索蕾突然开口说:
“你没有机会和克兰治。亚利斯泰尔打一战,是好还是不好呢?”
“虽然他没被我打败,但看得出来,他十分失望。”
“这个嘛,他们家本就不太知道何谓绝望、失望。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绝望的事。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遇到糟糕情况,就很容易会绝望起来,不过,我看他也有些不一样 . 也就是说,他对于发生在自身身上的绝望,不会当作绝望来看待。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会绝 望的,而且也不承认自己的绝望。这种人不管到哪里,都会想尽办法为自己找出一条出路 .”
“虽然他一直在想办法,企图将来当剑之祭司,但至少,他仍没办法借用到你父亲之名 .”伊索蕾听他这么说,像嘲讽般丢出了一句话:
“我倒是想看看,他又会想出什么办法,来踩着绝望站起来。”
“我有些担心他回月岛后,会把我们的事说成什么样。仅是芬迪奈公爵的事就…… 嗯,说到这,芬迪奈公爵后来还要求我们做什么事了吗?”
波里斯认为一切事都是有代价的。因此他觉得偶然认识的人不可能会善意对待并帮 助他;但伊索蕾却是一副保留对其评判的眼神。
“这个先不谈,我倒是想问你,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让你当时没有砍断小子爵的右手?” 波里斯有些尴尬地笑着说:
“如果说这个,就得讲以前的事了。”
波里斯在银色精英赛决赛时,虽然朝着路易詹的右臂挥砍下去,但在最后一瞬间,却把剑往旁边偏。因为这个缘故,他也并不期待公爵会帮忙。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公爵并没 有再提这件事,而且还比原先的约定还安排得妥善。只是,他们没有机会去询问原因。
“你就长话短说吧。”
她知道要波里斯讲以前的事情,等于是要他去刮开自己的伤口,所以才会这么说。波里斯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简短地说:
“小子爵也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就只是这样。”
此外就不需再多说什么了。他们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都不断在讨论银色精英赛的事,此时才开始沉默不语地起来。地势慢慢变低,出现了一条河。河面相当宽广,一眼望去 对岸全是芦苇草。
波里斯突然回忆起以前的事,不禁露出微笑。他感觉到伊索蕾正在看他,于是开口说道:“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条河。那时和伊斯德先生一起旅行时……在这里发生过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故。”
他回忆起胡乱打赌然后掉进冰河里的事,当时不知道河水很浅,挣扎着以为要死掉了,后来被附近村里的人救上岸。这些事一一浮现在他脑海里。伊索蕾并没有问他是什么事,只 是一副大概了解的笑容。
过了片刻,伊索蕾一面俯视着河面,一面喃喃地说:
“很深吗?”
这里比过去发生骚动的地方要靠下游一些,看起来不像可以涉水过去。这时,他看到河对岸坐着两个人在钓鱼。站在河边的波里斯于是把双手比成喇叭形状,问对方:
“对不起,请问你们知道从哪里可以过这条河吗?”
他们是一副乡下人打扮,其中一个是女的,另一个则是虽然衣衫褴褛,但看起来肌肉相当结实的大汉。一开始,他们像是在专心钓鱼没有回答,波里斯再喊一次,女的那一方才抬头看见他 们。她的手上拿着一根长竿子。
虽然这女子戴着遮阳的宽边草帽,看不清楚她的脸,波里斯却想到刚才回忆的事件,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知为何,一抹怀念的情绪掠过心中。不过,他随即又想到,当时停留的 荷贝布洛村距离这里至少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
此时,他听到那名女子回答的声音:
“想过河,就踩着那边的几颗岩石,跳过来!当然啦,要能力够好才行!”
仔细一看,往上游走十米的地方,有几颗凸起的岩石,像踏脚石一样。可是波里斯却 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雷米的乡下人,可是这女子的腔调却是正 统的南方腔。
话说回来,之前有某个人也是这样;想到这里,波里斯和伊索蕾走了过去,轻而易举 就过了河。特别是伊索蕾,她几乎是一脚只踏一颗岩石,轻快地跳跃,就到了对岸边。
之后,他们想道谢,就把头转向那名女子。原本在钓鱼的两个人却站了起来。不只是站起来,还一直盯着他们看。波里斯走近几步,女子露出了微笑。当然,她不是荷贝提凯。看起来年龄约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
“身手不错嘛。特别是这位小姐,看你背后系着的东西,你是剑士吧?身体蛮轻盈的!”“谢谢你的夸赞。”
伊索蕾对陌生人通常还是有些礼貌;可是那名女子却很快地走向伊索蕾,伸出手来,抓住了伊索蕾的手腕!
这是转眼间就发生的事。伊索蕾反射性地弯起手臂,想甩掉对方的手,但令人惊讶的是 ,那名女子的手像个铁钩般,怎么也甩不掉。正想要用另一只手时,那只手也被抓住了 .伊索蕾神色大变,她算是女子当中力气不小的,但这名女子的握力竟然大到连健壮的大汉 也难以相比。她的力气之大,一下子就把伊索蕾的手给抓红了。伊索蕾转为冷漠的语气,问 对方:“你这是干嘛?”
“剑不是只求速度挥击吗?”
这名女子一面说,一面把头往后仰,甩掉了草帽。随即,露出用好几支发针精细编上去的发型以及脸孔。什么乡下人啊。这女子精心打扮的漂亮脸孔,还有白皙皮肤 ,以及像是在嘲讽般灼热眼神,一看就知道并非普通百姓。
“你们是谁?”
波里斯正要冲过去,站在后面不发一语的大汉突然插进来,推了一下波里斯的肩膀。波里斯身体一被碰触到,就感觉到一股根本无法抵挡的力量冲击而来,使他整个人重心不稳。波里斯摔到在地上,有好一阵子难以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种程度的力气是他至今从未经历过的。
“我们是来抓你回地狱的使者,小鬼!”这句话直刺进他的耳中。接着,女子转头看向自己同伴,以完全不同的语气喊着:
“彤达!快把这丫头给绑起来!”
那个名叫彤达的人从手腕边突然抽出绳索,缠住了伊索蕾的脚踝。绳索像是有生命的东西那般,牢牢地勒住她的脚踝。伊索蕾的膝盖一弯曲,女子便拉扯抓着的手臂,要她站直。伊索蕾使劲想要抽出手臂,女子的手却纹丝不动。伊索蕾喊着:
“快后退,波里斯!”
“哦,你叫波里斯……谢谢你们帮我们做了确认。其实光是看脸孔,就已经猜出来了 .”伊索蕾转过头去看波里斯,又再喊了一次:
“我叫你后退!快拔剑!”
波里斯猛然站起来,后退几步,拔出剑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抛下伊索蕾逃走。随即,沉默不语的大汉又再伸出手来。这一次,是套索飞了过来。套索上面有一圈像是铁片之类的小东西。
虽然波里斯敏捷地挥剑砍到了套索,但剑一碰到铁片,就弹了出去。接着,除了套索,还有两根绳索同时巧妙地飞窜过来。绳索尖端有尖锐的铁刀。
奇怪的是,这些绳索与捆绑伊索蕾的绳索不同,里面似乎有种特殊成分,非常具有弹性,可随着使用者的手势移动方向。可是,波里斯在紧张的瞬间手腕也变得十分灵活,他等 待着难以猜出行进方向的绳索和套索一接近,就使劲挥砍过去。随即,那名女子像是惊讶的 语气,喊着:
“你那边那个好像也挺厉害的嘛!我还以为只有这这个女的速度比较快,才先制住她,还 没想到!既然你们都这么行,那我理应报出姓名才对了。我叫玛丽诺芙。坎布!不要以为打得 过我们。我们要是能杀你们,早就把你们给杀了。”
波里斯才觉得这名字的语感好像有些熟悉,刹那间他就明白了。原来,这是奇瓦契司人的名字。这么说来,难道是勃拉杜叔叔派来的人?
“你们是谁?是不是我叔叔派你们来的!”
“你的推测能力还不错,只是你要想得再远一点!”
绳索又再次闪烁着逼近过来。波里斯尽可能集中精神,挥掉了一根,跳过另一根,再砍断了一根。他一面挥砍,一面感觉,但绳索的材质确实比铁皮鞭要更加坚韧。
波里斯的武器是剑,必须接近才能攻击到敌人,可是这却不易办到。他硬是靠近两步,绳索尖端却像会旋转似地,很快地打在他背上。虽然他穿了一件薄甲衣,但甲衣 被轻易地刺破了。
“啊!”
全身一阵痉挛,他赶紧用剑扫掉背上的绳索,又后退几步。他根本没空去察看背后的伤口。此时又一次跃身,避开套索。却差点被另一根绳索打中膝盖。
他用眼角看到伊索蕾的情况。那个名叫玛丽诺芙的女子正拉着脚被绑住的伊索蕾,往河 边走去。这名女子的臂力实在强大,连男人都很难有这样的臂力。比力气,伊索蕾是不可能 比得过她的。
波里斯咬紧牙关,又再试着往前攻击。背部传来阵阵疼痛,但这种程度他还忍得过去。只是,他这样跟这些绳索缠斗,根本就无法攻击到敌人。他虽然想去伊索蕾那边,但是绳索像有生命似地一直挡着他的去路。
自从他对剑术有了自信之后,这还是他头一次遭遇如此令他束手无策的敌人。虽然已经砍断了好几根绳索尖,但立刻又会有新的绳索出来,而且数量越来越多。这时有一根绳索 从下方攻来,缠住了他的脚踝,割伤了皮肤。好不容易才把这绳索切断,草地上已经 到处滴着点点鲜血。
他从没想过没有长距离的武器竟有如此致命的弱点。在银色精英赛上,他打斗时还不断地想要制止那股莫名的能力,但现在根本不会这么想。他用尽所有能力移动剑刃,总共也才 勉强切断了四根绳索。
“来,你给我下水。啊,对了,这种天气下河去洗个澡,可能会有些冷。”
玛丽诺芙踢了一下伊索蕾被绑住的脚,要把她扔进河水里,后来她干脆自己先到水里, 再用力拉,想把伊索蕾拉到更深的地方。伊素蕾没有说话,只是死命用劲要扯开玛丽诺芙 的手。情况实在很糟糕,要是伊索蕾可以用剑快斩就好了,要斩断这样的绳索并不很困难, 可是现在她的手根本就动弹不得。唯一比较幸运的是,抓住伊索蕾的这个怪力女子无法做 出攻击动作。虽然伊素蕾不知道原因,但她猜想这两人奉命要活捉,而不是来杀他们的。
“不准我把你们杀掉,这种任务可真折磨人!”
玛丽诺芙一面喊着,一面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要把伊素蕾的身体浸到水里。伊索蕾挣 扎着,结果水都溅到了玛丽诺芙身上,使她不禁皱起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在这一瞬 间,情况反转了过来。波里斯没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伊索蕾在手腕被抓住的状态下 ,双腿直接弯曲,往手臂之间窜出,用膝盖蹬了对方的胸部之后,接着用腿缠住对方脖子。 这一招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特技。
“呃,呃,你在干嘛!”
玛丽诺芙一个重心不稳,摔到了水里,坐在她脖子上的伊索蕾也跟着一起浸到水里,此时情况大乱,两人纠缠在一起,伊索蕾的手腕终于被松开。
“可恶、可恶!”
玛丽诺芙因为浸到水里,衣服都湿透的关系,动作也变慢了。她以为可以瞬间站起,但 眼前却突然溅起水花,感觉到剑刃闪现光芒,就要直刺过来。玛丽诺芙当场坐回水里,翻转 身体,并且很快伸出手来,抽出刚才插在河边的长竿。然而伊素蕾瞄准心脏直刺而来的剑, 已经深深刺中了她的肩胛骨。
“啊!”
玛丽诺芙完全没穿甲衣之类的东西。鲜血顿时如同喷泉一般喷出,染红了河水,伊索蕾 毫不迟疑地又发动第二次攻击,往女子裸露的手臂砍下去。
“这……这个该死的臭丫头,你竟敢!”
玛丽诺芙的长竿从水里拿出来时,伊素蕾看到了。原来那不是什么长竿,而是顶端有个巨大战斧的武器,只不过斧端一直藏在水里面。如今,伊索蕾已经可以确信他们不是什 么拦路强盗,而是真正的杀手。
快速飞来的战斧挡下了伊索蕾第二次攻击,可是玛丽诺芙已经因为刚才的伤而愤怒不已,好不容易站起来之后,她用充血的眼睛瞪着伊索蕾。她看起来与其说是因为受伤而生气,倒 不如说是因为负伤这一事实而忍不住发火。
“你竟敢在我的身上……划出伤口!我不管……什么命令的!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伊索蕾用手上的两把剑回答着她的这番话。两人的战斗正式展开。虽然是一场较量速度和力气的对决,而且是在一方已经受伤的状态下;然而,令人惊讶的是,玛丽诺芙竟然还 能 单手举起她那沉重的战斧,好几次挡住了伊索蕾的快剑攻势。伊索蕾很清楚,要是被对方沉 甸甸的武器碰击一次,她的剑就毁了,所以她也不敢冒然接近。糟糕的是,圣歌必须 静下心集中精神时才能发挥,这种毫无准备突然打起来的情况下,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彤达!你怎么还没收拾好啊?到现在,连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没办法解决,你 还配当三翼?”
彤达是名沉默的男子,被玛丽诺芙这么一喊,他的速度变快了许多。波里斯的额头汗珠直冒,身体已有几处受了伤。虽然伊索蕾让玛丽诺芙受了重伤,但是再这样拖下去,他们两人终究还是有可能被捉起来。不过,伊索蕾在躲过一次猛力朝她砍去的战斧之后,又让对 方的腋下受了伤。
“可恶!真是麻烦!怎么跟他们说的不一样?”
玛丽诺芙当初是透过魔法师琼格纳,得知柳斯诺和尤利希的传令。据他们所言,只是“平凡的少年们”,要捉他们是易如反掌。可是他们所谓的平凡少年,就是这样的,玩笑未免也 开得太过分了吧!
不过,战况仍然对玛丽诺芙与彤达越来越有利。受伤的玛丽诺芙和无法使用圣歌强化能力的伊索蕾实力相当;波里斯面对拿着他不熟悉的武器的敌人,却连连受伤。此时他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至今学到的,只能用来对付拿剑的对手。他原本是大陆人,到了人口少的小岛之后,竟然开始安于当地的环境。在月岛上,打斗时都是用剑,但是大陆上的敌人什么武器都可能用,这一点他竟然忘了。
噗滋,他的脚踩到了水。注意一看,他已经到了河岸边缘。波里斯想集中精神去对付让 人头昏眼花的绳索,可却总是一再目光昏乱。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这目光昏乱并不只是因为打斗辛苦所造成的。他的鼻子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而且不只是波里斯发现而已。
“什么,哪里失火了?”
玛丽诺芙尖着嗓子喊着,想要混乱伊索蕾的注意力,同时快速挥动战斧,往伊索蕾手臂砍去。不过伊素蕾却令人意外地以更加犀利的动作刺中了对方手腕。
一大片芦苇草地烧起来了。因为那片草地实在太大,所以根本不知是从哪 里烧起以及怎么会烧起来的。火势越烧越烈,没多久,就让他们开始感觉热烫起来 .全身湿透的伊索蕾好些,但波里斯在前有绳索,后有大火的情况下,变得进退两难。
正在这时——
“到这边来!”
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在他们仍然酣斗之际,眼前落下了好几捆着火的芦苇捆。彤达的绳索因而烧了起来,但可能因为材质特殊的缘故,很快就熄灭掉,那个名叫彤达的男子吓了 一跳,想把绳索扔掉。
“波里斯!赶快过来!”
这人还知道波里斯的名字。趁着彤达放开绳索的空档,波里斯很快地瞄了一眼,有几名 男女在着火的芦苇草地里,正在向他招手。是叫他过去吗?
此时,伊索蕾首先察觉到是什么状况。
“波里斯,跟着他们走!”
她一面说,一面先行跑向芦苇草地,直冲进火场里。果然如其所料,着火的部分只是他们打起来的空地周围,其他地方已经都用水浇湿了,不会烧起来。接着,波里斯也跟着进 来,但因为衣服是干的,所以必须拍熄身上的火苗才行。有一人对他喊着:
“来,不要耽搁了,快跑!”
他也没空去确认对方的脸孔,就跟着穿越那片芦苇,奔跑起来。因为芦苇长得很长,只 要稍微弯下身体,就会连头也全遮掩住。加上身后被火势掩护,所以很快就不必担心会被 发现行踪。只是,波里斯因为浑身是伤,移动起来相当痛苦。
“往这里!”
才穿过芦苇草地,一走出去,就看到十多名男子拿着农具,像是十字镐、锄头、铁锹之类的东西,站在那里。此时波里斯才看清带他们过来的人的脸孔。那名女子的长发整个盘 在头上,手持一根长竿,对波里斯露出微笑。她正是那个一口流利南方口音的船工小姐,荷 贝提凯。
“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哦!”跟着荷贝提凯来到村庄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和上次一样,村子中央升起了营火,围着火堆,几个男人在那里喝酒聊天,这些都是他不陌生的景象。
首先他被带去疗伤。一进入挂满干药草的屋子,原本在煎药的老奶奶就帮他清洗伤 口,然后把捣好的药草揉成圆圆一团,敷在伤口上。波里斯看不到伤口,但是背部伤口 似乎比他所想的要严重,因为伊索蕾看了伤口之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刚才在紧急状况下 ,不知道痛,现在才感觉只要稍微动一下手臂,背上的伤口就非常痛。他好不容易才把 上衣给穿回去。当他一走到外面,等着他的荷贝提凯就招手要他去营火那边。而在那里,又有一样令他感觉亲切的东西在等着他。
“来,吃这个。这是从你跟那个顽皮大叔一起守护的玉米田里采收的玉米。”
吃这种用火烤过的玉米并不容易。波里斯和伊索蕾辛苦了好一阵子之后,一看彼此的脸,嘴角都沾得黑漆漆的,结果两人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那些男子叫他们喝酒。伊索蕾到大陆之后,还不曾沾过酒,但令人惊讶地,她居然要了一杯,喝完之后,脸色泛红地对波里斯微笑。
“很不错的好地方!”
因为玉米的关系,手指头都沾黑了,波里斯一面轻舔指尖,一面点头。回想起来,当初并没有在这里呆很久。一开始是因为那个丢脸的冰河事件,然后是以可笑的玉米田争夺战作结尾。滞留的那段时间,他特别记得的,就是奈武普利温喝了好多的陈年葡萄酒。而他也 是在离开村子好久之后才醒悟到,在此寒地是不生产葡萄的,葡萄酒可说是非常珍贵的物品 .“嗯,可喜可贺的是,你这回同行的不是那个无聊的大叔,换成这个漂亮的小姐。到 底你把那个大叔丢到哪里去了?”
荷贝提凯说话时还是那副南方口音,波里斯发现她的语意里透露出对奈武普利温的好感。他一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便露出了微笑。然后不由自主地,像奈武普利温那样, 开玩笑地说道:
“我嫌他太罗唆,就弃他而去了。不知你是否有他的消息?”“如果你有他的消息,就告诉我吧。因为不只我一个人想知道他的消息呢。”
“还有谁呢?”
“那时我没有提过他吗?”
荷贝提凯像是怕被别人看到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就拉起波里斯和伊索蕾,要他们去她家 .跟着她进到用石头和泥土堆砌而成的矮屋之后,随即看到一名男子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的模样。荷贝提凯不由分说,走过去用脚踢那男子的背。
“不要再睡了啦!你到底要睡几个小时啊?”
是她的丈夫吗?这个老婆倒是挺暴力的。正当波里斯一面这么想一面愣着看他的时候,那名 男子懒洋洋地坐了起来。波里斯一看他坐起身的模样,就立刻察觉到,不管他是她丈 夫,还是她的其他什么人,这个人肯定是个很厉害的战士。
虽然他是一副还没完全睡醒的表情,但是起身的动作却跟平常人不一样,连坐姿也不同于 一般人。而且还穿了一件跟最近天气不符的无袖上衣,裸露出来的肩膀与手臂显出不只是稍 有锻炼的样子。这男子喃喃地说:“在这里睡觉,就是会让人想一直睡个不停。”
“你说些什么呀!难道我们要像野蛮民族那样搭帐篷睡觉吗?”“不,我好像已经习惯住在有屋顶的房子里了。”
荷贝提凯回头看看两人,打手势要他们坐下。一坐下来,先开口发问的,居然是伊索蕾 .“请问你是宁姆半岛的蛮族人吗?”“蛮族人?我是堪嘉喀族人。你们称我们是蛮族,可我们称自己是原住民。堪嘉喀族是其 中最伟大的一支部族,我是他们的儿子。”
荷贝提凯把双手举到左右边,耸了耸肩,说道:
“还不都一样。”
不过,伊索蕾摇了摇头,说道:
“原来是堪嘉喀族人。很抱歉我不知道这么多。我叫伊索蕾。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人。”波里斯从未看过伊索蕾这样率先自我介绍,还关心对方的出身。可是不管怎样,他也该自 我介绍,于是开口说道:
“我叫波里斯。珊。”
他把令他感觉负担的米斯特利亚这个姓给隐没起来,又继续使用“珊”这个姓。
“我叫伊贾喀……对了,荷贝,我的姓是什么呀?”
“当然是涂卡斯铁尔。不过,有跟没有一样,自己造出来的姓氏有什么了不起的? ”
波里斯嘻嘻笑了起来。他突然想起奈武普利温当初也曾经胡乱帮荷贝提凯造姓。
“不,现在可重要了。回到珊斯鲁里,大家都叫我那个名字。我要是听不出来是在叫我,那 岂不出丑了?”
“啊,你还想再回去啊?”“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你不是说有个美丽的老婆在等你吗?”
“不只有美丽的老婆,还有美丽的房子、祭坛、磁碗。早晚都要对那些东西行礼,真是 烦。我最近一直在考虑到底该不该再回去。”
荷贝提凯像是认定伊贾喀在吹牛似地,一副不太相信的眼神。她回过头来,对 两人说:“波里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提到过,这是我哥哥。啊,当然,我可不是蛮 族人。我们是从不同的肚子生出来的,只有父亲相同。”
此时,波里斯才想起来。那次奈武普利温在这里时,是对荷贝提凯说过“你的同父异母 哥哥……”之类的话。当时荷贝提凯还气呼呼地问哥哥的行踪,而奈武普利温则回答说不 知道。 那个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人吧。
伊贾喀看了一下伊索蕾,说道:
“看来小姐你也是个战士,而且是战士的女儿。雷米人好像很少有像你这样的人。”“我不是雷米人,我只是个流浪儿。不过你说得没错,而且我也把您的话再回给您。 我想您也是个战士,而且是战士的儿子。”“错是没错。不过,我老爸是个铁匠。”
荷贝提凯像是觉得他在胡扯似地,开口说:
“哥,你不是说,爸爸当过堪嘉喀族的族长吗?怎么会是铁匠?”
“虽然是族长,但也是个铁匠啊。这两种爸爸都当过。”
伊贾喀的语气单纯但是相当坦白,完全没有去计算对方的反应,波里斯很喜欢这种人 .“哥,我不是跟你说过,伊斯德。珊来过这里吗?这一位就是当时跟他在一起的少年。嗯 ,现在与其说是个少年,倒比较像是个年轻人了。如果你要问伊斯德。珊的消息,就问他吧 .”伊贾喀张口笑着说:
“哦,你们认识伊斯德?他这个朋友不错。我跟他一起把渤阖迦河的红鱼都给抓光了。当 然,鱼在明年还会再有的。我们一直等到红鱼产卵才走的。这样明年才还有鱼可抓。 他比我还会做鱼叉,不过,我比他有力气。我们差点就变成好朋友了,可是他太忙,后来就 去别的地方了。可真想念他呢!他在哪里?还没死吗?”波里斯睁大了一下眼睛后,看向伊索蕾,犹豫了一下。奈武普利温身在何处是不能讲的。随 即,伊素蕾代替波里斯,开口回答:
“他现在一个人到处流浪。我们会跟他会合的,到时候,我们告诉他您的事,他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第13章 拥有失去
“刚才那个人,他一辈子都在战斗。可是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在 他脸上却看不到丝毫苦恼的神情。”
嘴里呼出的热气在夜晚的空气中就像抽烟的白烟吐出一样。他们在睡前出来散步。走到隐约 可见通往村庄下方的山坡路的地方,他们停下来。波里斯觉得背后的伤口越来越痛,但他 没有告诉伊索蕾。
“所以你才先向他自我介绍,是吗?像是一种……同族的认定,是这个意思吗?”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我有些羡慕他吧。比起一个活了超过三十年的战士,我这个还没活 到二十年的人居然有这样多的烦恼。同样是走战士的路,我是有些丢脸吧。”
“烦恼,你所谓的烦恼到底是什么呢?”
伊索蕾没有答话,只是抬头仰望天空。阴沉的天空里,只看见几颗星星。
波里斯看着伊索蕾,这一次,他希望能听到回答,这个问题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想 问的,可是却苦无机会,不知从何问起。
“伊索蕾,我想听听你对奈武……伊斯德先生的看法。”
伊索蕾便又抬高她的头,望了一下天空,也不转头,就回答道:
“我不想讲这件事。”
“我的不解,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他一说完,感觉自己突然整个脸都红了。他对这件事的不解,对她到底重不重要,这只有她 自己才明白。她是否希望他了解她呢?
幸好,现在是晚上,她看不清他的脸孔。
“你的不解……”
她讲完这几个字之后,沉默了好一阵子。她再度开口时,波里斯正用双手摸着自己两颊 ,低头盯着地上。
“那你说说你的不解、你的误会吧。”
“以前伊斯德先生说过你为何会这么讨厌他的理由。他说的话,有几点我无法理解。你也 曾经对我说过那件事……我还记得当时你说的话。你说没人会相信那种胡说八道的话”。 “波里斯抬起低着的头,放下掩住两颊的手,脸颊便接触到夜晚凉爽的空气。
“你也说过,在那事件发生之前你们两人的关系并不坏。到此为止我都能理解。因为, 那样的事件,谁也无法轻易忘了。可我始终无法理解的是……”
波里斯转头看着伊索蕾。
“就是你反反覆覆的态度。今天是这样子,之前也是……我总觉得你并不恨他,可是也不 认为你已经原谅了他。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似乎有个我猜不到的秘密。”
伊索蕾还是不发一语,也没有转头。波里斯短短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而我究竟有没有资格问你这种问题,我也不知道。”
夜深了,星星开始显得明亮。
“先不管有没有资格什么的。我并不是因为这样才不说。”
伊索蕾说话的语气和平常有些不同,似乎有些难过。
“我也没有故意想隐瞒什么,只是讨厌讲到那件事而已。事实上,很难想像讲 出来时我会是什么模样。这是因为……那实在是件很愚蠢的事。就像已毁损得无法再修理的 房子,只能放任着不管。只希望这房子任由风雨摧残之后,有一天会化为灰烬。但我恐怕 是 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因为生命是很短暂的。”
波里斯沉默地等她说下去,他感觉最好不要影响她比较好。
“而且这种事,我真的不想去承认;但我也知道,你早就觉得怪怪的。”
忽然间,伊素蕾的语气冷静下来,而且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清楚楚。似乎像是刻意努力这 样说的样子。
“因为你的关系,我更是不想说。”
波里斯突然有种感觉,自己在给伊索蕾痛苦。他抓住她的手臂,摇头说道:
“我不想听到那些你不想说出口的话。那些事我不知道也没关系。”
“不,很可笑吧。现在我却一定要讲给你听。”
伊索蕾转过头来,正视着波里斯。虽然天色昏暗,但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双眼炯炯有神 .
“伊斯德先生,不,是奈武普利温先生和我,在很久以前,我十岁的时候……”
他感觉这短暂的一阵沉默像是无限地长。终于,响起了声音:
“订过婚,然后解除了婚约。”
这种心情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他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梗塞住,然后又再慢慢沉了 下去。她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还需再多做思考吗?那么,现在呢?
“波里斯,看着我。”
他振作起精神,不由自主地把目光低垂下来。伊索蕾则是毫不改她认真的表情,仍然注视 着他。
“如果你尊重我,就该把我开始讲的事认真听完。要不就是全然不知,要不就全盘了解,二 者只能选择其一。既然你已经听了,就不要在这里停住。”
虽然她的语气既坚决又冷静,但波里斯还是隐约感觉到她有另外一些情绪。波里斯看 向伊索蕾,对她点头。
“订婚只有一天的事。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那是伊索蕾十岁,奈武普利温二十三岁时的事。当时两人就像兄妹般相处融洽,而想到 要他们订婚的人则是伊索蕾的父亲伊利欧斯祭司。
正如波里斯所知道的那样,奈武普利温是个孤儿,是戴斯弗伊娜祭司的父母将他养 大的。他从小就经历过许多痛苦的事,造成他长久以来一直是个不听话的浪子。伊索蕾之前 也提过,他直到跟随一个老先生学习底格里斯剑法后,才定下心来,也因而得以保有善良坦 率的个性。可是那名老师会教的只是心性,在剑术上并没有什么实力,所以当时奈武普利温 的剑术也就没什么大的进展。
眼光锐利的伊利欧斯祭司打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少年奈武普利温的实力,但碍于他已经 入门底格里斯,所以长久以来只好装作一副不在乎他的样子。但他终究还是贪念奈武普 利温的才能,这也是因为,之前他所收的两名学生都遇到飓尔莱剑法的瓶颈,无法再有进步 ,也一直都找不出突破的方法。
而伊利欧斯从小是在严苛的老师教导下长久辛苦过来的,所以他根本不懂得师生之间的感情 .也因为这样,他一直强烈地觉得只要是有资质的人,他就可以收为学生,悉心教导 .然而,已经开始学习底格里斯剑法的人,要他改学别的,并不容易。但是教导底格里斯 剑法的老师实力又实在太差,而且因为年纪太大,加上神智也开始有些恍惚,谁都看得出 来,在他门下一定没有什么出息。于是,伊利欧斯祭司去找戴斯弗伊娜祭司商量,一向 非常担心奈武普利温未来的戴斯弗伊娜祭司当然也认为让伊利欧斯祭司来教导他应该比较好 ,所以她也赞成这个计划。
当时是说好先订婚,至于正式婚礼,要等到伊索蕾十五岁之后再举行。虽然两人年龄差距很 大 ,这样订婚有些不妥,但这确实是最好的安排方式,正好戴斯弗伊娜也认为奈武普利温很难 再找到其他的结婚对象,所以也非常热心地促成婚约。而且在月岛上,这种年龄差距很大的 婚姻也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只不过,差距这么大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而且结婚的 当事人还是剑之祭司的幼小女儿,所以消息一传开,岛民都议论纷纷。
不过,决定权还是取决于当事人。当时伊索蕾还很小,她一直是把奈武普利温当作哥哥般看 待,也不知道什么是订婚,就答应了。而奈武普利温一开始则非常诧异,但是经过戴斯弗伊 娜一番劝说,他终于还是同意了。伊索蕾不知道当时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同意这个婚约的, 但决定性的因素应该是他也不讨厌伊索蕾。这到底是不是爱情,还是之后真的产生了爱意 ,伊索蕾说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
然后,他们举行了订婚仪式,问题是在第二天早上爆发的。
伊利欧斯祭司一直以为奈武普利温和伊索蕾订婚之后,自然就会进到自己的门下。但是奈武 普利温却认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偏偏在订婚之前,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从彼此 口中确认过。奈武普利温顽强地摇头,说他不能抛弃自己的老 师。
戴斯弗伊娜一直恳求他,甚至连底格里斯剑派的那位老师也说另一派比较好,要他去,但还 是说不通。他说他为了伊利欧斯祭司和伊索蕾,什么都能做,唯独就是不能抛下既老又病的 老师;而且老师去世之后,他也不会放弃所学的底格里斯剑法。此话一出,就没有回转的余 地了。
陷于两难的伊利欧斯,放下了自己高傲的自尊心,努力试着说了好几次,但仍旧没用 ,最后他的情绪整个爆发出来。他说要把前一天的订婚取消,而且宣布之后,还断然叫 奈 武普利温从此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当然也不可以再见伊索蕾,之后就带着女儿回家去了。 伊利欧斯的愤怒与失望,严重到他居然花了几天时间在山边筑了一间新屋,连住处也搬了。 就连戴斯弗伊娜也一直到那年年底,都不敢去找伊利欧斯。那间位于山边的屋子,就是现 在伊索蕾住的房子。
“我父亲似乎认为那件事给了他莫大的侮辱,非常大的屈辱。已经公开订婚了,却在一 天之内就解除婚约,他也认为这样会为我的未来留下污点,所以他非常地伤心。我在同情父 亲之余,也不敢违背他的话去见奈武普利温,所以当时他究竟处于何种状态,我也不知道。 ”现在伊索蕾没有尊称奈武普利温大人,只叫他的名字,语气非常自然,波里斯听到 也愣了一下。他不禁怀疑她一向尊称他“祭司大人”是不是刻意要保持距离,而现在则比较 近似她原本的感情。
“这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非常糟,甚至恶劣到不像有过兄妹般的情谊。那年夏天,你也 知道的那个事件……我因此失去了父亲,从此我跟他之间就竖起了一道完全无法摧毁的高墙 .就这样,一直到现在。”
伊索蕾闭上嘴之后,像是担心自己脸上的表情似地,不安地转移视线。可是她立 刻又再恢复平静,低声地说:
“好了,这些就是我要说的话。是依我的观点,说出我所知道全部来龙去脉。那时候我说不 信任他,其实有大半是感情用事的成分;但你也应该感觉得到,当时的悲剧确实有些疑点存 在。只有奈武普利温看到我父亲死去,但我一直觉得他对此事有隐瞒,他又不说出来,所 以我有时甚至觉得既愤怒,又心急,也有过一些很不好的想法。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他在隐 瞒什么事。不过,坦白说……除了我最想念我父亲的时候,也就是我心灵最为动摇的时候 之外,其他时候我并不认为奈武普利温会对我父亲做错什么事。其实他应该恨我父亲的 ,但他并没有。我最清楚他没有,而且我也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即使她认为奈武普利温隐瞒了什么事,但还是没有怀疑他。这曾经是波里斯非常希望听伊索 蕾说出来的一句话。当时波里斯认为两人之间有某种误会,希望最终能够化解。但是 此时此刻,奇怪的是,他听到她这么说了,却丝毫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失望,而 且因为失望而整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他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开口问她:
“伊索蕾……最后,我有句话要问你。”
她稍微点了点头,仍旧一副难过的表情;但究竟是因为什么情绪才变得这样,波里斯实在是 难以推断。
“那天……下雪的那天……我去找你……还记得……吧?”
才讲到这里,伊索蕾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她撇过头去,然后又转头看着他,简短地回答:
“没错。”
这两个字应该够了吧?
无尽的沉默在夜里流逝。此时,一道星光在空中流逝而去。当感觉被摇晃而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天亮了。波里斯并没有一下子就看出对方是谁。昨 晚到底是怎么回到这里来睡觉的,他都想不起来了。
“起床了!外面那么嘈杂,你还睡啊?”
原来是荷贝提凯。一听到嘈杂两个字,他坐起身子,可是瞬间因为背部的伤口像被铁棍刺 入般疼痛,不由自主叫了一声。荷贝提凯惊讶地低头看他,问道:
“很痛是不是?”
他痛到连气都快喘不过来,过了片刻才感觉比较好了,勉强振作精神。虽然打起精 神,但伤口仍然疼痛不已。是不是箭伤就是这么疼痛啊?他以为自己已经锻炼到可以忍受痛 苦了,而且是已经治疗过的伤口,没想到还这么痛苦,难道自己变得无法忍痛了吗?
荷贝提凯见波里斯才起身一半,就维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无法动弹,她立刻表情僵硬地走 到他身后,把盖住他背部的上衣给翻了起来。
“天啊……”
生性大胆,很少大惊小怪的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然后才从波里斯背后把头伸过来,盯着 波里斯的脸孔。四目相视。荷贝提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到底……你怎么会……这么严重,还睡得着?你在这里等着。绝对不要动。我去叫人 来。”
伊索蕾现身时,波里斯已经被人抬到那个做药草的老奶奶家。他上身赤裸地趴着,伤口已经 洗好,但是周围帮老奶奶的人都是一副惊讶表情。依荷贝提凯的说法,首先是 这么严重还能睡得着,实在惊人,再就是他在处理这么严重的伤口时,还能半声不吭,看到 这么厉害的少年,大家都不由得露出佩服的表情。
伊索蕾也看到了。昨天明明才二节手指长的伤口,居然变成比手掌还大的黑色伤口。当时大 家都没发觉,但一定是昨天那个刀刃淬有毒药的缘故。老奶奶的药草医术是附近几个村庄闻 名的,但因为昨天没有中和毒性,现在情况就严重了。
波里斯并没有失去意识。看到伊索蕾来了,他试着要露出一丝笑容,但实在是太过疼痛 ,脸上的肌肉无法动。他能做到的,只是不让脸孔皱起来而已。伊索蕾走过来坐 下,波里斯随即开口低声说:
“没关……系的。我可以忍。”
人们看到伊索蕾居然没有哭,也没有不知所措或者忧虑的样子,又再吓了一大跳。伊索蕾完 全没有他们所能想像到的任何反应。相反地,她用沉着的表情,一面看着波里斯,一面 说:
“你再忍一下。我来想办法。”
伤口消完毒,敷上具有中和作用的药草之后,伊索蕾对老奶奶说:“可以请所有人都出去吗?我想和他独处一会儿。”
这里虽是老奶奶的家,但是伤口实在太严重了,或许是因为怕救不活吧,他们都走了出去 .伊索蕾定了一下心之后,拉起波里斯的手,低声地吟唱起来。你到了无法到达之处风儿吹拂到此你见了无法得见之处水波连接到此风呼吸而吹拂形成烈日的人类啊水动血流而涌注抱守黄泥的人儿啊等待风吹寻找远望处呼唤灵魂飘动如同波流寻找未知地奔向湿润心脏波里斯知道伊索蕾这么做违反了月岛的禁忌。圣歌是古代王国流传下来的月岛传统技术之一 ,按照规定,是不能在大陆人面前随便使用的。现在虽然人们都出去了,伊索蕾的声音也很 小声,但外面的人不可能没听到圣歌。
渐渐地,原本烧烫般的痛苦慢慢退去,睡意越来越浓。他觉得没必要抗拒睡眠 .他入睡前紧抓住伊索蕾的手。他想,他会一直握着她到最后一刻。
他知道他昨晚都在作什么样的梦,也知道伤口溃烂,但就是起不来。他那样恳切期盼过的 人,到最后却不得不放手,梦里他哭过,紧抓着不让她走,喊着说他其他人都不要,只要、 只想要一个人,他如此决心、告白、宣言,但这一切都只是梦里的事……
如今,他握着再也无法靠近的人那只温暖的手,慢慢地失去意识。
伊索蕾默默地望着入睡的波里斯。也看到他的手从她手里松开、掉下。少女面无 表情的脸上隐藏着的情感只有一个人看得出来,而这个人正闭着眼。
她还是没有滴下一滴眼泪。可是这一刹那的伊索蕾,就像是很久以前波里斯在雷米湖畔 利用奈武普利温的弯月匕首所看到的影像——一个瘦削脸庞上带着悲伤眼神的少 女。她终究无法避免的命运,就是再度丧失掉回到她生命中的珍贵感情。
伊索蕾一走到屋外,荷贝提凯和五六个人正在等着她。荷贝提凯静静地看着她,另一名男 子走过来,对伊索蕾说:
“大事不好。村外一百多名蛮族佣兵摆好阵势,他们要求立刻把你们交出去。”
第14章 乡村攻防
整个村子骚动起来。总共不到三十户的小村子里,可以参加战斗 的人数,男女合 起来不到五十人。而且对方还是长期熟悉战斗的蛮族佣兵,如果真要跟他们打起来,就等于 是自杀。
村民的意见有分歧。在雷米,有半数人是行船,有半数人是靠山吃饭,而这里人民的特性就 是独立性强,所以散居在雷米各处的小村庄等于是一个个小社会,向来都是内部非常团结而 且讲求义理的。因而,被他们认定是客人的人,是绝对不会交给敌人的;而对于威胁到村庄 安全的人,也一向都以牙还牙。但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一样。首先,敌方实在非常强大,只 要敌方下定决心,整个村子很快就会被消灭掉。而且,所谓的客人与其说是全村的客人,倒 比较像是荷贝提凯的客人。
一开始,他们帮助波里斯和伊索蕾,完全是因为过去奈武普利温帮助过他们,而当时波里 斯也在场,只是如此而已。不过,在荷贝提凯的强力护说之下,一些人认为应该保护这两 个孩子。
他们想看看是否有协商的余地,所以几个人站到围着村庄的防卫栅栏上,大声向对方喊 话。果然,带那些佣兵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攻击波里斯和伊索蕾的那两个人,也就是玛 丽诺芙和彤达。
他们不知道玛丽诺芙和彤达并不是普通人,看到他们竟然能在一天之间纠集到这么多佣兵 ,全都呆愣住了;但有一点是他们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根本没有协商的余地。玛丽诺芙气 势汹汹地站在最前方,威胁着表示:如果不把昨天那两个年轻人交出来,今晚就会把整个村 庄给毁了,而且连小孩子也不会放过。她为了示警,还把在村外活捉到的村民,拉了一个 出来,立刻挥舞战斧斩首。之后,她一面晃着那沾血的战斧,说还有三名俘虏,在到 晚上之前,她会每两个小时就用不同的方法杀死一个,要村民最好尽快投降。
然后,村里的意见开始对波里斯和伊索蕾大大地不利。
“我一直在努力,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真是的,雷米人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惧怕蛮族人的 胆小鬼了?想到我就气。现在到了这种地步,只能想想如何悄悄逃出去。如果你们逃出去了 ,他们就不会对我们怎么样。我们不会坏到要把受了伤的孩子交给那种残酷的人。”
伊索蕾被叫到荷贝提凯的家中,听到这番话之后,不发一语地思考着。她知道荷贝提凯是为 了让她安心才这么说的。虽然荷贝提凯以前认识波里斯,但伊索蕾却是这一次才认识 .不过,已经威胁到村民生命了,她还对外人这么好,这实在令伊索蕾很诧异。 如果在月岛,岛民会为了岛民,即使是比现在还更严重的事,也会坚守保护的立场;但如 果是外地人,岛民们根本不会插手去管。伊索蕾很清楚这一点。因为她是在月岛出生的 ,也遗传到了岛民的残忍与排他的优越感。
但另一方面,月岛岛民的祖先是古代王国的魔法师们,岛民的自我中心,还有唯我独尊的 特性,都是从他们的高贵特质里显出来的。被上天捡选而高人一等的人总有自认高贵的特 质;但他们也拥有傲慢的自负,不容许那些没被选择到的人被牺牲。
“不,我们出去见他们。”
“你在说什么呀,小姐……”
伊索蕾摇了摇头,说道:
“我们不能丢下你们逃走,而且就算告诉他们说我们逃走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佣 兵 都是在雇用时就已经给了钱。既然是给了钱才聚集到的佣兵,不用那些佣兵就等于是他 们的损失,所以即使我们离开了,他们还是会当作报复践踏村庄。他们虽然残忍,但曾说 过不会杀死我们,这我暂且相信是真的。可能是有什么理由吧,总之,他们是要活 捉我们回去。虽然他们最终还是会杀害我们,但到时候我们会对付他们的,这是我和波里斯 应该去面对的事。”
“可是波里斯现在他——”
“我知道。即使受伤了也一样,不管是输还是死,都是我们自己的责任,我不认为 他会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们会跟他们打的,打输了就是死。我会尽我的名誉,保护他 的。如果他死了,我会替他报仇;但我无法接受因此牺牲掉别人,我想波里斯也无法 接受。”
荷贝提凯的眼里闪现出奇异的光芒。她对于伊索蕾所说的这番话,有些懂,又有些不懂。她 肯定伊索蕾战士般的坚毅性格,但是连自己好友的生命也以客观标准来看待,这种冷漠,她 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你说得好。我父亲被库伦族包围时,也这么说过。”
突然间,原本蜷缩在床上的男子伊贾喀一面如此说道,一面倏地起身。两名女子都有些讶异 地看着他。因为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在听,而且也没想到他会提出什么意见。
“荷贝,你说村里的意见有分歧,是不是?那么可见雷米人还稍微懂得些荣誉。很好。可是 你要知道,这根本比不上我们堪嘉喀族的荣誉。还有,这位女战士,看来你真的不是雷米 人。雷米人不会说那种话,就算有机会说也不说的,但是你却知道要说。你知道战士的方式 ,你是不是流有我们原住民的血统呢?”
说完之后,他就快速地站了起来。一看他站起来,天啊,这男子身高一定超过一百八十厘米 ,而他长久锻炼出来的身体就彷佛像是一个会动的武器。伊贾喀眨了一下稍小的一边眼睛 ,对伊索蕾露出微笑,伊索蕾感觉象是他在对她送秋波。
接着,伊贾喀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荷贝提凯赶紧跟在后面,一面还喊着:“哥!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出去!”
可是已经太晚了。伊贾喀横过村庄中央,到了防卫栅栏所在的地方。村里的女人们看到陌生 的巨人出现,都吓得尖叫着去找丈夫,引起一阵骚动。村外的蛮族佣兵都摆好了阵势,突然 看到陌生人,也都紧张起来。这个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当然 吓到人了。荷贝提凯一直努力想把她这位突然来访的同父异母哥哥给藏起来,就是怕一 旦被知道是蛮族人,会引来不必要的纷争,但如今都白费工夫了。
“这个防卫栅栏造得还不错。”
伊贾喀说道。伊索蕾紧跟在后面走出来时,看到伊贾喀拿出像是手套般的东西,正要戴到手 上。如果说那是护手套,手腕处又嫌过短,但是看到手指每节都有粗粗的铆钉 ,可以确定那是战斗武器的一种。在下一刻,他已经在攀登栅栏了。应该 说他才伸手抓了一两处地方,就已经跳了上去。这个人真的是动作柔软如猫,身形强健 如同豺狼。
伊索蕾想了一下,也跟着登上栅栏。不知不觉间,在他们下方附近,已经聚集了许多村民, 都是一副想看看两人要做什么的表情,议论纷纷着。站在他们之中的荷贝提凯皱着眉头,盯 着伊贾喀和伊索蕾。
伊贾喀双手交叉在胸前,环视着四周。其实并不需要远眺就看得到。确实有大约一百多 名蛮族佣兵无秩序地坐着,一名直竖着武器的凶悍女子靠在一棵树上。女子身旁竖着 的是之前看到过的那柄战斧。距离他们相当近。
伊贾喀稍微深呼吸了一下,连伊索蕾也听得到那声音。他是被吓到了吗?正当她这么想的 一刻,突然一阵有如雷鸣般的响声,震动了四面八方。
“你们是我的同胞,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这么大声,几乎是普通人所能发出的数十倍音量。而且这吼声不只是音量大而已,还蕴含有 种特殊能量。这类似伊索蕾吟唱圣歌时,能够突然增加音量的那种能力。
“不知道我的人,往前站出来!我,会让你们尝到比死还更加痛苦的滋味,你们就会知道我 是谁了!”
又再一次吼声作响,随即,原本站在栅栏下方的村民个个都掩住耳朵,至于原本随意坐在地 上的蛮族佣兵们,则是一个个很快站了起来。接下来,某个名字像是鸽子拍翅声那般被小声 讲出来之后,立刻变成十个人讲出来,过了片刻则是全部的人都在喊着。那些声音蕴含着原 始的恐惧,是人们在遭遇万万没想到的事情时的那种惊愕。
“是史高弩!”“是史高弩!”
“史高弩在那里!”
“天啊……史高弩在那里!”
“史高弩”这个名字传到栅栏内侧的那一瞬间,村民们也大大骚动起来。伊索蕾不知道史 高 弩是谁,所以也就不知道人们惊讶的原因。可是她猜得出来,史高弩是个非常凶猛的战士, 凶猛到光是用名字就足以让所有人陷于恐惧,知道他威名的不只有蛮族人,而这个人 应该就是现在站在她身旁的这名男子。
“这声音一定是堪嘉喀族的史高弩!我听过他的声音!一定是他!”
“你们没有人参加过埃尔贝战役吗?没有?可是我看过,当时……真的看过!没有人可以赢得 过史、史高弩的!连雷米的野蛮人吞噬枷也赢不过!”“可是我们这么多人,而他只有一个啊!”
“不管是一个还是十个,我不想和原住民的英雄打斗!他是埃尔贝战役的荣耀!”
正当有人动摇之际,伊贾喀——或者称之为史高弩——又再一次大吼。这一回比之前更加 大声而且凶悍,简直是真正应验了“山川草木为之撼动”这句话。伊索蕾怎么也想不透那张 平常看起来很天真的脸孔,怎么会发出如此的声音。
“为了几分钱而出卖自己的原住民战士们!你们忘了以前的恩怨吗!卖身给外人的人,即使与 我有相同血统,我还是会要你们付出代价的!你们的行为让骄傲的战士生气!要付出代价吗? 还 在犹豫吗?犹豫的人,我会像杀狗一样杀掉!不管一个还是一百个,我一个不剩,全杀光!”
伊贾喀一说完话,并不等他们真的开始后退,就一口气跳下栅栏外侧,像是要以一抵百的模 样,快步走去。可是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那些蛮族佣兵像是被他仅仅一人的气势给压倒似 地,开始纷纷犹豫着往后退。过不了多久,大约有三十个人像是不想跟他冲突似地,从队伍 之中脱队了!
此时,一直俯视着伊贾喀的伊索蕾一脚跨出,也同样地跳下到栅栏外侧。普通人一看就知道 她是以平常人的加倍弹力,轻轻屈膝着地。伊贾喀用眼角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你够厉害。”
可是伊索蕾很快拔出双剑,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不想把自己的事全都交给别人来做。”
伊贾喀沉默了一下,简短地回答:
“不愧为战士。”
伊索蕾想起在月岛发生的事。当贺托勒不当地侮辱她时,是波里斯为她而战。如今有人要伤 害波里斯,她当然应该要为他而战。不,应该说她一直想要这么做。
然后,两人与七十名佣兵对峙,使他们后退了数米远。就在这时,栅栏上的门打开了 .荷贝提凯还有大约二十个村民拿着武器跑出来。站在他们后面的男子喊着:
“我们不只有堪嘉喀族的”永不屈服的史高弩“,而且比你们人多!想要打到两边全军覆 没,就来啊!”
这句话像是信号般,一听到这里,伊贾喀就冲过去了。惊慌的佣兵们虽然人数较多,却都四 处奔散,其中一个在前面的可怜佣兵就喀地一声,传来了脖子被扭断的声音。史高弩瞬间出 手好几次之后,又一人的脖子被折弯,另一人的手臂被打断,肩膀被拉断,鼻梁被打碎。全 都是一转眼间发生的事。
不过,伊贾喀却没有受到任何一点伤。伊索蕾很快就明白是什么原因了。因为伊贾喀在敌 人拿起武器的瞬间,就用眼睛难以看见的速度,手脚齐发,再如同弹簧般弹回来。伊索蕾 是使用速剑的人,所以她的眼睛才能快速跟上,然而,这确实是她生平从未见过、也模仿 不来的身体术能。
伊贾喀在移来的枪剑之间巧妙地运用简短的律动,移动着身躯。这个男人真的具有以一抵百 的 实力。他不需要武器,也不需要盔甲。用铆钉制成的一只手套,就足以纵横于数十人围攻 的战场上,他这副模样使得与他站在同一方的人,也觉得害怕。
伊索蕾当然也不是等在那里。在她冲进敌阵之前,就已经有个人挡在她面前了。这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玛丽诺芙。
“自己实力不够,就去雇用这样一个怪物啊,可恶的死丫头!”
伊索蕾并不是因为她这番话,而是因为想到波里斯的伤口,不禁怒从中来。她那张越是愤怒 越是冷漠的脸孔像是冰雪雕像般白亮。她丝毫不再迟滞,左手剑横屈,右手剑直刺,再将左 手剑以对角线上挥。在玛丽诺芙还来不及反击时,她就已经跃至对方头部,用双脚直踢 敌人脸孔。从对方背后一跳下,随即一个转身,顺势挥向腰部。这同样也是村民以及佣兵们 从未见过的攻击招式。由于伊索蕾在冲入战场前,已经用圣歌强化了自己的能力,所以跳跃 力和速度都到达了普通人眼力所不能及的境界。
要不是因为波里斯,伊索蕾也不会在大陆人面前随便展现圣歌的力量。事实上,参加银 色精英赛之际,虽然遇到几次困难,她也不曾使用过这种能力。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为了那 入睡的少年,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要守护他,至于那些让他受伤的人,她身为剑之祭司的 女儿,是一定会予以回报的。
玛丽诺芙看到伊索蕾使出比昨天还快速好几倍的剑法,惊讶不已,更对她这简直非人类的 动作,倍感惊奇。玛丽诺芙发觉自己绝非对手时,立即后退,叫唤彤达,打算两人一起合 攻。
“快来帮忙!”
而这时候,佣兵们早已因为伊贾喀的迫人攻势被震撼住,有一部分人逃走了,另一部分人 则是希望雇用他们的那两人死在伊索蕾手里,所以迟迟不走。而且也已经有十几个人被伊贾 喀杀死或负伤倒地。村民们一冲过去,原本有胜算的佣兵们也像是不想跟他们对战似地 ,一直后退跑掉。加上那些最初一听到史高弩的名字就不想与之为敌而走掉的,实际上敌人 的总数也就三十几个人。此时,伊贾喀转向伊索蕾这边,看到她正被玛丽诺芙和彤达,也 就是二翼和三翼,联合攻击。
“难道南方人连荣誉心也没有吗?”像是锣鼓鸣响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由于剩下的佣兵几乎都已没有战斗意愿,于是伊贾喀修 正攻击目标,逼近使用绳索的彤达。伊索蕾喊道:
“这个人的绳索尖端有毒,要小心!”
伊贾喀看着炫乱移动的绳索一下之后,像是表演跳绳那样,跳过了几根绳索,再用戴有手 套的手抓住几根。套索上面像锯齿般的铁片,根本刺不进伊贾喀那不知用何种材质做成的手 套 .伊贾喀把绳索用力往前一拉,彤达便有些重心不稳。伊索蕾趁机挥剑,把绳索斩成两截。 彤达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愤怒的神色。他把剩下的二根绳索握在一手,从背后拔出三 叉戟。接着,他放开绳索,开始与伊贾喀展开对决。
三叉戟以惊人的速度快速移动。没想到像彤达这样健壮的人竟能挥出如此精巧且变化丰富的 戟法。原本长戟因为长度的关系,在短距离对决时比较慢,但是由他使来,却几乎连这种弱 点也被掩饰住了。
可是伊贾喀看了一会儿对方的攻击,像是大致知道了对方招式,伸出手去。他的手其实 是 诱饵,彤达以为他要避开移来的长枪,不知何时他却一个屈身,像豺狼般直冲过去,抓住了 彤 达的下半身。那简直是令人难以想像的强大力量。他抓住彤达精壮的身体整个举起,往 头后方丢出去。看到这骇人的攻击招式,所有人都一阵毛骨悚然。在彤达倒着跌到地上还未 站起来之前,伊贾喀转身,又再冲过去,把他倒抓着,往地面猛插。一瞬间,彤达像是 颈椎碎裂,再也无法站起来。
然后,伊贾喀把注意力转往玛丽诺芙。此时的玛丽诺芙早已被伊索蕾的剑伤了好几处,因而 动作变得缓慢,在她因为流血而慌乱之时,所剩的就只有凶悍的气势了。伊贾喀正要接近, 她硬是乱挥战斧,大喊着:
“不要过来!我叫你不要靠近我!你这个怪物!你这个恐怖的杀人魔!”“杀得多,跟杀得少,不同样都是杀人的人吗?”
玛丽诺芙的战斧扫过伊贾喀的手臂,可是伊贾喀却是一副没什么感觉的表情。避开第二次速 度较 慢的攻击后,他滑移向前,双手抱住这名女子的腰部,正打算要捏断的时候,伊索蕾喊道:
“住手!不要杀这女的!”
伊贾喀像个听话的少年般停住动作,一手抓住玛丽诺芙的脖子。然后问伊索蕾:“你有话要对她说吗?”
伊索蕾垂下剑。圣歌的力量已逐渐消去。同时,极度的疲劳朝她袭来。她像去年夏天和月岛 的怪物打斗后沉睡前那样,眼前头晕目眩。可是她定了定目光,将剑入鞘之后,说道:“我们要问她几句话。”
第15章 代价
玛丽诺芙手脚被牢牢绑住,跪在营火前。好几个村民围着她议论 纷纷 ,而伊贾喀则站在一旁,一副战斗结束后他就不怎么关心的态度,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
事实上,现在村子里的议论对象主要是伊贾喀,而非玛丽诺芙。但是站在伊贾喀身旁的村民 们,哪里还敢胡乱对伊贾喀说话,村民们只敢彼此交换一下眼神而已。
玛丽诺芙受到她以前从未想过的屈辱,整个脸都涨红了。她认为失败并非错在自己,而是因 为对方实在太强。那个忽然实力突飞猛进的丫头是造成失败的原因之一,但最大因素 还是在那个恐怖的男子,他才是真正超乎她想像的怪物。她是个习武之人,当然也听过堪嘉 喀族史高弩的事。她也大略知道,在埃尔贝战役里,他和雷米公主吉娜帕大战过一场。可是 她以前一直以为这些是夸大其辞,而且对于没亲眼见识到的实力,她当然是不惧怕了。 所以刚才蛮族佣兵吓得心慌时,她才会毫不畏缩,敢跟他对战。
现在落到了这个下场,让人这样羞辱,还要担心是否会受处罚。又因为她最初杀死了一个村 民,所以村民们个个都咬牙切齿,只是碍于伊贾喀的关系,没敢随便对她怎么样。她最害怕 的就是被交到村民们手中。像她这样的人物,如果死在那种默默无闻的百姓手中,可就是 莫大的耻辱了。
不过,看他们似乎有话要问她,应该不一定被杀吧。不管怎样,她还是抱有一点希望。只要 挨过几天,柳斯诺和尤利希就会来救她出去的。因为,发生这种事,他们应该不会没有 察觉。而且是他们叫她和彤达来这里的,他们应该已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吧?她原以为 才只不过是两个孩子,似乎可以立下功劳,就匆忙行动,谁知道居然会遇到那种怪物?
同时,玛丽诺芙也暗自以为,这里的所有人都比她脑筋差,百姓的特点就是相当富有同情心 .
时,那个被玛丽诺芙在心中取名为“罗嗦女人”的荷贝提凯朝她这边走来。她走近之 后,瞪了一眼玛丽诺芙,就教人群稍微后退,以营火为中心围成圆圈。过了片刻,伊索蕾以 及波里斯从对面屋里出来,以缓慢的步伐走了过来。
波里斯因为伤口的缘故,脱掉了上衣,上身披着一件大斗篷。那个伤口使他连移动手臂都很 困难,更别说是站起来,不过,除了微皱的脸孔外,看不出疼痛的神色。
原本荷贝提凯等人不让他下床,要把抓到的女子带到他那里,可是波里斯没听从。他表示, 已经受到众人帮忙才得以安全,他不能再是这副软弱模样,所以他希望在审问这名他 无法亲自抓到的敌人时,能保有最低限度的礼貌。波里斯虽然没有感觉到,但其实他这样的 行为跟父亲优肯的严肃个性非常相象。大家都为他这种惊人的忍耐力而不禁张口结舌。
他已经从伊索蕾那里听到了大致的情况,所以他首先向伊贾喀表示谢意,但是伊贾喀却是一 副自己对他没有什么大恩、不用道谢的表情,呆呆地接受他的道谢。之后,波里斯站着俯视 着玛丽诺芙,人们要拿椅子给他,他拒绝了。
风一吹,斗篷就轻轻掀开,稍微露出前胸。波里斯把剑当拐杖般拄着,一个深呼吸之后,开 口说道:
“玛丽诺芙。坎布。你的名字很耳熟。正是我故乡那个地方的名字。我原以为是我叔叔派 你来的,可是你已经否认,那么,请问是谁派你来的呢?”
玛丽诺芙有些犹豫,但是立刻愤然说道:
“哼,你以为我会乖乖地说出来吗?”
“如果你不乖乖地说出来,要不要我把你手指头一根根砍下来?”
玛丽诺芙吃了一惊。对方是少年,她没想到他会知道这种手段。此时,她心想最好改变态度 比较好,但她还是保持沉默。
“方法我决定等一下再想……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何攻击我呢?”
这一回,她没有必要隐瞒。
“当然是来捉你回去了。不过,却变成是我被捉了起来。”“为什么呢?”
“因为有人要你这个人。”
“你是意思是,那个人不是我叔叔,是吗?”突然间,玛丽诺芙大声笑起来。
“哈哈哈……你叔叔,是勃拉杜吗?你觉得他有能力雇用像我这样 的人物吗?我说的当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用人的能力。他没有人缘。不但是属下, 连自己老婆都不信任他。信任他的恐怕只有一个人,就是他那个小女儿,今年好像两 岁吧?但可笑的是,他那个女儿在奇瓦契司没有一个人不信任她!哈哈哈……”
勃拉杜叔叔结婚了而且还有小孩,这倒是他第一次听到。不过,叔 叔赶走父亲以及波里斯两兄弟之后,如果想替贞奈曼家族传宗接代,要做到那些事,对他而 言应该是不难吧。波里斯因为想着这些事,没有说什么话。可是他听到玛丽诺芙这番话, 却觉得心里难过。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不只没有人缘,连能力也很差劲。而且现在还变得很懒散,连……反正是非常没用的人 ,现在他连你在哪里流浪,恐怕都不知道。最近他老是在家里,动也懒得动。我看他不 只是不知道你在哪里,甚至可能早就把你给忘了!所以我看你也别想他的事了。如果你再给 我三天左右的时间,我可以把他的事或者你离开故乡后的事全都说给你听。你想知道的事 ,我都可以告诉你。”“总之,你的意思是认识我叔叔了。至于你……”
波里斯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冷漠。玛丽诺芙以及周围其他人,都讶异这少年口中竟会有 这种威胁的语气。
“你被这里的人捉住,交给我来处分。你应该好好认清自己的处境才对。再这样对我不敬, 我也会用有效的方式对待你,你给我听清楚!”
他开始用命令的语气了,而且没有丝毫不自然之处。如果有充分理由使他一定得这样,他 会不顾本来的个性,变得残酷,这点跟哥哥耶夫南很像。可是耶夫南同时又像母亲,这一 点波里斯就不同,他即使害怕,也比较像从小看着的父亲——优肯。贞奈曼。
也就是说,波里斯现在的举动并不是完全不符合他的本性。
“你失败了。你的同伴死了,但我看你的态度,似乎还有其他同党。是谁?在附近吗?三天左 右就会到达这里是吗?”
“没有这回事!”
“没有?你愿意为这句话负责?”
“……”
玛丽诺芙不敢随便回答了,她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始闭上嘴。波里斯继续说下去。实 在难以相信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居然能把一个大人吃得死死的。
“不管有没有同党,都没关系。只要我离开这里,他们会来追捕我,这座村庄应该 就会没事。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机会了。不愿说出是谁指使你的,是吧?没关系。至于捉我 的理由,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出来。反而是我现在有话要对你说。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我不喜欢跟你一样绕圈子说话,所以,直截了当告诉你!”
波里斯像是在忍痛似地,稍微皱了皱眉头之后,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道:“我,现在要杀了你。”
玛丽诺芙的瞳孔像是要无限放大似地张开,周围的人群之中开始有细碎的议论声音出现。伊 索蕾稍微低下头来,听着波里斯的声音。她似乎也沉浸于其他的想法之中。
“我,我!为何这么快就要杀我……没、没有必要……不……是吗?我不是怕死!我能 告诉你的,还、还有很多事没说啊!不只是你问的事,还有其他很多,我全部都可以告诉你! 再、再等一等……”
“如果不怕死,你就不要结结巴巴的啊。都已经要死了,干嘛还装腔作势?”
波里斯用双手握住一直拄着的剑,霍地拔出剑来。以他现在的身体,应该不可能做 到这样的动作,但却无丝毫的迟钝。刚才在老奶奶家中看过他伤势的人,对于所看到都感 到难以置信。
“不、不是啦……我,我只是……我要说的只是……”
玛丽诺芙还想装作不是那么一回事,硬要装出沉着的模样,但她已经下巴严重颤抖,眼瞳充 血,连眼白也发了红。当了一辈子的杀手,她不是没想过会死,只是从来也没想到会在如此 无法反抗的状态下被杀。要是她一直担心死亡,就不会每次打斗都那样高昂,也不会去收集 死人的头发,忽视他人的死亡。
以前的意志力只是像中毒一样吗……她在不知不觉中,沉醉于身边的死亡香气,像是因为不 懂反而不怕的小孩那样,误以为杀人没什么大不了地过了半辈子。
那种蛮勇,与真正的死亡截然不同。宛如昨夜的梦境与今日的现实,也宛如画中红色的颜料 与真正的鲜血的差别。
“我不想死啊……”
她终于坦白地说出了一句话。可是波里斯一点儿也没动摇。
“你毫无罪恶感地杀了一个无力抵抗你的无辜村民。而且,还让那些你带来的佣兵们白白送 死。为了等待同伴来救你,还想欺骗我。你是不是希望他们来了之后把村民杀光?对不起, 我没有那么愚蠢,而且也没闲工夫等到那个时候。这所有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杀你的理 由够正当,也够充分了吧!”
波里斯举起剑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波里斯的脸孔,还有剑尖。
“你为……为何不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要、要捉你的人是谁,我全都告诉你!需要 躲避谁,他们要的是什么,我全部都跟你说!”
波里斯的头发与斗篷一起飞扬。不带情感的眼珠俯视着她。这真的是十五岁少年所拥有的眼 神吗?这难道不是那种经历过世间险恶的人,对于最后决定丝毫不改的行刑者的眼神吗?“即使你把我想知道的全说出来,也无法被赦免。你背信于人又有何用?只会徒然污损你的 心灵。而且……”
波里斯早就下定决心不去管背后指使者是谁。反正他就要回月岛了。而且在长大成人之前, 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既然如此,多知道一个在大陆与他有恩怨的人,又有何用?光是勃拉 杜叔叔和培诺尔伯爵,就已经够混乱了他要当个巡礼者的心情,何必再多加一个敌人呢? 没必要知道。不管他是何人。
“怎么会!你到底、为何……”
嗤!
剑一口气刺穿肋骨与心脏,定住之后稍微颤抖了一下,等到又拔出的那一瞬间,如 同泉水般涌出的鲜血从前后方直喷下来。波里斯的手臂一阵轻微痉挛,然后就停住了。要一 口气刺穿是需要多大的力气啊,这使得他背部的伤口都撕裂开来,血滴不断滴落到地上。
他第一次用奈武普利温借给他的剑杀人。血腥味向四方散开时,玛丽诺芙毫无焦点的眼珠面 对着他的脸孔。他看着鲜血顺着红红的剑刃流下去,一面低声喃喃自语着:“……在我面前辱骂贞奈曼家族的人,是你最后犯下的罪行。”
波里斯不停颤抖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抖动。如泉水般喷出的鲜血流到营火之后,吱吱作响,化 为烟气。
而伊索蕾则一直盯着仍然呆站着的波里斯,并且找出了自己一直思考后的结论:大陆上的 血腥人类,毕竟与月岛的巡礼者,古代王国的后裔,月女王的子孙,大不相同。
他不是巡礼者达夫南,绝对不是。他的名字是她未知的土地奇瓦契司的灭亡家族——贞奈曼 .在现实的大陆里成长的人,和他们那些追忆古代王国而遗世独立的巡礼者,是不可能相 同的!波里斯。贞奈曼到死还是波里斯。贞奈曼!
他不可能丢弃他的姓名。他……
终究还是会回大陆的。
“……”
不知是因为伤口疼痛的关系,还是因为自己杀了人而精神恍惚,波里斯把剑直竖在地上之后 ,身体摇晃了一下。伊索蕾走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突然,她的目光扫到剑刃。此时波 里斯也看到了。
在沾满鲜血的剑刃上,显现出一行平常看不见的陌生字句。在与护手相接的剑身底端,鲜血 之中出现了白色的短短一句。波里斯以前完全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伊索蕾愀然变色。
“这是……”
十一月的天空,随时都有可能下雪。两辆老旧的马车以及几名骑马的男子停在某间 旅店前面。其中一辆较好的马车里走下一个全身被黑色外套包裹着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像 是他秘书的男子,另一辆马车则是两个看起来像是佣兵的人以及一个乡下人。
一行人一走进旅店,里面的老板像是事前已经讲好似地,不发一语,只是低头示礼。他们 一句话也没讲,就直接上二楼去了。
旅店最好的房间里已经备好晚餐。火炉也燃着柴火。中年男子一坐到餐桌前,佣兵模样的女 子和男子也一起坐下,其他人稍微示礼之后,全都到了旁边的房间。
“首先,祝贺成功。来,干一杯。”
秘书帮三人倒满了酒。他们互碰酒杯。
“谢谢。不过,花了我们很久的时间。说起来,真的比想像还要辛苦。我们已经尽了最 大的努力,现在只等您去看看就行了。”
女佣兵微笑着说了几句话之后,一面仰头喝酒,一面不停观察对方的眼神。雇用他们的中年 男子只是轻轻点头,像是正在思考着另外的事。过了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 说道:“大家用餐吧。”
虽然准备的餐点不是非常精致,但葡萄酒却是从亚拉松带来的高级品,在这种奇瓦契司乡下 里算是难得一见的东西了。他们没有谈些什么,就结束用餐,随即中年男子开口说道:“今晚睡这里,明天一大早确定所有一切之后,我会支付你们剩下的钱。”
“我们不需要去吗?”
“应该没有必要吧。明天你们就在这里休息,等我回来。”
“啊……是,遵命。”
两个佣兵察觉了气氛,很快从座位站起来。他们道了晚安之后,就走出房间。等到房门一 关上,秘书开口说道:
“仍然不可以信任他们。”
“现在事情已经结束,可以了。”
“但明天最好还是留下几个骑士在这里,会比较好,伯爵大人。”
然后,中年男子培诺尔伯爵有些不悦,答道:“我最近经常失败,连你也开始不相信我了。”“不是这样。那个时候实在是……因为伯爵处于不得已的状况。”
“是啊,我也没想到芬迪奈公爵会使用那种狡计,实在是一大失策。”
培诺尔伯爵低下头来,揉了揉眼睛。夏天的银色精英赛里,他错失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确实 令他非常失望。他不知道芬迪奈公爵为何会帮助波里斯,因此一直怀疑波里斯已经把冬霜剑 献给了公爵。可是他又没有力量去确认事实。如果当真落入了芬迪奈公爵手中,依他的能力 ,也无计可施。
都已经追查这么久了……
在冬季将至之际,才终于传来好消息,所以一直陷于失意的他也因而稍微振作起精神。当时 雇用了一个名叫亚妮卡的佣兵,还找了一个会感应到像冬霜剑这种特别金属的魔法师跟着她 ,长久以来一直在原野之中寻找,终于,找到了埋藏寒雪甲的地方。
伯爵一听说他派去监视的骑士传来消息,立刻乘马车出发,在边境换搭老旧马车之后,就直 奔这里。现在外头正下着雪。虽然这种天气正适合寻找冬日的甲衣,但是在三更半夜迎着风 雪做事,有些不妥,所以他决定明天早上再来挖掘。这里确实是天候恶劣。培诺尔伯爵出身 于气候温和的贝克鲁兹,当然不喜欢奇瓦契司的阴天。一想到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他可以有 一段时间都不来这里了,心里多少轻松了一些。
“那么你也去休息吧。”
“是。”
等到伯爵去睡觉,灯火熄灭之后,旁边房间还是有人醒着没睡。但他们还是再等了大约两 个小时。然后,终于在凌晨两点左右开始行动。
窗户被打开,两个人影往雪地跳下。雪还在飘着,积雪达到脚踝的深度。
“快点,趁现在。”
亚妮卡和罗马巴克很快走出旅店后院,在民宅的屋檐下穿梭,走了村子入口处。雪下得很 大,所以不必担心脚印。在那里,已经有十几个佣兵备好马匹,正在等着他们。亚妮卡一看 到他们,就挥了挥手,说道:
“哎呀!好久不见!”
“亚妮卡,说什么也要分我们一杯羹,可是怎么偏偏挑这种日子呢?”
“想分一杯羹,就心甘情愿一点。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所有人都上马之后,随即立刻出发。他们在覆盖白雪的原野里奔驰许久。中途又再跟几名男 子会合。接着,再前进几百米之后,终于停止奔驰。
“把灯熄掉。小声走过去。”
因为有几名伯爵的部下守在那里。必须一口气制伏住他们才行。雪花越飘越大,而风势也 变得更强了。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可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但是亚妮卡却一副自信满满的模 样。这是因为最近几个月来,她几乎已经走遍了这一带。即使有些积雪,她也不可能找不到 那个地方。
终于,看到了远处闪烁的火光。
他们全都是习于突袭的人,所以很快就制伏了对方。在这个尖叫也没人听见的地方 ,伯爵的哨兵们以及两名骑士很快就被他们给杀了。雪地上的红色血迹在油灯照射下,看起 来更是格外明显。
他们没想去清除尸体,就抓起铲子和锄头。因为土地相当坚硬,最好点火烧过之后再进 行挖掘。但是他们没有空闲这么做。要是旅店那边发现他们不见了,骑士们一定会直接追过 来,事情可就会变得复杂了。
大约花了一个小时,才挖出一个小坑。好像还要很久才能挖好,但是突然间,有块土地裂 开了,露出了某个东西。拿油灯一照,发现泥土下方竟然是空的,有个宛如地窖的空间!他们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就挖挖看吧。周围其他地方也这样吗?”
“大概……直径两米左右吧。”
“是正方形的,不,算是椭圆形吧。”
他们敲开四周围的泥土,果然,眼前看到一个宽约两米的空间。而在那下方“看,你们快 看。在那里!”
“啊,天啊,这到底是什么?”
“亚,亚妮卡……你不是说是尸体吗?可那怎么会是尸体?”
“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尸体,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停住了。手提油灯的那个人在灯环上绑了绳索,将油灯垂到下面,然后大家都清楚 看到了。看到里面躺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正在睡觉的年轻人。不,应该说像是在睡觉状态下被埋起来的年轻人。
不知他是在睡觉,还是死了,谁都不敢断言。如同白蜡般苍白的脸颊以及闭着的眼皮,沾有 泥土的褐色头发,还有轻轻合握着的双手……他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底,他的衣服都褪色了 ,靴子几乎腐烂了,但是他的身体却十分完好。像是昨天才睡着,要不就是睡了千年 ,皮肤与肉体丝毫未损。
可是……他应该是已经死了好几年的尸体啊!
“我、我……是不是听错消息了?”
“是很想用手去碰,可是亚妮卡……妤像有什么可怕的魔法。不是听说已经死很久了吗?尸 体通常过了三天就会开始腐烂,可这是什么呀!”“会不会他还活着呢?”
亚妮卡紧闭着她的薄嘴唇,颤抖了几下。她也确实感受到一阵恐怖。可是不能这样就走。他 们长久以来的努力,好不容易才一直作假到现在的!
罗马巴克拉了一下亚妮卡的手腕,说道:
“亚妮……走吧。全都回去吧。我总觉得挺害怕,有种坏预感。”
亚妮卡突然怒从中来,大声吼着: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就算现在再整个埋回去,也已经杀死这么多人了,回去之后就能拿 到一分 钱吗?如果现在退出,就是两手空空了!我辛苦了这么久,才找到这里的!我做不到…… 我没 办法说走就走!”
他们就是为了年轻人身穿着的那件白色甲衣而来的。几年前他们错失了拥有冬霜剑的两兄弟 之后,遇到了伯爵。在到处收集情报之后,得知如果拥有那样东西,就会有一辈子享用不尽 的财富,从此她就开始投注所有一切,只为了这一次的冒险。
而且这个年轻小子当时曾经让她在雷格迪柏的佣兵队长面前出过丑!
没错,不管他是生是死,没什么好犹豫的?如果还活着,就把他给杀了,如果死了,只要扔 在一旁不就得了?
亚妮卡站起身来,倏地跳下到坟墓里面。虽然这个仿佛天然形成的地窖让她毛骨悚 然,但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佣兵们吓得都快不敢睁眼了,但亚妮卡屈膝蹲下,想要脱下耶 夫南身上的甲衣。
就在这一瞬间,令人骇异的事情发生了。
“啊!”
亚妮卡一伸手,原本像是活着的年轻人身体,就啪地变成了粉末。
“呃……”
正确地说,是原本用粉末做成的外壳,刹那间散掉后随风飞去。什么也不剩。
而亚妮卡的脸孔则因为其他理由,整个都绿了。因为,消失的不仅仅是尸体,她辛苦寻 找的白色甲衣,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亚妮卡呆愣了一下,只是睁着眼睛,然后她突然伸 出双手,像发疯似地乱挖乱掘。挖了好几次之后,猛然站起来,开始对着空中破口大骂。
“可、可恶该死的,怎么会……腐烂掉了……”
可是,在坟墓外的佣兵们却开始感觉到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嗡嗡作响的声音包围住他们,夹 带大雪的风开始如同暴风般吹袭来。呼,油灯被风吹熄。原本习惯有灯光照射的,突然间, 四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不仅看不到彼此的脸孔,而且根本也不知道如同张大嘴的坟墓坑洞到 底在哪里。
风声转变为吼声。马匹被狂风声吓得不停嘶鸣,这时候开始传来有东西破碎、倒塌、撕裂般 的声音。
他们呆站着,一动也不能动。心脏都快停住了,脚也像钉死在地上一样,什么也不能做。到 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只能无知地死去了。
接着,传来了第一声刺耳的尖叫。
(第五部完)